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還是你說過的

這話還是你說過的

世界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世界上所有的邂逅,都是猝不及防。

皇帝的慘叫聲響徹雲霄,養心殿外迅速傳來了宮人與侍衛慌張的跑動聲:「皇上!發生什麼事……」

「不要過來!」皇帝怒吼,「都別進來,朕很安全!」

周遜:……

在皇帝發話后,原本意圖衝進養心殿裏救駕的侍衛們互相看了一眼,最終退回了院子裏。

室內亮着蠟燭,燭火飄搖,周遜的面容也在這燭火中明明滅滅。他看着形容詭異的皇帝,突然用左手撐著身體,從床上坐了起來。

幾縷漆黑的長發沿着他光裸的鎖骨滑落,垂在身上。

「你……你……!」皇帝瞬間捂住眼睛,持續發出慘叫,「你怎麼不穿衣服?!」

他慘叫得比較克制,維持着一個能讓周遜聽出他是在慘叫、而又不讓殿外的侍衛聽出他是在慘叫的分貝範圍內。

衣服?

周遜低下頭,意識到隨着自己從錦被中坐起,已經露出了那身金紅的紗衣。

他的眼神暗了暗,腦海中再次響起了小李子的聲音。

——和皇帝素好男風的風流傳聞。

道貌岸然。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他最終質問道。

皇帝噎了噎,把手放下意圖說話:「我想要……靠……」

眼前的場景再次映入他的眼裏,皇帝迅速再次扭過頭,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他指縫下的臉,有點紅。

周遜因他的神情而愣了愣。

很快,皇帝別過臉。他的臉還是皺成一團喜慶的菊花,手卻突然開始解腰帶。

方才還愣了愣的周遜:……

他看着他的動作,抿了抿嘴角,輕輕冷哼了一聲。

什麼以文會友、什麼秉燭夜談……他嘴上說得倒是好聽,好聽到讓他差一點,就被破了心上的堅冰。

原來到頭來,這個人和其他人……終究是一樣的。

他垂下眼睫,看着皇帝解開腰帶的動作。腰帶零件繁複,皇帝似乎對此很是不熟練。周遜眼睜睜地看着他撕來扯去,為了將腰帶脫下,居然還在地上像個著了火的兔子一樣蹦了蹦。

周遜:……

罷了,至少在這點上,他和旁人還是不一樣的。

腰帶終於被皇帝在極致的努力下扯了下來。他一把扔掉腰帶,閉着眼,轉過身,把龍袍扔到了周遜的腦袋上。

周遜:……???

「穿,穿上!」

周遜:???

他抱着龍袍,陷入懵逼。皇帝過了一會兒悄悄把右眼皮掀開一條縫,在看見他還未開始動作后,又再度閉上,併發出持續的叫聲:「你先穿上啊!!」

周遜:……

刺皇帝,下天牢,進書房,進養心殿,被皇帝逼着穿龍袍……

穿龍袍可是意圖謀朝篡位的大罪。周遜雖然弒君,卻沒有做過當皇帝的打算。皇帝見他半天不動,從指縫裏虛開一隻眼看他:「你為什麼在我床上?」

周遜:……

皇帝:「……」

周遜沒說話,皇帝卻迅速像是想到了什麼,滿頭青筋直跳,一副惱羞成怒的模樣:「靠!!小李子!!老子就知道是你乾的好事!!到底是誰給你的勇氣和想像力!!你死了!!酷刑,必須酷刑!」

