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吟遊者之古堡鬼音

都市吟遊者之古堡鬼音

胡丹珺/著

在徹底的嚴寒到來之前,孤兒院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畢業季」,據說選在這種日子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也就是說這個時候,到了年紀不得不「畢業」的吃白食的傢伙們既不會立刻被饑寒交迫帶往那個世界,也可以藉機讓這些不知足的小崽子們嘗嘗沒有孤兒院庇護的苦頭。

十五歲半的凱文狠狠地踢了一腳石子,惹來長得一副陰沉面孔的院長一頓怒罵,這才大笑著跑出了孤兒院的大門。已走出老遠,今天才剛滿十五歲的波奇對追上的凱文說:「去哪?」凱文一指前方望不見盡頭的大路說:「你只要跟著我就行了。」

沒想到這條路比想象中還要長,凱文一屁股坐倒在路旁,怒視著前後都望不盡的路。波奇坐到凱文邊上,從破布包里掏出兩個餅,對驚奇的凱文解釋:「臨走前,從孤兒院偷的。」凱文抓過一個餅啃,嘴裡含糊不清:「我說……走那麼快……」波奇笑笑,正準備吃手上的餅,遠處忽響起一陣飄忽的樂聲,似乎是被一根線牽扯著揮之不去。

波奇小聲說:「凱文,這樂聲有點古怪。」凱文將剩下的餅三兩口吞下肚,站起來擋在波奇前面,大聲喊道:「誰在那裡?」波奇拍了拍凱文的肩,凱文一轉頭就看到一個邋遢的老頭站在兩人後面,正咧著嘴笑,而樂聲仍舊忽遠忽近地響著。

凱文拉著波奇往後退了幾步,這才指著這懷抱一把舊琴的老頭結巴道:「你,你,你是怎麼過來的,我,我們,怎,怎麼沒見……」老頭笑嘻嘻地打斷凱文:「給我吃的,我就告訴你們。」凱文還沒做出什麼舉動,波奇已經將自己手上的餅遞了過去。老頭伸手接餅,樂聲戛然而止。

「喂,老頭,你是不是會變法術啊?」凱文蹲在路上,他已經趁這老頭吃餅的間隙將他仔仔細細地瞧了個遍,也沒看出什麼名堂,而剛開始的那份恐懼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老頭擦擦嘴:「是又怎麼樣?」凱文眉開眼笑道:「收我們當徒弟啊。」老頭上下打量了下面前的凱文,搖搖頭:「你不行,」又抬頭看了看波奇,「他還勉強。」凱文也望了眼波奇,隨即說:「那就收他當徒弟,我給你們當保鏢。」老頭站起身,說:「這個我得好好考慮一下,不過吃了你倆的餅,就帶你們去見見世面吧。」

兩人跟在古怪老頭的後面,凱文附在波奇耳邊問:「剛剛那樂聲是怎樣的?」波奇停步道:「你沒聽見?那麼剛才……」凱文拉著波奇繼續走,悄聲說:「當然都是裝出來的,但你能聽見,說不定這種法術對我無效,這老頭有什麼目的還不清楚,留一手總是有用的。」波奇回了句:「心眼真多。」凱文不在意地道:「一個人要看著兩條命也沒辦法。」

「你們兩個唧唧歪歪地說好了嗎,接下來就要暫時閉嘴了。」老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招了招手。凱文和波奇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只見繞過這個彎前方不遠處有座很大的樹林,林子東面有條被霧氣繚繞的羊腸小道上正慢慢行進著一群人。

走在人群最前的是個身著斑斕綵衣的吹笛人,而他身後跟著的則是十幾個和波奇凱文差不多年紀的孩子,這支隊伍緩緩地走進林中,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除了那從風中傳來的悠揚笛音。

「凱文,你幹什麼?」波奇一把拉住要走向人群的凱文。凱文渾身一震,才清醒過來,撓撓頭狐疑地望著波奇,也不知道自己剛剛是怎麼了,就是感覺要跟著那笛音走。波奇拉著還有些恍惚的凱文,轉頭就要問那老頭,卻聽老頭悄聲道:「你要當我徒弟嗎?」

