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見寧昊然

尹傑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捋了捋頭髮，在電梯間鑲嵌的半舊鏡子裏確認了一下自己的服飾和精神狀態，掛上文雅清澈的笑容，再一次審視自己，對自己點點頭。

「嗯，就這樣！」她對自己肯定道。

尹傑是獅子座生人，芳齡28歲了。正處在一個在大多數人覺得頗有危機感的年紀。「馬上就3張了啊…」他們說話的口氣像眼神一樣，特別赤裸裸。似乎女人到了這個年齡，面龐上馬上就無可避免會帶疲態，而眉眼間也一定會很快出現蒼老的影子。

然而這種說法對尹傑不適用。

尹傑的長相很清麗。

很多人見到她的時候，第一眼都以為她差不多23-24的年紀。在她笑得特別清澈無害的時候，甚至還有不少人以為她仍在大學學習。

嚴格說起來尹傑的眉眼並不特別漂亮，她一點沒能繼承漂亮媽媽略帶異域風情的大眼睛高鼻樑。她是杏眼瓊鼻櫻桃紅唇，細細看來眉眼間反而更像她那儒雅風趣的作家爸爸。或許「腹有詩書氣自華」為她增色不少吧，從小在父親督促下學習詩詞的她，容貌、體態、舉止里總帶着說不出的書香氣息，讓身邊的人有着清風拂面的舒服，彷佛沾染了輕輕襲來的書香墨蘊，整個人很有顧愷之筆下仕女的神韻。她的氣質很特別，像李清照的詞，像明前的新茶，像……很難形容妥當，雖然雅緻雋永，卻又內含一絲倔強剛強。

很特別的感覺。

尹傑走出電梯，再次打開Sharon的短訊確認一下時間和房間號，然後舉步走向電梯門斜對面的803房間。

「咚咚咚。」

一個容長臉蛋的高個女孩迎了出來。

「您好，找哪位？」

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

「我叫尹傑，和寧總有約。」

「這樣啊…請進，請到這裏坐。請稍等，我通報一下」

「謝謝。」

這裏看起來像是一個商住兩用的公寓，裝修比較簡單實用。牆壁用了有柔和暗紋的淡黃色壁紙，天花板四角則用白色石膏做出簡單的歐式漩渦造型。大廳里兩兩相對擺放了八組辦公桌，現在四張桌子旁都有人在忙碌。一個眼睛圓圓但眼間距較小的女孩子正在窗前那張桌子旁打電話，她的聲音柔柔軟軟的，臉上帶着笑，但不知為什麼這笑容看起來有點特別，甚至帶着少許猙獰。進門右側沿牆擺放了一排灰綠色絨布沙發，沙發旁、牆角，以及幾張辦公桌旁都放有不同的綠植。一眼看去，有發財樹、鳳尾竹、虎皮蘭，以及綠蘿。

尹傑在沙發坐下沒幾分鐘，容長臉蛋女孩就出來了。

「寧總電話會議剛剛結束，請隨我過來！」

沿着客廳左邊的走廊，走過兩個房門，容長臉蛋打開了正對走廊的房間門，側身請尹傑進去。同時，一個中氣十足、渾厚洪亮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Gut.Sela!Ciaociao!」(德語：好的，就這樣！再見！)

這是一間大約40平米的房間，房間里瀰漫着一股很香的煙草味道。進門正對是整面牆的落地大玻璃窗，此刻放下了淺綠色百葉窗，把灼熱的陽光都擋在了外面。右邊沿牆放着一排四個黑檀木書櫃，上面整整齊齊放着各種簡裝和精裝書籍，中文外文都有。書櫃前是一張很大的紅木老闆桌，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正在放下電話。

看到尹傑走進門來，寧昊然眼睛亮了一下，起身伸出手來。

「寧總，您好，我是尹傑」

「你好Evita，Sharon跟我提過你好多次。」

這是一個很高大的男人，皮膚很白，面貌很英俊，眼神很銳利。他站起來的時候，有種橫掃一切的逼人氣勢。

他的手掌寬厚溫暖，尹傑的手被握住的時候，頓時有種很安全的感覺。

幾句寒暄過後。

「Sharon說你打算換工作，能告訴我原因嗎？」

「確實是這樣。」尹傑沒料到他這麼直接地插入主題。略一思忖，覺得這樣也好。

「我正計劃換工作，主要有兩個原因：第一是因為現在服務的IT公司資金鏈出現問題即將解散，我們這個事業部將獨立成立一個公司。現在事業部的情況不太好，我對這裏的未來發展有點沒信心；再一個就是我這份工作前一直從事的是地方政府的招商引資工作，感覺更擅長一些。現在這份工作我努力嘗試了，雖然能達到老闆的要求，但自己感覺還是有點勉強，希望能回到自己擅長的領域。」

