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女

雪女

趙心慧

第一章

文山縣因為依著文山而得名,至於文山為什麼叫文山就連縣上最老的老人都說不清。有人說,是因為這裏最初的住家姓文,但對於這戶姓文的人家又說不清了。總之這是個古老的地方,古老到這個小縣城的人世世代代的在這裏繁衍生息但都記不得這裏的故事。

文山縣也是個四季分明的地方,冬天大雪封山,近山就進入飄雪的王國。這時候縣上的老人就告誡年輕人和小孩不要進山,一進山有去無回。但多有後生初生牛犢不怕虎,偏要進山,一來二去也沒事兒,遂膽大起來,於是每年都有進山的。但每年都會有幾個再也回不來的,有些人說:「那是他命該如此!」也有人說:「他那是遇見了。」

文山上白雪皚皚,儼然是一個冰雪世界,文山縣又迎來一個冬天了。寒冷的冬天令貧寒的人家更加難過,短衣少食,生活物資匱乏,令一部分年輕後生不得不上山找吃的,如果遇上只兔子就最好不過了。

「江叔,您再寬限幾日吧。」

「川兒,不是老叔不幫你,長貧難顧呀!」一藍衫中年男子擺了擺手。

「江叔,我爺爺病了幾日了,您是縣上最好的郎中,您救救我爺爺吧。」一十二三歲著青色破襖少年站在醫館懸壺濟世的牌匾下央求江郎中。

「孩子,我已經幫你爺爺抓了幾服藥了。咱鄰里街坊多年,給你爺爺看病就不要錢了。但你爺爺的病重在養,身體養好了,自然就有轉機了。」

「真的嗎?那怎麼養?」少年的眼睛一瞬間亮了起來。

江郎中遲疑了一下,說:「養,就是吃的好,睡的好。」

「我知道了,謝謝江郎中。」少年一下子明朗起來,一改愁容,謝過郎中飛奔出醫館。

他前腳出去,後腳進來一個男人,正好聽到了他倆的對話。對那郎中說:「那是老張頭的孫子吧,上哪去給他爺爺補身子呀,真可憐見,我看過不了多久,就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嘍。」

江郎中嘆了口氣:「命呀!」

轉眼已經到了山腳下了,名叫張川的少年抬頭看了看山的頂峰,打了個寒顫,縮了縮脖子,在這裏已經感受到寒冷了。

我一定要給爺爺補身子東子心想,這樣想着,腳步也愈加堅定起來。雪地里少年的腳印深深淺淺的,一步一步是他純凈無染的心意。

張川越走越深入文山,但冬日的大山可不似夏日的山林親切。張川越走越覺得這路似是而非,到底是孩子心性,又是神經大條的愣小子,所以越走越深入文山。

眼前仍是白茫茫一片,冰雪世界只有枯樹和亂石,沒有動物的蹤跡。張川多少有些氣餒,加上進山許久,又天寒地凍,漸漸感到體力不支了。突然,白雪的世界,出現一身着白衣,約莫豆蔻年華,彷彿一朵遺世獨立地白蓮的少女,款款地走來了。肌膚如雪,一頭青絲飛揚,吹亂了看客的思緒,只是寒氣逼人,讓人敬而遠之。張川看呆了,眼睛瞪得老大捨不得眨一下。因為他從沒見過那麼美麗動人地女孩子,文山縣上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孩。

「你來這裏做什麼?」女孩問。

「我,我來……」張川一時語塞,害羞的說不出話,撓了撓頭。

「你是誰?」女孩的口氣冷冰冰的,但眼神略暗了暗。

「我叫張川。」張川一瞬間有了窮小子見了富家千金的感覺,只管低着頭,不敢抬眼看她。把手背過身後,好似犯了錯誤。

女孩打量著這小子,鼻涕邋遢,發如蓬草,臉已經變成冬日的紅蘿蔔,鼻孔下還掛着兩條青玉蟲。破藍色棉襖已經不蔽體,整個小了一圈。顯得四肢修長如火柴人一樣。低眉順眼不敢看她的眼睛,但是耳根卻紅了。女孩見狀,嘴角勾起一抹笑。

「你到我那去玩吧。這裏太冷了!」眨巴着她纖塵不染地眼睛,帶着自然而空靈的氣息,明朗的對他說。

「好呀!」張川是開心的,更加得抬不起頭,誰會拒絕這樣的邀請那。況且此時大雪地里沒個人煙,又身處困境,他更加覺得眼前這個是哪個神仙娘娘了。

那女孩轉身的時候彷彿邪魅的微微一笑,張川一瞬間的恍惚了。

「你隨我來。」

張川隨着那女孩去了,一前一後在雪地里走着,如影隨形,跟着了魔似得。

第二章

「哎,你聽說沒有,王家的那個小子上山失蹤了。」

「對呀,真是,要不是日子難熬,誰會上山呀,大雪封山的。」

「是呀,她娘都哭暈兩回了。」

「嘖嘖,對了,你看見張川那小子沒,他有日子沒跟我家老三在一起了。」

「對呀,我也沒見,老張頭不是病了嗎?也不見他來借米呀」

兩個婦人在家門口閑聊,東家長李家短的嘮嗑。想到幾天沒見張川,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

「我問問我家二丫。」說着一個婦人就扭頭朝屋裏喊「二丫,二丫,你知道張川這兩天去哪了嗎?」

「哎,我聽大胖說他看見川哥上山啦。」屋裏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

兩個婦人面面相覷,面色慘白。心裏暗想不好!

