五、紅袖生香

五、紅袖生香

天色泛白,殘月漸墜。雲海翻滾之中,生出一輪騰騰紅日,昨夜的雨水將茂密的枝葉沖刷得甚是清爽,翠葉上依舊流淌著晶瑩剔透的水珠,順着那葉莖,滴在地上坑坑窪窪的小水溏里,「啵」的一聲輕響,濺出層層圓暈。

陝豫古道旁的密林中,草草起了一座新墳,翻黃的泥土依舊濕潤,一塊矗立在墳頭的木牌上,用劍清晰可見地刻了幾個粗凹字——余公元昆之墓。

余天野久久站在墳前,仍是不願離開,小臉上猶自帶着淚痕。張君寶站在他身後,見這密林中松濤如疊,古木參天,陽光隙隙灑下,耳邊只聽陣陣鳥鳴,見余天野小小身軀微微顫抖,心道:「如此勝境,誰又能想到不過幾個時辰之前,卻發生如此驚心動魄、慘烈悲壯之事?余先生為這柄真武劍遭韃子追殺,如今留下這個遺孤……唉,我既受余先生所託,自當將天野平平安安的送到華山。」

他想到此處,緩緩將手中所握真武劍橫在面前,仔細端詳,見這真武劍古樸斑斕,神奕內斂,心中嘆道:「蒙古人攻破了襄陽,不日必將大軍南下。我大宋國土百姓,必又遭蹂躪……這甚麼勞什子神劍,韃子也覬覦得緊,這劍為余家所有,我必當替他好好保管,待到面見了何掌門,一併子交與他便是。」

他抬起頭來,見天野仍是佇立不動,輕輕嘆了口氣,道:「天野,咱們走罷。等他日你武藝學成,咱們便一起去殺了那些韃子,替你爹爹報仇雪恨。」天野並不答話,彎下腰去,從懷中摸出了一個小木人,輕輕撫mo。那木人面孔清晰,栩栩如生,寥寥幾刀,卻似極了余天野,顯是雕刻之人刀功極妙。

張君寶奇道:「天野,你拿這木人兒作甚麼?」天野蹲在地上,將那木人放在一旁,用手在地上挖了個小坑,再將那木人埋在裏面,默然半響,口中緩緩道:「小木人兒,小木人兒……你替我在此陪着爹爹罷,有你在,爹爹便沒有那麼孤伶伶一個人了……」他說到此處,眼淚不覺又淌了下來。張君寶聽他此言,心中也覺凄然,他自幼雙親便亡,少時一直寄居少林,卻因一場變故而成了少林棄徒。他少年獨自一人在江湖行走,所受凄苦,遠非常人所想。

張君寶見余天野輕輕啜泣,頓生同病相憐之感,道:「天野,再別哭了。我自小也沒了爹爹媽媽,向來便是一個人過。不過咱們以後若有所成,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爹爹媽媽也會替咱們高興。」天野扭過頭來,臉上淚痕顯然,道:「張大哥,我想求你一件事。」張君寶見他淚跡未乾,道:「什麼事?我定會儘力而為。」天野道:「張大哥你武功高強,我求你教我武功,先救出我姐姐,再替我爹報仇!」

張君寶走到他身旁,替他拭去淚痕,道:「你爹爹託付我將你帶到華山,求何掌門教你武功,何掌門武功何止強我百倍?你學好了功夫,以後咱哥倆兒便一起把韃子趕回去,你爹爹倘若泉下有知,心中定會特別高興!」他話音堅定,天野頓時興奮起來,伸出右手,道:「好!張大哥!那咱們拉拉手指頭兒,一定一起把韃子趕出去,替我爹爹報仇!」他心中激動,小臉登時通紅。

