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文麗總

尹傑家住萬科旗下的一個小區。這個小區很有特點，所有房子都呈幾何狀，色彩鮮明，遠遠看來很像用幼兒益智積木搭積而成的模型房子。

萬科是很有名的地產開發商，從商業口碑的角度來看已算得是業界龍頭大哥。從消費者的角度來說，萬科比較大的特點是只售現房，不賣期房。另一特點則是因其號稱「永遠不為拿到好地塊而搞關係」，所以萬科的小區選址毫無疑問全都位處偏僻。儘管如此，因為房子質量比較良心，小區內佈局合理，物業服務非常人性化，萬科旗下的房產項目都相當好賣。尹傑至今還能清楚的記起購入這套房產的情景。

何宇新的一個小學同學買了這小區一期的一套公寓，滿意之餘逢人就各種安利。受其蠱惑，夫妻倆半信半疑地過來「考察」。當時等待開盤的已是第三期項目。

那次拜訪刷新了尹傑對房地產售樓處的刻板印象。

當夫妻倆走進售樓處時，所有工作人員視若無睹，有埋頭工作的，有聊天哈哈大笑的，就是沒有一個人上前接待。倆人來到接待台前要求介紹房型，被打擾到的售樓小姐特別高冷隨意地說「喏，那邊架子上都是房型圖，你們自己看」，扭臉又和身邊的同事聊起了八卦。尹傑當時驚著了，暗忖這萬科究竟擁有何等樣的底氣，居然敢如此自信？！

開盤當日，售樓人員聲明「只有交了『大定』的才能安排看房」。這和其他房產公司的做法差別挺大，婆婆剛抱怨了一句「沒見過這麼着辦事的」，就被路過的售樓小姐禮貌而堅決地帶到了碩大的「銷售示意板」面前，上邊一排排列明了樓號-單元號-房號。一家四口就眼睜睜看着一個個待售房子的編號被插上小紅旗（表示已經簽定購買協議），短短時間內就呼啦啦一下從上到下紅彤彤一遍，四個人呆若木雞。

震驚的何家人找了個角落舉行短暫的家庭會議，之後何宇新果斷下定，終於在工作人員帶領下看了兩個戶型。難得剛在第一套公寓走了一圈，婆婆和尹傑正就房屋朝向、卧室大小、儲藏空間討論的時候，陪同的工作人員就邁著小碎步過來淡定而遺憾地告訴他們，這房子已經被人買下了……在這種讓人熱血沸騰的氛圍下，全家人簡單粗暴地決定買進第二套公寓…

尹傑家住一棟四層板樓的第二層，一道露天木梯從樓下直通上來，一梯兩戶。每家自帶一個柵欄門小院子，院外還配有一個約5平米的小花壇。尹傑家的花壇里種了一叢迎春和3株爬藤月季。現在迎春已經過了花期，葉子綠油油的長勢很是喜人。三株月季分別是深紅、金黃、粉紅三種顏色，開得很茂盛，鮮花綠葉纏繞在一側的藍色的欄桿上，美的像一幅錦繡。

尹傑很喜歡花草，院子裏，從門口進來一路都鋪了青石地磚，只沿着院牆開墾作「花田」，種了一圈的海棠、太陽花、三色堇、矢車菊、萬壽菊等等，其中一個角落種上了羅勒、十里香、薄荷等食用香料。另外，院裏還用漂亮的陶瓷花盆栽種了天竺葵、茉莉、鐵線蓮等，特大號的三個花缸里，則分別種了大株的桂花、金銀花，以及一缸子水蓮花。金銀花已經開兩茬了，長熟的花骨朵都被尹傑摘下來曬乾，當作「小院土特產」孝敬了婆婆，現在又冒出一簇簇帶着絨毛的嫩綠骨朵。再過一個多月，桂花也該開了，屆時小小嫩黃的花朵星星點點，進院子就能聞到沁人心脾的甜香。

自家出產的純天然無公害桂花，用來煮粥或沏茶都是極好的。

她開了大玻璃門進屋，把包掛到玄關的架子上，換了拖鞋。

未來會怎麼樣？

或許能夠藉此良機回到擅長的領域，就像Sharon那樣，如魚得水，抵達職業高峰？

或許，留在徐文麗身邊，繼續為她征戰四方？如果這樣，未來的工作應該不再局限於銷售，該有機會真正進行項目管理了吧？

到底會怎麼樣呢？默默地想着，她的內心充滿期待。

……

*****

「下一站，火器營」

尹傑艱難地挪到地鐵車門附近。地鐵里男男女女擠成了一鍋幾乎凝固的肉粥。要從車廂中部擠出去，真的特別需要一把子力氣。已經快到車廂門邊了，面前是一個高大男孩正抓着斜上方的吊環穩定住身體。尹傑評估了半晌，還是認命地低頭從他腋下努力擠了過去。一股子混合著大蔥肉餡、臭被窩、腳丫子、…以及好多種難以形容的複雜味道頃刻間撲面而來。虧得周圍人多，否則這味道極有可能熏得人趔趄暈倒，現在…。尹傑忍着險些窒息的痛苦漲紅著臉擠到門口，從車門玻璃的倒映中很是欽佩地看了看男孩身邊表情淡定的幾個人。

