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為

第十一章 不為

「哎,洛棠風,這都快要正午了,還不起來?真被我打死了么?」王遲搖了搖昏睡中的洛棠風。

「咳咳……你這傢伙……嘴裡能吐一句好話嗎?」洛棠風微微睜開眼,突然咳嗽幾聲,朝地上吐出一口瘀血。

「呦!看來我還有舒筋活血的本領吶!嘻嘻嘻……」

洛棠風拿起天闕尺背在背上,白了王遲一眼,卻恍眼看見玄霜子倚靠在一旁的石頭上,慌忙起身抱拳作揖道:

「真是失禮了,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玄霜子撩了撩頭髮,回道:「在下道號玄霜子,乃是這『紀楠四賢』之一,若你是要拜師,那我可比你高一個輩分。」

「恕晚輩冒犯,不知閣下真名是……」

玄霜子思索片刻,道:「也罷!告訴你無妨!我乃中州樂缶冷氏,名作顏,不知你可曾聽聞?」

「晚輩寡聞,常年在府中,足不出戶,未曾聽家君說起閣下名號……」

「哦?我這名字想當初可算得上是如雷貫耳,想不到不過十年,這名字竟也被世人所忘了,呵呵呵,也不難怪……」玄霜子沉思一會兒,突然神情緊繃,「等等!你姓洛?你父親莫非是那穆寧城的洛易宣?」玄霜子快步走到洛棠風面前,雙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肩膀,急切地問道。

「正是……」

「甚好!觀主正準備組織人尋查你們下落!跟我來!既是貴客,這拜師的三道關也就免了。」

洛棠風尚未緩過神來,王遲便搶先問道:「你們觀主在哪兒,這山巔好像沒有什麼人煙吧?」

「這路雖是通向這裡,但畢竟為後山,道觀還在前山下,也有段距離,不妨讓我給你們帶路。」

「哎哎哎,少廢話,快走吧,這山上太沒意思了!」王遲不耐煩道。

三人走著山路,洛棠風這才發現,這紀楠山其實並非眼前這一座,而是由八座連綿的山峰連成,其方圓也可算得上是一個小城。

「這山上有多少人?」王遲問道。

「不過兩百人,當年老祖宗紀楠道人於此建觀,本就只有這一個山頭,後來這裡的居民大都遷入城中,便又得了七座山,老祖宗以八卦方位命名這八座山。別看這山頭多,其實常住的也就這乾山,因為老祖宗是這裡的第一代觀主,故以其名又謂此山曰『紀楠山』。而觀主這一位傳到師兄這一代已經是第二十三代了。」

「原來如此,紀楠么?這名字好生熟悉。」王遲若有所思。

「呵,老祖宗都是七百年前的人了,你莫不是王八,怎麼會覺得好生熟悉?」玄霜子毫不留情面。

「你是不是又討打?」

「哈哈哈,得,算我失禮,哈哈哈……」

「又?」洛棠風問道。

玄霜子的笑容尷尬地凝固了,道:「沒什麼,昨晚上我和你交朋友比試了幾招,你這朋友也真是有些本事,倒也能和我過幾招。」

三人在路上談的好生愉快,殊不知未過半晌,便到了這紀楠道觀,山景清幽,道觀也是好一番雅靜,何以見得?卻見:

怪竹掩映,紫煙東升,鬱郁芳草檐下興,青青濕苔階上染。灰石燈柱蠟未乾,猶照亂影眼迷離。青磚紅瓦映草色,十尺古亭婷然立。此情此景,有竹有亭,有山有水,有聲有色,只是仍少了分人氣。

「這怎麼這麼冷清?」王遲問道。

「或許是張師兄帶弟子們去晨練了吧。」玄霜子指著一條石階路說,「下面是弟子們的住所和修習的地方,一般只有什麼大事商議時才把眾弟子召到上面來。不過觀主常住這裡,現在他估計還在房內靜心打坐吧,我去喊喊他。」