文山縣還是那個樣子,街上還是熙熙攘攘,好似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個人,兩個人的人生就像大海里的一朵浪花,只能泛起微瀾,連微瀾都泛不起就消失了。

文山縣的冬天總會發生這樣的故事,在爹媽哭天搶地,喪禮吹吹打打之後春天就來了。所有人都忘記了文山不冰封的樣子,好像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也許有人記得,但是無人講述。從那一天起,文山就大雪封山了,沉重的故事大家都不願提起,或者選擇忘記。然後,那些記着的人忘了,或者老了,總是時間會沖淡一切。然後就只剩下那些傳說,隻言片語,這些慢慢的化作文山的一部分。文山是古老的,古老的地方總有故事。故事每天都在發生,然後活在大家茶餘飯後的閑談里。

一直都呆在文山上,文山不管發生了什麼都還像之前一樣繁華,鬧市上各種商鋪,往來的車馬,晚上萬家的燈火都一如往常。幾乎是文山活着的歷史,她可以講出文山每盞燈背後的故事,而有些故事是她創造的。眼前就是一個。

「哎,阿川,以後我就叫你阿川吧。」

「恩,隨你叫吧。」張川有些局促,眼睛不安地的打量著四周,這是一大戶人家的院子,他從沒有見過如此闊氣的人家。也許這就是爺爺常說的神仙住的地方。院子裏春風楊柳,亂紅紛飛,幾隻黃鸝在枝頭鳴叫。十步一景,地上滿是叫不出名的奇珍異草,風過拂面帶來撲鼻地清香。完全不似外面冰天雪地。長廊走過連接小橋流水,橋下碧波蕩漾,點點落花隨水而逝。小橋通往湖中涼亭,他們就坐在雕樑畫棟的涼亭里,亭前兩根柱子左起上書運命惟所遇,右起上書循環不可尋。這樣的地方好是好但卻尋不到個人影,連一花一草都是寂寞的。張川看着這兒只有他和眼前這位小姐,怎麼都想不起他是怎麼來的。

將一切盡收眼底,每個來人都是這樣的。

「那,不知小姐你怎麼稱呼那?」張川有些暈乎,他突然想起他對眼前這位冷艷的小姐一如所知。

「我叫,雪兒」遲疑了一下,頓了頓。

「還有,你不必叫我什麼小姐的。叫我雪兒就好。」

「那好,我還是叫你雪兒姑娘吧。」張川看了看這闊氣的院子,本能的用了敬語。「雪兒姑娘,你一直住在這裏嗎?」張川問。此時他突然發現這位姑娘眉心間有顆小紅痣,剛才一直低着頭未曾發現。

「對呀,我一直住在這裏。」

「你沒有父母親人嗎?」

「父母親人……我沒有。」遲疑了一下。對,我是沒有父母親人的。

「奧,對不起,我不知道雪兒姑娘一個人。你一個人住在山上沒有不方便嗎?你為什麼不下山居住,那樣也有人照應。」

「沒有不方便呀,我一個人住慣了。」的聲音越來越低,心情也像斷了線的風箏似得墜落。

「你一直住在這裏?」

「對,很久了。」

「那你平時下山吧?總在這裏孤零零的……」

「下山的。」閃爍著目光躲避著。

「那為什麼我不知道山上還有人家那?」

「是你們不往山上來,怎麼知道這裏有人家。以前還有,現在你們春夏都不怎麼來了。」終於按捺不住,聲音驟然高起來。

張川轉念一想也對,不上山怎麼遇得見那。又是小孩心性,壓根沒有多想,就過去了。但轉念想到爺爺重病在身,自己出來是為了給爺爺找些吃的補身子,就如坐針氈。

「雪兒姑娘,我爺爺現在生病了,我要出去給他打些野味補身子,就不在這多呆了。多謝雪兒姑娘款待。」

「怎麼就走了,你說好了陪我在這玩的。我不許你走。」雪兒杏眼圓睜,聲音提高了一個調。

「不行呀,雪兒姑娘,我爺爺還等着我那。等我爺爺病好了,我再回來找你。」張川好說歹說,倒是真心實意。

「難道我這裏不好?你在這陪我也就沒有煩惱了。」

「不行呀,我回頭在來找你。我實在是要走了。」張川面露難色。

「絕不!我不相信你們。」聽到他的話,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尖刻起來,四周突然氣溫驟降。亭台的柱子結了一層霜。「既然你不願意在我這,那你就到別處去吧!」

張川的眼睛驚恐的瞪大著,他黃瘦的臉上好像又兩口深井。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到底發生了什麼,四周就風雲變幻,突如其來的暴風雪像刀子一般向他的臉撲來,使得他急忙用手臂遮擋。並且,別院和亭台樓閣隨着暴風雪一起土崩瓦解了。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坐在暴雪的世界。

第三章

「我的兒,你年紀輕輕就去了,讓我白髮人送黑髮人呀。」

大街上,一個披頭散髮的婦人哭天搶地的哀嚎著。

「哎,這都幾天了,還在這哭那。」

「對呀,家也不去了。」

「還回家幹什麼,本來就孤兒寡母相依為命,現在兒子去了,我看她活着也沒勁了。」

「哎……」

兩旁的路人交頭接耳,都在討論王家兒子失蹤的事情,這件事成為大街小巷的談資。不過那些人對這件事的關注已經不在這件事的本身,而在滿足看客的心,就像戲台上的戲好看,動情處灑下幾滴眼淚,然後就散了場了。

