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因病變窮（四）

李小寧和徐永安以為用力握住彼此的手，就可以給對方堅持下去的力量。

「讓一下，12床的，先把病人推回去。」護士的提醒，讓幾個人看到，母親已經從搶救室推了出來，人還是有意識的。病床很快推到了幾個子女中間，徐永安就這麼近的看著自己的媽，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這麼認真仔細的看過媽了。

還不到60的媽媽看起來怎麼那麼老，眼角的皺紋怎麼那麼多，頭上的白髮怎麼那麼密。徐永安醞釀了半天狠心的話，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而且劉明花還有意識，費力的睜開眼，看了看圍在自己身邊的幾個子女。

「永安，永安」每說一個字都需要停頓很久。徐永安伸出空餘的一隻手，握住媽媽粗糙的手。

「回家吧，別管媽了，你結婚最重要！」徐媽媽非常清楚兒子的難處，這世界上哪有不為自己兒子操心的媽。徐媽媽說完就閉上了雙眼，連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媽，媽」徐永琳跪倒在床邊，大聲的喊著自己媽媽，深怕下一刻，媽媽就這樣走了。

「二哥，求求你，救救咱媽，我發誓我一輩子不嫁人了，我以後賺的錢都給你，都給你，你救救咱媽，咱們就只有這一個媽了！」永琳的嘶喊裡面帶著一種無力挽回的哀求，這一生所有的一幕幕都在徐永安的眼前出現。

父親是一個老大粗，將近40歲才結婚，但是徐永安也不明白為什麼這麼窮的家庭要生這麼多個孩子，從小家裡就被貧窮覆蓋著，但是一家人確實互相保護著對方。讓徐永安不舍。

永琳的這聲媽，成為徐永安最後的一根稻草，徐永安聽到自己妹妹那種對親人快要失去的吶喊，終於為徐永安下定了決心，徐永安都沒有發現，自己已經鬆開了緊握著的李小寧的手，幾個人一起把母親推回了病房，李小寧看著漸漸遠去的幾個人，明明只有幾十米的距離，但是李小寧卻知道，自己可能永遠的失去了徐永安。

「姐夫，幫我給四舅爺打電話，房子我賣了，明天就給咱媽冶病。」徐永安的話完畢，房間里有人鬆了一口氣，有人嘆了一口氣。

徐永安不用抬頭看，也知道嘆氣的是誰，徐永安回頭，看著站在門邊的李小寧，李小寧已經需要依靠在門框上才能勉強站得住。徐家四姐弟都非常清楚的聽到李小寧嘆的那聲氣，但是沒人敢抬頭去看李小寧。

「永安，陪我去車站吧！」李小寧沒哭，也哭不出來了。

「好！」徐永安也只能回答這一個字。

李小寧帶的東西不多，就一個小小的背包，當兩人走出醫院的時候，才發現漫天的鵝毛大雪，地上已經厚厚的一層了。現在已經是臘月29了，火車站也好，汽車站也好，全部都人滿為患。每個人都為了回家過年，開心的累著。

徐永安和李小寧沒有打計程車，不是因為貴，而是兩個人就想這樣走一走。也許以後再也沒有機會這樣一起走下去了。整整走了一個小時，才走到火車站，因為老家離南京只有一站路，即使在春運期間，也很方便就買到了火車票，明天早上10點的火車。

「永安，咱們兩去開間房吧！」一直沒說話的李小寧突然開了口。

徐永安低頭看了看李小寧，輕輕點了點頭，兩個人早就已經不知道親熱過多少次，但是徐永安不知道李小寧為什麼這個時候還要去開房。

兩個人找了一間快捷賓館，非常簡陋，運氣還不錯，居然還有一間大床房，388，比平時貴了三倍，一向節儉的徐永安，帶著李小寧幹了自己這輩子最奢侈的一件事。

進了房間，開了空調，兩個人坐在床的兩邊，隨手打開了電視，深夜的央視播放著趙本山的小品，馮鞏的相聲，以往兩個人總是一邊看，一邊笑的前仰后翻，但是今天兩個人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李小寧記得上學的時候，永安比自己大兩歲，從小自己的都仰望這徐永安，自己17歲開始認準了徐永安，一心想的都是這輩子要嫁給徐永安，高中畢業以後，徐永安去做了廚師，自己不顧家人的反對，厚著臉皮跟著徐永安去了外地。

談戀愛的時候，完全不知道還有窮富這個說法，或者說自己太年輕了，等兩個人大了，開始需要面對兩個人的事情了，才知道，想要在一起居然這麼難。

6年前，徐永安就說要娶自己，自己滿意滿意，結果人家父親住院了，徐永安把要娶自己的錢拿去救了自己父親，人沒救回來，錢沒了，李小寧不能抱怨，因為人家是個孝子，自己抱怨那就是在讓徐永安做一個不孝順的人。

