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巴西安漢陳家人

第9章 巴西安漢陳家人

一天卯時,天方蒙亮。

漢國益州巴西郡安漢縣。陳宅。

一個老者正在床上睡覺,忽然間,眼前竟是三十年前的景象。

三十年前,季漢建興六年(公元228年),漢丞相諸葛亮率軍北伐,以趙雲、鄧芝為疑軍,據箕谷,揚言攻取郿縣。魏國大將軍曹真駐紮該城,抵抗疑軍。諸葛亮親率主力進攻祁山,天水、南安和安定三郡皆叛魏響應,關中震動,魏明帝親到長安督戰,派張郃抗擊諸葛亮。

張郃率步騎五萬,向西奔來。當時隴右五郡(隴西、南安、天水、廣魏和安定)僅有廣魏郡和隴西郡拒不投降,堅決抵抗。雍州刺史郭淮退往上邽固守待援。

由於諸葛亮忙於拿下五郡,決定分兵而行。聽聞張郃前來,便命一將為先鋒,阻擋在前。當時有宿將魏延、吳懿。然而諸葛亮力排眾議,提拔馬謖為先鋒,鎮守軍事重地街亭。

馬謖領命后率先鋒軍抵達街亭。然而馬謖違背諸葛亮軍事部署,沒有將軍隊駐紮街亭城內與要道。而是自作聰明,捨棄水源,率軍登上南部一座孤山。部將王平見況多次規勸,馬謖皆不採納。王平無奈只得領一千餘人在山下駐紮,馬謖率大部,包括將軍李盛、張休、黃襲等駐于山上。

張郃到達街亭外圍,觀察馬謖軍事部署后,沒有選擇直接攻擊馬謖,而是先包圍此山,斷絕馬謖水源。馬謖軍因缺水逐漸陷入困境,張郃見時機一到,發動進攻。

只見此時,張郃揮舞軍刀,朝向山頂方向怒吼道:「魏軍的勇士,給我進攻!殺馬謖者賞金百兩,封關內侯,殺上去!」

「殺!!」魏軍如虎嘯般從四面圍攻此山,頃刻間,馬謖軍土崩瓦解,部眾不是死傷,即是潰逃。馬謖更驚慌失措,大呼道:「不要跑,不要亂,給我頂住!給我頂住!」然而亂軍之下,他已無法指揮。

李盛、張休、黃襲等將領丟下馬謖,各自逃命。馬謖見大勢已去,準備拔劍自刎,只見旁邊有人拉住他胳膊,道:「馬將軍,不可以,不可以啊!」

馬謖往旁一看,拉他之人是自己的參軍陳將軍,道:「陳參軍,大眾已亂,街亭不保,我愧對丞相,愧對國家,放開我讓我去死吧!」馬謖依然想自殺,卻被陳參軍堅決止住。

陳參軍看着周圍,發現一處兵馬較少,道:「馬將軍,那邊人少,你我一起趁亂衝出去,快!」

於是在陳參軍等少數人的死保下,馬謖總算從亂軍中殺出,又在附近王平的接應下,勉強撿回一條命。

張郃於是拿下街亭。

張郃進入街亭城,見附近多有蜀軍旗幟、鳴鼓之聲,擔心蜀軍有埋伏,便沒有再進軍。

馬謖到達安全地帶后,看着遠處已插滿魏軍旗幟的街亭,他跪了下來,流着淚道:「上萬軍隊沒有守住街亭,完完全全的潰敗。我就算今日不死,也難逃一死啊。」

陳參軍將他扶起,道:「馬將軍,王平將軍正在收容潰兵,聽說李盛、張休、黃襲也先後歸營,無論如何,你我還是先回去復命吧。」

馬謖止住眼淚,沒有再說什麼了。

之後,諸葛亮率軍返回漢中,馬謖被諸葛亮打入監獄。諸葛亮雖感可惜,但為嚴肅法度,斬殺馬謖,部將李盛、張休亦被斬,又奪黃襲兵權。陳參軍因不勸導馬謖被處以髡刑(剃光犯人的頭髮和鬍鬚)。安漢將軍李邈為馬謖求情,被調回成都。丞相長史向朗,因包庇馬謖,被罷官。趙雲被貶為鎮軍將軍。諸葛亮自貶三級,以右將軍行丞相事。全軍只有王平一人因有作進諫而被提拔,被諸葛亮拜為參軍,進位討寇將軍,封亭侯。

