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電話面試

尹傑坐在Zoo咖啡二層的一個角落裏。身後是幾株大型闊葉植物盆景連接形成的天然隔斷，面前小桌上放着剛點的美式咖啡。她在等待LS負責人Erdmann的電話面試。

尹傑今天託詞拜訪客戶早早從公司出來，又早早完成客戶拜訪就來到這兒等著了。這裏距離公司很近，有急事能夠迅速回到公司處理，不至於受到交通狀況的影響。同時還避免了不小心被同事撞到的尷尬。萬一真有某人恰巧這個時間到了這裏，也一般不會注意到二樓這個被高大綠植遮庇的角落。

除了距離優勢外，選擇Zoo咖啡主要還因為尹傑喜歡這裏的格調，動物樣式的壁畫，高大的綠植，勾引盤繞卻特別有設計感的綠植...在都市森林中居然勾勒出了令人舒適的自然環境。這種具有小資情調卻又帶着些微矜持的距離感，她很喜歡。選擇這裏來完成這個重要的面試。她認為自己會感覺更自在些。

這裏的咖啡客大多喜歡安靜，很少喧嘩。隨處可見的咖啡客或者邊喝咖啡邊翻看書籍/雜誌，或者佐著咖啡的濃香上網衝浪，即使打電話，也用手遮住了悄聲細語，唯恐打擾了別人。

尹傑一邊抿著咖啡，一邊把視線漫無目的地投向窗外。

隔着昏暗的茶綠色大玻璃，炙熱霸道的日光彷佛都溫柔了下來。街道上沒有人，間或有車飛馳而過捲起幾片落葉。夏日驕陽的炙烤下，路邊鬱鬱蔥蔥的樹木都變得懶洋洋似乎正陷入午睡。只在偶爾有風吹過時，樹木間的枝葉漫不經心地隨風拍打一下兩下，又瞬間平靜下去。

她在想着心事。不知道Erdmann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除了常規問題外，他會不會問什麼刁鑽難以回答的問題？寧總說Erdmann是S國人，卻可以講很流利的英語，不知道他口音重不重？自己能不能聽懂？涉及LS的問題尹傑已經有所準備，可還是不由擔心會有什麼紕漏。

2:30，Erdmann的電話準時打進來。

「Hello，請問是Evita嗎？我是LS負責人Erdmann。」帶有濃重德語口音的英語。

「我是Evita。您好，很高興和您電話交流。」尹傑很開心，他雖然有口音，卻說得比較慢，自己完全能夠捕捉他的用語。

兩人彼此寒暄幾句后正式進入面試流程。

「親愛的Evita，請問您為什麼想離開現在的公司呢？」尹傑簡單地介紹了北方銘泰現在的狀況以及自己的想法。

「您現在公司擔任什麼職位？負責什麼工作呢？」...

「方便的話，請介紹一下您在現在的崗位上取得的成績好嗎？」...

面對這一連串常規問題，尹傑回答得從容而機敏，遊刃有餘。

「Evita，可以告訴我您為什麼想到LS工作嗎？還有，你對LS有什麼了解？」

尹傑着重介紹了自己的政府工作的經歷，以及自己對LS工作的理解，禮貌而堅定地表示自己完全能夠勝任LS的工作。

「能請您為自己做一個定性的客觀評價嗎？你覺得自己最擅長的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同樣在意料之中。尹傑認真地回答道：

「我喜歡和人打交道，擅長換位思考，從前和現在的客戶都評價我非常專業且具有服務精神。基於多年在商務系統工作的經驗，我非常了解這個系統內部的運行機制，也很了解中國企業的思考模式。因此我認為自己很適合做面對中國企業和政府的推廣服務工作。」

「非常好，能告訴我幾個案例嗎？請分享兩個能讓您感到自豪的案例。」

尹傑向他介紹了金光集團項目和南交會項目。前者可以體現尹傑面對企業的專業、熱忱、耐心，以及原則性；後者則着重體現了自己工作中吃苦耐勞，項目管理中考慮周到，擅長團隊組織、激勵、授權和跟進評估的特性。

「感謝您熱情的介紹。Evita，我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能夠看見您，並正和您面對面交流呢。不過，LS在招聘新員工的時候非常重視新員工的誠信記錄。因此，我們可能需要和您現在的老闆進行一次電話交流。您認為什麼時候比較方便呢？」

