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生一定做個男孩

一見楊過誤終身。這是大多數人對古天樂版《神鵰俠侶》的觀后感。蕭雯自然也不例外。記得那個時候，她還是一個五年級的小學生，從來沒有追過星，也不認識古天樂，但只看了第一集就徹底愛上了楊過。

不知道為什麼，蕭雯一直很心疼楊過，就像是在心疼自己一樣。也許，這就是同病相憐吧。他們都是可憐的孩子，從小背負著「父親」這個原罪長大，受盡了旁人的冷眼和謾罵。在這樣艱難的環境下，楊過卻成長為人人稱讚的神鵰大俠，讓蕭雯的內心感到很是安慰，覺得自己以後也可以變成一個厲害的大人，然後受眾人愛戴。

2002年和往年一樣，依舊不是很愉快的一年。家裡的破事從來不缺，時不時就跳出一兩件來刺激蕭雯，幸好啊，她眼裡還有光，心底還有夢，所以一直都在咬牙堅持著，努力著，奮鬥著，除了物理成績剛剛及格之外，其他各科成績都保持在上游水平，尤其是語數外，一直都在前三名位置。

放學后，蕭雯和方安琪經常相約去科任老師家裡請教問題，說來也奇怪，兩人明明知道彼此是競爭對手，關係也一度僵化，但還是會在老師們面前表現出關係很好的樣子。若是一年前，蕭雯一定不會理解這樣的虛偽，但是一年後的她，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初中生了，她深深地明白，人生並不是非黑即白的，所以，無論是親情還是友情，她都不會強求，順其自然就好。

在語數外三個科任老師之間，蕭雯最喜歡的是數學老師，因為英語老師比較喜歡方安琪，語文老師比較喜歡蔣嘉華，只有數學老師最喜歡她，而且數學老師的夫人也是數學老師，以前教過蕭雯他們班，對蕭雯的印象雖然不是最好的，但也算是很好的了。因此，蕭雯隔三差五就和三五個同學去數學老師家裡請教問題，有時候還會幫忙改作業或試卷，學習的積極性更高了。

這天，蕭雯和方安琪拿著一沓作業本，來到班主任江語嫣家裡交作業，順便請教了一些學習上的問題。出門的時候，正好碰上物理老師，蕭雯不由得心頭一緊，天知道，她有多麼無顏面對物理老師，因為不管是大考還是小考，她的物理成績總是拖後腿，以至於物理老師每次看到她，都忍不住邊搖頭邊抱怨她，為什麼就他這一科考不好？是他的教學方式不對嗎？

物理老師先是淡淡地笑了笑，接著半是認真半是開玩笑地說道：「蕭同學，方同學，我上課講的那些物理問題，你們全都懂了嗎？難道就沒有什麼物理方面的問題需要請教我嗎？你們什麼時候才能往我家裡跑勤快點啊？」蕭雯和方安琪被一連三問問得啞口無言，只好連連點頭鞠躬，然後異口同聲地說道：「吳老師好！」

學習成績好就是好，像這樣的「煩惱」，蕭雯不介意多一些，再多一些。她喜歡被老師們喜歡的那種感覺，也享受被同學們羨慕的那種感覺。只有在學校里，她才感覺自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具沒有靈魂的□□。所以，她必須好好學習，必須天天向上，必須考出好成績。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地過去了，蕭雯以第一名的好成績為初二的學習生涯劃下了圓滿的句號。在接下來漫長的暑假裡，她和小表姑江麗娜作伴，像所有留守的孩子一樣，過著單調無聊的生活。在那個沒有手機沒有電腦甚至沒有電視機的家裡，每天的娛樂就是跳繩、跳房子、踢毽子，難以想象，一個十四歲的大女孩和一個三歲的小女孩，是怎麼玩到一塊去的？當然，如果非要給出一個答案的話，蕭雯只有三個字：沒辦法。是啊，在沒有長大之前，她的人生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她無力拒絕。

暑假一結束，就到9月開學季了，蕭雯也順利地升入初三，開始備戰中考了。開學第一天，班上就來了一個轉校生，叫做張瑩瑩，蕭雯對她一見如故，主動和她成為了同桌。話說，緣分這種東西，真的妙不可言，因為這一聲「同桌」，兩個女孩決定做一輩子不離不棄的好朋友。

好巧不巧，初三新增了一門化學課，而張瑩瑩對化學特別感興趣，學起來也特別得心應手，每次考試幾乎都是滿分，偶爾一兩次失利，也有98分或99分。同學們對她心服口服，一遇到問題就向她請教，方安琪甚至拜她為師。見此情況，蕭雯心裡美滋滋的，有一種押到寶了的感覺。可不是么，在張瑩瑩的幫助下，化學成績原本一般的蕭雯也總能考出好成績，還得到了化學老師的特別關注，可謂風光無限。

張瑩瑩不僅學習好，性格也好。和她成為朋友之後，蕭雯開始打開自己的心扉，分享自己的幸與不幸、歡樂和痛苦。張瑩瑩並不十分理解她，但總能恰到好處地安慰她，兩人關係也越來越親密，常常同吃一碗飯，同蓋一床被，好得像雙胞胎似的。

有一天，方安琪突然「橫刀奪愛」，和張瑩瑩一起吃飯，一起散步，一起去化學老師家裡請教問題，而蕭雯卻是事後才得知這些情況。不知怎的，她很生氣，開始冷落並疏遠張瑩瑩。這時，她終於理解蔣嘉華之前莫名其妙的佔有慾了。也許，友情確實和愛情一樣，是唯一的，不可共享的。