波奇雖然還不清楚這老頭究竟是幹什麼的,但想到之前凱文聽不到的樂聲還有他們兩個以後的生計,點了點頭。老頭讚許地笑笑,從懷中掏出兩個小玩意塞在凱文耳中,然後指著就要沒入林中的那群人,道:「你不容易被笛音蠱惑,混進那群孩子中,沿途給我們留下記號。」

波奇還沒開口,一旁已經因為那小玩意隔絕了笛音而恢復理智的凱文一下跳起來反對:「波奇不行,我去。」老頭搖搖頭,看著波奇。波奇伏在凱文耳邊悄悄地說了幾句話,見他終於不情願地點頭答應,才伸手接過老頭遞給他的夜光粉朝那群隊伍跑去。

波奇跑出去后,凱文見那老頭竟在原地坐了下來,急道:「我們不跟上去嗎?」老頭打個哈欠道:「不急不急,等他們走遠了。」因為剛才答應了波奇要聽從這老頭的安排,凱文也只好按下性子。

波奇從斜對面的林中快速穿過去,搶在了隊伍的前頭裝作是在林中采果子,然後那笛音越來越近,波奇想到當時凱文的反應,便也扮作那副失神的樣子,走向那個隊伍,跟在其後。因為要裝作是被笛音蠱惑,波奇也不太敢仔細盯著走過身旁望了自己一眼的吹笛人,只是看到這是一個看不出年紀的男人,臉上似乎帶著一副莫名的笑意。

這群人不斷深入林中,但奇怪的是每當前方沒路時,那領頭的笛手笛音一轉,前方的路途又出現了。波奇手上的夜光粉有限,便只在這些路口將斷未斷的地方撒上,但這個林子似乎比在外面看到的還要大得多,也不知道這條路到何時才是盡頭。為了以防萬一,波奇在夜光粉剩下還有三次可用時,每灑下一處,便用腳快速在相同的地方踩出一個圖紋,這是他從小和凱文玩慣的遊戲,比誰的速度更快,凱文每次都輸,卻總是不服氣。

終於在夜光粉告罄后又踩上第十個圖形時,眼前豁然開闊,平地上出現了一座巨大的古堡,高聳的城牆上爬滿了藤蔓,好似一座已被時光廢棄的魔王行宮。

笛音忽轉高亢,城門在巨大的聲響中洞開,卻無人出現。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麼,在城門打開的那一剎那,波奇聞到了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味道。

「老頭,你倒是走快點啊,這邊又沒路了。」凱文一路小跑,又遇到了波奇留下的夜光粉,但卻毫無辦法,只好不停催慢吞吞走在之後的老人。老人搖頭笑笑,弓弦在他心愛的維埃勒琴上輕拉出幾個音符,前方的路便又顯露出來,凱文則迫不及待地往前跑去,口中還嘀咕:「這破林子有完沒完。」

「咦?這是什麼?」老人第一次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看著夜光粉旁邊那個奇特的圖紋。凱文在一旁催道:「這是我和波奇的暗號,肯定是老頭你給的夜光粉用光了,誰讓你這麼小氣的,別看了,趕緊開路啦。」

老人看著往前跑去的凱文背影,又看了眼那圖形,喃喃自語道:「一個腦子動的快,一個深謀遠慮,這種好福氣可不能讓人搶了。」老人繼續往前走去,將腳下那圖形用腳抹去。

在通過第六個圖形時,老人忽一把拽住又要往前衝去的凱文。「幹嗎拉我?」凱文話一出口,也看到了前面幾步遠的地方坐著那個一身斑斕綵衣的吹笛人,不過此時他的笛子拿在手中,正似笑非笑地面對這一老一少兩人。

凱文一看到這人,立即想起波奇,他現在一個人出現在這裡,那麼波奇人呢?想著就要衝上去,卻被老人死死地拽住了,剛要大怒,卻聽前方那人笑道:「老朋友,好久不見,你倒是收了兩個好徒弟啊。」凱文一下頓住,心道這老頭和這綵衣小丑敢情是一夥的,那波奇不是——

一想到這裡,凱文反身一腳踢向老人腋下,回手一拳打向老人太陽穴。老人一驚,不及反應,眼看就要挂彩,凱文右手忽被一股大力一拽甩了出去,本來他一腳一拳就很難保持平衡,這麼一來則是結結實實撞到了一株大樹上,差點疼得昏過去。不過從小打架累積下來的經驗和體格,讓他很快下意識地翻身站起,躲過迎面而來的拳風,一個閃身避了開去,卻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往前摔去,鼻子磕在一塊石頭上,頓時滿臉血,而背上也被人一腳踩了個結實。