然而此時張川也不見幾天了,他爺爺在家自是焦急難耐,寢食難安。老張頭不見孫子,又聽縣上流言蜚語心中一急,前些天有些起色的病情現在又加重了。本來那天早上,老張頭睡了一個好覺,覺得精神大好,打算出去走走的。老張頭想叫上孫子,就去孫子房裏喊人,突然發現床上無人,床鋪被疊的整整齊齊。又到家裏看了一圈,沒人!孫子到哪去了?老張頭趕忙出門去尋找,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在他心頭。老張頭一直尋到街上,尋到他平時玩耍的地方見了一群正在瘋跑的孩子。

他問:「大胖,二丫,你見川兒了嗎?」

「沒有。」那群孩子面面相覷,低聲說。

「那他上那去了?」老張頭乾癟黝黑的皮膚橡樹皮一樣,現在他面部的皮膚全擰一塊去了。

「川哥上山了。」其中一個最小的男孩說道。

轟隆隆,老張頭的眼前彷彿天旋地轉,如雷轟頂。天要塌了!

老張頭踉踉蹌蹌的往回走,心灰意冷。他彷彿聽見了許多流言蜚語,是這些人在討論他的孫子。他們的心真狠呀,我的孫子,年紀那麼小,就去了。他們怎麼那麼冷漠,怎麼當初眼睜睜的看着他去,都不攔着他。恍惚間,他彷彿又看見了他孫子回來了,就在那樹下看着他,笑盈盈的喊他:「爺爺。」

「小兔崽子,你去哪了?看我不打死你。」老張頭心裏激動的不能行,可話到嘴邊就變了樣。

走着走着就聽見了一個女人的哭號。

「我的兒啊……」

老張頭聽見這哭聲,就再也控制不住眼淚,發出殺豬般的哭嚎聲:「川兒呀!」

周圍的人看見這情景都震了震,又轉而討論:「老張頭真可憐!」

老張頭的哭喊聲好似能穿透一切,回蕩在天地。而此時張川在雪地里已經瀕臨絕境。張川在雪地里已經不知走了多久,暴雪彷彿要吞噬一切,他已經快神志不清了。他的棉鞋早就被雪浸濕,棉褲也濕了一半,風雪拚命的往他皮肉里貼。但他不能停,他知道一旦他停下來他就要長眠於此了。他的眼皮已經開始打架,他的精神在和他的肉體搏鬥。病重的爺爺就是他的精神支柱,多少次他要倒下了,他就想起他不能死,他一定要活着回去,爺爺在家裏等他。所以他繼續在雪中前行,而大雪很快淹沒了他的腳印,好像這裏他從沒來過。

「額!」張川雙膝跪在雪裏,再也走不動了。他試圖掙扎著,但是兩條腿已經麻木了,寒冷早已奪去了他的知覺。如果他脫掉鞋子就會發現他的腳已經是凍得發紫的豬腳了。

張川心想,可能真的要栽在這裏了。想到這裏就對自己的所為有些後悔,對有些怨恨。想起,張川打了個寒顫,神智倒清醒了三分。真傻!居然不知道那是!看見了一瞬間變臉的樣子,他心裏是懼怕的。以前聽大人說過,是多麼可怕的妖女他還只是當故事。現在親身經歷,已經晚了,大人說,是要把人凍死然後吃掉的。這一想,那可愛的模樣就完全變成了惡鬼,心中更添悲戚。但是轉念一想,不能被妖怪吃掉,掙扎著竟又走了起來。

一直密切的關注著張川的一舉一動,她施了法術,畫地為牢,將張川圈在暴風雪中不能逃脫。她此時坐在冰雪砌成的房子裏,周圍都是施法變得傢具,有屏風四展,梳妝台。她拿了一個冰鏡,手一揮,鏡中便出現了張川的情景。張川已經在暴風雪裏走了多時,他的臉已經青紫沒有血色,頭髮衣服都沾滿了雪,一旦他停下來就會死。見了很多這樣的場景,有很多人挨不過就凍死了。活該,誰讓他不留下,心想。並且,很多人都是走了幾步就不走了,人就那麼點力氣嗎?真是,那可怨不得我。不過,很快就對張川提起興趣,能堅持這樣久的不多。所以,她打算和他再玩玩兒。

「張川!」從鏡中沖入,到了他面前,揮了揮衣袖將風雪收回袖中。

「張川,我再問你一次,你可願意留下?」

「不,我不要!」張川的聲音細若遊絲,那幾個字像從他發白的嘴裏飄出來的。

「為何?」的確想這樣問。「這裏難道不好嗎?跟我在一起就不用在人世受苦了。」的眉頭皺着,很是不解。

「不行,我要回去。」張川倔強的說。

「為何?到底為何?你們都不願陪我?」厲聲尖叫,苦惱不已。

「你這個妖女!我絕對不在這陪你!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到底是小孩子,雖然一腔熱血,現在再也支撐不住,放聲大哭。

「我求求你,你放了我吧。你是仙女姐姐,大慈大悲,我爺爺還在家等我,我要回家……哇哇」張川已經泣不成聲了。

「回家,你家有什麼好?有我這裏好嗎?」的心情五味雜陳,十分氣憤。

「好呀,當然好,你是不會懂得!」張川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彷彿一瞬間情緒像潮水涌了出來。

