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之禍

蠱之禍

李麗/著

【一】比武,招親

最近江湖中發生了一件大事,宇淵閣的老閣主要替他唯一的孫女名喚宸泠的舉辦一場比武招親。

這在江湖中確實堪稱一件大事,人們都知道那宸泠是老閣主唯一的孫女,也是宇淵閣唯一的傳人。而宇淵閣自十五年前為武林解決了西域帶來的蠱禍之亂后就一直為武林中人所敬仰。據說老閣主唯一的兒子和當時年僅七歲的另一個孫女也在那一次禍亂中喪生,而宸泠那時尚在襁褓,最終倖免於難。

如今老閣主要為孫女招親,眾人心中雖有疑惑,卻也都興緻沖沖的去參加了,如果在比武中僥倖打贏了,不僅娶得宸泠,或許還是下一任閣主,打不贏,至少也在天下人面前露一次臉了,這為以後在江湖行走提供了極大的方便。

當然,每個加入招親的人都認為,這不是最重要的,畢竟是有威名有聲望的老閣主要招婿,去了是賣老閣主一個面子,況且比武的人多了,也能顯出老閣主的名氣不是,儘管他們幾乎沒有幾個人見過那位傳說中的宸泠,也都看在老閣主的面子上去了。

據說,在比武招親的當天,一位神秘人突然現身台上,以一己之力瞬間打敗台上的所有人,沒有招數的武功,讓在場的人都無法找到打敗神秘人的方法,於是乎,一瞬間,還有些準備上場但還沒來得及上場的人狀況百出,比如門派突然有事了、自己突然身體不適,再比如一不小心中了毒等等。

最後,有人認出那位神秘人就是名動天下的神捕扶南,此語一出,更多的人開始身體不適,紛紛離開比武招親現場,生怕殃及池魚似的。然而,這位神捕前來比武既不是為了當下一任閣主也不是為了娶老閣主唯一的孫女,而是為了調查案件。

更讓人意外的是,那位招親的對象宸泠竟然是目前最大的嫌犯!

宸泠是在偷跑出宇淵閣第三天後在一間小小的茶棚里聽說了這事兒,現在連茶館的小二都知道了宸泠這個名字,這事兒豈不是鬧得人盡皆知。

宸泠倒不怕自己丟臉,畢竟人在江湖漂,挨刀是早晚的事兒,只是她這刀也挨得太快了,如果她的記憶還能過關的話,她只記得自己上月偷偷溜出來幾天,在一個叫什麼員外的家裏劫了一筆不少的黑錢分給了城外難民們。

難不成,這件小事還驚動了那除了人命關天和皇親國戚的家務事之外一概不予理會的神捕扶南?她豈不是面子上又加了面子?

考慮到面子之餘,她只覺怪,實在是怪。

暗自思忖一番,宸泠將手中的黑料再次往臉上抹了抹,將白皙肌膚完全遮住之後,再配上此時的男裝,着實像個不起眼的小夥子。

叫了一壺茶上來,在小二倒茶過程中宸泠貌似不經意地問店小二:「兄弟,你知道扶南,哦,我說的是神捕,他去宇淵閣要查的是哪起案子?」

「這個你都不知道?」店小二像是聽到了天下最荒誕怪異的話,瞪大了眼睛,嘴巴也沒合上,臉上更是掛着說不出來的表情。手停在半空中,那斜著的壺嘴邊的一滴茶水閃了閃,最終選擇頑強的掛在壺嘴上。

小二的聲音似乎大了些,看到周圍投來怪異的眼神,宸泠意識到自己果真孤陋寡聞了,她呵呵的乾笑一聲,將杯子端至嘴邊,裏面沒水,而後又默默的放下,帶着一臉歉意,粗著嗓子道:「小弟從外地來,剛剛路經此地,聽着你們談論覺得挺好奇,就多嘴問了一句,倒讓兄台見笑了。」

一套謊話編得行雲流水,讓人找不到絲毫破綻。

「沒什麼見笑不見笑。」店小二又露出討好的笑,顯然是信了她的話,壺嘴往下一傾,終於將水杯倒滿,隨即道:「看你的言談舉止也知道是外地人,不知道這件事很正常,那個神捕要查的案子是一起兇殺案,聽說兇手是用蠱術殺人。」說到最後四個字,店小二像是犯了什麼忌諱一般,趕緊捂住了嘴巴。

吃過茶,聽到了自己最想聽到的消息,宸泠滿意地在吃完盤中最後一粒花生米之後終於擦擦嘴角,拎上行李,滿足地離開。

蠱術?

