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仇國之論芒水事

第8章 仇國之論芒水事

白天上朝,譙周感覺自己的勸諫沒收到良好效果。晚上在家,他便把自己關在書房,長時間思索。

他思索什麼,思索白天周巨、黃皓、陳祗、許游這些人,沒一個心裏為國為民,不過是朝中小丑,令人厭惡。其中最噁心人的還是尚書令陳祗。陳祗這個人,能把持聖上心思,又掌握實際權柄,或許真不是他能說服或應付的。

只見譙周拿起筆來,準備寫點什麼。

譙家前堂,譙周的三個兒子譙熙、譙賢、譙同正在那裏。因為父親長時間把自己關在書房,這讓三兄弟都很擔心。

長兄譙熙道:「今日上朝,我聽說龐宏因輕視陳祗而被貶官。」

次兄譙賢道:「是的,龐宏對大赦天下、更改年號這些事都有不滿,因此得罪了陳尚書令。」

三弟譙同道:「聽說父親對國家北伐政策不滿,勸導天子未果,所以今日回來之後心情格外沉重,飯也不吃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很長時間,父親會不會也得罪了那個陳奉宗呢。」

譙熙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但我相信陛下尊重學者,不應該對父親有什麼動作。」

譙賢道:「我贊同你的觀點。陛下不會,可那陳尚書令就不好說了。」

譙同道:「這個陳奉宗,立功心切,連續幾年讓陛下出兵北伐,我看這個汝南人根本不體恤我等蜀人,他似乎把蜀人當成他走向成功的工具。」

譙熙嘆了口氣,道:「別說了,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父親了,都一個多時辰了,他還沒從書房出來。」

譙賢道:「是啊,要不我三人去敲門試試。」

譙同道:「走,去試試。」

於是譙熙兄弟三人走到書房門外,誰敲門比較合適,三人決定讓三弟譙同來,因為譙同為人忠厚質樸,又繼承了更多父親的學問,因此得到父親更多的喜愛。於是譙同向前一步,敲了敲門。

譙周聽見敲門聲,明白其意,便讓三人進來。

譙熙、譙賢、譙同進來後站在譙周的案幾前,見父親正在寫字,誰也不好打擾。

又過了一陣,譙周終於放下筆來,看來是寫好了。

譙周抬頭看着三人,道:「你兄弟三人是不是很不解,為何家父在書房待這麼長時間,或有兩個時辰了吧。其實家父正在寫文章,現在已經寫好了,都來看看。」說后,譙周將手中之卷交於譙熙。

譙熙接過書卷,一看題目,大驚,道:「父親,《仇國論》!」

譙周稍顯得意,道:「是的,你三人都好好品讀父親這篇《仇國論》,讀過後各自發表意見。」

於是三人品讀此篇,譙周則飲茶,閉目養神。

《仇國論》:因余之國小,而肇建之國大,並爭於世而為仇敵。因余之國有高賢卿者,問於伏愚子曰:「今國事未定,上下勞心,往古之事,能以弱勝強者,其術何如?」伏愚子曰:「吾聞之,處大國無患者恆多慢,處小國有憂者恆思善;多慢則生亂,思善則生治,理之常也。故周文養民,以少取多;勾踐恤眾,以弱斃強,此其術也。」賢卿曰:「曩者項強漢弱,相與戰爭,無日寧息,然項羽與漢約分鴻溝為界,各欲歸息民;張良以為民志既定,則難動也,尋帥追羽,終斃項氏,豈必由文王之事乎?肇建之國方有疾疢,我因其隙,陷其邊陲,覬增其疾而斃之也。」伏愚子曰:「當殷、周之際,王侯世尊,君臣久固,民習所專;深根者難拔,據固者難遷。當此之時,雖漢祖安能杖劍鞭馬而取天下乎?當秦罷侯置守之後,民疲秦役,天下土崩,或歲改主,或月易公,鳥驚獸駭,莫知所從,於是豪強並爭,虎裂狼分,疾搏者獲多,遲後者見吞。今我與肇建皆傳國易世矣,既非秦末鼎沸之時,實有六國並據之勢,故可為文王,難為漢祖。夫民疲勞,則騷擾之兆生,上慢下暴則瓦解之形起。諺曰:『射幸數跌,不如審發。』是故智者不為小利移目,不為意似改步,時可而後動,數合而後舉,故湯、武之師不再戰而克,誠重民勞而度時審也。如遂極武黷征,土崩勢生,不幸遇難,雖有智者將不能謀之矣。若乃奇變縱橫,出入無間,衝波截轍,超谷越山,不由舟揖而濟盟津者,我愚子也,實所不及。」