「你們這兩個老妖怪,把波奇怎樣了?」凱文掙扎著狂吼道。

那綵衣笛手掏了掏耳朵,一副看著不懂事小鬼的表情:「你太吵了,還是閉嘴的好。」凱文只覺後頸一疼,便失去了知覺。

「這小子身手不錯,我要了。你一把老骨頭,兩個小鬼你也吃不消。不過你收的那個小鬼擅自跑沒了,那個魔窟裡面,我可不能保證現在是不是還有骨頭剩下。」綵衣笛手說著就扛起昏過去的凱文要走。

老人搖頭:「還是這麼喜歡自說自話,」說著便繼續走自己的路,「給你個忠告,這孩子不會跟你的。」

雖然只是一瞬間的事,但波奇卻開始有所警覺,那股味道,如果他嗅覺沒問題的話,是血腥味。這一路走來,身邊的這些孩子都沒有清醒的意思,這麼走下去也不知道最後會遇到什麼,他帶路的使命已經完成了,這時其實應該等在古堡外與凱文他們匯合,不過想了想后,他仍然跟著隊伍進入那個似乎無人的古堡,城門在身後沉重地關上。

古堡裡面大得出奇也靜得出奇,一路進來除了早就荒廢的各種原本美不勝收的園子就是已見裂縫的各種透露出一股詭異的石柱。吹笛人帶著他們在各種迴廊與廢園中穿梭,時不時會變幻調子,波奇從那調中似乎隱約感覺到一些什麼,一時之間也抓不住,但等到進入古堡的那個調子再次響起時,他腦中靈光一閃,想著也許已經要到目的地了。

波奇知道一旦到了終點,自己就再也沒有機會可以自由行動了,當下趁著即將要轉過一處迴廊時,一閃身躲在了一處三角廊柱下。他猜得果然沒錯,沒過多久,笛聲就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刺耳的聲音,聽不出是什麼。波奇縮在其中,眼角餘光瞥見一片斑斕衣角從視線中遠去。

也不知道躲在那裡多久,外面變得漆黑一片,波奇才小心地探出頭,從那個藏身地爬出來。他定了定神,想著白天的隊伍是往所在迴廊右面方向去的,才悄悄地摸過去。轉過這處迴廊后,周遭都亮了些,波奇抬頭看了看,有半輪散發朦朧光亮的月亮掛在一片無星的夜幕中。

波奇矮下身靠著牆,眼前是一處開闊的平地,地上是一種紅得發黑的土壤,卻半根雜草都沒有,百米遠處有一座小山一樣的洞窟,從裡面一閃一閃地發著藍光。看來那些孩子都是被帶進了那個洞中,波奇正想著要偷偷摸過去看一下,眼看著那藍光卻漸漸微弱了,最後一閃后就消失了。

那一瞬間,波奇忽覺腦後發麻,不由一轉頭,一片詭異的藍光出現在眼前。他嚇得往後連退幾步,喉嚨里卻緊張地發不出聲音,腿這時也開始軟了,多一步都挪不動。不過這時他也看清了眼前的藍光是怎麼回事——這是一大把藍色的鬍子垂在一個胸前掛著一個發光袋子的人。

很快,波奇腦子靜下來后也搞清了這發光袋子中裝的是螢火蟲,所以才一閃一閃的。不過他隨即覺得手腳發冷,這個人是怎麼從幾百米之外的地方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後的?難道是這個古堡的鬼魂?