有趣!

還把這麼高深的殺人手段安到她的名頭上,宸泠想,自己總該做些什麼才好。她一直覺得蠱術很厲害,現在江湖中人都以為她會使用蠱術,給她戴了一頂高帽,對蠱術一無所知的她自己聽來都覺得受之有愧。要不現學一些蠱術,不說深入,學得一些皮毛也成,總要應了那些傳言才是,可這招明顯不行,爺爺一直嚴明規定,不準閣內的人學習蠱術,特別是她,連說『蠱術』這兩個字都不準。

爺爺對這蠱術似乎有着莫大的敵意,不是一般江湖人對歪門邪道的嗤之以鼻,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憎恨。

她雖不是聽話的主兒,但都僅限於偷偷溜出宇淵閣的小事,面對這種大是大非,她還分得清,所以,對於蠱術,她從小到大沾都不沾。

那就採取另一種辦法,找出真兇,還自己和宇淵閣一個清白。

現在連小小茶棚的小二都聽說了這事,可見這件事造成的轟動,她為宇淵閣帶來了這麼大的麻煩,爺爺現在不知被氣成什麼樣兒了,宸泠終於有了愧疚之意。自己私自離開,爺爺本就難以給參加比武的人一個交代,現在又突然鬧出命案,估計她再回去,不到三五年的時間爺爺是不會放自己出來了,說不定會隨便找個人直接把她嫁掉,這樣想着,愧疚之心又加深了不少。

找兇手是衙門和捕快的活兒,宸泠卻是沒有經驗,她雖偷偷跑出來過幾次,卻都光顧著玩兒了,跟捕快衙門從沒沾過半點關係,哪裏想到自己會牽扯到朝中命案。

她拚命的從腦子裏搜刮出以前在閣中看過的捕快斷案事例。但憑她記事容易忘事更加容易的特性,終於在大半個時辰之後搜到了「命案現場」幾個字。當捕快真是不易,此刻的宸泠深有感觸,光是選「命案」這兩個簡潔又直接的字來代替人們常說的「殺了人」這三個字已屬不易,更不用說別的她怎麼也想不起來的詞。

經過幾次打聽,宸泠決定先去前兩天的殺人地點——鏡靈山莊。

憑藉幾次離家出走所積累的江湖經驗,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那捕快既然在天下人面前認定她是兇手,那她偏偏要在天下人眼前好好地過活。才不會學書上寫的一般罪犯那樣如過街老鼠一般躲到城外黑濕的山洞或者某個小巷子裏,生怕被人發現。

於是宸泠在鬧市尋了一家客棧住下,然後準備夜行衣,最後跟店家要了一壺好酒和一桌好菜吃飽喝足后終於讓自己睡去。對她來說,白天養足了精神晚上才會更有精神,而養精神的最好方式便是睡好,如果不睡好,怎麼保證自己晚上不會突然被睡意襲擊,這是晚上活動人的大忌。

這次喝得有點多了,睡得有些沉,當宸泠在夢中掙扎醒過來時才發現自己還在店中而不是夢中的命案現場。比預計的時間整整晚了兩個時辰,宸泠一着急,忘了面巾,這是在到了現場之後才發現的。

忘記帶面巾是穿夜行衣的大忌,這就像是你歷盡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了人人渴慕的秘籍,最後才發現那秘籍只有你剛剛殺的那個人才能看得懂。思量著自己來回的路程和需要消耗的體力,宸泠決定用隨身攜帶的帕子暫時當做面巾來用。