通俗意思:因余之國(虛構國名)是一個小國,肇建之國(虛構國名)是一個大國。兩國爭奪天下而成為世仇。因余之國有一個名叫高賢卿的人,向伏愚子請教道:「現在國事未定,國人操心,古代的事情中,能夠以弱勝強的國家,他們是用的什麼辦法?」伏愚子回答:「我聽說,強大而無患難的國家容易不努力,弱小而充滿困難的國家常常做好事情。如果一個國家一直不努力就會發生動亂,努力想做好事情的國家就會太平安定,這是治國的常識。所以周文王愛護百姓,以少取多,越王勾踐撫恤民眾,以弱斃強,這就是古人的方法。」高賢卿道:「過去項羽強而漢祖(劉邦)弱,互相戰爭,沒有停息的日子,之後項羽與漢祖以鴻溝為界,想返回而讓民眾休息,張良認為若民心已定,就很難發生動搖了。於是派軍隊追殺項羽,最終殺了他,這難道是用周文王的辦法嗎?肇建之國現有病患災難,我們就應該趁著機會,攻陷他的邊境,使得增加他的病痛而最終消滅他。」伏愚子道:「在殷商、周國的時候,王侯世代沿襲,君臣位置不變,民眾習慣了這種統治,已經根深蒂固,很難移動開了。當處於這種時期,漢祖怎麼能持劍策馬獲取天下呢?但是當秦國廢掉諸侯設置郡制之後,民眾不堪秦國勞役,天下土崩瓦解,每年更換國君,每月變易公侯,連鳥獸都驚駭了,不知道該歸附誰,於是豪強爭霸,天下就像被虎狼一樣分裂,力量強者就能收穫更多,遲鈍不努力者就會被吞滅。如今我們因余與肇建都是傳襲王位很久,不是秦末動蕩不安的時候,就像秦與六國並立的局勢,可像周文王那樣,成不了漢祖那樣。如果民眾疲憊勞苦,就是動亂髮生的前兆,高高在上的人不努力,下面的人就會暴躁,國家就有瓦解的危險。諺語說:『與其射箭數次都不能命中,不如謹慎發射。』所以智者不為蠅頭小利而轉移目標,不為看似而非的東西改變行動,等時機到了之後再行動,天數符合后再做事,所以商湯、周武王用兵能不戰而勝,成功原因在於能審時度勢,不使民眾過於勞苦。如果窮兵黷武,造成土崩之勢,若再遇到災難,就算是智者也沒有辦法了。如果能奇變縱橫天下,出入無阻礙,穿越急流,翻山越谷,不用船隻就可以渡過孟津,這就不是我伏愚子的智慧所能做到的了。」