眼看著這個不知道是人是鬼的藍鬍子朝自己慢慢靠近,波奇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腦中一片空白。這時,發生了讓波奇覺得比死更覺得恐怖的事,那藍鬍子的光照到自己的臉后,他突然渾身像篩糠一樣地抖了起來,然後雙膝一軟跪在嚇傻的波奇面前,居然還拚命磕起頭來,口中含糊不清地念叨什麼。

等到前面的地面被這藍鬍子磕成一個坑后,他才意猶未盡地抬頭對著臉上夾雜著驚恐疑惑獃滯的波奇咧開大嘴笑。波奇被這聲大笑驚得回過神,心想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對著自己磕頭,但似乎暫時性命無憂了,也就稍稍定下心。

這藍鬍子這時半跪在地,做了個標準地請主人前行的手勢。波奇勉強撐地站起,也不敢跑,看這藍鬍子的手勢是指向那個洞窟,想著搞了半天還是要去那地方,便盡量讓手腳恢復力氣往前走去,身後那藍鬍子低頭彎腰恭敬地跟著。

此時,天上的那半輪月亮也被飄移過來的烏雲遮沒了。

綵衣笛手走著走著忽停了下來笑道:「你醒了有一會了吧,想——」他話沒說完,肩頭一陣劇痛,原本趴在他肩上一動不動的凱文狠命咬了他一口后翻身往幾步遠的湖泊一個猛子扎了下去。

綵衣笛手伸手揉著肩膀,皺了皺眉卻仍舊笑著:「原來是為了等走到這處有利逃跑的地形啊,我還真是越來越喜歡這小子了。」

凱文一口氣游到對岸后,也不管身後那綵衣笛手是不是追來,就趕緊順著記得的路線重新追去,幸好一路上那些夜光粉仍在。不過當追到夜光粉消失的地方時,那圖形也不見了,是被那老人抹去了。

凱文一抹滿頭的汗,腦中迴響著波奇走之前在自己耳邊說的話——「你放心,我會在路上做好另一個只有你知道的標記。」凱文在四周找了一圈,就找到了一株樹榦上古怪地長著一棵草,這是他想出來的兩人之間的秘密記號,雖然波奇曾說這麼明顯的記號肯定會被別人發現,不過因為這是兩人遊戲般的記號,所以反而沒有惹來別人的注意。

等凱文終於站在巍峨的古堡前時,天已經開始黑下來,他卻不知道應該怎麼進去。

「小子,我們來做個交易,我幫你進去,你當我徒弟,怎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身後的綵衣笛手用笛子敲敲凱文的肩頭道。

凱文搖頭,綵衣笛手不相信地「哎」了聲,卻聽他說道:「除非你幫我把波奇平安帶回來。」看著這少年不容商量的神情,綵衣笛手忽就笑了:「和我討價還價?不過和我胃口,就這麼說定。」

「喂,你到底認不認得路,這麼半天還沒到?」凱文終於不耐煩地抱怨道,他們已經在這黑漆漆的鬼地方東拐西繞地走了好幾個小時了。

綵衣笛手停下來,皺起眉頭道:「你有沒有聽到什麼不尋常的聲音?」凱文左右望望,道:「什麼聲音,我什麼都沒聽到。」心想,這些人都是什麼耳朵,怎麼凈聽到些別人聽不到的玩意,波奇也是的,找到他后一定要遠離這些怪人。

兩人又走了一個小時,凱文的耐心又被耗光,剛想說乾脆分頭去找好了,卻聽綵衣笛手叫了聲:「糟糕,中了幻術。」凱文還沒來得及問他怎麼回事,他已橫笛於唇要吹奏起來,黑暗中突然伸過來一隻手握住他的笛子,將兩人都嚇了一跳,凱文反應過來一拳已打過去。

「是我,咳咳。」凱文這一拳倒是打結實了,不過兩人也聽出聲音了,竟是那早來一步的老人。

「老頭,波奇呢?」凱文一把拉住正被那一拳打得彎腰咳嗽的老人急問道。老人擺擺手,從口袋裡拿出兩個當時給凱文的一模一樣的玩意給綵衣笛手,緩了一口氣才道:「沒找到,這聲音不僅僅是致幻這麼簡單,我的這個過濾樂聲的小東西也不知道能撐多久……」話沒說完,又是一陣咳嗽。

凱文以為是自己剛才那一拳將老人打傷了,心中過意不去,剛要道歉,就聽已將東西塞進耳朵的綵衣笛手道:「怎麼受的傷?」老人將兩人領到一處避風處,坐下燃起風燈,才將背上背著的維埃勒琴拿到兩人面前,凱文看不出什麼,綵衣笛手已經臉色大變。