在斬馬謖時,諸葛亮等數萬將士都為他流淚,陳參軍亦是如此。

「啊~啊~啊!」忽然間,那人驚醒過來。

房外之人趕緊推門而入,道:「父親,你又做噩夢了。」

陳參軍道:「兒啊,三十年了,三十年了啊!」

「父親,你還是忘不了那個情景。」陳參軍之子道。

「那真是揮之不去的噩夢啊!」陳參軍道。

「當時你只是一個小小的參軍,他不聽你勸導,也是沒辦法的。」陳參軍之子道。

「話雖如此,可是街亭丟了,我就是歷史罪人,就是過去三十年了,我依然十分難過、痛心。承祚啊,你現在長大了,是時候報效國家了。」陳參軍口中的承祚,便是其子陳壽。

陳壽,字承祚,益州巴西郡安漢縣人。他很好學,其父將他拜同郡人譙周為師。他研習《尚書》《三傳》,精通《史記》《漢書》,聰明機敏,寫出的文章非常漂亮。

見父親這樣說,陳壽道:「父親,這些兒都知道的。你現在年紀大了,要注意休息。」

陳父卻直接起身,走出房間。

此時陳母和陳壽哥哥的兒子陳符(字長信)、陳蒞(字叔度)正坐在前堂。

陳壽哥哥很年輕就去世了,哥嫂也離開了家,留下這兩個幼子陳符、陳蒞由陳家祖父、祖母和叔父陳壽照顧。

陳父走到前堂,陳壽也跟了過來。

見兩位侄子正在吃飯,陳壽道:「長信、叔度,你二人用餐后後讀《論語》十遍。」

陳符、陳蒞道:「知道了。」

陳壽見父親站在前院,便走了過去。

此時太陽高升,為這寒冷的冬天,帶來了少許溫暖。

陳壽站在父親身邊,道:「父親,現在是冬天,你身體一直有病,還是回房裏休息吧。」

陳父緩了口氣,道:「你父親的病,不是身體,而是這裏。」陳父說后指著胸口,陳壽一看,很是感慨。

陳父又看着天空,道:「兒啊,我希望你能像這太陽一樣,光芒耀眼。」

陳壽疑惑,道:「兒哪有那本事。再說人的生命只有短短几十年,我怎能如此耀眼。」

陳父道:「你還記得嗎,你小時候,我帶你和你哥去找占算大師,大師說你二人一短一長,一憂一喜,一暗一明。」

陳壽道:「記得,那是我很小時的事了。」

陳父道:「為父現在才明白,大師說得很對,你哥就是那個一短一憂一暗,你必然會成為一長一喜一明。」

陳壽愁眉,道:「我哪行呢。」

陳父道:「怎麼就不行,你要相信大師說的話,你的成就必然會在一千年以後還會被人記得。」

陳壽更是不解,搔了搔頭皮,表情極不自然,道:「我現在無官也不從商,只會讀幾本經典,誰一千年後還會記得我。」

陳父看着他,道:「我問你,你今年多大了。」

陳壽爽快道:「兒二十五了!」

陳父不滿道:「你還知道自己二十五了,二十五歲整天待在家裏,不知道出去找點事做,陳家只是普通家庭,你哥也不在了,米糧都快斷了,這些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陳父越說越激動,便想揍他,陳壽連忙拉住父親胳膊求饒。

前堂,陳母見前院有情況,趕緊出來勸道:「呀,你怎麼打孩子!」

陳父道:「不要管我,我今日非揍他不可,讓他知道我曾經也是拿過軍刀,上過戰場的人。」

陳壽趕緊跪下求饒,道:「父親,父親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這就出去做事,不不,還是明日出去吧,我今日還沒準備好。」