怔了怔,很難說出那是種什麼感覺。什麼叫我是不會懂得?然而我一直獨居在這雪山上,以山林為伴,與世隔絕。在這裏又有何不好,遠離塵世的煩惱。那些塵世的紛爭我見得多了,勞燕分飛,父子反目多不勝數。但我不明白,那到底是何苦?這時候想起以前陪她玩耍的少年們,想起那個夏天的少年。沉思許久,心中閃了光火,說:「我可以放你走,不過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有你說的那麼好!」

第四章

「哎,你聽說沒有,川兒那小子回來了!」

「哎,真的。不可思議,他那麼命大!」

「嘖嘖,你說這到底咋回事?咋就他回來了?」

「誰知道?你說,這山上到底有沒有妖怪?」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這天街上又是流言紛紛,都在說張家的小子回來了,張家的小子回來了!大家急忙奔走相告,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這事兒了。

張川平安無事的回到縣上,發現已經過了好些天。他所到之處,人們都用奇異,驚恐的眼神看着他,他路上遇見的人也都不與他打招呼,那種感覺像看怪物。他只得說:「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是張川呀!你們怎麼了?怎麼都不說話呀?」

但每個人都像是避之不及的。甚至有婦女拉着孩子躲著走。

「張川,真是你嗎?」郎中站在醫館門口裝着膽子喊了聲。

「江叔,是我呀!我是張川!」張川遇到第一個和他說話的人,非常熱切。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江郎中用手大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彷彿在確保他是世上存在的。

「你快回去吧,你爺爺在家等你那。」江郎中對他說。

「哎。」張川應着。

張川馬不停蹄的往家走,他的歸心似箭,迫不及待的想見到爺爺。爺爺,我回來了了!

張川很快就到了家門口,他看見他家那破舊低矮的房檐,那房子上面一扇小小的窗,以及門前那顆枝繁葉茂的大樹從沒感到那麼親切。爺爺一定就躺在那扇窗后的床上。他看見大門打開,知道爺爺一定在等他回來,就飛奔進去,大聲喊:「爺爺,我回來了!」

「我的川兒,是你嗎?」一個蒼老的的聲音顫巍巍的從裏屋傳來。

「是我。」張川循着這聲音往裏走,看見爺爺躺在床上,身上還是蓋着那床煙灰色漏了棉絮的破棉被。幾天不見,面容更加憔悴蒼老了,面容好似都沒有梳洗過。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看見爺爺如此,不禁嚎啕大哭起來。

「爺爺……」

聽見孫子的哭聲,老張頭再也忍不住眼淚,也是老淚縱橫,當下爺孫抱頭痛哭。

過了一會,老張頭抱着孫子的手才鬆開,好似怕孫子再從眼前消失了。老張頭克制下淚水,說:「川兒,咱不哭了。擦擦眼淚。男兒有淚不輕彈。」

張川這才用袖口抹抹眼淚,但身子還在一顫一顫的抽泣,眼淚也掛在臉上畫着花兒。

「來,孩子,這些天,你去哪了?」

「我……我上山了」張川的聲音漸漸沒了底氣,他是怕爺爺怪他。

「我是想給爺爺找點吃的補身體才去的。爺爺我錯了,我再也不去了。爺爺你打我吧!」

「你個小娃娃上山去幹啥呀!你赤手空拳的要是遇上啥三長兩短……」說到這,老張頭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下去了。但是想到孫子是為了自己,又不忍責怪。

「爺爺……」兩人四目而視眼見着又要痛哭一場被爺爺強行岔開。

「咱不說這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老張頭覺得他還有個問題沒問,這些天他也是翻來覆去的想了好多。並且,孫子的失蹤勾起了以前的回憶。他甚至覺得如果是這樣,那孫子肯定回不來了,但心裏還是存了一絲僥倖,覺得孫子一定會回來的。現在孫子回來了,他更加想問,但覺得孫子剛剛回來,精神還未平復,就不好開口。況且,人老了,萬事選擇少說三分,就打算閉口不言。

「爺爺,我告訴你個事兒。」

「啥事?啥事也不說了,你沒事就好。」

「不,爺爺,我一定要說,我遇到了。」

「川兒,這話兒可不能亂說。你對別人說了么?」老張頭急忙用手掩住孫子的嘴。

張川搖了搖頭,示意他只對爺爺一個人說過。

「那就好,川兒,這事誰也不能說聽明白沒?你就當啥也沒發生過。」

「可是……」張川掙扎着想說話。

「沒有可是!聽明白沒!」

「聽明白了!」張川看着爺爺嚴肅的樣子想,只好把話咽到肚子裏。但還是疑惑不解為何如此。但只好閉口不言。

「爺爺,我好幾天沒吃的了,家裏還有吃的不。」到了安全地帶剛鬆懈下來,張川的肚子抗議了。

老張頭面帶苦澀,對他說:「孩子,你去廚房看看吧。鍋蓋底下應該還有吃的。」

張川看見爺爺的臉色,霎時間就明白自己說了廢話。家裏早就揭不開鍋了,前幾日剛把最後一隻雞給賣了,想也不用想那鍋蓋下應該是家裏最後一點吃的。而爺爺有可能是幾天都水米未進了。想到爺孫倆相依為命的艱難,心中就一陣泛酸。以前爺爺還能給別人幫工,種自己家門口的菜地,現在爺爺病倒了,家裏就要揭不開鍋了。張川感到責任的重大,他覺得自己是時候承擔家庭的責任了。

「爺爺,以後你在家享福,我養活你。」

老張頭聽到這話,激動地又是說不出話來,心裏直說孫子長大了!