張君寶微微一笑,同他使勁拉拉手指頭兒,笑道:「是男子漢便把眼淚擦乾了。」余天野忽地怔怔不發一言,隨即掙道:「張大哥,你等等我。」張君寶奇道:「又怎麼了?」只見余天野幾步跑到父親墳前,從懷中又摸出一把小刀,小手用力在旁邊樹榦上劃了幾劃,大聲道:「爹爹,孩兒以後便是這般去殺韃子,若是孩兒以後不能為爹爹報仇,也教韃子一般殺了。」張君寶見他鄭重其事,啞然失笑,轉念又想道:「這孩子性格堅韌,確實不易,倘若能拜在華山門下,自有一番作為。」走上前去,拉了天野手,兩人向林外走去。天野不住回頭看墳,甚是不舍,但始終再沒掉下淚來。

一陣西風刮過,枝頭上樹葉被紛紛吹落。陽光頓時候變得耀眼,徐徐灑在這兩名孱弱少年身上,隱隱泛著金光。

此時元軍連下襄樊兩城,勢如破竹。忽必烈又徵兵十萬之眾,令淮西行樞密院使合丹、淮東都元帥博羅歡分襲淮東、淮西,並命湖行省左丞相伯顏、平章政事阿術等率領主力,自襄陽順漢水入長江,直趨臨安。宋元兩國頻頻交兵,戰火蔓延千里,一路哀鴻遍野,余熾猶烈。

張君寶本欲取道開封,直上陝西,但沿途只見難民紛紛向南而逃,一問之下才知元將多額已封兵陝西,將陝豫要道盡數扼守,同時號命三支輕騎分從漢中、商州、安康三地南下。張君寶心道:「此番若強行由道而上,必遇元軍,這真武劍韃子自是趨之若鶩,想我一人之力,怎能與千軍萬馬抗衡?如此不禁失了余先生所託。」思定良久,決意折而向西南,繞道而行。

行了幾日,又聞蜀中元兵為阻宋兵東援,縱兵直取中原腹地。張君寶心中嘆道:「朝廷**,元軍已圍困四地,大宋官吏無能,無力阻止,這戰火連連,不知要燒到何時方才能盡……」一路上只見難民紛紛向南而逃,衣不蔽體,食不裹腹,呼天號地,慘不忍睹,心中實是痛極:「只可憐了這無數黎民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見天野在他懷中沉沉睡去,小臉撲紅,呼吸均勻,心中稍安。當下只得隨群往南而去,直下江西。

這一日來到獅子鎮,再往前去,便是九江。九江雄蟠贛北,瀕江扼湖,結廬奇秀,天下聞名,乃中原大鎮。其時元兵並未攻至江西,但戰訊早傳,一路上也聞人心惶惶。

張君寶知江西境內,三教九流,龍蛇混雜,為避引人注目,早用粗布將真武劍捆了個扎紮實實,再將兩頭塞上數十根枯木柴,負在背上,好似背了一捆柴伙一般。行不遠處,見有一個茶攤,稀稀落落坐着幾個茶客。兩人走了幾個時辰,早已口渴難耐,當下叫了七八碗涼茶。那涼茶色澤淺淡,裏面零零星星浮着幾片茶葉屑。余天野苦着臉捧著大碗,咕咚幾下,就喝個碗朝天,他將這破碗一扔,皺眉道:「張大哥,這是甚麼茶啊?和白水沒什麼兩樣……」張君寶見他喝了幾大碗后卻來抱怨,奇道:「甚麼甚麼茶?能解渴便是了。」余天野眨眨眼睛,小嘴一撇,道:「我在家喝的茶,哪是如此?那茶苦中略帶點甜味,回味無窮,我記得叫作龍井。」張君寶啞然失笑,道:「此刻仗打得厲害,能有這兩碗茶水喝便是最好了,還挑三揀四做什麼?」天野撅了小嘴,道:「你沒喝過,自然覺得不好喝。我在家時,爹爹和叔公品茶,總是領了我去。」張君寶不知他叔公是誰,喝了一口茶,並未答話。

余天野忽道:「君寶哥哥,你的家裏人呢?都在家么?」張君寶身子一震,緩緩將茶碗放下,苦笑道:「我早便沒了家裏人啦。自小便在少林寺長大。」余天野奇道:「少林寺?那是什麼地方?」張君寶道:「少林寺是天下武學正宗……」見余天野面露不解之色,又笑道:「你年紀還小,我沒來由給你說這些幹麼?總之我便在那寺院裏長大的。」他一想到少林,心中隱隱一痛,便即想到逝去的師傅。

