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半聾半瞎

第1章 半聾半瞎

「玉不琢,不成器。」低沉深邃的老邁聲音在一間古樸簡陋的斗室間響起,一位身着灰布麻衣,雙鬢梳飾整齊,美須髯,頭戴綸巾,手持羽扇的私塾先生,正拿着一本《禮記》搖頭晃腦的誦讀著,似乎不如此,就不能將道理文章傳遞給辛辛學子們。

「玉不琢,不成器。」齊聲的稚嫩聲,緊隨吳先生的誦讀聲而至,同樣搖頭晃腦,雙手整齊的放於後背處握拳,好似不如此,就不能領會其意。

「人不學,不知道。是故古之王者建國君民,教學為先。」吳先生一句之後,再接一句,威嚴淡定,教學之道,已然爛熟於心。

「人不學,不知道。......呼......嚕...是故古之王者建國......呼......嚕...君民,教...學。」齊聲的朗誦聲,被突然插入的呼嚕聲擾得再難整齊,漸漸中斷,一群七八歲的少年齊刷刷的向草舍的最後一排尋去,尋向這不遵守課紀的「討厭鬼」。

沉浸在道德文章中的吳先生,也被這聲音和學子們的朗誦停止聲打斷了侵淫聖賢道德文章的專註狀態,望向草舍的後門處,看向這個擾了自己六年清靜的「討厭鬼」,氣不打一處來,怒髮衝冠的回到教案前,放下羽扇,拿起一根拇指粗細的戒尺,快步來到後門處的書桌前。

看這勢頭,有人要倒霉了!

一個明顯比其他學子大一圈的少年郎,正單肘撐在書桌上,手掌抵住側臉,一副美夢模樣,不知夢到了什麼!

此子姓章名朗,乃村內酒坊主章震之外孫,生於殷實之家,能上私塾並不奇怪,怪的是明明十有二三,卻還在上私塾。蜀國年過10歲的少年,初學四書五經識字后,就該上更高一級的學宮,系統學習禮、樂、射、御、書、數等六藝,將來拜相入仕,謀取富貴榮華。

而如果這人是平常百姓家的少年,十歲之後,還不能在讀書一事上展露天賦,吳先生早就勸其父母,將孩子帶回,不必浪費學資,學會耕田牧牛,或是一項養家餬口手藝,照樣能維持生計,可這個少年偏偏有修道天賦。

蜀國法令:「凡有修道天賦者,各地私塾需教會其四書五經達優者,才能放任其結束學業,成則賞糧三石,美酒一壇,若歲過十五還不能成,先生有失職之責,罰糧十石,記過一次,弟子交其他達者先生再教一年。」

吳先生之所以會如此憤怒,被人擾亂課堂秩序,挑戰權威只是其一,關鍵這人常年如此,屢教不改,吳先生對他在教導上已是束手無策。

其實眼前少年,年歲已經十過有四,明年春天就要滿十五,現在時節已經入冬多時,馬上要入新年,與這些七八歲的小孩一起學習,稍有羞恥之心都該羞恥難耐,發奮圖強,可偏偏此子如此沒心沒肺,屢教不改,半點緊迫之心亦無,課才上到巳初三刻,離午時尚有大半個時辰,就已睡着,着實不像話。

盛怒之中,吳先生敲擊課桌的戒尺,離少年更近了幾分,是要教訓此子一頓,但有礙師道尊嚴,戒尺還是未直接打到毫無防備的少年身上。

「吱吱吱吱吱吱」短促連續的敲擊聲,讓木桌都有了輕微抖動,吳先生的憤恨心情,昭顯無疑。

那想到章朗在如此情況下,毫無醒來的徵兆,右手換左手,重新調整了睡姿,而且右肘抬起時,已然將戒尺壓於臂下,吳先生用手抽了一下居然抽不出來。

吳先生並不敢真的用強,這小子每日上午在這裏跟着自己讀書,下午雷打不動要去後山百草堂修行,多年來已經習得一些護身之術,睡夢中受到攻擊會自主護體防備,一年前吳先生已經吃過虧。