說完這話后,他終於轉向周遜,抓着兩邊被子把他裹了裹,道:「那個……你出去吧,我真沒那意思,您可千萬別誤會,唉也都是我的錯兒,但……」

「我……我這……我哪敢對您造次,我冤枉啊……人不能,至少不可以……靠,到底是哪個傻逼假傳聖旨……」他極小聲地嘟噥了幾句。

周遜點了點頭。他輕聲道:「勞煩皇上替我找幾件能穿的衣服。」

皇帝點點頭:「好!」

他在養心殿裏刨了刨,納悶道:「這皇帝平時不微服私訪的嗎?怎麼沒幾件便服……」

說着說着,他又像想到什麼一般,抬起頭來:「這……是不是宮裏的人都看見您今晚被抬進我房間了?」

周遜點了點頭。

皇帝思索了一番,又道:「算了,您還是留在這兒吧。那些人看見你半夜又出去,不知道又要編造些什麼有的沒的來侮辱你……阿嚏!」

說着,他打了個源遠流長的噴嚏。

皇帝穿着中衣在房間里東跑西跑了半天,嘴裏還在嘀咕:「怎麼這養心殿才一張床,連賓館標間都有兩張床……」

最後,他不知從哪兒翻出了一床被子,把它拍了拍,鋪到了床旁邊的地板上,坐下去試了試柔軟度,最後,把自己給弄躺了上去。

「先生,」他突然又轉過頭來看周遜,「您放心,雖然您長得很帥,但我是直男,您就放心睡吧,明兒一早我就把您送回府上去。」

周遜:……

皇帝:「保證不損害您的名聲,引起您的家庭矛盾。」

周遜:??

他坐在床上,看着自得其樂、忙裏忙外、最終在地鋪上安歇的皇帝,並意識到,自己似乎無法用正常一點的思維來揣摩他的意圖。

皇帝躺在地鋪上,見周遜看向他,於是用被子捂住了自己的頭,只露出兩隻眼睛來:「晚安。」

周遜:「上來睡吧。」

皇帝:!

皇帝有些受寵若驚:「這……怎麼使得……不太好吧?」

說着,他又連忙擺了擺手:「我沒有非分之想,我保證!」

自進王府後許久都未曾笑過的周遜,心底竟因為他而有了幾分小小的輕鬆。

「你是皇上,你不該睡在地上。」他說。

皇帝:「皇上算什麼,您可是……」

周遜乾脆拉開了被子,看他:「是你上來,還是我下去陪你?」

皇帝轉過了臉:「……那個啥,還是我上來吧。嗐,怪矯情的。」

皇帝最終還是從地鋪上爬了上來。養心殿的龍床絕不算狹窄,周遜躺在裏面,皇帝躺在外面,睡上兩個人是綽綽有餘。

周遜躺在裏間,他看着床頂。

他已經許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尤其是在陌生的地方。

無論是在周府,王府,還是在天牢。

然而不知怎的,今夜他卻感到無邊的困頓在向他襲來。

他想,這或許不是因為龍床很柔軟。

然而不知怎的,皇帝睡在外邊,縮成一條,一個晚上都在緊張地往外蹭。

半夜時,周遜在沉睡中聽見「咚」的一聲巨響,就像是有人終於從外面掉下去了。

他一覺睡到通天亮,一夜無夢。

第二天一早他剛醒來時,一時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所在的位置。直到他意識到自己身下所鋪着的不是稻草,而是柔軟的床榻。

他從床上坐起來,床邊已經被放了一套月白色的衣服,看起來是由上好的綢料做成的,上面綉著深綠的竹葉。

床的另一側已經沒有了人。

他盯着那套衣服許久,直到侍候的宮女走了進來:「呀,周公子已經醒了呀?」

宮女要替他換上衣服,周遜拒絕了:「我自己來就好。」

他身形本就清癯修長,套上那身衣服后,如行走在竹林中的隱居修士。大宮女笑吟吟地端來潔面之水,稱讚他:「周公子氣度這般優雅,難怪皇上稱讚您國士無雙。」

周遜:……?

「一見如故。」

「秉燭夜談。」

「抵足而眠。」

「國士無雙!」

周遜:……

在聽聞宮女太監們口中,來自於皇帝的對昨晚之事的定性后,周遜默默地放下了浸水的面巾。

周遜:……

自從御書房裏與皇帝相遇后,他無法形容自己心情的時刻,越來越多了。

這一日的體驗刺激得像是跳崖,周遜決定,他要找個時間好好想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喂!」

「對,把他往這兒抬。」

「這棵樹不錯,比較粗。」

「就它了。」

「來,一,二,三——」

窗外傳來紛雜的人聲,聽起來很是熱鬧。

熱鬧之中,混雜着撞擊聲,和一個太監的叫聲。

周遜:……

這個叫聲……像是小李子的聲音。

小李子為何在窗外慘叫?