=口=！怎麼回事？！

尹傑懵了一下。她晃了晃頭。

「抱歉，這可能不是特別好的時機。」

「為什麼呢？我們只是需要核實您剛才介紹的情況，請不用擔心。」

「我確實有點在意此事。因為我至今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和現在的老闆談及離職的事。這種情況下，您或您的同事直接電話她或許都會給她帶來困擾。我現在的老闆對我很nice，我希望您能理解我的顧慮。當然，如果LS已經確定聘用我，我會儘快找機會妥善向她說明。」

「親愛的Evita，我完全理解您的心情。請相信我，如果您不同意的話我們是不會和您現在的老闆聯繫的。但就像我剛才說的一樣，進入LS團隊的首要條件就是誠信，我們只有在核實了您的誠信記錄之後，才有可能決定聘用您。」

「我是否可以這樣理解：現在影響LS聘用我的唯一障礙就是對誠信度的考驗？也就是說，只要經過核實，證明我介紹的內容屬實，那麼LS就確定會聘用我？」

「嗯……從某個角度來說，您可以這麼理解。」

「那麼，如果程序必須，您可以和我老闆聯繫。但我請求您，在溝通的時候多多考慮她的情緒，我希望她能感覺easy一點。」

「沒問題，我向您保證，我會親自給她打電話。請放心。」

我一點都不放心！

放下電話，尹傑感覺到一陣莫名的心慌。她不知道同意Erdmann給徐文麗打電話是對是錯。顯然，如果仍想加入LS，她並沒有其他選擇。

兩年多的緊密合作，她對徐文麗已經相當了解，可她對Erdmann卻沒那麼有信心。

她滿心惴惴地想，現在問題的關鍵在於LS手裏有幾個候選人。

如果現在同時有多個候選人在接受背景調查，那麼調查后通過綜合評估，Erdmann或許會選擇放棄她。這種可能性是客觀存在的，因為尹傑應聘這一重要職位存在一個硬傷————她從來沒有歐美國家的生活經歷，因此存在認知差異的可能性很大，將來溝通成本可能相對較高。

當然，在多個候選人中最終選擇尹傑的可能性也很大，畢竟她多年的行業經驗是實實在在的沒有摻雜一點水分。實際上，她不認為LS有可能恰好同時找到另一位有同樣經歷的人。而且，從尹傑的工作經歷中可以看出她的穩定性和可靠性都極高。

只有自己一個候選人？這種可能性一掠而過，她不敢期待這樣的好運。

可以肯定的是，接到Erdmann的來電后，徐文麗會非常不開心，她當然會如實介紹尹傑的工作表現和成績。但打完電話之後呢？尊敬的文麗總一定會想辦法讓尹傑加倍的不開心。這就是她的性格，率性而為，從不瞻前顧後。到那時候，誰會和尹傑談離職？或許徐文麗會親自出面？

能夠順利進入LS那是最好的結果，可如果不能呢？

她啜飲著咖啡，濃香微苦的液體充滿了口腔，涼絲絲的，順着咽喉一直滑落到腸胃。她苦澀地想：假如被LS和徐文麗同時放棄該怎麼辦？該從什麼渠道找新的工作機會？

......

一番糾結之後，尹傑還是決定放下這件事。既然已經決定要離開北方銘泰，當然應該承擔由此引發的相應風險。目前能做的事她已盡量做到最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能把責任推給天命了。現在能做的只有等待LS的選擇。即便最終還是悲劇了，也只能在事情明朗化之後，自己盡量見招拆招。

多想無益！

尹傑幾口喝完咖啡，刻意又到櫃枱買了一塊巧克力熔岩蛋糕，打算安慰一下自己受到驚嚇的小心臟。

作為是天生的易胖星人，為了保持體重，尹傑對每餐飲食的熱量控制特別上心。平日裏基本不碰甜食和油炸食品。當然，心情波動比較大的時候可以例外。

嗯，今天的心情波動很大。

......