老人心疼地摸著琴面上那道長長的裂痕,才嘆口氣講起事情經過。按照綵衣笛手告訴的樂曲調子,他很容易地開了古堡的門進來,也一路順利地到了那個小山一樣的洞窟前,當時太陽還未落下,一切都很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想到這古堡的主人要到晚上才會現身,老人便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躲了起來,他當時沒想到他躲的地方離波奇當時藏身之處只差了不到十米的距離。等他看到那片藍光的時候已經晚了,他看到了那一幕磕頭的奇景,也看到了波奇走進那個洞窟的經過,只是既發不出聲音也動不了,除了能看外,只有一縷似乎伴著吟唱的樂聲從遠處傳來。

等波奇和那藍鬍子走進洞窟一個小時后,老人才感覺身體又能動了,也察覺到這樂聲不尋常,便取琴拉弦要與那樂聲對抗,沒想到才一刻鐘的工夫,老人的這把擁有百年歷史的奇迹之琴居然被那詭異的樂聲劃開了一道口子,而老人也因此被琴聲反震傷了肺腑。

之後沒多久就聽到了在附近差點也要吹笛對抗的綵衣笛手的聲音,幸好老人阻止地及時,不然——

老人說話的時候,凱文耐著性子聽他講,剛開始聽到波奇出現時,他簡直要跳起來去找,但越聽到後來,他卻出奇地冷靜了下來,這種時候,他知道只有冷靜下來才能想到辦法,他不能慌,波奇還等著他去救。

老人說完了,凱文才開口:「你說你是躲在那個洞窟附近看到這一切的,而之後你也沒有離開過,也就是說我們現在就在那個波奇進去的洞窟附近。」老人和綵衣笛手都沒想到原本最急躁的少年竟然開始分析問題,不由都點頭。

「現在我和他兩個人進去救波奇和那些孩子,老頭你呆在外面接應,如果我們在你預計的時間還沒出來,你就趕緊走,或者再帶一批人來救我們,或者不要來了。」凱文此時的神情語氣已完全看不出是平時的那個毛躁的少年,儼然一副指揮若定的模樣。

凱文已經站了起來,綵衣笛手看了眼老人,失笑道:「我怎麼覺得我就快收了個了不得的徒弟呢,怎麼樣,這次沒輸給你了吧。」說著也站了起來,兩人就要走,但看到老人也站起來跟上,不由皺起了眉頭。老人搖搖頭:「你們以為那麼容易就能進去。」

兩人才發現那個洞窟的確近在眼前,但不知道為何卻有種無論怎麼走也走不到的錯覺。凱文不信邪,往前猛衝,明明幾分鐘就能走完的路,等他氣竭停下時,發現自己才跑了四五步遠而已。

老人微一解釋,兩人就明白了,這整個古堡就是一個龐大的發聲系統,再配上那冷不丁出現的吟唱聲,就能產生最強的致幻作用,甚至可以擾亂人的神經,令人發狂。之所以綵衣笛手白天來之時都沒出事,是因為這吟唱聲似乎只在夜晚才出現,就和這古堡的主人一樣。

老人將弓搭在弦上,一串輕靈之音飄出,同時那道裂縫又往旁延伸了點。綵衣笛手眼中不忍,剛要說話,老人卻一副坦然之色:「快去吧,那個可是我徒弟。」兩人就在老人樂聲硬開闢出的一道縫隙之牆中衝進了洞窟。

兩人一口氣衝進去,看到眼前的一切時,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這金碧輝煌的皇家氣派是怎麼回事?要不是兩人確定自己是從洞外衝進來的,還真以為自己是走錯地方或者在做夢。「早知道這裡面這麼好,早就該進來瞧瞧了。」綵衣笛手邊看邊感嘆道。

「喂,你聞到了沒?」凱文在一旁突然出聲道。綵衣笛手定了定神,搖頭:「什麼?」凱文聲音都變了:「血,血腥味,你……」凱文的聲音頓住了,他發現綵衣笛手腳下不斷匯聚的血是從他本人身上留下來的,凱文再一抬頭,就看到套著斑斕綵衣的一具骷髏。

「喂,鎮定點,幻覺,只是幻覺。」被綵衣笛手打了一巴掌才清醒過來的凱文愣住了,他耳中傳進來那似乎帶著吟唱的樂聲。「切,你耳朵里那玩意失效了。」綵衣笛手說著,便從自己耳中掏出那小東西,再和凱文的對換了,凱文才重新恢復理智,那樂聲也聽不到了。