陳父道:「什麼!明日出去,放開我,你放開我。」陳父想掙脫開來,陳壽卻死死拉住他。

陳母繼續勸道:「別這樣,還是算了吧,明日就明日,老二已經決定好了也不差這一天了。」陳父無奈,終究還是放下了手。

這時陳符、陳蒞也走了出來,不明白髮生了什麼,陳父趕緊讓陳母把孫兒帶回後堂讀書。

陳母等三人離開后,陳壽站起來,摟着父親,慢慢鬆開,生怕他反悔,又慢慢道:「父親,沒事了沒事了。對了,剛才你說軍刀,當年北伐時你使用的軍刀,掛在家裏已經三十年了。」

陳父道:「沒錯,那把軍刀跟了我三十年。你現在長大了,我要把那軍刀交給你,讓你繼續為國努力!」

陳父說后便回到前堂,提起那把掛了三十年的軍刀,又走到陳壽身前。

陳壽驚訝,道:「別呀父親,我是讀書人,使不得軍刀呢。」

陳父不解,道:「怎麼就使不得,我讓你為國努力,你還不願意嗎?」

陳壽解釋道:「不是不是,我當然願意努力,只是拿刀有拿刀的努力法,讀書有讀書的努力法。」

陳父疑惑盯着他,陳壽繼續道:「父親,從小你就讓我讀書,我的力量都在腦子裏,不在手上。你看我連殺雞的力量都沒有,拿軍刀打仗,那怎麼也不現實呢。」

陳父聽后把軍刀插於地上,道:「你還知道我花錢供你讀書,看來腦子是清醒的。文武確實一樣重要,當年諸葛丞相,手上也沒拿兵器,拿着一把扇子指揮千軍萬馬作戰,從容與自若!」

陳壽道:「是啊,就是這個理。所以兒不用拿軍刀,也可以為國效力。」

陳父道:「好吧,決定好明日出去工作了嗎?」

陳壽道:「是的,剛才母親也在,我說了明日就明日。只是,還不知道去哪兒工作,父親有沒有推薦?」

陳父想了想,道:「進屋說話。」於是二人回了前堂。

陳壽把軍刀掛在原處后,便坐在父親旁邊,陳父道:「同郡人譙周,也是你的先生。他現在在成都為官,受到皇帝的賞識,你去成都找你先生如何。」

陳壽聽後有些慌了,道:「我完成學業后已經好幾年沒見過譙先生了。雖然後來我去成都旅行,也只是見了幾個好友,沒見到先生呢。他現在可是朝廷官員,不知道看不看得上我。」

陳父道:「你也太不自信了,你先生曾經誇你學業不錯,怎麼會看不上你呢。再說你要坐官,就要去成都,留在縣裏你也不樂意對吧。這樣,我給你寫一份介紹信,你拿着信去找你先生。」

陳父欲寫信,陳壽道:「父親,寫介紹信,這能管用嗎?」

正是此時,有人敲門,陳壽便去開門,開門一看,原來是郵人送來書信。

陳父拿到一看,上面寫着譙家邀請他兒子陳壽來成都參加譙宅宴會。

陳父閱后大喜,道:「兒啊,你看看,這是譙家的信,說機會機會就來了!」

陳壽接過書信,閱后感到不可思議,道:「這也太神奇了,都幾年了先生還記得我。這書信一到,看來我是不去成都也不行了。」

陳父站起來,道:「既然是先生主動找你,那我就不寫介紹信了,你整理一下,明日出發。現在家裏沒幾個錢,我去賣點糧食,給你做路費。」

見他欲走,陳壽站起來將他攔下,道:「父親,別去賣呢,家裏的糧食本來就不多。再說現在每年都在打仗,隨時都可能征糧。家裏還有母親和二位侄子要養,糧食要留着自己用,千萬別賣。」

陳父疑惑,道:「那你的路費怎麼辦?」

陳壽道:「父親忘了,我寫得一手好字,我可以一路賣字到成都。你放心,兒子福大命大,不會餓死的。」

陳父感慨片刻,道:「生在這樣的家庭,真是為難你了。那好,我相信你。」

陳壽道:「謝謝父親!」

之後,陳壽走到後堂,監督二位侄子陳符、陳蒞讀《論語》。

此時陳符、陳蒞讀道:「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這是陳壽離家之前最後一次監督二侄讀書了。