這樣,祖孫二人又敘話許久,這白天就過了。

夜晚,老張頭一個人坐床上望着窗外出神,看着窗外的文山,像雕塑一樣佇立不動,許久之後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

第五章

「老闆娘,你就收下我吧。我幹活比誰都勤快。」

「就你,你還是過幾年再來吧。」一個臉擦得比面還白的中年婦人打量了張川的小身板,一口回絕了他。

「掌柜的,我吃得少,幹得好,還便宜。一個月工錢只要能養活我和爺爺就行了。」

正在算賬的掌柜停了撥弄算盤的手,終於抬頭斜眼看了看他說:「我這裏不缺夥計。」

張川跑了幾家店,綢緞鋪,飯莊都去過了,可是沒人要他,心中有些氣餒。他還不知道這世上的艱辛這只是冰山一角,還有更大的風浪再等他。

「江叔,我保證幹活不偷懶。我不要工錢,我只要我和爺爺的三餐管飽。你就收下我吧。」張川在幾次碰壁之後,已經不要工錢。他本不打算來求這位老叔再麻煩別人的,但是誰想到事與願違,他不得不來。現在跪在地上完全是祈求的樣子。

「哎!」江郎中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他不忍直視張川的眼睛。他這個人心腸軟,不禁求,最後說:「行了,行了,快起來吧。」

「江叔,你答應了。謝謝江叔!」張川馬上起身,一掃愁苦的面容,眼眯成一條縫。

張川喜笑顏開的去了,一連幾天的確是幹活麻利不偷懶,見人就喊。

這天,大胖和二丫來醫館找他,兩人躲在大門后探著腦袋給張川使眼色:「川兒,出來!」

張川看見小夥伴自是開心,就出去跟他們說:「你們等着我,江叔讓我看店。他出診去了,等他回來我就和你們耍耍去。」

來的小夥伴滿口答應,就約好在林子裏見面。此時正是春夏之交,林子裏已經有了些果子掛在枝頭上。這些孩子是信息最靈通的小鳥,已經準備好去啄了。尤其是他們要比誰摘得果子最大,摘得最高,並且摘到最高果子的那個人是獨享勝利果實的。而這一榮耀是常年被身強體壯的孩子也就是大胖得去的。今年他們又發現了林子裏有一種叫不出名字的果子,果實碩大飽滿,就是長得太高,一般人摘不到,但對於大胖這樣的孩子是輕而易舉的。

傍晚,所有的孩子都到了。全部在樹下看着大胖爬上去把最高的果子摘到手。

「大胖好厲害!大胖好厲害!」孩子們歡呼著。

大胖把那帶着紅色果子的樹枝高舉過頭炫耀着,今年的摘果子比賽就這樣結束了。

「張川,你給我出來!」門口一個婦人的怒喊聲傳來。

「大嬸,有啥事?」張川預感事情不好,但也趕去了。他看見來着是大胖他娘,也納悶啥事。

「我問你,我家兒子是不是昨天和你一起玩兒?」

「是,我們去摘果子了。」

「大夥聽聽,評評理,這個災星,他害人呀!我家兒子不嫌棄他妖怪洞裏回來的還和他玩。玩過回家結果今天一早上就大病了一場,眼見着就睡着不醒了呀!」這個婦人利用他的大嗓門成功召集了一批閑人堵在醫館門口看熱鬧。一瞬間,民眾沸騰起來。

張川對這事一無所知,一時間愣住了。他想:昨天還好好的……

「胖嬸,你不能無端怪罪別人呀。你要是在這樣胡鬧,就休怪我不客氣了。」江郎中從裏面出來,厲聲質問那婦人。

「我不識字,但我也不會冤枉人,你問他自己是不是昨天和我家大胖一起玩兒的?大胖回家就病了。二丫可以證明他們是不是在一起。你出來的正好,你的夥計是災星。你要給大家一個交代。自打那天他回來,我就瞅着他不對勁了。別人上山都回不來,怎麼就他回來了。我看這事兒邪乎!說不定他是被什麼盯上了。我的兒子就是被他給禍害了。他是災星呀。」

「胖嬸兒,我見你是婦人才不跟你一般見識。你這是聚眾鬧事,沒有證據就信口雌黃。人吃五穀雜糧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怎麼怪罪別人?你兒子病了就該求醫,你這樣不在家照顧孩子豈不是於他不利。不如我去看看你兒子,對症下藥。」

「江郎中,你少貓哭耗子。我娘就是你醫死的,你仗着這縣上只有你一個大夫就牛的不得了,我偏不讓你去害我兒子。哼哼,我看你也是被他迷惑了,一味的袒護他。大夥別被他迷惑了,我的兒子平日健壯的像牛犢子,打從娘胎下來就沒生過病。這張川一回來我家兒子就病的不省人事了。就是我沒證據,這小子能從山上回來怪事兒!」

人群中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但都對張川能回來的事感到蹊蹺。又對他家那個健壯如牛的兒子突然病了感到詫異。兩相結合大家心裏都覺得怪怪的,胖嬸只是說出了大家的疑惑。現在又出了這事,人們看張川的眼神更像看怪物了。