原來張君寶自幼便是孤兒,少時被少林寺覺遠大師所收養,只因寺中一場變故,覺遠大師逝世,他卻成了少林寺的叛徒。時值南宋末年,禮法森嚴,江湖中對師門一事看得極重,叛出師門者,多為江湖中人不恥。是以張君寶曆年來過得甚是艱難,也虧得他性格堅韌,憑着師傅所授武學精義,加之自己所悟,竟練就了一身極強的武功。只不過他聲名不堪,遇見江湖中人時,多讓道閃避,並不與其等照面,是以他武功在江湖中究竟有多強,連他自己卻也不知。

他心中難過,便自然在眉目間流露出來,余天野拍拍他的手,道:「你家裏人多半也不在了,以後做兄弟的陪着你。」張君寶見他一臉稚嫩,卻硬裝了老氣橫秋的樣子,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兩人正說笑間,忽聽遠處馬蹄疾響。一匹青驄馬疾奔而來,馬背上似馱了一人。這獅子鎮本不甚大,街道更是狹窄,這馬蹄翻騰,只踏得這小街青石板路錚錚直響,震動不已。路上行人紛紛四處躲避,閃之不及,街邊菜肉瓜果小攤,紛紛被這狂奔之馬掀在一旁,一時間竟雞飛蛋打,攤落鋪倒。滿街儘是散落的瓜果、魚肉。

忽然有一個青衣小販指著那馬高聲喊道:「這可是封二爺的馬啊!」旁邊有人紛紛應道:「對對!正是封二爺的馬!這馬怎地發瘋了?」那小販又道:「大夥兒快看哪,那馬背上駝的不正是封二爺?!」此刻那馬正疾奔過茶攤,霎地掠過。便在這頃刻之間,張君寶已見那馬背上馱了一個黑衣男子,頭伏在馬背上,雙手軟軟垂下,不住晃動。這馬甚為神駿,只一眨眼的工夫便遠遠去了。余天野高聲叫道:「甚麼二爺?我也要看我也要看!」張君寶拍了他頭一下,道:「好好喝你的茶!要不待會兒趕起路來,你又要叫累。」余天野伸了伸舌頭,坐下喝茶。

此刻街邊眾人紛紛忙着收拾自己攤子,嘴裏都有怨語。那茶攤老闆望着遠去的馬,邊搓手邊自語道:「這可奇了……封二爺平日裏可不是這樣……」張君寶一直皺眉不語,聽他一說,心中驀地想起一事,猛地抓住他手道:「這封二爺,可是結廬山莊的封千鈞?」

那老闆被他一抓,手腕吃痛,道:「哎喲……你這小夥子,問話也不能如此……」張君寶一愣,見這老闆手腕被自己牢牢抓住,頓時鬆手,歉然道:「實在是對不住了,老丈勿怪,只因心急尋人,多有得罪。」那老闆見他面帶歉意,擺手笑道:「不礙事,不礙事,只是我這老骨頭經不起嚇……小兄弟是打聽封二爺么?」張君寶拱手道:「正是。我初來乍到的,還望老丈告知。」那老闆笑道:「瞧你便是去投靠封老爺封二爺的,他二位老人家,在江湖上可謂義薄雲天,似你這種投到門上,管吃管喝不說,臨走還送你銀子……」

張君寶見他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急道:「這封老爺,可是江湖上人稱『萬里神龍』的封萬鈞?」那老闆臉有得色,滔滔不絕地道:「你這小兄弟卻也聽過我們封老爺名號,他老人家莫說對九江城裏的百姓了,便是對我們這等人,也是禮敬有加,誰家要沒了飯吃,被他知曉,當日就送來幾百斤大米……」張君寶心中瞭然,道:「多謝老闆。」那老闆拍拍他肩膀,笑道:「小兄弟,似你這種江湖中落魄之人,前去投靠封老爺的,我平日裏不知見過千百個……」正說話間,只見又有客到,他才忙不迭地又去提茶壺,否則真不知他要說到幾時。