一連幾天，尹傑都有些提心弔膽。每每看見徐文麗，她就狗腿地上前問好，噓寒問暖，幫忙開門倒水，殷勤得異乎尋常。這一天徐文麗不由很疑惑地問她：「最近遇到什麼好事了？？」

「咦？好事？您咋這麼說涅？」尹傑挑眉，有點呆萌地說。

「還記得你以前的調調嗎？『要避免不必要的時間消耗』，『不能幹擾文麗總的判斷，應該讓您看原汁原味的信息』，每次開會回來都直接遞給我原始會議資料，只在上邊用馬克筆塗重點來着。今天怎麼着？捨得花時間歸納總結了？不怕干擾我的判斷了？還是現在工作量太少不需要節約時間和精力了？」徐文麗打趣地調侃道。

尹傑尬笑。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心虛之下的行為異常了。

轉念一想，徐文麗還真是一個特別寬容的好老闆。就她之前這些作死的言行，是個老闆都不能忍。即使工作業績還不錯，在別的公司也絕對會被治得服服帖帖。可文麗總她居然包容了她的這些離經叛道......

她心下感動，暗忖著如果這種行為犯在老公手裏會是怎樣一個悲慘後果。

沒錯，尹傑的老公，何宇新同學，在他就職的公司是絕對嚴苛的「大魔王」。尹傑有一次不巧旁聽了何宇新的視頻工作會議，在面對業績不佳的銷售部經理的時候，看着一向溫潤的老公說出那些嚴厲，甚至有些刻薄的話，她幾乎被打擊得懷疑人生。

無意中受到驚嚇的尹傑後來自己想開了。現代社會競爭太過嚴酷，每個人都或主動或被動擁有一個或幾個「社會面具」，人們習慣了在工作社交的時候躲到面具之後，既保持了距離，也維護了安全。這種情況沒有例外，那些從頭至尾透明真實、表裏如一的人只存在於童話故事中，現實生活的土壤中沒有辦法存在的。

尹傑與何宇新對彼此的要求很簡單——無論有多少社會面具，回家必須卸下，夫妻倆必須坦誠相對。「家庭」在相愛的兩個人心裏，代表着真實的情感和毫無戒備的休憩，還代表着心心相印。兩人擊掌約定，假如有那麼一天，即使回家也不得不戴着面具，那說明這段感情到時間結束了，屆時一定好聚好散。

這是題外之話。

電話面試之後，尹傑的生活很快回復了平靜。一日中午，她和幾個同事相約到公司附近小飯館午餐，正爭論著是干煸豆角好吃還是扁豆燜面更香，電話突然響了。看到那個號碼，她心裏一突，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她若無其事地跟身邊吵吵嚷嚷的同事說：「你們先去哈，幫我點一個干炸小黃魚就行，其他隨便。我接個電話，家裏的。」隨即信步離開人群走進路旁的交通銀行。

中午到銀行辦業務的人很少。她走到等候區最後一排坐了下來，接通電話。一個略有幾分熟悉的陌生女音響起。

「Evita嗎？我是LS中國的Bella。」

尹傑在心裏給自己鼓起了掌。

「我很高興地通知您，您已經通過了Erdmann先生和寧先生的考核並被正式錄取。您看下周一就過來富麗華苑上班方便嗎？」

「謝謝，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但我需要和公司交接，可能會花一段時間。」

「大概需要多長時間呢？LS計劃十一月初在南京舉辦一次比較大型的活動。您將作為LS團隊的中國leader組織和開展工作，這也將是您在業界的第一次亮相。活動的準備時間已經很緊張了......您需要多長時間完成工作交接？」

「根據簽訂的工作合同，主動離職需要提前3個月通知。我回頭和老闆商量一下看能不能縮短這個時間......我會盡量快到位的，不會影響十一月活動的準備。那麼...我確定離職時間以後是直接通知您？還是其他哪位同事？」

「您的入職時間確定了就請儘快通知我，我的手機號碼一會兒直接發給您。另外，如果方便的話，希望您儘快過來簽工作合同。我建議您同時取走十一月會議的相關資料，這樣可以儘早開始準備工作。」

「好的，謝謝您今天的電話。我周五下午會過來簽約和取相關資料。」

不出所料。

Erdmann聯繫徐文麗了嗎？看文麗總的態度應該是還沒有聯繫。

可為什麼沒有聯繫呢？難道他的問題本身就是一重測試？

另外，這個Bella看似很不簡單，有點大管家的樣子。

尹傑歡快地給老公打了電話報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