「對,是有些蹊蹺……」

「我看也邪乎……」

「張川,我告訴你。我今天就要個交代,我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讓你們也不好過。」說着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有誓不罷休的味道。

「你!」

郎中見事情不好收場,自己寡不敵眾,再鬧下去對自己也不好。只好回頭悄聲對張川說:「川兒啊,這幾天你就在家躲躲吧。」

張川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這位江叔,心中好似被潑了一盆冷水。躲,讓他去哪躲呢?他看着這些鄰里街坊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眼前一片模糊,這是他第一次認識他們。突然,張川像箭一樣衝出人群,健步如飛的把那群人甩在身後。直到他感到逃離了這冰冷的世界。為什麼?為什麼?他的心在滴血。我不是妖怪!我沒有害人!他多想大聲呼喊出來,但他的力量太小,被大家的聲音吞沒了。

通過冰鏡一直對張川密切關注,越看他的生活,她越是不屑:這樣的生活那裏比得上我沒有憂愁?人們就是冷漠,流言蜚語和偏見就能把傷人於無形。於是從冰鏡中穿過來到張川面前。此時張川身處一片樹林,四周都是枝葉繁茂的大樹。的突然出現令張川嚇了一大跳,躲到一棵樹后說:「你別過來!」

「怎麼,難道我比剛才的人可怕嗎?」站在張川的對面說。

張川答不出來。

「這就是你的生活嗎?」高昂着頭顱問「這樣你還不跟我走?」

「不,我不跟你走。我們不同!」

「不同?有何不同?你已經被大家排斥,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你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嗎?」在張川身邊走來走去。「我告訴你,別人發生什麼壞事都以為是你乾的。哪怕事情與你無關,但他們就是認為是你。因為他們害怕你,認為你和他們不一樣。」

「你別對我說,我不想聽。妖怪,你是迷惑我!」張川不想聽她再說下去,瘋狂的搖著頭用手堵著耳朵。

「那好,我不說,我們就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走進張川貼近他的耳邊耳語。看着張川的經歷勾起了一些回憶,所以想和他玩玩。

「不出意料那個女人不久就去你家,畢竟你爺爺在那。等這事兒完了,我就來帶你走。」飛身入鏡,從鏡中傳來聲音。

而他們不知道的確有什麼會發生。這樹林的樹都兩人合抱之粗,枝繁葉茂,風吹過樹林發出自然的響聲,正是藏身密會之處。

第六章

在自己的房間冥想,但思緒總無法集中。她想到了張川,她多少覺得他與自己有些相似才與他玩玩兒。並且,冥冥之中感到這個少年身上有着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她又說不出。彷彿之中,有什麼驅使着她,也許是場變故要來了。

算算時間覺得差不多了,就拿出那面寶鏡查看情況。果不其然,鏡中出現一婦人帶着一群人在張川家鬧事的場面。

「老張頭,張文,你給我出來。你孫子把我兒子害死了!嗚嗚……我的兒啊。上午還好好的,就沒了……」一個婦人披麻戴孝的在張川家門口哭天搶地。

「大夥兒要給我這個老婆子做主呀,我那丈夫是個活死人,就這一個兒子呀。」

「胖嬸,快別難過了……」四周有些婦人真心假意的勸她。

「我能不難過嗎,一個活生生的人就跟個災星在一起玩過就病死了。」婦人嘴裏不幹凈的邊哭邊罵,把他家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遍。

而屋裏的人聽見這聲音自是不能平靜。

「爺爺,這人也太過分了。我是無辜的,我沒有害死大胖。」張川飽含怒氣和委屈,已經忘記了對大胖之死的震驚和恐懼。

「爺爺,我想起來了。大胖他有可能是吃的有毒的果子死得。我們那天去摘果子,就他一個人吃了那個我們叫不出名的。」張川恍然大悟。

「我要告訴他們,還我清白!」說着就要衝出去。

「川兒,別去。空口無憑,你出去了就回不來了。」

「爺爺,我真的沒害死大胖。難道就這樣算了么?」張川又氣又惱。

「川兒,爺爺相信你。這不是你的錯,是爺爺的錯。報應啊,報應。老天,有什麼事就沖我來吧!」張文說到動情處,沖着蒼天發出吶喊,老淚縱橫。

「爺爺,都怪我。怎麼能是你的錯,是我的錯呀。都怪我連累你了。」張川看見爺爺流淚羞愧難當,再加上這幾天的屈辱也是眼淚止不住的流。縱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看着爺爺的已經全白的頭髮,衰弱的面孔,張川想衝出去對那婦人說:有本事沖我來,別罵我爺爺。而此時門外的罵聲自是一刻不停,而且愈演愈烈:「張文,你這個龜孫,養出個妖孽。我看你們爺孫是一路貨色。當初,我娘就跟我說:那個張文當初在山上撞見了妖怪施法,回來就到處跟人說妖怪如何如何。從那以後,我們文山縣就從風水寶地變成年年災禍的地方了。大雪封山不說,上山的年輕人都一個個的死了。你也是個禍害呀!上山的人都死了,就你孫子回來了,但你孫子一回來就把我兒子禍害死了。你們一家都是禍害,怪不得你們家家敗,兒子兒媳早死,親友都不上門來往的。大夥說說,對不對。給我做主呀」

聽見門外的聲音,張川感到又憤怒又詫異。這難道是真的么?爺爺從沒講過。以前他聽見些風言風語從來不信的,況且年代久遠很多人都記不清了。他把目光看向爺爺尋求答案,遇上了對視。