「那你怎麼辦?」凱文馬上反應過來,綵衣笛手不是很麻煩,沒了塞住耳朵的東西。「別小看你未來師父我,小子。」綵衣笛手說著橫笛於唇吹奏起來,一邊示意凱文跟上朝這宮殿深處走去。

雖然時刻警備著,但一路走去除了滿眼的美輪美奐,再也沒有什麼危機,當然也沒有發現任何除了他們兩人之外的活物。就在這時,前面出現了一點不同於這宮殿中的光亮,綵衣笛手神色一松,就快步往前走去,卻聽後面的凱文大叫一聲:「誰在那裡?」接著轉身就朝來路跑去。

綵衣笛手回過神來時,凱文已跑遠得只剩一個漸小的背影,怕他有事,也趕緊追了上去。跑出很遠后,兩人都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綵衣笛手不高興道:「你小子怎麼回事?這麼危險的地方也敢擅自行動。快,剛才我好像看到出口了。」凱文低著頭悶悶道:「你不問我看到什麼了?」綵衣笛手問道:「那麼你看到什麼了?要這麼不要命地跑回來。」凱文抬起頭一臉平靜:「我什麼也沒看到。」

綵衣笛手看著凱文不說話,不知道這小子玩什麼花樣。凱文指了指綵衣笛手說的所謂的出口道:「那個出口前站著的是老頭吧,我們這一出去,就白跑這一趟了。」綵衣笛手這才意識到剛才似乎是在出口處看到一點微弱的光,那光是老人點燃的風燈。想至此處,不由露出疑惑的表情,道:「難道我們繞了個圈又回去了,不會啊,我們一直走的是直線,難不成又中幻術了……」

「既然這裡的樂聲這麼厲害,為什麼你的笛子一點事都沒有,老頭那麼厲害的琴都裂開了。」凱文面無表情地打斷綵衣笛手的話,指著他手中的笛子說。

綵衣笛手這才知道凱文這一系列古怪的言行是怎麼回事了,「你懷疑我?就憑我的笛子沒事……」凱文搖頭,忽從耳中掏出兩副那個東西。

看著綵衣笛手瞬間變了的臉色,凱文道:「我一開始就沒有見到什麼幻覺,所以你從我耳中換走的那副其實還是好的,只是你換給我的這副是假的,所以你一吹笛子我就陷入了你設好的幻境中,一直以為在往前的路其實早就掉了頭要回去,我中途將這副從老頭那事先要來的備份塞進耳中后就看到你一直在帶我繞圈子,然後等繞了一定時間后就假裝是咱們又回到了出口。」

綵衣笛手愣了半響后,忽拍起了手,道:「我真是小看你了,居然還設了個局讓我跳,這麼聰明的徒弟這次實在是賺了。那麼——」他收了笑容,嚴肅道,「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

凱文把其中一副真的塞進耳中,將不知何時又再度響起的那詭異的樂聲阻擋在外,才道:「你打了我一巴掌的時候。」綵衣笛手一愣,失笑:「還真是小鬼——」凱文自顧自打斷:「那時我問你有沒有聞到什麼,你說沒有,那麼濃烈的血腥味,如果不是你騙人就是你已經習慣了。」綵衣笛手這回是真的怔住了,就聽凱文盯著自己道,「可以把波奇還給我了吧。」

「為什麼還給你?我又不是你的。」

凱文猛地轉過身,穿著一身十五世紀鎧甲的波奇向他露出冷冷的笑容。綵衣笛手一把將愣住的凱文拉到自己身後,盯著跟在波奇身後的藍鬍子,神色漸冷,心道:「難道這孩子真的就是他要找的人?看來這次又輸給老頭了,不過似乎沒有機會翻盤了呢。」這麼想著,忽就看了眼一直死死盯著波奇的凱文,「老頭又說對了,這孩子恐怕是不會跟我的。」

波奇沒有理會一言不發的兩人,邁著軍人的步伐走向一個祭台,然後對跟過去的藍鬍子命令道:「去將祭品帶過來。」

很快,凱文就看到跟在藍鬍子身後的幾百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少男少女走了出來,他們全都面容獃滯,不發一言,只是走到了那個祭台就停住,然後紛紛跪在了波奇面前,接著那藍鬍子也跪了下來,將手中劍雙手呈上。

波奇握住劍,走到一個少年面前,凱文忽大喊著衝上去,眼前藍光一閃,緊接著是一片斑斕綵衣在面前血花四濺。

「波奇——」

「快動手!」綵衣笛手背後穿出了兩隻血手,而他整個人死死抱住用雙手將自己胸腹洞穿的藍鬍子,對眼前的波奇喊出了最後三個字。

一劍穿喉!