車身顫抖一下，終於到站了！

她離開腳步匆匆的人流，避到月台一側長呼了幾口氣，好容易把那股子味道從鼻腔里清理乾淨，這才登上電梯。

時間有些緊張了，她腳步匆匆地走着，並沒打算哀怨一下「為什麼是我？為什麼老娘要受這種罪？」情勢使然，現在如此，將來未必如此。

公司分拆之後，文麗總找到了一座陳舊的二層小樓作為他們的棲身之所。一層是徐文麗朋友的公司在用，文麗總及其蝦兵蟹將們用了小樓的二層。辦公室里滿是規格不大的辦公桌，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仍堆在過道或牆邊，沒有歸置清楚，滿屋子濃重的搬家痕迹。因為分家時大家齊心協力之下的「努力爭取」，各種辦公用品，包括簡易文件夾、筆筒、碳素筆圓珠筆鉛筆馬克筆...各種筆，以及信箋紙等易耗品應有盡有，必備的複印機、打印機、裝訂機等等也都有。說來也真是難為文麗總了，分家的時候，女性老總相對於人高馬大的男老總們，在搶資源、搶人手方面無疑居於弱勢，她卻依然一個不拉地把事業部所有人帶出來了。也因為這個，儘管對於這位女老總的能力頗有微詞，尹傑還是明裏暗裏積極支持維護她。說到底，她很敬佩文麗總的這股子敢負責、有擔當的勁兒。

坐尹傑對面的是一個看上去很年輕的女孩子，長相很「接地氣」也挺「樸實」，行事方式也同樣接地氣——此人特別熱衷於各種八卦消息的分享傳播，工作能力卻一般般。尹傑剛一坐下，她就鼓著腫眼泡湊過來神秘地說：「尹姐，昨天你沒來，可錯過大熱鬧了呢！」眼睛裏滿是幸災樂禍，嗯，還有一點不知為何的妒忌。

「怎麼了？！」

「牛玲玲被嚴老大要走了！」

章琳琳，外號腫眼泡，原名章麗春，因嫌棄縣城的父母對她「像春天一樣美麗」的期待過於土氣，輾轉反側思考了不短的一段時間，又綜合各種小夥伴的建議，最終給自己定名章琳琳，以匹配身為帝都白領的身份。不過，她身份證上的名字依然還是章麗春，沒有父母的同意她沒法做改動。

她說的嚴老大就是前面提到過的軟件事業部老總嚴新，虎背熊腰，行事剽悍。

牛玲玲則是徐文麗團隊里一個不錯的售前工程師，尹傑曾經和她合作過。這是一個精緻小巧的上海女孩子，有着大大的黑眼睛和笑起來淺淺的酒窩，說起話來帶着南方女孩子的軟糯。

根據腫眼泡，也就是章琳琳的小道消息，謝老大和牛玲玲之間早就存在各種曖昧，有着不可言說的二三事了。這一點尹傑心裏並不認同，她認定這是腫眼泡羨慕嫉妒之下的猜測罷了。牛玲玲很能幹，而且眼裏有活兒，能幹好用的員工大家都會爭着要，最終歸宿只在於牛玲玲本人的判斷和選擇。

「文麗總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肯定是挽留唄。可這人哪心都飛走了，又怎麼可能留得下來呢！昨天文麗總臉色特別難看，那叫一個強顏歡笑呀！」

尹傑默然。心裡冷哼：就你這樣的，擱其他部門就是第一批被裁撤的命，哪兒來的資格取笑這個取笑那個？

尹傑心不在焉地整理著自己桌上的東西。她今天沒計劃主動給客戶打電話。她知道儘快拿下一個項目會對公司有極大的鼓舞作用。然而，如今的研發配置是不足以完成項目定製的，因此客戶們都不太可能在短期內下單定製系統。就如同《Apprentice》裏美國地產大王特朗普說的，「Thisisbusiness，nothingprivate」。這是生意，參與其中的所有人都想獲得利益，沒有哪一個客戶會願意為這個分拆出來的小公司充當救世主。就是尹傑自己，也從心底里不願意粉飾太平去哄著客戶現在下單，這算是她在業務中保有的道德底線了。

昨天面試中，雖然寧昊然沒有直言聘用，但根據談話的內容和她自己的觀察，尹傑敏銳地判斷出寧昊然本人並不擅長LS業務，而寧氏目前應該沒有這方面的人才，即使有水平也不足以達到海外客戶的要求。再加上Sharon的大力推薦，尹傑覺得自己入職LS的可能性非常大。

