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星相（二）

那兩個人影已經消失在夜色中，許久，婦好都全身僵硬待在原地，不知是因為雪夜寒冷，還是因為人心寒冷。

甄意將手上的傘撐在婦好頭頂上，聲音在這凜冽的夜色中格外輕，「娘娘，藍妃娘娘還在長生殿中等著，娘娘應該早些回去，免得藍妃娘娘擔心，生疑。」

婦好也知藍淺冷靜睿智，若是發現端倪，姜如笙處心積慮的一切在她眼中便不再是秘密，可心中清明她的腿卻不停使喚，雕塑一般站在原地移動不得半分。

「甄意，現在該怎麼辦？」

她怎麼也想不到竟是一向柔弱的姜如笙在背後將整個後宮籠上一層邪靈的鬼魅，人人都不得安寧，甚至不惜用自己懷孕的身子做戲，腦海中閃過胥莞一臉痛苦的神情，婦好只覺心中一緊。

這本是無可厚非的，空山竹林中伏宸後背上那一箭，圓月晚上，後宮陰謀設計卻禍及伏宸的死，薑母千里迢迢而來無辜受到牽連，這一樁樁一件件就算是再軟弱的人也不可能將這帶毒的刀子吞進肚子裏一聲不吭。

只是，她越來越看不透姜如笙了。

甄意道，「娘娘怎麼了？如今姜妃終於出手，也該煞一煞王后的銳氣，為何娘娘這般不順心的模樣？」

是了，進了這後宮的女子哪一個能如從前一般分毫不變呢？

甄意倒是比婦好清醒冷靜得多，耳目精明著聽見遠處而來的腳步聲，冷然抬頭看過去，便見得自黑夜雪天中緩緩走來的武丁，她心中一滯趕忙用手與婦好示意一下，才朝武丁行禮兀自退到了一旁。

婦好反應過來便要起身，腳下多時未動早已有些麻木僵硬，隨着她這樣猛然站起身來，一陣刺骨的疼痛從后膝襲來，整條腿便注鉛一般腫脹不堪，一時沒有站穩便眼看着要朝前頭栽倒下去，武丁腳步加快，從前頭將她攬住。

本該立刻反射站起來，無奈身下兩條腿根本不受控制，婦好周身用力傳到腿上便仿若被吸進了無聲無息的黑洞一般，半點反應都沒有。

只得這樣尷尬得掛在他身上。

冷冷的暗香襲來，婦好只覺武丁應是方才從梅苑中的萬千梅花樹下走來，攜著梅的冷香和雪的優雅帶了一身不俗的美麗。

頭頂傳來一聲不羈的清冷，「今日兩次都是如此，幾日不見子妃竟這般急不可耐要來寡人這裏投懷送抱嗎？」

婦好實在受不得他這樣的冷嘲熱諷，便掙扎著要起來，「妾身失禮，叫大王見笑了，大王儘管放開手便是，妾身自己可以站起來。」

武丁冷然挑眉，便突然將支撐她的手臂鬆開，將她推開。

婦好只覺身上全部的重力壓在一雙沒有知覺的腿上，饒是婦好再過驕傲，自己的身體仍是恐懼這些莫名突然的傷痛，縱然被武丁推了一把，仍是下意識朝着自以為安全的地方靠過去。

只覺臉頰撞在一堵堅硬的牆上，她的手還企圖掙扎揮舞，卻因着臉上這點支撐，找到安全地方手上便下意識朝着武丁的脖子環上去，整個身體便復而又抵在了武丁身上。

君王身後的儀仗遠遠停在看不清楚的角落，他只身前來任由晶瑩的雪花落在他的肩頭，一身濃重的玄金長袍在夜色中耀出灼目的金光照着整個人仿若神邸。

武丁的腰際被婦好緊緊環住，他長身而立雙手負在身後並不動彈，袍子下的衣袂映着淺淺的落雪，宮燈照出昏沉一般的光暈將兩個人的輪廓在雪中一瞬定格起來。

婦好實在無力逞強了，這樣折騰一番，兩腿上的僵硬漸漸回緩過來，如今正如同千萬根銀針紛紛扎進血肉中一般，刺痛與酸軟一起襲來，擔心着自己隨時會在武丁面前跌倒，便更加緊得摟住武丁，不肯鬆開。

武丁冷然彎腰將她一把橫抱起來，轉身朝長生殿中走去。

婦好只覺眼前顛倒了些景象，便已經整個人被擁進了他的懷中，雙腳離地腿上的痛楚才緩了些。

武丁大步凜冽，原本躲開的儀仗不知何時涌在他身後，海陽恭恭敬敬上前為兩人撐開傘，便擋了那簌簌而下嘲笑婦好的雪花。

一路無言，武丁周身皆是不小的戾氣，婦好也不敢擅自開口，可又不甘心這樣狼狽，便梗著脖子堅持着自己最後一點驕傲不肯這樣軟弱無力靠在他的胸膛上。

海陽也覺出這樣靜默的雪夜實在有些尷尬，便笑了笑道，「子妃娘娘，這樣冷的夜裏，您不回長生殿如何在御園那裏待這樣久？」

決計不能說出眼見之事，婦好扯謊道，「自望玥殿回來得晚了些，本宮在青鸞殿住得久了一時還未曾適應長生殿的路，這樣雪夜便有些迷路，竟不知不覺走到了御園。」

說完之後，她才反應過來只想着捂住自己這張不爭氣的嘴，青鸞殿就是她一手放了把火燒成了灰，今日如此也是自作自受，說與武丁耳朵中只怕他嘴上不說心中也難免嘲諷。

海陽道，「近日子妃娘娘該離著鳳鳴殿與舊殿均遠一些，宮中最近有些不吉利，能避一避便省得麻煩事。」

他這是在替武丁傳些消息給她，婦好尚且沒聽明白究竟何意，側臉上便漸漸映了些微紅的燈光，已然走到了長生殿的高階下，此時婦好的腿已經回緩過來，想着武丁已經抱了她一路便道了句，「大王，妾身可以自己走上去。」

「不認得路，就不怕走錯，進了其他的宮殿嗎？」

婦好只覺舌頭髮麻，她那樣拙劣的謊話如何瞞得過武丁，如今便被他倒打一耙，也只能生生忍着，感知著武丁一步一步走上台階，整個長生殿門前的不滅燈火清清楚楚映出他半帶清冷半帶尊貴的臉。

君王邸臨，卻不見藍淺出門迎接，可見應是頭痛舒緩些便自己走了。

卻聽得武丁道，「長生殿沒有寡人的命令，不得其他人私自留宿。」

婦好啞然，這，本就該是長生殿的規矩，她險些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