雖然清楚別人見到她的真容也不會知道她是宸泠,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小心為上。

突然,一道黑影從眼前快速閃過,宸泠心中一緊,提氣跟着,將自己的速度提到極致才勉強趕得上。

這個時候來鏡靈山莊,除了可疑還是可疑。

到了一竹林處,那黑影停落到地上,宸泠及時止住才保證自己穩穩地落到竹頂處,單腳踩着,竹枝發出一陣輕微的響聲。

看來爺爺教的那招輕功還是沒有完全學會,宸泠暗自後悔著,如果不是爺爺教她輕功時怕她駕馭不了就順便教了她止住的心訣,不然,只怕自己早就乖乖的和下面的人面對面了。

「跟了我那麼久,該現身了!」

黑影轉過身來,宸泠發現他的衣服本來就是黑色,並沒有着夜行衣,也沒帶面巾。

難道被發現了?

【二】初次,見面

宸泠穩住身形未動,還是先看看情況再說,如果她始終不出現,看那人能拿自己怎麼樣。

真的動起手了,她未必會輸。正好她也可以拿下面的人練練手,看他的外形,武功一定不低。

「哈哈哈……不愧是神捕,這麼快就被你發現了。」

只聞聲音卻見不到人。

宸泠微微蹙眉,這個人的聲音,聽起來是個女的,但是尖銳的讓人很不舒服。還有剛剛她叫那個黑影什麼?神捕扶南?

那個就是在天下人面前宣稱她是兇手的神捕?宸泠不由得多看了兩眼,這個捕快看起來腦子不笨啊。

「你就是兇手。」沒有疑問,扶南語氣中有着與生俱來的自信。

「哼!就算你知道了又怎麼樣?能奈我何?」

另一個身影快速閃了出來,帶着周身的黑氣,即使是在夜間,站在那麼高的竹子上,宸泠也能感覺到這不是一個正常的人,而且身形……

不對!

宸泠突然發現這人竟然是一個小孩,面無表情宛如木偶。

這是一個被控制了的孩子!

扶南顯然也看清了對方的身份,硬生生的收回了剛剛打出了那一掌,自己卻經不住反噬吐了一口血,同時小孩的那一掌毫無偏移的打在了扶南的胸口上。扶南捂著胸,單膝跪地,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

小孩慢慢的接近扶南,就在距他一步之遙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伸出的手就停在半空中,僵硬的肢體,自己卻毫無知覺。

「捕神也不過如此,怎麼,這一掌就承受不住了?」

慢慢地,從竹林深處走出一個身着黑袍的女子,頭上也戴着奇怪的東西,看不到臉。宸泠才發現,外面的人都喜歡穿黑色衣服,尤其是眼前這兩個人,再看看自己……

好吧,也是黑色。

「你不是宸泠。」扶南抹掉嘴角一絲血跡,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也毫不慌亂。

「可你還是在全江湖人面前說了宸泠是兇手,哼!道貌岸然的宇淵閣閣主,孫女修鍊陰詭蠱術,身陷殺人案,我看他還怎麼在江湖上立足。」說起宇淵閣閣主,女子多了幾分憎恨,語氣又尖銳不少,宸泠甚至能感覺到她身上驟然劇增的殺氣。

到底是什麼人,跟爺爺結下這麼大的梁子?宸泠心下有疑,繼續凝神細聽。

「你以為,我會讓你得逞么?」扶南沉聲道。

女子緩緩道:「神捕扶南離世前指證宇淵閣宸泠,你以為,她還逃得掉么?」言下之意,今日她要取他性命,讓宸泠的罪名坐實。

太狠了!

宸泠憤怒地瞪着下面那個詭異女子,按捺住衝動,決定再等等。

忽然,女子的聲音徒然一轉,帶了幾分說不出的嫵媚:「哦,對了,大神捕,剛剛你是不想傷害這個孩子吧,可惜啊,他已經死了。」說着,女子從腰間抽出一根笛子,慢慢放至嘴邊,第一個音剛出來,小孩就應聲倒下,身體里有蟲子爬出。