「是的。川兒。」

張川很詫異爺爺這樣直接坦誠,但轉念一想也許這就是命吧。他和爺爺都遇上了之後就多生事端,再無寧日。他認為此時此地已經沒什麼可留戀的了,倒不如走了乾淨。讓過去的事情都過去吧,他要過平靜的生活。

「爺爺,我們離開這兒吧。」張川說。

第七章

一直在關注著張家的情況,她已經知道張川的爺爺就是當初的那個少年張文了。那一刻她直直的站了起來,幾乎要直接到他面前去,把他帶走。她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原來張川竟是他的孫子,怪不得都姓張!她早想去找他,但她只看得到人的心相。人心叵測,又常變化,所以她沒找到他。現在,這一刻終於來了!但她忍住了,她在等候時機。月亮掛在夜空中,萬籟俱靜,這時候最適合干偷偷摸摸的事兒。張家是個不眠之夜,因為他們打算趁夜逃走。白天外面一直有人圍着,現在好不容易那個婦人被人勸回去歇息散場他們才有時機逃走,但他們終究逃不過命運。來了。

站在祖孫二人面前說:「二位,我們又見面了。」

老張頭先說:「又見面了,該來的早晚會來。只不過,不是看雪罷了。」

「你還記得。」

「記得,那年夏天我約莫13歲,你還要我來年一起看雪。」

「不過你沒來,並且下山就告訴別人我是妖怪!」

張文無言。

打量著這位年近古稀的老頭,一身曬得黝黑的皮毫無精神的巴拉下來,白髮蒼蒼,蓬頭垢面,真是人老珠黃,不復當年青蔥模樣了。

「你變了。」

「哪能不變,那麼多年過去了。我也變成糟老頭了,也沒想到就這樣見你,怪難為情的。」

不語。

「你當初為何那麼做?你知道我被人冤枉嗎?你們上山多半是被豺狼虎豹吃了,都算在我頭上。」

「哎,那天躲在大石頭後面本打算嚇你,可沒想到撞見你施法下雪,我嚇壞了。下山後就跟人說遇見妖怪了。但我沒想那麼多,我只說你是妖怪但也沒說你是無惡不作的妖怪……算了,多說無益,是我做的。如今也是報應,但你這麼多年作惡也夠了,你把那些過路的人都凍死了。」

「那是他們虛情假意,說話不算數!他們說還會回來找我,但他們都是騙我!你們都是騙子!」的聲音高了起來,可以感受到她的憤怒。

四周一片寂靜。

「他們都是普通人,害怕。」爺爺停了一下接着說。

「害怕,我有什麼可怕的。我會害他們嗎?我害你了嗎?」

「這件事是我的過,但你不能怪罪別人。那以後,你就真成了害人的妖怪,這是你自己的錯。」

「我的錯,我的錯就是想有個人陪我,難道這就錯了嗎?你們為什麼就不願意?我的心就像冰,所以冬天大雪封山。不願留下的我就把他們扔到風雪裏,讓他們自生自滅,免得他們在人間受苦受難。」

「那你為什麼放了我?還要看看什麼是真的幸福?你這妖精懂得什麼?!我告訴你,我們就是受苦受難也好過像你一樣冷血無情。」張川早看不過,插了一句。

「你!其他人是怎麼對待你的,把你看成異類,他們不更冷血無情!他們排斥你,傷害你,會讓你無法生存。我想看看什麼是幸福,難道這就是你們的幸福嗎?我雖然在山中寂寞,但好過這裏的生活。」的目光怒視張川。

「川兒,別說話。孫子小不懂事,千錯萬錯源頭在我。我求求你,放過我孫子。他還小,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反正我也活夠了,隨你處置吧。」

