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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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歡垂眸看向几上,兩隻琉璃雪花狀碟子上盛着一樣海棠酥、一樣姜果梅,都是顏色極好,能使人食指大動之物。

她拈了一顆姜果梅在手上,好半晌,方道:「你自幼,讀的是聖賢書,行的是君子行,這上頭,我是知道你的。只是為上位者,手中總要有些手段,方能安穩存身,亦是拿捏屬下。如今前朝局勢漸穩,按說,你也該放心了。只是我這些日子,怎麼總是覺著,你這身下的椅子,不穩當呢?」

弘皓垂頭悉聽,沉吟半晌,對答道:「大抵聖賢之心,正大光明,洞然四達。」

宋知歡搖頭失笑,「我最不喜那勞什子的程朱理學,這一句倒是有理。」

「只是……」她將弘暉面前茶盞取來,弘暉忙要抬手斟茶,她卻輕輕一擺手,自取了茶壺來為自己與弘暉添茶。

復又將茶盞退去,唇角噙著三分笑意,神情卻冷得厲害,「人心詭譎、世事叵測,若君子便可安座無憂,世間又豈有諸多冤案厲法?」

「暉兒啊——」她長長嘆了一聲,側頭去看花樹上爭相吐艷的花朵,發間挽著的珍珠流蘇微微搖曳擺動,彷彿也映着主人的心緒,「你跟着你阿瑪歷練多年,前朝諸多陰暗隱晦之事,我不信你不知,也不信你阿瑪還是王府中的『天下第一閑人』之時未曾教你!你自己如何想的,阿娘不逼你。只是一句話,阿娘需得告訴你:如今你的阿瑪不是阿瑪,是『皇父』;如今的你不是王府世子,是太子!你一身系著多少人的性命與餘生。你看先帝廢太子,那位理密親王,如今又如何?他的後人又如何?你不為我們這些老的,也為璉兒和秀澤想想!」

她情緒稍有些激動,當即一閉眼,掩著胸口慢慢平復。

弘暉忙要起身上前,卻被宋知歡一擺手止住了。

只見好半晌后,她徐徐吐出一口濁氣來,睜開眼睛,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還如弘暉記憶中他孩提時一般澄凈溫柔,她抬手撫了撫弘暉的頭,將至而立之年的人了,被這一抹溫暖觸及,弘暉竟覺心中酸澀難忍,一時眼眶微紅,微微起身,退了兩步,對宋知歡行了大禮,「兒謹遵阿娘教誨,不敢相忘。」

宋知歡嘆了一聲,忽然起身三步並兩步地上前將他保住,一面慢慢撫着他的脊背,嗓音沙啞,淚水奪眶而出,「暉兒啊!你在我心裏,和你姐姐他們是一樣的,你知道嗎?如今你也是個大人了,阿娘心裏,你還是個孩子呢。阿娘這樣逼你,阿娘心裏也疼啊!疼!」

弘暉一時顧不上激動與心酸,忙又勸慰宋知歡。

柔成也忙上前輕勸兩句,待半刻過後,娘倆情緒都平緩下來,弘暉扶著宋知歡遠處落座,輕聲道:「阿娘,您的心,兒子明白。」

「你不明白,阿娘又有什麼法子呢?」宋知歡搖了搖頭,口中止不住地嘆息,「你當我為何心急?你額娘與你說過多少回,你要往心裏去!也罷,左右你也大了,有自己的籌劃打算,也有妻子兒女,阿娘沒什麼能教你的,只盼着你能萬事三思而後行罷了。」

弘暉正色道:「阿娘,您今日的話,兒一字一句,都記着。」

「記着就好。」宋知歡長長舒了口氣,復又笑了,「看我今日,又哭又笑的,你額娘若在,怕是要罵我『狀似瘋癲之態』了。你坐下吧,咱們娘兒倆賞會花,稍後你額娘過來用午膳。」

「是。」弘暉忙答應了一聲,自回去落座。

許是宋知歡又哭又笑的把弘暉嚇著了,又或許是這些日子這樣的話無論是敏儀、徽音還是東宮賬內幕僚都說了太多,到底他是聽進去了。從此,弘暉撒手許多不必要的公務,不籠絡群臣,安心於差事之餘,更多陪伴妻兒以品人間煙火,讀書品茶、調琴弈棋,怡情養品修身養性。

更有空餘,竟撿起了少年時在宋知歡身邊蹭上的兩手調香,只是半桶水的水準也拿不出顯擺,又開始虛心求教了起來。

正見徽音前些時日誕下一女,他安居毓慶宮中,倒是一家和樂。

皇帝回京時,見到如此景象,詫異之餘竟也稍稍放心些許。

只是隨着放心來的,還有防備,畢竟當年他用的也是這一招。

無論他那邊如何的手段,弘暉自佁然不動,漸漸也讓皇帝放心。

後宮之中另起嬌妾,或明艷動人,或楚楚清麗,漸漸這些本就只剩下面子情的淺邸舊人就更成了擺設了。

敏儀、宋知歡位尊好說,華姝那邊更不必提,雖恩寵淡薄,年節恩賞卻定然是皇帝特意慶祝的上上等,韻姐兒又把弘時新得的小女兒送入宮中,她自帶着孫女兒過日子,好不自在。

餘下諸人中,也就寧馨那裏常有御駕鞭響,只是寧馨那冷性子,又有嬌女纏人,長春宮較之從前便也逐漸冷清些許,到底比別處還好上不知多少。

忘憂和蘭珈是自來沒在意過這個的,蘭珈誠心禮佛,忘憂只要有吃有酒有玩的,如今兩個小的又成婚在即,二人被敏儀壓着幫忙,也顧不得這個。

故而如今後宮中有爭端的也就是四五個新人了,納喇氏盛寵一騎絕塵,她也是擺明了兵馬是為了扶持家族進來的,從不恃寵生嬌冒犯尊位,日日一副笑模樣,實在冷臉也是恩怨分明,故而雖然恩寵最盛,在這些舊人中卻也是有口皆碑。