兩顆掛在劍上的腦袋,一顆早已斷氣,還有一顆甩著藍光鬍子硬生生轉過了一百八十度望著手握長劍的波奇,那眼中沒有憤怒,只有無盡的崇敬和悲哀。

琴聲響起,蒼老的聲音跟著響起,周遭的一切忽都靜了下去。

在很久以前,有個為保家衛國浴血沙場的貴族,他的首領是個全國愛戴的聖女,也是個在戰場上身先士卒百戰百勝的英雄。他以為自己可以永遠追隨在首領左右,可惜首領被那些可笑的高層因為嫉妒而以無中生有的理由處死,從此他變得性格暴戾,甚至開始濫殺無辜。後來他聽信術士之言,沉迷鍊金術和降魔術,還因此擄走上百少年殺害,用他們的血獻祭惡魔,以求長生,而他長生的目的只是為了要等他心目中愛戴的首領歸來。他在已成鬼堡的領地如幽靈般一直等下去,不間斷地抓住少年男女困在堡中,他只想等到首領到來的那天,將這份長生獻予這個他畢生崇拜之人。

「這老頭在幹嗎?」凱文坐在人群中轉頭問一旁的波奇。波奇托著下巴隨口道:「講故事。」「哈?」「因為師父是吟遊詩人,他們的一生就是身背維埃勒琴,從一個城堡到另一個城堡,去尋找故事的素材。然後自己編曲,寫詞,將故事講給眾人聽。」

凱文幾乎要跳起來,雖被波奇拉住,仍免不了大聲道:「這老頭害我們差點沒命,就為了搜集他講故事的素材!」

周圍的人都被凱文的大喊驚到,一個個都轉頭看著他,波奇趕緊朝眾人笑著道歉便拉著凱文匆匆走開。

波奇安撫了半天,凱文的氣才壓下去點,但聽到波奇明天就要跟著那混賬老頭游唱四海,那火一下子全冒上來,「什麼狗屁吟遊詩人,不就是瞎編些鬼東西騙人!你要去你去,打死我也不會去!」波奇舒了口氣笑道:「這就好。」

凱文原本還火冒三丈的臉,被波奇這一笑笑得好像一桶冷水澆在了頭上,瞬間冷靜了,隨即一把拽住沒收笑容的波奇,「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波奇看著凱文真的生了氣的臉,也嚴肅起來道:「這次是因為藍鬍子剛好將我當成了他首領,我們還是死了一個夥伴,那下次呢,是你死還是我死?綵衣笛手的死,你就要內疚一世,你這輩子可以為多少人內疚一世呢?」

凱文放開了手,卻對波奇無力吼道:「所以啊,為什麼你還要去?不是說要一直讓我保護你的……」凱文的聲音低下去,如果是那樣的經歷,自己還拿什麼去保護他。

「因為,」波奇笑著將手搭在凱文肩頭,「我有特殊能力啊。」可以不被任何樂聲蠱惑,擁有常人無法企及的定力,這樣的先天優勢如果不去吟唱世間,不是暴殄天物么。

「凱文,如果綵衣笛手的能力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厲害,師父的能力是為了吟唱這世間的善惡正邪,那麼我想用這份能力去伸張正義,為了我們共同的理想。」

第二天,凱文去了埋葬綵衣笛手的地方,他到最後也沒有承認這個師父,即使這個人用生命保護了他。因為他們的理念不同,凱文無法繼承綵衣笛手那種為了獵殺藍鬍子可以不惜犧牲那些用笛聲誘拐的孩子性命的做法,但不代表他會不記得這個只在生命中出現不到一天的人。

凱文沒有去給跟著吟遊詩人離開的波奇送行,他們之間不需要道別,因為再會或許就在不遠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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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屆掌閱文學大賽短篇入圍作品集:懸疑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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