余天野聽他二人說話,奇道:「張大哥,咱們要去投靠誰?大財主么?」張君寶笑道:「是啊,讓你頓頓有肉吃。」余天野哼了一聲,道:「那有甚麼希奇?我在家吃的鷂子肉,不知道他們家有沒有。那道菜叫作『鳳凰涅磐』,便是將這鷂子紅燒,加點老薑……」張君寶見他說起菜肴便滔滔不絕,忙打斷道:「你先歇會,咱們這便要走了啊。」天野聽得又要趕路,苦了個臉,哀求道:「張大哥,再歇上一陣子罷,咱們走了這幾日,腿也酸了,我實在是走不動啦……」張君寶苦笑道:「你這小子,明明一路上都是我抱了你走……」

他坐下慢慢喝茶,見余天野拿了茶杯在桌上玩耍,摸了摸背上所負真武劍,心道:「元兵南下,華山可是去不了啦。這結廬山莊封萬鈞兄弟,聽聞是華山派弟子,在江湖上頗有俠名。如此便帶了天野去尋他,要怎生和他商量個法子,將天野同這真武劍交與何掌門。」他低頭看自己衣衫粗陋,不禁失笑道:「張君寶啊張君寶,你這少林叛徒,卻怎能和他這等江湖大俠結交?先到了九江再說罷!」

兩人來到九江,已是中午。九江大鎮,名不虛傳。只見長街大道,高閣紅樓,朱門鏤車,往來不絕。雖是戰亂之世,卻見人來人往,交織穿梭,人流接踵,小販高聲,茶坊酒肆鬧嘈一片。此刻正是烈日當頭,四處炎炎。余天野一路不住叫苦,張君寶向人打聽結廬山莊位置。誰知剛一說出山莊名字,路人都是臉色一變,再不答話,匆匆離去。張君寶心中詫異,只見前邊不遠處,有一個客棧,人群川流不息,顯是生意極好。

兩人尋了一個靠窗座位坐下,那小二見他二人衣衫襤縷,不由得皺起眉頭,隨隨便便倒了兩碗茶,便去招呼其他客人。張君寶心中一直尋思,如何將余天野送近結廬山莊,卻並不在意。余天野見那小二如此勢利,甚是憤怒,將茶碗重重朝桌上一頓,罵道:「瞎了你這狗眼!」

旁桌坐着三個道人,皆是身着玄衣,見余天野發怒,左首那短須道人笑道:「嘿嘿,好厲害的娃兒!」右首那個長須道人也哈哈大笑,不住打量他二人,見他二人一付農家子弟打扮,只道是農家娃兒進得城來,也並不在意。

余天野見他們笑話自己,心中大怒,罵道:「臭牛鼻子,看你爺爺幹嘛?」他自幼便同襄陽劣童在一起玩耍,早學得一口髒話。余元昆近年來忙於尋訪真武劍真主,也無工夫教他。余家在襄陽甚有家業,是以余天野在襄陽撒潑耍賴,卻也無人同他計較,他得了甜頭,愈發肆無忌憚,由此竟成了習慣,稍有不耐,張嘴便罵。

右首那長須道人聞言大怒,騰地站起身來,喝道:「你這小雜毛,口中不乾不淨地說什麼?!」張開一隻大手,便來抓余天野。

張君寶見這活寶又闖了禍,心中暗暗叫苦。他性格本便內斂,加之身負余元昆重任,行事自然更是低調。連忙站起身來,作個大揖道:「道爺息怒,道爺息怒,我這兄弟年紀幼小,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千萬別和他一般見識。」他連連作揖,口音顫抖,顯得極是害怕。