昨夜的一句話,突兀地浮現在他的腦海里。

『酷刑,必須酷刑!』皇帝忿忿道,『小李子,你死了!』

難道……

周遜快步走向窗邊,推開窗戶。

他雖然冷淡、厭惡小李子,卻並不願意見得他在自己的眼前血濺五步、橫屍曠野。

這並非是什麼寬容又或者聖母之心……而是他在那場科舉之前,多年以來,曾從四書五經中浸染的、曾引以為自己人生準則的……

士大夫的自持。

儘管他已經被磋磨了這麼多年。

而且小李子除了對他出言譏諷,也沒有做別的什麼事情。至少他罪不至死,也不至於當以酷刑對待……

周遜打開窗戶一看,一愣。

「一,二,三——」

「嗷——」

他看見幾個小太監,正一同抬着小李子。有人抬肩膀、有人抬手、有人抬腿,正分開他的雙腿把他往樹上撞。

周遜:……………………???

這是什麼?

皇帝說:「這是阿魯巴。」

周遜轉過頭,皇帝穿着龍袍,背着手立在他的身邊。

周遜:……

皇帝見他看了過來,得意地揚著眉毛笑了笑,接着突兀地打了個噴嚏。

……

周采一大早的便到了宮門外。

昨晚,他在五王爺的護送下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回到家。臨到府前時,他遠遠地便瞧見一個身着深絳色官服的人正領了人往外走。那人眉目俊秀卻冷厲,周采一瞧見他就暗地裏恨得咬了咬牙。

那人正是絳衛副指揮使陸顯道陸大人,仗着他那身為公主的祖母,素來和周采不合。五王爺看見他便吼道:「陸顯道,皇上早在半個時辰前便已經下令撤走周府這邊的人,且派人快馬傳書。你還留在這裏幹什麼!」

「陸某身為絳衛副指揮使,只是盡責罷了。」陸顯道不卑不亢道,「既然二位來了,陸某這就撤走了。」

說着,他領着一眾絳色衣衫的侍衛由周府魚貫而出。在途經周采時,陸顯道說到:「皇上對周大人的偏愛,實在是讓陸某嘆服。」

周采被他涼涼的眼神一瞥,就知道這隻鷹隼這回又沒能把自己這個「巧言令色」者拉下馬,且心中極為不悅。他略略地挑起嘴角,對他疾言厲色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陸顯道沒再看他哪怕一眼,越過他走了。走在他側邊的小絳衛則清脆地笑了一聲道:「陸大人,您別生氣啦,想要做成周大人這樣也不是誰都能做得來的。咱們今晚放班兒後去東華門門口瞧瞧新奇,聽說那兒的地磚被周大人拿膝蓋磨了一個時辰,如今亮鋥鋥的,可乾淨了。」

「你!」

五王爺怒極要與他們辯論。周采膝蓋疼得不行,努力壓下面上的怨毒之色,小聲道:「算了。」

「阿采。」五王爺痛心疾首道,「你就是性兒太好了才被他們如此作踐!」

他真心實意地替周采抱着不平,倒是把他正遭受着「折磨」的男寵忘到了一邊。

周采進了周府。見他回來,眾人大喜,周母更是拋棄了自己高門主母素來裝模作樣出的禮儀,抱着他滿口「心肝兒」地哭個不停。

整個周府都沉浸在劫後餘生的喜悅中。周小妹更是洋洋得意道:「我早說了,皇上最疼我哥哥,不可能任人欺負咱們家的!」

「大哥,」周小弟也是滿目崇拜,「你真了不起!」

一家人其樂融融,言笑晏晏,卻全然把那「犯事兒的賤種」忘到了一邊。到後來,唯有坐在角落裏的一個庶女無意間提了一句:「周遜他……」

「呸!提那賤種做什麼!他要是死了,才好呢!」周小妹怒道,「都是他把咱們家害到這個境地!」

那庶女原本對周遜也並不關心,只是好奇,聞言也縮縮脖子陪笑道:「只是想知道,他是要被處斬了吧?」

周采搖搖頭。

「或許沒那麼容易,」他眉目間猶有一分哀切,心裏卻儘是快意,「皇上看在我的面子上饒過了周家,可他卻……他如今,大約是生不如死吧。」

「別提那掃興的了。」周母輕描淡寫地替他理了理衣襟,她想了想,又道,「你明日記得進宮向皇上謝恩。多謝皇上饒過我們周家。」

「即使母親不說,我也是要去的。」周采垂著眸道,「皇上這次實在是對我太好,我只怕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他淡淡地嘆了口氣。