當時戒尺打出一半,尚不及章朗後背的一半,卻被先一步睡眠中跳起的少年,肩撞在自己腹部,弱不驚風的教書先生被撞飛出去三米開外,胸中氣血不暢,三天都未能下得床來。

之後,章朗雖當眾向先生賠禮,並被村中里正罰一月內不得坐下聽課,並每日打掃教舍,也僅此而已了。蜀國有律,「私塾先生除戒手掌,不得施行其他體罰方式,吳先生也有過錯,平時若不嚴重,不會有人追究,鄉野之民本就皮糙肉厚,打重點是常態,吳先生已被打傷,也就免了懲罰。

章朗十歲開始就在百草堂隨靈植修士黃韶成務農,年紀輕輕,手掌已然生出厚繭,手無縛雞之力的吳先生用戒尺懲戒章朗,只是在為其撓痒痒,白費力氣。而且章朗這廝站着同樣能睡着,吳先生只盼其早日離開學堂,表現的如此怒意,吳先生只是在其他學子面前裝裝樣子,不要學這不成器之人。

吳先生其實大多時候,已經不再管章朗上課時是否在睡覺,也已經做好準備等到明年春接受受罰記過的處分,因為若一年後,指定的私塾先生也教導失敗,會消除其一切懲罰,證明乃弟子愚笨,非先生之過,吳先生此番忍無可忍實在是章朗已經在本月第三次有違約定,在課上打起呼嚕,影響他人上課,再有兩次,章朗將欠吳先生一壺好酒,為了掩飾心中竊喜,才強掩怒容。

吳先生把左手的書放在書桌上,伸出手輕輕試探著將章朗推醒,並隔着桌子錯步用腳尖戰定,保持警惕,稍有異常,馬上躲開。

章朗不情願的翻身直起身子,揉着眼瞥見身前的灰色身影,不情願的低聲道:「吳先生,這麼快就下課放飯了。」

一股刺鼻的氣味隨着章朗開口飄散而出,吳先生異常熟悉這股味道,這是酒氣,而且不是一般的酒氣,是帶有朱果特有酒香的靈酒香味,看着章朗腰間的棕色酒葫蘆,吳先生眼饞於其朱果靈酒,此酒有助於修行,凡人喝后也能強身健體,延年益壽。

朱果乃樂山附近特產,朱果靈酒自然也是附近特色,這廝又在上課時飲如此好酒,實在可恨。

「滾到門外睡去!」吳先生控制自己的表情,威嚴盛怒的喝道。

章朗這才看到眼前一眾模糊的小身影,正拿鄙夷的目光看向自己,章朗伸手抹掉嘴角的口水,移步來到門外,靠立於蘆葦土牆上,沒一會鼾聲再起,更甚剛才,吳先生只能將斗室後門關起才安心些。

吳先生知道孩童們對於章朗雖然明面上心生鄙夷,但其實羨慕更甚,這般年紀還能在私塾廝混,並不是每個家庭的孩子都能如此,很多章朗同齡的孩子已經跟着父母下地幹活,這多半已是他們之後一生的宿命,而章朗有眾人期待的修道天賦,卻不努力上進,為什麼老天爺不垂青自己呢!在這樣的自問中久久不能釋懷。

神州浩土,疆域遼闊,天下二十八州,人口億萬,其中能修道者,百不存一。人受天道眷顧,生而授於本命之物,本命之物若蘊含靈性,則能修道練氣,若為凡物,只能甘為凡人,享百年之壽。但這也是生出蜀國才能如此,在頂級宗門五行八卦宗外法內儒思想的治理下,益州故步自封,抵禦外敵,國泰民安,凡人安居樂業,無病無災,凡人沒有百年壽命,年過古稀並不困難,其他寧州、翼州貧乏之地,多有爭鬥,普通人能活過天命之年已是難得。