她對自己很有信心。

桌上的電話響起。她拿起電話

「您好，哪一位？主任！您好您好，我是尹傑。」

電話那邊是一個溫和的男聲：

「有個師兄從英國回來了，周五晚上小師妹有空嗎？要不要一起聚一聚？」

「真的嗎？太好了，沒問題！我一定參加。定在哪裏？幾點鐘？」

「出國那麼多年，他就想一口純正的北京烤鴨。」曹坤的聲音帶着笑意，「建議去和平門。7點左右我能到，還有關明也一起來。」

「好的，那我來安排。回頭確定下來，我信息發您。」

對面掛斷了電話。一抬眼，毫不意外章琳琳兩隻腫眼泡眼睛閃爍著羨慕嫉妒恨的光芒。尹傑只做不見，電話全聚德訂好了房間，再短訊把預定信息發給了曹坤和關明。

「尹姐，好羨慕你喔，和客戶關係那麼好。方便帶我一起去嗎？求你啦~~」

章琳琳還是忍不住出聲了。然而這種要求還真是讓人無力吐槽啊。

「這次恐怕不行喔。客戶要和重要的人談事，我去也就是做賬房的。你乖哈~~」尹傑微微笑道。

一上午時間就在整理資料和同事閑聊中緩緩度過。

中午時分，尹傑剛回到座位想拿起水杯潤潤喉，就被徐文麗叫走「共進午餐」。

附近的餐館大多沒什麼名氣，兩人在峨嵋酒家一個略僻靜的位置坐下。

徐文麗先就北方銘泰的近況，公司現在的情況，以及其他幾個事業部的情況給尹傑做了信息更新。然後戲肉登場：

「小尹，在我對新公司的規劃中，給你留了很重要的位置。我想知道你的想法？留在公司一起努力呢，還是另謀高就？」

來了。尹傑心想。儘管她料到寧昊然會聘用她，但畢竟還沒有拿到offer，一切都還停留在預測階段。

「文麗總，說實話嗎？」

「當然了。就想聽你的心裏話。」

「公司之前對資金鏈出問題的事情捂得太嚴實。突然一下子要解散了，馬上要成立新公司了……說實在的，我現在還沒恍過神來，整個人都還是懵的，根本就沒什麼想法。」

徐文麗定睛看着她。目光很銳利，似乎能夠看透一切。

「不過我很想知道您對新公司的規劃。這樣心裏安定一些。」尹傑補充了一句。

徐文麗高深莫測地笑了笑，說：「這個不急。等北方銘泰的事情塵埃落定，下月10號我會把大家召集在一起開個會，統一講講今後發展規劃。但可以確定的就是，新公司里你、崔勇、范哲琴、郭藝文，會是絕對的核心。在開這個會之前，我還是希望你靜下心來好好考慮一下自己的規劃，儘早給我個答覆。」

「好的，我會好好考慮。」尹傑乖覺地笑笑，熟捻地把徐文麗的米飯先撥一半到自己盤子裏，再放到她面前，然後取過另一隻碗給她盛了一碗乳白色的魚湯晾著。兩人一邊吃飯，一邊開始討論現有的項目。

前面介紹過，尹傑本職項目管理，實際上卻負責事業部銷售，崔勇看樣子會負責新公司的研發團隊，范哲琴是財務，郭藝文則負責售前。粗聽起來這個架構沒有問題，但實際上崔勇只是阮老大手下一個比較聽話的下屬，他的研發水平完全無法支撐即將簽下的幾個項目。而且如果不出意外，郭藝文肯定會離開。尹傑幾天前撞到過郭藝文和雷神公司市場總監私下會面，雷神是北方銘泰最大的競爭對手。

尹傑垂目，彷佛在慢慢品味。心裏卻對對面的這位女老總有了一點點憐憫。

與此同時，寧昊然正在和LS的總裁Erdmann通電話。他介紹了尹傑的情況，然後大笑着說：

「Erdmann，我花了很大力氣才挖到這麼一個人才的。你放心，她不僅經驗很足，對於和中國企業乃至政府的合作模式都非常精通，而且她語言很好，外在形象也特別好，你肯定會滿意的！」

「那麼完美？！那我們的完美女神叫什麼名字？」

「Evita，這是她的英文名。」

「Wow，EvitaPeron!Don』tcryformeAgentina...」

「Erdmann，你還真是幽默！哈哈哈哈…」

高亢的笑聲幾乎把屋頂衝破。

「那好，寧，能不能安排我和她先做一個電話Interview？」

「當然可以。您什麼時間段合適？」

「下周一到周四，我都可以在清晨8點的時候和她Skype，也就是北京時間下午2點。周五我大清早就會到Z市和部長見面。」

「好的，我來安排，隨後e-mail通知你。」

「寧，我還想跟你討論一下UriTobler那個項目...」

……

這天快下班的時候，尹傑接到了寧昊然的電話。特意跑到樓梯間接電話的她，整顆心都火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