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高二年級之後教室被搬到了二樓，我離開太久顯然已經沒有了我的位置，打開門的時候，所有人像看見鬼一樣盯着我，許靖依然是班長，副班長換成了一個高個子的男生，我對他有一些零星的印象，一個很忠厚熱情的男孩子，他先迎上來問我

「尹桃夭，你怎麼來了，我們以為你不回來了呢。」

我靦腆地笑了笑，不知道怎麼接話，到是許靜擋過來白了他一眼譏諷地說

「你怎麼那麼多事，趕緊給老師統計成績單去！」

然後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頗有一種新媳婦見婆婆的感覺，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她尖著嗓子幸災樂禍似地說

「老師以為你不來了，把你的桌子搬走了，在教學樓後邊放桌椅的倉庫里，你自己去搬吧。」

我身上還背着大大的書包，那些書足有七八斤重壓得我快喘不過氣來，我抹了抹頭上滲出來的汗用禮貌的近似於公式化的笑容對她「哦」了一聲，然後轉身下樓去，倉庫就在高三年級和高二年級接壤一個小房子裏，裏面堆滿了各個年代破舊不在能用的桌椅板凳，我根本無法再找到我自己的那張，只好隨便挪了一個看着不那麼破舊的搬出來，空氣濕冷，在搬着它穿過白樺林的時候我的手已經痛到沒有知覺，由於個子不高肩膀和手臂尤為吃力，我一邊凍得手腳冰涼一邊滿頭大汗，停下來坐在林子邊的木製長椅上休息，這椅子被刷過綠色的新漆，問起來還有這刺鼻。我不由得像高三教學樓那邊看過去，那個高貴優雅，王子一樣的男孩子已經不在那了，這年夏天，他如願考上了武漢大學，那個春季里緋花漫天粉紅鋪地的浪漫之地，開學他離開的那天，北九七和顧寒他們都去送了他，我躲在高鐵站點高大的立牌後面偷偷地去看，北九七衝破人群飛奔著撲進他的懷裏熱烈的擁吻他，就好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感動而唯美，與這擁擠人群沒有一絲的突兀和不和諧，既大膽又張揚，我看了覺著心底里羨慕的情緒翻江倒海，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擁抱北九七抬頭的那一刻似乎是看到了我，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就笑了，是我所熟悉的那種溫暖儒雅的笑容，彷彿一瞬間旁人都失了顏色，我甚至忘記了躲藏。那天晚上，他給我播了視頻電話，我驚訝的同時竟然卑鄙得有些欣喜，我的心情很久沒有那樣起伏過。

「夭夭。」

他在那邊笑盈盈地叫我，背景是宿舍的書桌，後面的牆壁上貼了一張六寸的照片，是一個黑色捲髮的美麗女人的側顏，我們性格相仿，因此我知道，一個沉穩低調的人如果願意這樣做代表多大的喜歡，我控制不住地覺得悲苦，他說

「夭夭，我今天看到你了。」

我沒有驚訝笑着點點頭，他說

「夭夭，謝謝你來。」

我又笑着搖搖頭，誠然因為這一通電話，我內心的快樂無以言表，但是我仍然不知道如何同他交談，只因我根本不知道應該把自己擺在什麼位置，我必須小心翼翼，使我們只維持在朋友間，容不得一絲曖昧。

「夭夭，我能不能拜託你一件事。」

「你說。」

「替我照顧九七吧。她不如你，是個不那麼堅強的姑娘。」

那一瞬間，我突然有一種想要哭泣的衝動，太悲慘了吧！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話呢，只不過是一通電話，朋友之間，閑聊問候也好，也要無時無刻不記得把我打回原形嗎？這就是所謂堅強該承受的嗎？不過我依然笑着，我點頭，彷彿一切都是舉手之勞。

那之後我就成了顏涼的生物攝像頭，我收集北九七生活中的一點一滴，或悲或喜，然後如數轉達給顏涼，就算是那些日子我根本不在北九七身邊，但我仍然比人任何人都了解發生了什麼，只因為我貪圖和顏涼聯繫的那片刻光陰，我們從沒有走的這樣近過，以關懷的名義，不必背叛友情和愛情，理所應當的聯繫，就算卑鄙，我也認了。

休息過後我又搬起桌子向高二年級的教學樓走，聽到有男女竊竊私語的聲音，似乎是在說笑，這地方很少人來，顧而是早戀的絕佳聖地，有一兩對鴛鴦也不足為奇，不過那聲音卻很讓人在意，軟軟糯糯的，好似在某個地方聽到過，再往前幾步就出了小路，高二的教學樓離得不遠，這處有一個安防健身器材的空地，中間有圓形的花壇，彼時坐在花壇邊互相倚靠說笑的不是別人，是顧寒和他的音特女友，少男少女稚嫩的面龐上掛着青澀的笑意，女孩微嗔地摩挲男孩子短短的頭髮，一邊挽着他的手臂起身，在他們身後二樓的窗枱邊，黎歌安靜地趴在窗台上默默地看着，眼睛睜得大大的，噙著晶瑩的淚珠努力不掉下來，我瞬間就明白了什麼，他們的樣子，就好像另一個版本的我和顏涼，動情的人最卑微，莫名的，我竟覺得傷感。

我繞開了顧寒他們，一個人搬著桌子從側門進了教學樓，沒一小會兒頭上又大汗淋漓起來，上樓的時候上課鈴響了，人流移動的速度一下快了起來，就像是被丟了塊石頭的螞蟻群，我如履薄冰地在靠牆的一側挺住，希望能不受到波及，不過事與願違，不知道誰撞了一下我的桌角，這一下肯定不輕，那人「哎呦」了一聲在人群里不見了，我瞬間失去平衡連人帶桌子一起滾下了樓梯，這些都發生在一瞬間，後來他們說，就只看到我突然從樓梯上滾了下來一連撞倒了好幾個人最後撞在了牆上，我被拍得幾乎吐血，桌子幾乎同一時間撞在了我旁邊的牆上，和我的頭也不過幾寸距離，旁邊的姑娘被嚇得尖叫起來，我捂著呼吸不暢地胸口一邊大口喘著氣一邊茫然地從地上爬起來在人群中尋覓了很久，確定沒有認識的人才放心地鬆了口氣，事實上，比起並沒什麼感覺的身體，我更在乎自己這副醜態會被別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