譙熙、譙賢、譙同三人先後完成閱讀,便將書卷放回案幾,三人對視良久,皆不知該如何說起,皆做出一副很愁悶的神情。

這時譙周睜開雙眼,看着案几上放回的書卷,輕輕將它拿於手上,抬頭看着三人,道:「老大老二老三,你三人已經讀過此篇,都感覺如何啊。」

見三人沉默,譙周道:「怎麼了,難道為父的這篇《仇國論》寫得不好,還是沒看懂。」

三人依然不語,譙周指著一人,道:「老大,眼睛看着你父親,你先說。」

譙熙只好看着他,道:「好吧,父親。我斗膽問一句,你這篇文章里提到的因余和肇建二國,是不是暗指我漢國和魏國。」

譙周驚訝又欣喜,道:「你還挺聰明的,不愧是老大,不過這不是暗指,而是明示。」

譙周看着旁邊一人,道:「老二,輪到你了。」

譙賢看着他,道:「父親,文中的高賢卿和伏愚子,這兩個人是不是指的陳尚書令和父親你呢。」

譙周樂道:「老二也很會分析,不愧是譙家人,沒白教你。老三。」

譙同道:「父親,你的意思就是說,天下現在是秦與六國時期的天下,還沒有到秦末時候的天下。我國聖上可做周文王,但做不了漢高祖。」

譙周非常開心地笑了,站起來走到三人身前,道:「老三分析也很透徹。你三人都說得對,因余和肇建就是漢國和魏國。高賢卿和伏愚子就是陳祗和我。當今的天下也就是秦與六國時期的天下。這麼看來,我寫的這篇文章很通俗易懂,只要是個讀書人都能明白啊。」

見他三人有些不開心,譙周拿起書卷往三人身上各拍了一下,提高語調道:「你三人是怎麼回事,怎麼這麼愁苦,我這篇文章說不定可以流傳千古,你三人應該為此感到高興才對啊。」

「不是,不是!沒有,沒有!」三人連忙向父親表達歉意。

「那是什麼,難道家父有寫錯的地方?」譙周道。

譙周站在譙熙身前,道:「老大,你繼續說。」

譙熙道:「父親,我覺得這篇《仇國論》不是寫得不好,也沒有寫錯。只是有些話,若是不寫,或許更好。」

譙周道:「此話怎講?」

譙賢道:「大哥的意思是父親說得很有道理,只是某些人聽不進去。」

譙周道:「誰聽不進去?」

譙同道:「尚書令陳祗,大將軍姜維,車騎將軍夏侯霸,這些人皆聽不進去,這些人只顧蠱惑聖心,不顧民意,堅持北伐,建立功勛。」

譙周聽后大笑,后將書卷扔上案幾,身子靠着案幾,低聲道:「說得對啊,說得太對了,這些人啊,沒一個聽得進去。我寫得再好,又有什麼用呢,不過是自娛自樂嗎!」

譙熙三人見父親情緒失落,彼此互視,不知該如何勸導、安慰。

譙周坐在地上,雙手搭在膝上,良久沉默了。

忽然,譙周抬頭盯着三人,鎮定道:「你三人信不信,就算有人聽不進去,也會有人聽得進去。」

譙熙三人困惑,沒有回復。

譙周道:「不信是吧,我馬上就讓你三個相信。現在,你三個去幫我辦點事。」

譙熙問道:「父親,何事?」

譙周道:「下周,召集蜀中學者、名士到我譙家赴宴,我要開師友會,要傳道授業。」

譙熙道:「你的意思是舉行家宴,然後在宴會上把這篇《仇國論》介紹給蜀中學子,特別是做過你學生的人。」

譙周道:「沒錯,我的學生、蜀中名士、好友,盡量都要請來。」

譙賢道:「這樣會不會人太多了。」

譙周道:「很多嗎,我還覺得少了,怎麼了,都不願意去嗎?」

譙同道:「父親,開弓沒有回頭箭,這事一旦傳開,就無法改變了。」

譙周道:「這我不明白嗎,擔心什麼,也不看看你父親是什麼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今中外,無所不通,無所不曉,全國就沒有人比我更有學問。我在家中授課,諸學子聽到后還不狂喜趕來,誰會拒絕,你三人放心召集就好了!」