「我就說嘛,這麼小的地方,果然只夠那老人家住嘛。」王遲打了個哈欠。

「師兄!你瞧我把誰帶回來了?快出來!」玄霜子沖屋內喊了喊。

透過竹窗,隱約可見原來屋中的燭光瞬然熄滅,寂靜的房內突然響起一道洪聲:

「小霜子,你又能把誰給我帶回來?莫不是我那穆寧城的老朋友?」

所謂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聽得出來,這聲音雖是一個老者發出的,卻不是那種老邁沙啞之感,而是蒼勁有力,沉穩厚實。

老者推開房門,但見這位老者鶴髮松姿,雙瞳在連並的一字眉下顯得若隱若現,他身長七尺三寸,著一件清水白道袍,水袖隱沒了雙手,道袍隨意拖在地上,卻毫不拖泥帶水,倒是顯得十分飄逸,古銅色的皮膚刻著百十道皺紋,笑容在皺紋溝壑之間顯得難分難辨。

「這兩位是?」老者望向洛棠風二人。

「唉,師兄,虧你還自稱是那洛易宣的摯友,連他兒子都不認識嗎?」

「你說這兩位是洛兄的兒子?」老者快步走到洛棠風面前,緊緊地抓住兩人的手,「二位可真是?」

洛棠風連忙解釋道:「晚輩洛棠風拜見叔父!家君正是穆寧城城主洛易宣,我是他的第三個兒子,我身旁的這位是……」

「可是你兄弟?」

王遲瞥了一眼,道:「非也,老先生誤會了,我只是他的朋友一路上護得他周全,好人做到底嘛,他要拜師,我便跟著來咯。」

老者打量了王遲,神情有些許疑慮,眉頭微皺,轉頭問向洛棠風:「賢侄會些洛家的什麼功法?」

洛棠風拱手作揖,道:「大多都會,只不過侄兒愚鈍,都不太精,若是叔父想看看侄兒的拙技,那也不怕獻醜了。」

「哎,無妨!無妨!」

洛棠風便在院中比劃了幾式,像什麼「攀雲御風步」「洛氏沖掌」通通演示了一遍,那叫一個風生水起,氣勢如虹!

「好!好!好!果真是洛兄的套法,賢侄,快進屋休息!」老者喝彩道,喜笑顏開,彷彿見了久違的親人。

老者與洛棠風寒暄幾句家事後,眾人便跟著進入了草舍,老者雖是仙風道骨,但其房內的整理倒是不修邊幅,洛棠風找了幾個木竹凳便示意著讓王遲坐下,眾人就這樣坐著,倒也不分什麼主次。

「唉,瞧我這老記性,我都忘了說我名字了,真是失禮了!」老者敲了敲自己的腦門,懊惱道,「賢侄,老朽姓李,名谷嵐,不知你父親是否給你提過?」

「實不相瞞,家父實在是從未提過,家父十年來醉心於『洛書』的譯作,與侄兒們交談甚少,甚至侄兒的功夫都是家裡的兩個哥哥教的。」

「唉,倒也是他的性格……」李谷嵐嘆道,「賢侄,別看你叔父現在已是白髮蒼蒼,其實我只比你父親大三歲而已,不過今後你拜入山門,便可以師尊稱呼我。」

洛棠風一會意,便向李谷嵐下跪磕頭道:

「晚輩洛棠風,現誠心拜入紀楠山!堅守涵虛大道!尊師重道!勤學苦練!正我己身!正我紀楠道觀!除天下之混氣!」

「哈哈哈,好!好侄兒!和你父親一般機靈!」李谷嵐躬身扶洛棠風起來,對玄霜子說:「小霜子,從今以後,這小子便是你的弟子了,好生教他,也省得你閑在山上。」

「啊?我?」玄霜子指了指自己,「也罷,既是師兄吩咐,便自有師兄的用意。師兄指示的,我定在所不辭!」

王遲在旁邊幾乎笑岔氣了,使勁地拍打著大腿,前仰後合。

「好了,小霜子,你帶棠風去向眾弟子介紹一下吧,今天晚上把棠風帶過來,我有些話要給他說。」

玄霜子和洛棠風躬身告退了,留下王遲還在狂笑。

「你暫時就不必出去了,我有話給你說。」李谷嵐一隻手一揮,門便霎時間合上了,他起身又一揮手,風又吹滅了整排蠟燭。

王遲虛掩著眼,當他再一次露出面龐時,卻已是一副嚴肅穩重而充滿殺意的神情,他踩地騰空而起蜻蜓點水般落在門前,道:

「如何?莫顯出你們那副所謂仁人之態,要殺要打,無須多費口舌!」

「我為何要與你而搏?」老者盤坐如初,「王遲?」

這名字,老者咬得很清楚,彷彿是在強調一般。

「若是要打,上至中州政庭,下至江湖門派,大大小小所被殺者,我皆有染指!何懼你這小小的紀楠觀主?」

「哪又如何?」老者目無怒意,「回答我,我為何與你而搏?」

王遲怔住了,道:「殺了我,你可得忠君之名,你們這所謂名門正派更是大得光彩,如此好處,為何不殺!」

「所謂者,即是所謂。不為者,即是不為。二者之別,其中干係,概莫能提。」

「縱然你自以為言之鑿鑿,這《大冥丹訣》你又豈不動心?」

「動心?卻也是……」李谷嵐道,「但我不為。」

「為何!」王遲大呵,似是很激動,「為何不為!」

「違心者不為,心安者當思。」李谷嵐道,「我雖不為聖賢,但也絕非真惡者。」

「惡者不為所容,豈有真假之別?」

「世人所言之惡,大眾而依,其因泛泛,不以真惡論之。己心不容,違性而存,是謂大惡,應人之本性不該如此,故而不容者,此為真惡!」

「本性?人之本性,不以善惡相論,其實本愚,你此番所言,不過是你的一面之詞,我非你,怎知你的本性!」

「正是!」李谷嵐道,「己外皆虛,不可知其實。那麼,不妨就先認識你自己!」

李谷嵐連鞘帶劍擲與王遲,重回座椅,道:「你大可殺我,不必顧慮!」

王遲接劍,拔劍而進,鋒刃逼人,手在顫抖,不知是因為猶豫,還是因為惱怒。

「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王遲道,「殺了你,我若是要逃,這山上無人可攔!」

「那便殺了我……」李谷嵐閉眼,似笑非笑。

「呃!」王遲嗟嘆,轉身擲劍,將其定在門上,轉而怒目相視。

「為何不殺我?」

聞言,王遲卻是怔住了,神情也稍作收斂。卻不等自己開口,那李谷嵐繼而道:

「你也不知。但這,便是你的本性,非善非惡,也非你之所謂愚。」

「那你為何不殺我!」

「我也不知。」李谷嵐再起身,示意其坐下,「你明知無所顧慮,卻仍不下手,這是你的不為。我本可殺你,但並未為之,這亦是我的不為。」

「夠了!我的話全然被你帶偏了!」王遲道,「你給我說這些,意欲何為!」

「無由相依,便無理相進,此乃人之通性。」李谷嵐道,「真惡也好,本性也罷,目的無他,只願得你於兩難時,能明白何為不為,無論為你,或是為洛棠風……」

聞到此言,王遲卻驀然沉默,心中似是有明燈復燃,憑著這燈光,他翻尋著回憶,驚然發現那久遠之時,也似是有這麼一句話,同樣,出自一個老者之口。

「天地有道,便求其道。天地無道,視己為道。」李谷嵐言,「小子,你要走哪個道?」

「我么?」王遲思索良久,「我不單走天道,也不僅走人道。我要兩道并行,走那天人之道。」

「哦?」李谷嵐微笑,「兩道并行?果然不與俗同。」

「那算什麼?兩道并行者也不止我一個!」王遲道,起身欲離開,「老爺子,我留在這觀,你管不著吧?」

李谷嵐笑而不語,卻見一霎間,燈燭又重新燃起,花影迷離。王遲打開屋門,走出去,又不禁回首,臉上似是浮現幾分笑意:

「老東西……這傢伙,和你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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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情戲洛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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