女子的視線未離開扶南的臉,似乎想看看這聞名天下的冷麵神捕會不會出現別的表情。

果然!女子笑得更嫵媚了。

「你!」

扶南握緊了手,提起一口氣,抽出腰間的佩劍,劍身一抖,頓時無數劍影閃過,在漆黑的夜色中尤顯寒光。劍影唰地一閃,凌厲地刺向不遠處的女子。

女子輕笑一聲,帶着嘲弄,身形未動,待劍影臨至眼前,只見她手中笛子挽了個劍花,叮噹一陣聲響,從容不迫的擋住攻擊。

同時,小孩的身體在無數蟲子爬出之後頃刻間土崩瓦解。

幾個回合后,幾乎分不清的兩條人影瞬間分離,各佔一方,扶南劍尖指地,硬生生的將喉中的血咽了下去,女子扶住一旁的竹子才未倒下,她抹了抹嘴角的血跡,暗想自己還是低估了扶南的實力。

她扶的那棵竹子恰好是宸泠站着的,竹子在搖晃中,讓宸泠好不容易維持的平衡變得不平衡了。

女子察覺到什麼,眼裏的殺意一閃而過,落下一句話就飛身離開。

「今天暫且饒過你,下次可沒那麼好運了!」

女子這一走,竹子晃動的更厲害了,宸泠再也支撐不住,提了口氣便落到地上。小孩剛剛躺過的地方現在只有一兩隻黑色蟲子四處跑着,宸泠隱去眼中的不忍,跑過去扶住快要失去意識的扶南。

「喂,剛剛你打的那個手勢是讓我在上面獃著么?我有沒有下來的太遲?」

如果她沒有會錯意,剛剛扶南被小孩那一掌打傷的瞬間,她正要下去幫他,卻看見扶南對着還在樹上的她打了個不要下來的手勢,所以她止住了,一直在上面看着發生的一切。

「謝謝,我……」話還未完,意識渙散,扶南倒了下去。

宸泠還是低估了扶南的重量,剛剛一直維持着平衡的她消耗不少力氣,只能任由扶南倒在自己身上,而她則義無反顧的當了一回肉墊。

這和她想像中的有差別,和她從書中看到的行俠仗義截然不同。都說一般最後出場的都是有身份有價值,而且能掌控全場的人么,怎麼一輪到她就當了肉墊。

肉墊被壓了好久才想出方法把扶南弄回客棧,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她特地將夜行衣脫下,又將扶南的外衣穿到自己身上,扶南一大男人,少穿一件衣服沒什麼,她是女的就不行了。

回到客棧時,店小二和宸泠面對面了半晌,才終於接受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出去,現在又帶着一個昏迷的男人回來,而且白天明明是個大男人晚上瞬間變回女子的事實。

快速的觀察二人的衣服和神色后店小二在心裏拼湊出情節后趕緊堆起笑容請宸泠回房。

宸泠知道店小二定肯定是誤會了,想解釋又覺得自己這身裝扮的證據更充足便只好作罷。

其實宸泠一直都沒明白為什麼自己偷偷出來帶的最多的不是銀子而是各種療傷葯,直到幫扶南服過葯又擦了葯之後才頓悟,這完完全全就是幫他準備的。

白天雖然睡得足,但經過晚上那麼多體力的消耗宸泠還是感覺疲憊不堪,現在床被扶南佔着,自己又沒有睡地上或桌子的習慣。宸泠又想到江江湖上盛傳的一句話: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作為江湖兒女的一員,現在正是不拘小節的時候,不知是哪個偉人總結出的這麼有道理的話,心裏在敬佩那偉人的同時宸泠迅速地爬到床裏邊和衣而眠。

她是抵不住目光才醒的。

宸泠一直覺得臉上有東西,即使睡意昏沉,十分不願意睜開眼,可耳邊還是先收到必須醒來的指令。

「既然醒了,我們就聊聊。」扶南雙手支著後腦,半躺在床上。

「聊什麼?」

宸泠終於慢悠悠地睜開眼,如果扶南是想大早上就向她道謝那就不必了,她還是懂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道理。

雖然也知道自己的功勞苦勞都很大,但是剛剛起來就聽別人道謝,還是有點兒不好意思。

「比如,你為什麼在我的床上。」扶南轉過頭看着還沉浸在自己功德里的宸泠,「還有,為什麼你會穿上我的衣服?」

宸泠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要聊的就是這個?江湖中人不是最不注意細節的?