到了第二天。陳家前堂。

陳壽就要離家去往成都,此時陳父、陳母,二位侄子都有點捨不得他。

陳壽看着眾人,道:「父親、母親,我有預感,譙先生會給我帶來好運的。就像我小時候,父親請大師算命,大師說我和我哥一短一長,一憂一喜,一暗一明。我哥已經不在了,所以好運就會落到我身上。父親,你在家好好養病,一定要保重自己。」

陳父道:「我身體沒問題,不需要你操心,只要你努力,我就放心。」

陳壽點了點頭,道:「母親,你也要保重,二位侄子就拜託你了,要讓二人好好讀書,才能成為有學問的人。」

陳母道:「老二,你儘管去吧,做你應該做的事,母親會好好照顧二位孫兒的。」

陳壽摸著陳符、陳蒞的頭,道:「長信、叔度,熟讀《論語》之後要能背誦,叔父下次回來要檢查你二人功課。」

陳符、陳蒞皆道:「侄兒明白了。」

陳壽看着眾人道:「等有一天我得志了,就把父母大人還有二位侄兒接到成都生活,讓二位侄兒到成都的學校讀書。」

陳父連連點頭,道:「你的心意,家人都明白,不要把目標定得太高,一步一步來。」

陳母道:「以前譙先生誇獎你,說你是他學生中功課做得最好的,你去成都之後一定要保持以前的那種精神面貌,這樣譙先生才會繼續喜歡你。」

陳壽道:「父母大人請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的。」

等話說得差不多后,陳壽即離開了家。

當陳壽已經遠去了,陳父一人還站在家門口,他為何不進去,因為他認為這次兒子出行並不簡單。畢竟以前他給兒子介紹郡縣工作,可陳壽不願意去,而現在是譙先生主動邀請,或許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或許陳壽能留在成都工作。

站在那裏,陳父又想起了三十年前的自己。那時的出征,軍容整齊,號令嚴明,大有席捲隴右,吞併關中,消滅曹賊,興復漢室之勢。只可惜,都三十年了,國家還沒有統一,而自己已經先老。兒啊,你到底能不能繼承父輩的志向,替父完成此生未了的事業,就看你自己了。

到了中午,陳壽走到縣城繁華區。他摸了摸肚子,有些餓了。想着出門前沒有帶糧食,只帶了一副寫字用具,於是找了個地方,擺下攤位。

陳壽吆喝起來道:「寫家書,寫書信!寫家書,寫書信!」

很快圍來一些人,一人道:「小子,字寫得怎麼樣?」

陳壽把之前自己寫的範本拿出來,放在案几上,道:「客官請看。」

於是眾人看字,那人看后道:「字寫得挺好的,一看就是讀書人。我兒子跟姜將軍去前線打仗了,能幫我寫一篇家書嗎?」

陳壽道:「可以,一篇家書五枚錢。」

那人道:「好貴啊,便宜一點可好。」

陳壽笑道:「客官,鄙人的價格已經是全縣最便宜的了,現在午時吃個飯,最便宜都要十幾枚錢,鄙人要整整寫上三篇才夠吃飯呢。你放心吧,鄙人不僅字寫得好,保證寫上一篇,把客官要交代的所有家事全清晰交代,寫這一篇,客官半年不用再寫了。」

那人欣喜,道:「有點能耐啊,我相信你,現在付錢。」於是那人摸出五枚錢來,給予陳壽。

陳壽果然能力了得,很快便按那人思路,寫出一篇精簡又易懂的家書,交予那人,那人拿后很滿意地走了。

又有人道:「到我了、到我了,我要給生活在故鄉荊州的親人寫書信。」

陳壽道:「好咧,先交錢,再寫信。」於是陳壽又賺得五枚錢。

就這樣,陳壽憑本事,賣字寫信,給自己賺飯錢、住店費,一路去往成都。

那麼下周,陳壽能否順利見到自己的譙先生,譙宅宴會上將發生哪些故事,請看下一章:譙宅大院。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存亡之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存亡之秋
上一章下一章

第9章 巴西安漢陳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