幸好，蕭雯和張瑩瑩是彼此在乎的，她們之間也存在真正的友情，所以，冷落和疏遠並沒有持續很長的時間，當她們冷靜下來，敞開心扉，對彼此袒露心聲時，兩人之間的關係也就更加親密了。在美好友情的加持下，蕭雯感覺未來一片光明。

然而……對，又是然而。每當蕭雯看到一點點希望的時候，老天就殘忍地用他那雙無情的大手硬生生地折斷了那一點點的希望。

時間來到2003年，此時距離春節還有幾天時間，蕭家寧突然攜丈夫陸立成和兒子陸浩然回娘家探親，他們以往都是大年初二才回娘家的，此行事出反常必有妖，果不其然，蕭家寧向江小娟坦白，蕭家興夫婦因為做生意出了點狀況而天天吵架，讓他們這些勸架者很是頭疼。末了，蕭家寧低聲說道：「二嫂懷孕了，據說是個兒子。這樣一來，負擔更重了，雯雯該怎麼辦？」

江小娟忍不住長嘆一聲：「家裡沒個兒子，連頭都抬不起來，你二哥這些年，心裡實在是苦哇！現在好了，你二嫂終於懷了個兒子，你二哥總算可以揚眉吐氣了，就算日子再苦再難，也得把兒子生下來不是！再說，雯雯畢竟是個女孩子，實在送不起了，就讓她出去打工……」

蕭雯震驚，萬萬沒有想到，她最最親愛的奶奶，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她不由得捂住胸口，只覺得裡面堵著一口氣，怎麼順也順不過來，眼淚早已「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最後，她哭出聲來，邊哭邊喊：「女孩子怎麼了？女孩子就不是人嗎？女孩子就不能光宗耀祖嗎？為什麼你們只想要兒子？為什麼你們從來不考慮我的感受？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不讓我讀書？」

這是蕭雯第一次沖奶奶發火，江小娟頓時慌了：「別哭，別哭，你這傻孩子，怎麼哭成這樣了？我們只是隨口說說，你不能當真啊！你放心，只要你爭氣，我們就會送你讀書，不會讓你出去打工的……」

蕭雯知道，奶奶完全是無心之失，並沒有惡意。但是，他們重男輕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多多少少還是傷害到了她。是啊，不管她多麼乖巧，多麼努力，多麼優秀，都比不過一個還未出生的男孩。她甚至覺得，從小與她失散的親哥哥，十多年來杳無音訊的蕭志遠，都比她重要得多得多。如果她是一個男孩，那該多好啊！她不止一次這樣想。可惜啊可惜，她不是男孩。若有來生，她希望自己一定是個男孩。

2003年的春節，對於蕭雯來說，註定是一個悲傷的節假日。在這個闔家團圓的日子裡，她和奶奶依舊只有兩個人，吃了一個沉默且冷清的年夜飯。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期待過春節，以後也不會期待春節。心中的陰霾一直持續到開學，久久不能散去。就算張瑩瑩再怎麼安慰她，開解她，也無濟於事。她甚至有點悲觀，我命由天不由我，就這樣混日子吧！

初三最後一個學期，蕭雯就像是戴著鐐銬在跳舞，整個人顯得異常沉悶和壓抑，好在她基礎還不錯，中考考得不算太差，但也算不上好，勉勉強強擠進了本縣的重點高中。很多年以後，每到一年一度的中考季，她就恨不得吃後悔葯，悔不該當初太幼稚，竟輕易地被外界所影響了。如果……當然沒有如果。要知道，很多年以後的她，還是那麼幼稚，還是會輕易地被外界所影響……這些都是后話了。

2003年7月，蕭家興那個原本備受期待的小兒子並沒有降臨人間，據說，王麗芳在懷孕不到三個月的時候就打胎了。人人都說，王麗芳是個偉大的后媽，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蕭雯。然而，蕭雯並不感動，反而覺得壓力山大，就像《天龍八部》里的喬峰，明明沒有殺人，卻被他的父親蕭遠山打著為他好的名義所連累，莫名其妙地背上殺人的罪名。她不喜歡這種感覺，真的很不喜歡，甚至很討厭很討厭！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逆來順受，已經成為蕭雯的生活常態了。這不，暑假閑著也是閑著，王麗芳便問她：「要不要兼職做家教？」那是她認識的一個客戶，家裡有個5歲的小外孫，父母早年離婚，母親又去國外留學了，身邊沒有同齡的小夥伴，很是孤單。而她的主要工作，就是教小男孩讀書識字以及帶他吃喝玩耍。這份工作，與其說是家教，不如說是保姆，畢竟，對方只是一個5歲的小男孩。

蕭雯內心明明是拒絕的，卻又不得不點頭答應，因為她知道，父親已經靠不住了，要想讀高中，就得自己打工掙錢。只要能夠掙錢交學費，她願意放下所謂的驕傲和自尊，不就是去別人家裡當保姆嘛，不就是陪一個5歲的小孩子玩耍嘛，有什麼大不了的！是的，確實沒什麼大不了的。於是整個暑假，她時刻保持微笑，處處小心翼翼，和5歲的小男孩打成一片，愉快地度過了漫長的四十五天！

這是一段寶貴的人生經歷，也是一段難忘的青春記憶。但是，當時的蕭雯只有16歲，太過年輕，也太過敏感，並沒有體會到自力更生的快樂，反而覺得那段經歷很不光彩。每每提及那個暑假，她總是會不自覺地強調：「我不幹別的，主要是教小朋友讀書識字！」事實上，她不僅要教他讀書識字，還要陪他看動畫片、玩各種兒童玩具，還要給他喂飯、喂水、沖奶粉，還要幫他洗手、洗臉、擦屁股以及手洗衣服襪子鞋子，等等。活脫脫就是一個小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