她倒是忘了,捕快是朝廷的人,不屬於江湖。

像是聽到了天下最可笑的笑話,宸泠跳起來,指着他的臉大聲叫道:「什麼你的床,這明明是我的!」她毫不猶豫地宣誓自己的主權。

「既然我是傷者,那就是我的,難道你還要跟一個受傷的人爭?」

扶南好整以暇的整整自己並不亂的衣衫,不著痕迹地將宸泠剛剛休息的地方一併佔了,這個小動作沒逃過宸泠銳利的雙眼。

眼前這位就是江湖中人,哦不,全天下人說起來都讚不絕口的剛正不阿的鐵面無私的神捕扶南?什麼好人有好報全都是騙人的,好人只有在遇到了好人之後才會有好報。

【三】結伴,同行

儘管對扶南有許多不滿,宸泠還是決定跟着他,畢竟他是神捕,查案總是有經驗的,比她那無頭蒼蠅似的亂找好多了。

一向喜歡獨來獨往的扶南不知怎麼也同意了她跟着自己。

後來宸泠也終於慢悠悠的明白了為什麼自己能跟着扶南,不是因為自己的聰明受到扶南的特別青睞,而是因為她會烤東西,每次在露宿荒野的時候,她總能讓自己填飽肚子,連帶着扶南的肚子也能一併填飽。

這讓她不禁懷疑,在遇見她之前,扶南是不是從來都不吃東西的。神捕嘛,被稱為神了哪裏還需要食物這麼庸俗的東西,不過這麼庸俗的東西能幫她留在他身邊,也不錯。

除了人品不過關外,宸泠發覺扶南果真不愧這「神捕」之稱,每到一個命案現場,他都能找到兇手留下來的而且宸泠絕對發現不了的線索,但是兇手太狡猾,每當扶南察覺到下一個遇害的人然後趕到時往往都會慢那麼一步。

現在,他們和兇手比的是速度和耐心。

兩人從第五個遇害者案發現場出來后,天色已黑。

宸泠回頭看了看像是被什麼東西洗劫一空的山莊,心中一沉,空氣中還殘留着濃濃的血腥味兒,可明明山莊里除了莊主屍體外,什麼也沒有,彷彿是一座空庄,沉靜中透著陰森。

兇手似乎很喜歡在江湖中作案,可作案的對象又偏偏和朝廷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不然,這位神捕也不會如此勞心勞力,還順帶拖上了她,想到這件事可能和自己有關,宸泠心中的一絲不滿消失殆盡。

一件件大案的發生,想來江湖乃至朝廷中無人不知她宸泠的大名了吧。害得她現在不得不用她貼身丫鬟的名字——音兒,就連這位神捕也瞞着,她可不敢保證告訴了他自己的真名之後,他會不會為了省事兒和不負他神捕的美名直接將她押回朝廷。

「你猜猜,兇手是用什麼方法將這裏屠盡又不留一絲痕迹的。」

聲音在空中逗留半天,宸泠才明白過來他是在跟自己說話。

她指了指自己:「你問我啊?」

他也有問他的時候?不嫌她礙手礙腳就謝天謝地了,好像她很想跟着他一樣,她忘了當初確實是她主動跟着他的。

「這裏,難道還有別人么?」扶南環抱雙臂,佩劍隨意掛在腰間,側身靠在一旁的石柱上,似乎打算跟她聊天。

「難道是蠱術?」這是她唯一想得到的可能,不是說『宸泠』都用蠱術殺人么。

「看來你還不算太笨。」扶南一面跟她說話,另一面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留心觀察四周。

他眼中一凜,這空氣中隱隱地透著殺氣。

宸泠沒注意到什麼危險,繼續猜測著,「兇手好像在一步步引着我們,但又在關鍵的地方讓我們走進死胡同,你說她是不是故意在……什麼人?」

終於發現了,看來她的武功比想像中的要厲害許多,扶南嘴角浮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咦?難道是我聽錯了?」宸泠再次確認地屏息凝聽,沒聽到任何異樣的聲音。

「走吧,出去吃東西。」扶南表面不動聲色,手卻暗中慢慢地靠近腰間。

出來這麼久,肚子早就餓了,而且這個地方,還是不要待太久,在心裏暗罵幾聲他的故意不提醒之後,宸泠跟了上去。忽然注意到剛剛扶南靠過的位置處有一根極難察覺的銀色的東西,她好奇的走過去,伸出手去摸,「這是什麼?」

「別動!」扶南驀地轉過身!