「有皇上護著,誰也不能拿我們周家怎麼樣。」周小妹倒是高高興興地抱着自己的兄長,「多虧了皇上喜歡哥哥。哥哥,你記得叫皇上好好地弄死那人,咱們擔驚受怕了好幾天,總要出出氣!」

周采摸了摸她的腦袋:「凈胡說。」

他的嘴角,卻還帶着溫柔的笑意。

今早,周采照例是先去了東華門。東華門巍峨的建築還在遠處,他看着那片亮鋥鋥的地磚,原本尚未傷愈的膝蓋又開始疼。

「是周大人啊。」守門的侍衛瞧見他來了,點頭哈腰地替他開宮門。周采素來能自由出入禁內,已經不是稀奇之事,昨日在宮門口下跪,也不過是為了表演以求情。然而走在路上,他總覺得路過的宮人們瞧他的神情有些怪怪的。

想必是自己昨日下跪之事,已經傳遍了全宮,害他成為笑柄了!

周采表面還帶着如沐春風的笑,心裏卻已經恨毒了周遜、恨毒了那陸顯道。他咬着牙關到了養心殿門外,原本和他相熟的小鄧子卻怔了怔,結結巴巴道:「周、周大人,您來了……」

「不必通傳了。」周采對他柔柔一笑,「我直接進去便是。」

這也是慣例了。以周采對皇帝的了解,他大約是方才晨起,且昨日見了血,估計是心情最不好的時候。他這時進去柔和安慰,正合了皇帝的心意。

小鄧子的神情卻讓他隱隱地覺得不對勁,他結結巴巴,眼神閃躲道:「這,周大人,恐怕不太方便……」

「不太方便?」

周采莫名地便有些心慌。接着,他聽見小鄧子道:「皇上昨夜……這,養心殿裏還有別人在呢……」

養心殿裏還有別人在?!

要知道,自從他與皇上熟識后……皇上視後宮中人如敝履,寧願與他聊天,也從不召幸他人!

周采勉強壓下心裏的恐慌,試探道:「不知是宮裏哪位娘娘……皇上昨晚,竟不生氣?」

按理說,皇上暴虐,應當拷打了周遜一晚上,又怎麼會有精神臨幸他人?!

小鄧子呵呵笑了一聲,道:「皇上昨夜正得佳人,可高興得很呢……」

「手腳麻利著點兒!」養心殿裏傳來其他宮女的聲音,「皇上說了,替周公子裁的新衣、用的各種用品、古董擺飾……今天之內就得弄好呢!」

「擺飾?按那最高的規格來。《夢奠帖》、《善見律》……都找來!」

周采:……

皇上喜怒無常,卻最醉心於字畫收集,他所得的孤品,即使是周采也不能日日得見!如今,卻完全地拿出來給那人……還有那周公子……

周公子……佳人……

周采沒來由地臉色慘白,一個極為荒謬的想法出現在了腦海內。

難道裏間那人……那佳人……

是周遜?!

可他怎麼……不可能……不可能!

他正腦內亂慌慌的,又聽見另一邊小李子的慘叫聲。周采瞧不見那邊的景象,問小鄧子道:「那聲音……可是小李公公?」

「是小李公公。」小鄧子小聲道,「小李公公得罪了裏面那位,正在受罰呢!」

小李公公……那可是皇帝身邊的大紅人啊!

周采一時感覺天旋地轉,他感覺原本便疼痛的膝蓋更軟,幾乎要跪了下去。

周遜……周遜不是應該已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么!

這一日之間……都發生了什麼?!

「皇上,」小鄧子從門外進來,「周採到了,在殿外候着,您看是傳他進來,還是……?」

周采。

周遜的眼神暗了暗。

皇帝對此毫無察覺,他拍了拍周遜的肩膀,大大咧咧道:「你哥來了,出去見他一面?」

周遜搖了搖頭。

皇帝想了想:「你這是覺得自己連累到他了,不好意思見他?沒事兒,他不會怪你的。俗話說得好,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周遜看向他。

「這句話還是你說的呢。」皇帝真誠地拍了拍周遜的肩膀。

「我沒說過這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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噹噹當!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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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殺暴君后我成了他愛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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