「這是我的簡歷，請您過目。」

寧昊然翻著尹傑遞過去的簡歷，在某些地方停留的時間長一點。

……

一個小時過後，容長臉蛋女孩帶着職業化微笑把尹傑送到電梯，揮手告別。

走出電梯后，尹傑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Sharon，」她撥通一個號碼，「我今天跟寧總見面了。」

「怎麼樣呢？」那頭傳來一個熱情洋溢的女聲。

「談的挺好的。我介紹了自己的情況，他簡單說了LS項目還有需求，我覺得和我蠻搭的。」

「那就好！你對他的印象怎麼樣？」

「感覺挺強勢。但他的笑容很陽光！」

電話那頭傳來Sharon的大笑聲。

「親愛的Evita，我覺得你們倆能合作到一塊兒，要不要嘗試一下？」

「我很願意，但不知道他對我的看法怎樣？」

「我回頭問他。別擔心了，你那麼優秀，他怎麼可能不想請你？」

尹傑哼哼哈哈地謙虛著，嘴角不由勾了起來。

正是六月底，太陽已經很烈了。尹傑一路挑着樹蔭走，來到了附近的一個地鐵站。她的家在北京東五環外的一個小區，屬於金領-白領都比較感興趣的一個住宅區。如果應聘成功，每天的通勤時間可以從5個多小時銳減到2個小時左右，這對尹傑非常有吸引力。

在時不時顛簸一下的地鐵車廂里，尹傑陷入了沉思。今天是請病假出來的，她打算直接回家。如果再去辦公室，那種不知前路的焦灼還會時時刻刻灼傷她的心。

在嫁到帝都之前，尹傑一直在Y省商務廳的外資處工作，負責招商引資和本地外商投資企業的管理。她在政府的工作並不像世人偏見中「一杯茶一張報紙一整天」那麼百無聊賴，她勇於任事也樂意為企業服務，工作內容一直很飽滿。在辭職前往北京之前，她已經在外資處副處長的職位上幹了兩年，如果繼續留下來就面臨輪崗，輪崗兩年之後，有可能再次獲得提拔……

然而愛情的力量打敗了對事業發展的理智分析，她嫁到了帝都。

在帝都，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北方銘泰，一個民營IT公司，的高級項目經理。

IT是尹傑從未涉足過的行業。應聘這個職位，除了掙回鈔票之外，她還希望藉此機會全程跟進項目，爭取學到更多的東西，野心勃勃地希望能就此把自己鍛造成為IT業內專家。

美好的前景總是讓人興奮的。然而現實是…...

北方銘泰是專門做機器翻譯的軟件公司。尹傑隸屬於翻譯軟件定製事業部，雖說其職位是「高級項目經理」，她的工作卻始終聚焦於產品銷售，而產品開發和工程管理則在她開單之後就完全由其他部門的人接手了。這是很奇怪的項目管理模式，完全打破了尹傑的美好期許。然而，為了在帝都立足，她還是很珍惜這份工作。

她不想成為老公的附庸，希望有着自己的事業。那麼，既然客觀條件不允許，那就只能隨遇而安，把手頭的工作做好了。

她的銷售思路很清晰，想先啃下一個大客戶，樹立起有價值的成功案例，然後再向相關行業輻射性開發。雖然實施狀況與計劃稍有偏差，但她的策略已經奏效。入職兩年，已有不少大中小客戶收入囊中。目前在她的目標客戶中，外經貿大學英文系、外專編譯中心是重中之重。其中編譯中心的曹主任已經試用過他們軟件產品並提出了個性化開發的要求…這可是一個數百萬級別的大單子！

可就在簽約前一個月，公司資金鏈宣告斷裂！事先沒有聽到一點風聲，沒有任何預兆地，公司的資金鏈它就這麼斷裂了！

北方銘泰資金鏈斷裂導致公司解散的消息沸沸揚揚，編譯中心的合同短時期內估計是簽不下來了。畢竟，政府採購的項目，通常利潤可觀，但同時決策者需要承擔的責任和風險也非常大。尹傑畢業后就在政府工作，對這一點認識深刻。