已經晚了,銀線劃過,宸泠的右手掌心橫著出現一道細細的血印,隱隱有血跡,卻沒有一點兒血流出,更奇怪的是,她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本來以為你已經學聰明了,沒想到還是這麼笨!」扶南有些恨恨的說,不知是氣宸泠還是氣自己。

「沒事的,就一個小小的傷口,不疼。」宸泠動了動右手,血印的地方還是沒有一絲感覺,那傷倒不像在自己手上。

不疼?扶南眉頭一蹙,試着用了點兒內力,抬眼問道:「沒感覺么?」

宸泠搖搖頭,漸漸地,似乎整個手掌都沒了感覺,她忍住心中的恐懼,聲音還是有點兒顫抖:「我的手怎麼了?」

「看來,我們要儘快找到兇手了。」扶南低聲道,眼裏慢慢聚起殺意,沒有哪刻,像現在這般,想立即抓到兇手。

不知為何,聽到這句話,宸泠的心安定下來不少,彷彿他說儘快找到兇手就一定能儘快找到,沒有緣由的,就相信了他。

「今天,只怕我們都要餓肚子了。」宸泠有些失望的摸摸肚子。

扶南笑而不語,這種情況下,她竟然還沒忘記吃。

當扶南將一隻烤好的魚遞給她時,宸泠張大的嘴巴才終於合上。原來他會烤東西,以前她怎麼沒想到,他行走江湖的次數遠遠超過她,怎麼會連這基本的技能都不會。

看在他親手烤魚的份上,她決定暫時原諒他的不坦白,事實上,當初是她為了讓扶南帶上自己破案,才一個勁兒的獻殷勤幫他準備食物,而他從未說過自己不會做這些。

左手拿着竹管,試了幾次,那條魚始終到不了嘴裏,作為一個習慣了右手的她來說,真是後悔沒用左手碰那根銀絲,宸泠垂下臉懊惱著。

見狀,扶南將手中的魚肉剔掉幾塊,再仔細地挑出魚刺,然後將魚肉放到荷葉上,伸手送到她面前。

嘗過他的手藝,比她的雖然少了幾分味道,但在飢腸轆轆的情況下,也還算美味,看來做人方面沒有什麼可取之處的他,在關鍵時刻還挺貼心。宸泠在一邊偷偷回味着,扶南卻在仔細梳理這幾天的案件,希望能從中找出破綻。

到底是哪裏沒考慮到?

在漸漸的查案過程中,宸泠隱隱約約感覺兇手與自己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還有十五年前那次蠱禍,似乎沒有人們傳得那樣簡單。

扶南想到了一種可能,但是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他還是選擇不說,這個可能對毫不知情的宸泠來說太過殘忍。

終於,在第九個遇害的地點,扶南根據線索找到了兇手的住處。

一間石屋,裏面養著各種蠱蟲,除了已經遇害的那些人,還有即將遇害人的生辰八字。

第十個人,竟然是宇淵閣閣主!

「爺爺!」看到那幾個字,宸泠頓時感覺到由心裏傳出來的冰冷。

這次,他們及時趕到了。

到達宇淵閣的時候,只有老閣主在室內,所有閣內的人都在前一天接到閣主的命令離開了。宸泠看到爺爺的面前還站一人,如果沒認錯,就是那晚在竹林和扶南交手的人,依舊身着黑袍,看不清她的面容。

那女子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一直在往後退。

【四】水落,石出

老閣主制止了宸泠想要上前的衝動,繼續對女子說着:「修翊,你爹爹在你剛剛被帶走時就已經自刎當場,他不能對不起武林中的各路英雄,但又不能對不起你,所以只有用自己的命來還。」

宸泠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爺爺,不是外人眼中的殺伐決斷、德高望重,也不是私下裏對她寵愛又嚴厲。老閣主彷彿終於卸下了身上的擔子一樣坦然,又像是對自己不能原諒的痛心疾首。

到底是怎麼回事?

