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 花牌樓中

一六 花牌樓中

一六花牌樓中

我寫日記始於戊戌正月,開頭的一天便記著魯迅來杭州的事。今將頭幾天的日記照抄於下:

「正月廿八日,陰。去。(案即去看祖父的略語。)下午,豫亭兄偕章慶至,坐談片刻,偕歸。收到《壺天錄》四本,《讀史探驪錄》五本,《淞隱漫錄》四本,《閱微草堂筆記》六本。

廿九日,雨。上午兄去,午餐歸。兄往申昌購《徐霞客遊記》六本,《春融堂筆記》二本,宋本《唐人合集》十本有布套,畫報二本,白奇(旱煙)一斤,五香膏四個。

三十日,雨。上午兄去。食水芹紫油菜,味同油菜,第莖紫如茄樹耳,花色黃。兄午餐歸,貽予建歷一本,口香餅二十五枚。

二月初一日,雨。上午予偕兄去,即回。兄往越,帶回《歷下志游》二本,《淮軍平捻記》二本,《梅嶺百鳥畫譜》二本錦套,《虎口餘生記》一本,畫報一本,《紫氣東來圖》一張著色,中西月份牌一張。予送之門外,頃之大雨傾盆,天色如墨。」

至閏三月初九日,記著接越中初七日來信,雲擬往南京投考水師學堂,隔了兩日即於十二日來杭州作別,蓋不及等祖父的許可,已決定前去了。本來伯升已在那裡,也並無不許可的理由,但總之即此可見魯迅離家的心的堅決了。我在花牌樓卻還是渾渾噩噩的,不覺得怎麼樣,還是按期作文詩,至四月廿六日這才「窗課完篇」,便是試作八股文是整篇的了,有了文童應考的資格了。五月初七日僕人阮標告假回越,叫他順便往家裡取幾部書來,但是十二日歸來,書並沒有拿,卻說母親有病,叫我暫時回去,我遂於十七日離杭,從此與花牌樓永別了。當天的日記云:

「十七日,晴。黎明與阮元甫收拾行李動身,時方夜半,殘月尚在屋角,行至候潮門,門尚未開,坐等許久始啟,行至江邊,日方銜山而上,光映水中,頗覺可觀。乘渡船過江,步至西興,時方清晨,在飯館飯畢,下四搖頭,(一種快航船,用四人搖櫓故名,)過錢清柯亭諸處,下午至西郭門育嬰堂門口上岸,喚小舟至大雲橋,步行至家,祖母母親均各安健,三四弟亦安,不禁歡然。」原來母親並沒有什麼病,只是因為挂念我,所以託詞叫我回來,我寫的杭州日記也就至此為止,不再寫下去了。

戊戌這年,是中國政治上新舊兩派勢力作殊死斗的那一年,關係很大,可是在那日記上看不到什麼,這原因是日記寫到五月為止,沒有八月十三的那一場。祖父平常租看《申報》,我的日記里也一鱗半爪的記有時事,如三月十七日項下,「報雲俄欲佔東三省,英欲占浙,」又關於德國亨利親王覲見的事,再三的記載,最後於互相送禮一節說道:

「亨利送上禮物四抬,中有珊瑚長八尺余,上送以十六抬,中珍珠朝珠一串,每粒重錢余雲,吁!」雖然祖父罵呆皇帝昏太后,推想起來,對於主張維新諸人也不會有什麼好評,但總之不一定反對變法,那是大抵可信的。五月十三日記初五日奉上諭,科舉改策論,十四日往見祖父,便改定作文的期日,定為逢三作文,逢六作論,逢九作策,可見他不是死硬的要八股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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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咕公版·知堂回想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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