坐中間那年輕道人也站起身來,勸道:「師兄,咱們這一趟身有要事,別和這小頑童計較了罷?」那長須道人見四周客人都朝這邊望來,恨恨剜了余天野一眼,罵罵咧咧回身坐下,捧著酒碗大口喝了起來。他心中盛怒,這一喝竟然岔了氣,竟然嗆得咳嗽連連,整張臉也變通紅。余天野指着他哈哈大笑,邊笑邊道:「你這老雜毛能有多大能耐?連口酒也喝不下去……」他心中惱恨這道人罵他「小雜毛」,口中再不留情面。張君寶遮掩他嘴不及,客棧大堂眾人聽余天野此言,皆都哈哈笑了起來。

那長須道人再也按奈不住,一聲怒吼,那蒲扇一般的大手,便朝余天野扇來。張君寶心中早便叫苦不迭,見他出手,心道:「罷了!」正欲出手將他格住。忽聞一陣破空之聲從旁傳來,只見滴溜溜一個茶杯,直向那道人面門襲去。這茶杯體積本小,但卻勢挾勁風,嗚嗚作響,不住轉動。

那長須道人面色一變,退後兩步,那茶杯卻還不依不饒,直直向他面門轉去。他怒喝一聲,右爪驀出,一把將那茶杯抓在手中,只見那茶杯中水面旋轉,竟成了個小渦。原來那茶杯中盛滿了熱茶,被人擲來,竟然滴水不灑。張君寶見狀心中一動,心道:「這擲杯手法,端的精妙!」那兩名道人顯是也想到此節,都騰地站起身來。

那長須道人厲聲喝道:「哪裏來的小毛賊?!竟敢暗算你道爺……啊喲!」他一聲怒喝竟變成慘叫,旁人無不詫異。原來那茶杯在他手中突地碎裂,茶水滾燙,盡數灑在他手臂之上,加之那茶杯碎片四射,有幾片竟射到他臉上肉中,痛得他一聲慘叫。張君寶心道:「原來這擲杯之人先用內力將茶杯震碎,只不過他內勁使得實是巧妙,那茶杯雖裂,但片刻之間卻難以碎開。他料定這道人定能用手接住,那茶杯方才碎裂,這手武功,確是妙到顛毫了。」

這碎片扎得極深,那長須道人叫痛連連,那短須道人搶上來將他扶住。那年輕道人將腰中長劍「鏜鋃」一聲拔出,郎聲說道:「是哪一路的朋友?盡可出來相見,使這下三濫的手法,也不怕被江湖好漢恥笑么?!」

只見大堂角落傳來一個聲音道:「恥笑?江湖中的好漢恥笑的,恐怕是欺凌婦孺、胡作非為的華山派諸位罷?」這聲音清亮明澈,一字一句全傳到堂中眾人耳里。眾人聽得這話,紛紛點頭。那年輕道人面色一變,竟說不出話來。他師兄對余天野一個小孩大動肝火,卻是甚為不該,這被堂中眾人看在眼裏,無論如何也辯不過去。

那短須道人怒道:「哪裏來的狗雜毛?想作死么?!」只聽那人又道:「對啊,你是想作死。」那短須道人怔了一怔,隨即回過意來,那人竟是饒圈子罵他是「狗雜毛」,他心中更是惱怒,大喝一聲,一步踏在桌上,身形頓起,一掌直直向那角落裏拍去。那堂中眾人見他忽地動手,大叫亂跑,紛紛避躲,一時間堂中竟亂成一團。

張君寶心中叫苦已叫翻了天,眼看卒變頓生,全都是因余天野所起。再看余天野,竟旁若無人地看起了熱鬧,好似與他無關一般。張君寶哭笑不得,扯起他便欲向外逃去。

只見人群之中,一道白影忽地拔地而起。那短須道人一掌拍到,聲勢甚為凌厲。那白衣人笑道:「嘿!混元掌!」說話間身形一扭,一腳踩在一名客肩頭,那客人大叫一聲,嚇得魂飛魄散,再看自己時,卻絲毫無損。那白衣人身形卻已竄高几尺,回首笑道:「對不住了啊!」那客人驚魂未定,勉力擠出了點笑容,顫聲道:「不……不客氣。」大有無所謂,咱的肩膀隨你亂踩的氣勢。那白衣人見他如此呆樣,輕聲一笑,聲音嬌嫩,笑語晏晏,卻是個女子無疑。