爺爺與這個女子有仇么?

「你騙我的!你們都是騙子!我一個字也不相信!」女子似乎抓了狂,周身的戾氣更甚。

「宸泠是你的親妹妹啊,也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妹妹,我們祖孫三個是這世上最親的人,你怎麼還執迷不悟,難道,你忍心看到為你而死的爹爹死不瞑目嗎?」

「胡說!」

修翊一把抓掉套在頭上的東西,露出一張猙獰的臉,上面不是劍傷也不是刀傷,倒像是被無數蟲子撕咬留下來的疤痕。眼睛也有一個不見了,不像是挖出來的,似乎是被什麼東西咬掉的,眼眶內還殘留着一點點眼珠,看起來觸目驚心。

看到老閣主臉上的震驚,修翊早就料到,冷哼一聲,一字一字地道:「怎麼,這個很可怕嗎?比這個更可怕的還有你要不要看?這些,都是你們賜給我的。」

老閣主頓時啞了聲,他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他以為修翊回來只是報復他當年做的事,沒想到她受了這麼大的折磨。

兩行清淚從老閣主眼裏流出,他一直以來的堅持再也找不到支撐點,顯得搖搖欲墜。

修翊那麼漂亮的一個孩子變成了如今模樣,他還能說自己當年一點兒錯都沒有么?

「你是我的姐姐修翊對么?」宸泠忘記爺爺的阻止,激動地跑過去雙手扶著修翊的肩膀,眼裏有欣喜也有淚。

修翊冷冷推開她,「我不是。」

宸泠不顧她的冷漠,眼裏含着淚,「你就是對不對,我就知道你沒有死,為什麼不回來找我們,你知不知道爺爺每天都要看你和爹爹的畫像?你知道爺爺天天都在想念你么?我也很想你們,既然沒有死,為什麼不回來找我們?」

像是一個被遺棄了的孩子,宸泠最後委屈的哭了出來,似乎要把這些年身邊沒有姐姐的苦楚全部哭出來。

很小的時候她就從爺爺口中得知自己還有一個姐姐,姐姐當年是宇淵閣幾乎也是全江湖的珍寶。每個人都喜歡那個聰明可愛的小孩,姐姐是百年不遇的奇才,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除了不能學武,其他方面的造詣更是別人窮極一生都難望其項背的。

而那時,姐姐不過是一個年僅幾歲的孩子。

她曾經是那麼渴望姐姐的疼愛,有了那麼厲害的姐姐的庇護,她就什麼也不用怕了。但爺爺說。姐姐去了很遠的地方,此生只怕很難相見。可她還是心存念想,幾次離家出走也只是想找到有關姐姐的蛛絲馬跡。

「你怎麼?」修翊有些驚訝,「你不怕我這個樣子?」

現在的她在別人眼中就是一個怪物,她不願意將這副面容示於人前,也只在夜間出來走走。因為,她不想看到別人驚恐的目光,但是眼前的人,那個記憶中還被抱在懷中叫「妹妹」的小嬰兒,為何一點都不害怕?甚至沒有一點兒把她當成另類的樣子。

天知道,她的樣子有多可怕。

宸泠抹了抹眼淚,抓住她兩隻已經變了顏色的手,「我為什麼要怕?爺爺說,我還有一個姐姐,從小就聰明可愛,不管你現在是什麼樣子,總還是我姐姐,我怎麼會害怕?」

看到宸泠乾淨清澈的雙眼,修翊忽然覺得自己很臟,便推開她的雙手,抱着自己的頭,不想她看到自己這副模樣,「不,我不是你姐,我只是一個復仇的傀儡而已。」

「你為什麼不肯認我,你知道我連做夢都夢見過你嗎?」宸泠大叫道。

修翊一步步後退,視線從老閣主和宸泠的臉上一一掃過,慌亂的想要逃離,沒料想宸泠會如此待她,若是宸泠露出一絲厭惡恐懼之意,她便會毫不猶豫的召喚毒蠱,毀了這裏的一切。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宸泠會說出這些話,毫不猶豫的叫她姐姐?還有,爺爺說的那些都是真的么?