「好的,明白了父親!」三人只能答應了。

譙周推開三人,去茅房方便。

方便時,譙周心裏嘀咕著:「陳祗、姜維、夏侯霸,這些人高高在上,掌握國家絕對權力,可國家再這樣搞下去遲早要完,看我怎麼對付你這些人。」

譙熙、譙賢、譙同三人走到前堂,皆站着,無人就坐。

譙熙道:「下周家中宴會一開,父親的《仇國論》就要在民間流傳了。二位弟弟,如果這樣做,聖上會不會因此怪罪父親呢。」

二人想了一陣,譙賢道:「我想不會,因為父親的觀點很明確,是希望停止戰爭,休養生息,這沒有什麼錯吧。」

譙同道:「我想也不會,父親的名望很高,又是長者,依我對聖上的了解,他不會對父親這樣的人動怒的。」

譙熙點了點頭,道:「希望如二位弟弟所言,那到底請何人前來較好。」

譙賢道:「蜀中名士,家父的學生,皆可以考慮。」

譙同道:「如文立、羅憲這些。」

譙熙道:「我知道該請什麼人了,你二人聽我安排。」

於是譙熙很快整理出一份客人名單,三人便分別聯繫名單上的人。

此時芒水、長城一線。

話說楊戲因為違反軍令,被關押在牢房有一段時間了。也不知這段時間他自我反省的如何,但從目前情況來看,姜維並沒有要放他出去的意思。

李密,作為楊戲的同鄉,這些日子心裏他一直不是滋味。他不好直接勸姜維放人,只能一個人抽空來牢房看望他。

一看李密來了,楊戲道:「哎呀,都這麼晚了,你來幹嘛?」

李密走近,道:「看人不分早晚,只看有沒有心意。餓了嗎,拿去。」說后李密把帶來的大肉扔給他,楊戲接過便吃,吃着道:「肉真不錯,酒,帶酒了嗎?」

李密勃然怒道:「酒?你瘋了!還要飲酒!」

楊戲嬉笑道:「哈哈,這裏人少,沒事的沒事的,幫我拿點來。」

李密道:「我可不敢,你有本事叫其他人去拿。」

楊戲放下手中的肉,無奈看着他,道:「我叫誰呢,這裏就只有你一個人關心我。你就去拿點吧,這裏人少,飲酒和飲馬尿都沒人知道,放心好了。」

李密笑了,道:「那我給你拿馬尿去。」

「別別別,算了算了,飲水,我飲水總可以吧。」楊戲見他欲走,趕緊道。

李密便打來一些水,拿給他。

待楊戲吃好后,李密道:「你在這裏好好待着,等姜將軍消氣之後,你才有機會出來。你必須老實一點,不要再給我惹事了,知道嗎?」

「知道了,知道了。」楊戲道。

李密拍了拍身子,道:「好了,現在你已經吃好了,可以去睡覺了,我要走了。」

楊戲湊到他身前,道:「令伯,你下次什麼時候來看我?」

李密道:「別這樣,我不可能給你帶酒的,軍令如山,豈是兒戲。我要這麼做下一個被關起來的人就是我。你記住,一定給我老實一點。」李密說后便離開了。

楊戲見他就這麼走了,感到沒趣,只能去睡了。

李密剛走出牢房便遇到負責巡夜的趙廣,趙廣道:「李主薄,看你這樣子是去看望楊文然了吧。」

李密無法迴避,只得點頭。

趙廣道:「楊文然之前鬧得太厲害了,所以姜將軍很難短時間內放他出去。」

李密道:「這我知道。」

趙廣道:「所以你千萬不要去找姜將軍求情,這會讓他很不高興的。」

李密道:「謝謝趙將軍的提醒,我只是去給他送點吃的,沒有要幫他求情的意思。」

趙廣道:「這樣是最好的,現在天色不早了,你早點回帳休息吧。」

李密道:「那好,趙將軍你忙。」

李密於是返回自己寢帳。

此時的李密,確實幫不了他那位同鄉任何忙,只能躺在帳中矮床,想着明日還有繁瑣的工作,便睡了。

譙周在家作《仇國論》,又要在家大搞宴會,看來他是一門心思要和當局者作對了。他這樣做真的好嗎,又會有哪些學者、名士到他家中呢,關於這個問題,請看下一章:巴西陳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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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亡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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