那短須道人一掌拍空,心中且驚且怒,大吼一聲,也是一般的縱身而起,唰唰唰三掌疾出,盡數朝那白衣女子胸前拍去。他這「混元掌」是華山派絕學,以掌法修練內功,內功到了火侯,掌法自然也愈加精妙。他於盛怒之下連出三掌,倒也並未想過敵人是個女子,這三掌朝胸口擊出甚是不雅。那女子見他朝自己胸前拍來,面色一紅,啐道:「賊道無恥!」纖腰頓扭,她本就坐在牆邊上,此刻雙足「踏踏」踩在牆上,身子竟成半弓之形,只見一陣紅雲涌動,她也是一般的拍出三掌。她這三掌招式同那短須道人竟是一模一樣,不過由她一個女子使出,卻多了些婀娜嫵媚之姿,好似翩然起舞一般。她口中嬌喝道:「好賊道!看清楚了,這才是『混元掌』!」

她話音甫落,三掌已至,她掌力輕盈,柔若無骨,盡數拂在那短須道上手臂之上。旁人只覺一陣奇香襲來,香馥濃郁,卻不知是何種香味。

那短須道人只覺自己肩上「巨肩穴」、臂上「曲池穴」、手腕處「神門穴」突地一空,似有無窮力道湧進來一般,這力道洶湧,好似奔騰海流,卻從這隙如細點的三穴湧進,真是擠也要將這條手臂擠爆了。他心中大駭,再也站立不穩,一個短短的身子頹然落地,將桌椅碗筷砸落一地。

他勉力站起身來,只覺那三穴猛跳不止,似要脹開一般,顫聲問道:「你……你這女子,使的……使的是什麼妖法?!」

那女子翩然落地,一襲白衣,身型曼妙,兩隻袖子上卻用紅線綉了兩朵牡丹,嬌艷欲滴。張君寶等人此刻方瞧見她面容,堂中眾人大半都「哦」了一聲,只見這女子約摸十七八歲年紀,生得明艷無儔,眉目如畫,確是極美的一個女孩子。余天野拍手叫道:「好漂亮的姐姐!」張君寶卻皺眉不語,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身後所負真武劍,心中只覺此事絕非為一個小孩子吵嘴動手如此簡單。

那少女輕襝衣裙,儀態萬千,笑道:「你這道人不識貨,自己修鍊混元掌不到家,便把正宗的罵作是『妖法』。」她聲音酥軟,眾人聽了都是說不出的受用。此時那年輕道人同長須道人也搶上前來,三人並立,抽出長劍。那短須道人只覺三穴疼痛稍減,「呸」的一口唾在地上,罵道:「妖女,你這又是什麼正宗混元掌了?冒我華山之名,好不知羞恥!」

那少女聽他此言,也不生氣,笑道:「你還是不信。我且來問你,這混元掌是怎生練法?」那長須道人道:「這門功夫,講求修內成外,極重吐納……」他話未說完,那年輕道人厲聲喝道:「師兄!莫教敵人知曉我派心法!」那長須道人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又羞又怒,恨恨望向那女子,目光中似要噴出火來。

那少女笑道:「啊喲,這麼小家子氣,不說便不說,我好稀罕么?這混元掌乃華山派絕學,以掌法修習內功,別具蹊徑,與別家別派掌法可一點兒也不同。你這道長,出掌全然一股辛辣之氣,剛猛霸道,與混元掌修身養性正好背道而馳。殊不知這掌法若有小成,擊中了對方,自身內力便能湧入敵人四肢百骸,倘若內功高些純些,更是無堅不摧。你這道長,卻來說什麼妖法,當真好玩。」

她這一番話只說得三個道人目瞪口呆,原來這少女所說,正是混元掌掌法精義。眾人見她一番話將三個道人駁得有口難言,都紛紛猜測,這少女是何樣人物。

過得半響,那年輕道人猛地醒悟,厲聲喝道:「你究竟是何人?如何能窺我派絕學?!」那少女微微一笑,卻並不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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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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