私塾中二十多學童,除了章朗,無人的本命具有靈性,而章朗的本命據百草堂的上人所說,並不強大,乃一階青窯聚水瓶和二階莽牯朱蛤的雙本命天賦,五行之力也只有一水二土三火,勉強算作中上之列。

人之本命當然是越純粹單一,品階愈高,越利於修行,感應吸取天地靈力速度幾倍於雜亂本命,但也非絕對,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品階越高的靈物,天生自帶強大屬性,新生幼兒不一定能承受其利。章朗自幼生皰疹就是因為二階本命莽牯朱蛤的緣故,莽牯朱蛤自帶強烈毒性,年幼的章朗還化解不了周身向自己湧來的毒性靈力,導致身體出現多種不適,甚至害死當時體虛的生母,導致現在家中諸多不睦。

其母病逝,外祖章震與其父許山求醫至百草堂的致遠散人處,經指點獲知這乃本命之禍,指點章震用酒擦拭皰疹能助其解毒,並緩解周圍毒性靈力的繼續侵體。

當時致遠道人說明章朗乃是天生雙本命天賦,章震和許山還竊喜不已,連女兒和妻子的逝去傷痛都減弱了不少,能有一能修道的後輩,足可光宗耀祖,但致遠道人還指出章朗本命天賦是不錯,青窯聚水瓶有溫養之能,二階莽牯朱蛤的爭鬥之力亦是不錯,但章朗天生的五行之力衝突嚴重,火壓土、水,還帶毒性,貿然修行,極易走火入魔。

章震和許山對致遠道人的話還是不以為意,能修道總比當一個凡人要強,只待章朗長大成人,光耀門楣。

章震作為酒坊主,回來後日夜用上好的酒水為章朗擦拭皰疹,一年後,也未見章朗身上有絲毫好轉跡象,而且皰疹的毒性傳染性極強,期間兩人多次染病,兩人男人照看嬰兒一年下來,都消瘦不少,但為了能修道的後輩,也只能勉勵忍了下來。

隨着章朗長大,兩人發現章朗居然患有夜盲症,而且耳力極弱,大聲在耳邊說話才有反應,乃天生殘疾之人,這樣的人哪怕有修道的天賦,也是廢人一個,不成為兩人的負擔已是萬幸,還談什麼光宗耀祖。

兩人有些心灰意冷,但又未完全死心,多番醫治無果后,再斥重金,求到致遠道人處,致遠道人的實話有如晴天霹靂:「二階莽牯朱蛤毒性兇猛,即使我這築基心動的修士染上也是萬難拔除,他在胎中就已開始吸收毒性靈力,幸虧青窯聚水瓶本身具有溫養之力,才能使其僥倖存活,生有殘疾乃是必然,不然五行之力衝突再大,天生二階的本命,築基的概率還是有的,老道也會有收徒的意願,要怪只能怪你們皆凡人,不能在胎中就時常用靈力溫養保其周全,事以如此,這樣一個毒性本命降生凡人之家,實乃禍害。」

這番話讓本就有芥蒂的師徒二人,徹底翻臉,許山當初娶章朗之母本就極不情願,乃是為了習得章震的制朱果靈酒之術,如今唯一的連接,苦忍兩載,原來是個廢物、拖累,心中的怨恨終於不打算再忍,毅然決然的章家斷絕關係,回鄰村家中再次娶妻生子,老死不相往來。

經歷此番變故,村中本來意氣風發的章震,突然間像老了十歲,剛過天命之年,頭頂就花白大半,少了許山這個重勞力,制酒也開始力不從心,日益嗜酒消極起來。

對於外孫的照顧也大不如前,常將兩歲多的嬰兒放置在盛有劣質酒水的木桶中,看着這個依然滿身皰疹的幼兒,時常能想起自己聰明賢惠的愛女,甚至想過要不是這個禍害,自己賢惠能幹的女兒也不會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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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行善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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