烏雅氏倒是幾次三番想要生事,奈何皇帝不寵她,敏儀也是不咸不淡的,如今正致力於和徽音打好關係,以期未來做長遠打算。

冬日裏,五皇子福晉和六皇子福晉前後腳地成了婚。

伊爾根覺羅氏和索綽羅氏出了個皇子福晉,自然狠命地預備嫁妝,盼望着能出一個親王妃好光耀門楣,也是在嫁妝上賣一個好。

幸在都是有眼色的,也沒有哪一個會鬧出個嫁妝壓過太子妃的,沒鬧出不好看來。

二位皇子成婚後,一一出宮開府,宮裏又少了許多熱鬧了。

這日早起請安,納喇氏略遲了,大家暗暗稱奇,待她來時眾人已喝了一回茶來,納喇氏見敏儀面色不錯方才略略放心,一面請安一面請罪,「妾身近日不知怎的,格外嗜睡。今兒個竟然誤了請安,實在抱歉,請皇後娘娘贖罪。」

「這不算什麼。」敏儀笑着道:「起來吧,今兒備的普洱,倒是香的很,讓人端來給你嘗嘗?還有豌豆黃做的不錯,吃着很是清甜可口。」

納喇氏慢慢道謝,華姝對她倒是印象不錯,甩了對當年的年氏十八條街,當即看她一眼,略微關懷兩句:「你從前也不是嗜睡的人,這忽然嗜睡起來,也讓太醫給看看?」

納喇氏苦笑一聲,「太醫說妾身體寒,回回請脈都大把大把的開方子,妾身也煩得很。除了五日一次的平安脈,素來都是不喜太醫登永和宮的門的。」

青庄聽了遲疑半晌,卻道:「忽然嗜睡……怕不是有喜了?你正值壯年,也並非沒有可能。」

納喇氏本不當一回事,還是敏儀被提醒一下,問過納喇氏的月信,知道這月還沒有,忙命:「快去請太醫來!」

見她如此急切,納喇氏也不好說什麼本是平常的話,只得訕訕坐着,等太醫過來。

宋知歡安坐一旁,心中略覺好笑,卻是為了敏儀今日的急切:須知這一年裏,宮裏雖添了新人,卻總沒個好消息傳出來,有自恃資歷輩分的宗室老人在敏儀面前念叨一二,使她好生煩心,卻也為此有些擔憂。

畢竟先帝那是龍精虎猛,老了老了阿哥所還有添的,如今世人再不會念叨宮裏無喜訊是因皇帝上了年歲,只會覺得是皇后善妒,不願皇家開枝散葉。

這對敏儀而言可就是天大的冤枉了,須知這些年裏,她對後院添丁那可是雙手雙腳的期盼贊成。

久久無訊,那也怪不得她呀!

如今有了這個可能,她哪裏能坐得住,多年污名一朝洗雪,大喜啊!

太醫見是皇後娘娘處傳召,哪裏敢有怠慢,背上藥箱就來了,一切脈,又細細地問癥候,倒也沒確診,只好笑道:「平日請平安脈,多問貴人是定要惱的。今日在皇後娘娘跟前,難得貴人倒是配合。」

他是伺候兩朝的御醫了,在當今面前都很有臉面,給納喇貴人請脈是皇帝特意吩咐的,此時打趣兩句,倒也只叫人說他促狹。

敏儀笑道:「若真是喜,以後她縱然不配合,本宮也要壓着她配合的!」

太醫又細細切了半晌的脈,回身對着敏儀一行禮,道:「倒不十分准,五六分也是有了。且等月末吧,屆時便可確診。」

「好。」敏儀笑着點了點頭,又叮囑納喇氏:「這些日子好生在宮中養著,等到了月末,若真是喜訊,我便親自求萬歲爺,晉你為嬪位!你入宮也一年多了,在貴人位份上也是委屈了,只是一直沒個好消息,才不好貿然晉封,如今可有了由頭了。」

納喇氏場面話倒是說的極好的,「位份不位份的又有什麼緊要呢?能為萬歲爺綿延子嗣,皇室開枝散葉,才是妾身的福分。」

敏儀滿意一笑,點了點頭,又囑太醫道:「這些日子,多有勞你的了。」

那太醫應了一聲,不敢十分居功。

豈不知宋知歡此時心中卻是驚訝滿滿的,按歷史上的算,六皇子生母乃是謙嬪劉氏,正常出生年份是記不得了,只記着是雍正晚年得的,新帝登基時還在襁褓之中抱着呢。

如今這孩子來的好早,她心中忽然有了兩分猜測,卻不敢細細想下去,只能猛灌了半盞茶水,壓下驚愕詫異與隱隱的、無名的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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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作者菌生日呀~早晨加更一章,其實也不算加更,就是六千分成兩章發出來,晚九點還有一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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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清朝當鹹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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