公司解散，各事業部單獨成立公司，研發…也一分為四！

這卻是最最最要命的！北方銘泰的研發部門有兩個領頭人，一個分管翻譯軟件業務，一個負責翻譯平台業務。定製事業部的老總，徐文麗女士，打從北方銘泰決定解散開始就努力爭取那個分管軟件業務的研發大牛，一直以來和產品事業部老總嚴新各種鬥智斗勇，反覆較量，但最終落敗。這也是尹傑對「分家」之後的發展不抱希望的原因之一。對於這種技術性公司而言，研發部門身兼產品開發、產品設計、產品生產三個功能，對未來發展的重要性無可言喻。阮凌，江湖人稱「阮老大」，是負責翻譯軟件業務的研發負責人，手下有一個4人團隊。阮老大是特別有特點的一個人——特別「敬業」，對下屬分工特別細緻，手下每人只負責項目的一到兩個環節。他的設計構想從來不給下屬詳細解構（據說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干擾），只結合每個程序員的工作進行安排（據說可以提高工作效率，提升專註度）。在公司沒出問題的時候，這種操作尚且可以維持。可現在公司要解散要拆分了，怎麼辦？難不成把他也一分為四，幾個老總開會商量一下分一分？

您可能說重新招一個不就好了？事業部里很多不諳世事的年輕人也這麼以為。可尹傑知道這只是一種理論可能。研發負責人是那麼好找的嗎？而且是這麼偏門的領域。即使找到了，待遇呢？北方銘泰已經因資金鏈斷裂而解散，定製事業部從哪兒來的高薪支付給新找來的大牛？對於這樣的技術公司，一個好的研發團隊的重要性是「無比重要，沒有之一」。

周一例會上，徐文麗笑容滿面地宣告，「雖然和阮老大失之交臂，但我們把崔勇挖過來啦！他工作的紮實努力大家都知道。融入團隊沒問題，大家一起努力，成功崛起指日可待！」紅光滿面的樣子，可她心裏的苦澀……尹傑心說，都是修鍊多年的職場妖精，誰還能不明白其中的道道呢？這種話只能留着哄哄剛入職的小銷售了。

總之，大學畢業之後一路順風順水的尹傑就從沒有陷入過這種不知前路的心慌處境。她本能地想要拼一把——即使不得不忍受煎熬，這種忍受也應該有意義吧？

對北方銘泰而言，尹傑自認為分量還不重，所以完全沒有「國士待之，國士報之」的自覺。剛好Sharon介紹了這個機會，她就毫不猶豫地抓住了。

尹傑在地鐵上思緒萬千的時候，寧昊然靠坐在大班椅上，點上了一隻粗壯的雪茄。他深吸了一口，任由雪茄略帶辛辣的醇厚香味在口腔中浸潤。他想起了剛才面談的這個女孩。聽Sharon說她已經結婚了，看起來卻不太像。這個女孩的氣質很好，對招商引資業務也比較熟悉，估計Erdmann會滿意。有了這麼一個人，LS的業務應該可以拿下來了。他噴出了一股煙氣，哼了一聲，Erdmann不是總擔心這份業務我不擅長嗎？現在來了擅長的了！

寧昊然本來是一個很謹慎的人。他對尹傑的印象不錯，但促使他很快做出決定的是Sharon的推薦。Sharon是A國駐廣州代表處的中國負責人，務實且精明強幹。作為曾經多次合作的夥伴，寧昊然對Sharon職業判斷力的信任遠超任何其他人。他本意是想把Sharon挖角過來的，然而，在拒絕了寧昊然的邀請后，Sharon推薦了尹傑。她詳細介紹了之前和尹傑的合作，然後非常明確地說，「你可以放心用她。她的專業性不亞於我，而且對中國政府機構的運作機制、決策思維的了解遠勝於我。為人相當可靠！」寧昊然知道Sharon的評價一向中肯。所以在禮貌送走尹傑后，其實已經決定聘用她了。

不過時機嘛，他摸了摸下巴，先讓她等一等吧，太快了會讓她覺得來的太容易，反而不懂得珍惜！

容長臉蛋女孩推門進來。「怎麼樣？」

「你覺得呢？」

「你確定了？」容長臉蛋好像非常了解他。

「你不喜歡她？」他敏銳地感覺到什麼。

「談不上…...就是感覺比較裝…」

「呵呵」他明白了，笑了起來。「別想太多。我們需要這麼一個人幫忙把LS項目拿下來，Christina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