兩個人在酒店親熱了一整晚，雖然永安因為母親還在醫院很不在狀態，但是李小寧格外的主動，第二天車臨開門之前徐永安才送李小寧去火車站。

因為已經是年關，就連火車站的音樂都是那麼歡樂，李小寧和徐永安好像是唯一不開心的一對。

來不及傷心，電話提醒著永安還有很多事情。

「喂，永安，你在那裡，咱們已經定了今天中午十點就進手術室，小寧呢，上火車了嗎？」電話是永萍打的。

「還沒，小寧也是10點的火車！」

「那你就送小寧吧，四舅爺已經派人把錢打到你姐夫銀行卡上面了，你送完小寧再來醫院吧！」掛完電話，徐永安才看見，已經早上8點了。

兩個人穿戴整齊走出賓館的時候，外面依然還在下著大雪，李小寧讓徐永安背起自己，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李小寧提了很多以前沒提過的要求，徐永安也沒有過多的問，李小寧說什麼，徐永安就做什麼。

南京的天是那樣的濕冷，穿著臃腫的衣服，還要背著李小寧，徐永安非常吃力，但是那段路還是太短了，短到徐永安覺得自己還沒筋疲力盡就已經走到了頭。李小寧從徐永安手裡接過自己的包，最後一次伸手摸了摸徐永安的臉。看著自己深愛了這麼多年的男人，李小寧笑了，然後轉頭離去。

「小寧。」

「不要說對不起！」

李小寧沒有回頭，只是緊了緊自己大大的圍巾，嘴裡的白氣模糊了自己的雙眼。李小寧沒勇氣再回頭。

「千萬被說對不起，我愛的男人是個孝順的，你賣房子救你媽，這天經地義，你沒有必要跟任何人道歉，徐永安，我回去以後，我爸肯定要給我安排其他男人了。你別說對不起，我才能讓自己接受其他男人。」李小寧說完，頭也不回的走進了擁擠的候車室。

徐永安來不及細細品味李小寧的話，因為親媽還在醫院！當徐永安趕到醫院的時候，徐媽已經推進了手術室，快過年了，但是醫生還是很盡職盡責，姐弟都等在手術室外。

「你回來啦！」永萍看著弟弟滿身寒氣的回來，連忙把永安拉到自己身邊坐下。

「咱媽進去多久了」

「剛推進去，你怎麼去了這麼久，醫生說咱們有可能會死在手術台上，你搞到現在才回來，也不怕看不到咱們最後一面。」姐夫有些責怪永安。

「我去送小寧了，她也是今天早上10點的火車。我對得起咱媽，但是對不起小寧。」

「陸貴，你別說了！」永萍趕快制止了自己丈夫，自己兄弟心裡的苦，徐家人都很清楚。

幾個人就那樣等在手術室外面，害怕，真的害怕，沒有人感去想以後的事情。就這樣一直不吃不喝的等在手術室外面，整整14個小時，一直到晚上12點，手術室的門才打開，臉色蒼白的醫生摘下已經被汗水濕透的口罩：「手術成功。」

聽到這四個字的徐永安，全身癱瘓，沒有一點力氣，也不知道是餓的，還是累的。

徐永安在那一刻，終於知道，自己眼前，還有希望。

聽到母親手術成功，徐永安才有時間去看手機，已經是大年三十了，祝福的簡訊一條一條的進了手機，徐永安卻看到李小寧的一條簡訊。

「徐永安，我要訂婚了，我不等你了。」

第一次，徐永安在手術室前面泣不成聲。

百里之外的李小寧，手裡緊緊握著手機，李小寧本來要發的是：徐永安，如果昨天我因為沒有避孕而懷孕，我就一輩子跟著你，等我！

但是到最後，李小寧還是刪除了這條簡訊，然後給徐永安發了一條絕情簡訊。既然不是百分百的希望，那就不如顯得絕情一點。

李小寧回家的那一天，父親給李小寧下達了最後的命令，和另外一個男人訂婚，這一次李小寧再也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父親已經老了，花白的頭髮，父親明面上是給自己下達命令，但是用的是哀求的語氣。

李小寧問父親：「我會按照你的想法，嫁給一個有錢的，但是我卻不喜歡的人，如果我以後不幸福，該怎麼辦！」

李爸爸真的老了，29歲的女兒在當地，真的是個笑話了：「小寧，你還年輕，你不懂，過日子，不愁吃穿，才是過好日子的前提！爸老了，將來這份家業要留給你哥，就算能給你也給不了多少，爸只有找一個條件好的，讓你不會吃苦，爸才能放心。」

李小寧冒著大雪去了永安爸爸的墳地，今年因為過年，徐家人沒顧得上上墳，李小寧知道徐永安孝順，這是自己唯一能給徐永安做的事情了，站在徐爸爸的墳墓前面，李小寧忍不住痛哭：「到最後，我也不能管您叫一聲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