又是語塞。

一直在旁的張川插不上話,一直觀察的四周。突然他發現窗戶紙被捅了個洞,洞外有雙眼睛,隨即大叫一聲:「有人!」

「外面有人!」

聽見張川的聲音外面有人應了聲:「大家不要害怕,活捉!」

「啪」張家的門倒下了,一群人點燃火把踹門而入。

火!怕火!雪遇火融化。看見那麼多火把,施不了法力,彷彿案板之魚。

裏面的人都是驚恐的樣子,那是待宰的羔羊。

「張文,張川,原來你們真跟妖怪勾結。要不是二丫看見張川跟那妖怪在樹林里密會。我們就被你們蒙在鼓裏了。」領頭的一個壯漢說。黑暗中的火焰照着他,彷彿地獄的使者。

火把在黑夜裏跳躍,照着來人,那些人都是陌生而熟悉的。有胖嬸,有死了兒子的王嬸,有相識多年的鄰里街坊,還有很多很多人。他們帶着一腔激憤來了。

「快走!」張文道。

「誰也別想逃!上啊!」無數雙大手從黑暗中伸出張開一張大網,那是天羅地網。

「抓住了,快拿火把過來,上傢伙!」黑暗中一片混亂,接下來是一陣女孩子的慘叫聲。

「啊!疼啊……」那是被刀劍刺穿的慘叫聲。

爺孫二人在角落裏聽見如此慘叫更是毛骨悚然。

「看好這兩個人,把綁到外面那顆大樹上燒死!」隨着那帶頭壯漢一聲令下,大部分人都隨着他出去了。

「快跑!」爺孫二人看準時機就衝出去。

「快抓住他們!」一個眼見的後生大聲喊道。

兩個身強體壯的後生健步如飛的沖了上去,但他們只拽住了老的,小的年輕跑得快,逃走了。

「川兒,快走!」

「爺爺!」張川戀戀不捨得回頭大喊。

「快走,別管我!」張文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喊道。

張川只好含淚走了,飛快的消失在夜幕中,從此再也沒人見過。

「死老頭,看我不教訓你。」左邊的一個後生仗着他抓住了老頭的胳膊,用手裏的木棒往下用力一擊。只見一股鮮血從張文頭上流下,他的腦袋扒拉下來,死了。

此時被眾人綁在張家門口的大樹上,清清楚楚的看見張文死去。心中一悲,瀕死的感覺讓她彷彿墜入了夢境。她感到一些記憶像潮水一般湧來。我快死了嘛?她恍惚之中看到一個小女孩,奄奄一息的躺在一間破敗不堪,幾乎沒有屋頂的屋子裏。下雪了,雪飄進了屋子,飄在了小女孩薄薄的破棉被上,身上還有她的頭髮上。女孩伸出一隻手向著天空用盡最後的力氣吶喊:「神啊!蒼天啊!如果你真的能聽見,就讓我忘掉這輩子的痛苦,再也不要這樣活着了!」接着那隻手無力的垂落,一滴淚水從眼角流下,她永遠的閉上了眼睛。魂魄化作一道光,往山中去了。女孩子在山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眉心多了一點紅痣。她已經沒了記憶,當然也忘記了痛苦。她沒有憂愁,整日的在山林間閑逛,冥冥之中她感覺自己是屬於山林的,而不是遠處那個令她想要接近的繁華的人間。那一年第一場雪降臨的時候,她得到了浸潤,從那以後就可以呼喚風雪了。只不過,那純白的雪,只有她一個人賞。她就這樣一個人在山上住了很久,她常常尾隨上山的人,觀察他們的舉止。有同齡的朋友就邀請他們一起玩耍,直到有一天夏天她在其中一個孩子面前施了法術,降了一陣雪。那孩子慌得奪路而逃,她看見他的身影還告訴他什麼時候回來,今年冬天的時候我們一起看雪。但他再也沒回來過,縣上也多了山上有個妖怪的傳聞。那個時候她才知道自己是叫做的妖怪。

為什麼?已經想起了所有的一切。思考着: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神啊,現在我請求收回我的願望。把所有的一切都給我承受吧。」向天空大聲吶喊著。她不要這樣冷冰冰的死去。

眾人對她的舉動有些驚慌,沒人說話。但接下來什麼都沒發生,那個領頭人壯著膽子說:「大家別驚慌。妖怪害人無數,大家快燒死她。」

閉上眼睛,仰起臉。她在等待着,她已經想起了她的前世。此生已經無戀,一切該了結了。眾人將柴火堆在她身下紛紛將火把扔到柴火堆上。熊熊烈火很快就燃起來了,眾人一副報仇雪恨大快人心的樣子。

「好!好!燒死她!燒死她!」

火越燒越旺,已經燒到身上了。她仍然保持着面孔的向上,還在祈禱。

烈火順着的衣衫燒到軀幹上,形成一條火龍。這條龍承載着他們的憤怒、無知、無畏,以及最原始的罪惡。這火龍足以讓世間任何生命化為灰燼,它曾奪走無數無辜者的生命,在這場盛大莊嚴的復仇儀式中承載着太鄭重的宿命。的身影已經被火焰和濃煙遮擋,只剩下這熱烈的、帶着無窮生命力的紅色火焰在奔騰在跳躍。

忽然,不知從哪裏刮來了一陣風,颳得天昏地暗,接着雪花從天空飄落。紛紛揚揚的有越下越大之勢。

「哪來的雪?」

「怎麼下雪了?」眾人紛紛議論。

奄奄一息的發出細弱遊絲的聲音說:「謝謝……」她的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永久的垂下了頭顱。無人看見眉心的一點紅痣消失了。

大雪還在下着。紛紛揚揚覆蓋了大地,一切都是白茫茫的,彷彿在給大地洗禮。雪帶着悲憫、純潔、與對苦難的同情理解從天空落下,落在所有人身上,落在活人身上,也落在死人身上。的身上蓋了一層雪,就像一層衣服,把燒焦的肢體給掩蓋住了。那地上張文的鮮血先是給純白的雪染了鮮紅的顏色,那血變得晶瑩剔透,無比鮮艷,像一種祭祀。

那天,有人說看見一道白光往山裏去了。有人說那是的精魂,還有人說那是山神顯靈,是山神屬下,她是被山神召回身邊了。也有人說,那天下雪,又浸潤了,所以呀沒死,在樹上綁着的是個軀殼。但沒人能完全講清楚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這些傳言久而久之就又變成文山縣的一部分。散佈在大街小巷,散佈在時光里。

文山縣不是原來的樣子了,冬天大雪再不封山,也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到外面闖蕩世界,也隨之而來一些新的見聞。不知外面哪個人聽聞的故事說:「嗨!那個前世就是你們文山縣第一戶人家,姓文的老祖宗家的么女。她從小父母雙亡,被族裏的人看做不吉利的人,就把她養在一個小屋裏不讓她出來,也沒人願意去看她。後來,聽說死在雪夜裏了。那丫頭,叫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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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屆掌閱文學大賽中篇入圍作品集:文學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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