一直作為旁觀者的扶南證實了自己心中的猜想。十五年前,西域大舉侵犯中原,用了惡毒的蠱術,就是為了得到宇淵閣內那擁有雙瞳的修翊,老閣主誓死也不願交出自己的孫女。一個月內,蠱毒蔓延許多地方,死傷無數,各路人士不知原因,也沒有力量抵抗。

最後,少閣主終於不忍心看到殺戮繼續下去,就帶着七歲的女兒前去談判,這就是為什麼一夕之間蠱禍全部解決的原因,也是為什麼第二天少閣主就身亡的原因。

而當年少閣主之所以會帶着修翊去談判,也是受到了老閣主的指示吧。

扶南想,現在修翊能回來,大概是西域人用完了她的雙瞳,如果他沒猜錯,修翊本質不能習武,卻修鍊了陰詭武功,現在中毒已深,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可能,現在只有乾淨純潔的宸泠能將她從復仇的苦海里解脫出來。

從見到宸泠的第一面,他就知道她的身份,案件的嫌疑人,在見到她之前就已查到關於她的一切,宇淵閣傳人,從不露面,但喜歡偷偷溜出去玩,曾用音兒的名字劫富濟貧。他心知宸泠不是兇手,又故意在天下人面前將矛頭指向宸泠就是為了引出兇手,帶着她一步步追兇過程中,真相也越來越清晰,現在看來,似乎一切都很合情合理。

但是,他總感覺哪裏不對,像是哪裏出了差錯,而那裏才是事實真相。

到底漏掉了什麼?

「老閣主!」扶南察覺到不對勁時已經晚了,只見老閣主猛地吐出一口血,身體緩緩倒下。

原來,在知道修翊會找自己報仇的時候,老閣主就自己服了毒,他不能讓修翊擔上殺死爺爺的大逆不道的罪名。

「爺爺!」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在老閣主閉上眼睛的前一刻,看到了修翊臉上的悲傷神色。

這樣,就夠了,他也終於能對兒子有所交代。

蠱禍之案終於水落石出,神捕扶南更加深入民心。

兩個月後,三座墓前,靜靜站着一素衣女子。

「我還是沒能救回姐姐的性命。」有淚從宸泠的眼中流出,兩個月來,她找遍了所有的方法都束手無策,姐姐的毒還是回天乏術。

短短兩個月,爺爺和姐姐先後離去,偌大的宇淵閣,如今就只剩下她一人。

「不,你已經救了她。」扶南將手中的花放上去,低沉的聲音帶着些許輕鬆,「她離開的時候,很開心。」

「謝謝你給了她兩個月的時間。」

「那些人都不是她殺的,所以,談不上謝我。」

原來,西域對入主中原的事一直沒有死心,故意給修翊灌輸仇恨的思想,然後藉著修翊復仇的名號一一剷除江湖各大勢力,修翊的確見過那些被殺的人,但想起小時候他們對自己的疼愛,終是下不了手,在她之後,西域派遣的死士便開始行動,而修翊以為是自己身上的毒和招來的蠱殺了他們,所以並未考慮太多。

經過一個月的不斷追蹤,扶南終於找到了真正的兇手,還了修翊的清白。而修翊,在宇淵閣度過了人生中最快樂的一個月,並窮盡自己所學,治好了宸泠的右手。

宸泠開始真正相信,神捕扶南果然名不虛傳。

「如果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儘管找我,宇淵閣的大門永遠為你打開。」宸泠的聲音很輕,很柔,不仔細聽根本無法辨別她說的是什麼,可這句話,不偏不倚的落入了扶南的耳朵里。

「如果是這樣的話。」扶南轉過身注視着她,剛硬的臉柔和起來,開口道:「我只想在自己不是捕快的時候,能住進宇淵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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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屆掌閱文學大賽中篇入圍作品集:武俠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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蠱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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