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回

第九十三回

()瀟湘館

黛玉正執著一卷書看得出神,看了一會兒,起身執筆沾了墨在紙上寫了起來。

湘雲進來,便看見黛玉在奮筆疾書,便笑道:「林姐姐好勤快,這會子還在用功不成?」

黛玉笑道:「你也越發貧嘴了。什麼用功,不過隨便寫兩句話,就叫用功,可叫人把牙給笑掉了。」

湘雲便走過來,看那紙上寫的幾首詩,卻是吟悼古來幾個名女子的。西施、虞姬、明妃、綠珠、紅拂,皆是古史中才色雙絕的女子,卻際遇坎坷,難免讓人有紅顏薄命之感。

湘雲一行看,一行贊,待看完,已是贊了數遍,笑道:「真真別開生面,到底是林姐姐,出手不凡!這幾個名女子古來被人吟頌得多了,幾乎已將調調都用遍了,不想到了姐姐這裡,還有新意。」

黛玉笑道:「難得看你服軟,我可沒白費了這心思。這幾首詩也罷了,我一定好好留著,日後見了,就想起雲妹妹服我的這一遭,可不算白活了。」

說的眾人都笑了。

湘雲笑道:「還是這麼伶牙俐齒會打趣人。」

說笑了一回,湘雲道:「珍珠姐姐去了也有小半月了,怎麼一點消息也無?也不來瞧瞧我們?真沒良心!」

黛玉道:「這你可是冤枉她了,她在外面多有不便,況剛回去,總要收拾整頓,訪親告友一番,哪裡就能一回去就來告訴咱們說很好很好。不然那也就是假話了。再說,回了自己的家,便該以自家為主,她還有母親哥哥,不定還有些親朋好友,哪裡還能像從前一樣了……」說著不由嘆息起來。

湘雲道:「是我糊塗了。」又看黛玉道:「你可又是想家了?唉,一個個都出去了,昨兒寶玉還說園子里越發寂寞了。可不是么?這一月里,李家兩位姐姐搬出去了,珍珠姐姐回家去了,二姐姐那裡的司棋也去了,還有……看著如今還人擠人的,可光咱們就冷清了多少?珍珠姐姐在時,我在這裡還能時常過來說說話,如今她去了,總覺得空落落的。日後等你去了,我的日子越發難熬了。」

黛玉道:「你好好的,怎麼說起這個來?」

湘雲道:「你當我是糊塗的不成?你和紫鵑窸窸窣窣說的那些話,我又不是傻子,怎麼會沒聽見?我知道林姑父過些時日就來接你回去了。當時侯,就留了我一人在這裡……」說著忍不住落下淚來。

黛玉忙道:「好好的哭什麼?」

湘雲道:「怎麼不該哭,我為日後冷冷清清一大哭!」

黛玉噗嗤一聲笑道:「好,你想哭就哭,我不攔著還不成么?」

湘雲啐道:「好沒良心的人!人家捨不得她家去,哭得這樣,也不見她安慰兩句,倒讓人家繼續哭。」

黛玉笑道:「好冤枉!我讓你哭也不成,不讓你哭,又顯得我刻薄你,還要我怎的?」

湘雲想了想,也頗覺自己有些無理取鬧,她素來豁達,不由也笑了,便拉了黛玉的手道:「林姐姐,你一定要家去么?你就捨得老祖宗,捨得我們么?」

黛玉道:「好妹妹,你素來是個明白人,怎麼如今倒執著了?我姓林,不姓賈,在這裡這麼多年,不過是當初老太太看我母親去得早,我父親又整日公務繁忙,恐無人教養我,便叫接了我來,一則安慰老太太,二來姐妹們相伴,也熱鬧些。只是想不到在這裡一住就這麼些年。」說到這裡,黛玉不由嘆息一聲,又道:「我爹爹年紀大了,他這輩子大半時間都耗在公務上。說句實話,老太太再好,也是賈家的老太太,終究和我隔了一層呢!我爹爹雖不常見,但父女天性,豈能泯滅的?如今好容易我父親要告老了,我也該隨他回去好生侍奉左右,已盡孝道了。」

湘雲嘆道:「你說的我何嘗不知道,父女天倫,豈是其他可比的?我若是有父有母,即便去做人丫頭也是願意的。只是我可不如你呢!」說罷又苦笑道:「看姐姐這樣,我才明白珍珠姐姐為何一定要贖身出去了。這裡吃穿不比外面好?可是一家子團聚,哪裡是這些身外俗物可比的?」

黛玉道:「正是如此,所以我當初從不勸她一句。她如今在家也一定歡喜的。」

湘雲點點頭,道:「那老太太知道你要回去的事么?」

黛玉苦笑道:「我還未曾和老太太說。」

湘雲嘆道:「頭一件老太太怕就不放你家去。還有一個是寶玉,他……」

黛玉微嘆口氣,正要說話,卻聽外面一個聲音說道:「誰要家去啊!」

眾人看去,帘子已被掀起,寶釵先一步進來了,滿面笑容道:「你們姐妹們說什麼悄悄話呢,誰要家去了?」身後守門的小丫頭跌跌撞撞就進來了,臉上焦急的很。

黛玉湘雲笑著起身讓座,道:「寶姐姐快坐。」黛玉又嗔丫頭道:「寶姐姐來了怎麼也不說一聲,太失禮了。」

小丫頭支支吾吾說不出來,紅了臉,正要說話,卻被紫鵑拉住了,笑道:「姑娘別生氣,這小丫頭不懂事,我一定好好教導。」

寶釵笑著在一張雕花圓凳上坐下,道:「什麼大不了的事,你們的規矩也太大了。」

黛玉道:「姐姐不知道,好在是姐姐,不然別人知道了,可有話說呢!說什麼我不會調教丫頭,來了客也不知道吱一聲。有的沒的,還要編排一車出來。」

寶釵道:「那是你多心了。」

湘雲冷笑一聲,對小丫頭道:「你以後也學機靈點,這傻傻木木的樣子,知道的是說你老實,不知道只說你蠢笨不懂事呢!好在是在林姐姐這裡,要是在那些心奸嘴滑的地方,說不定就是一頓板子了。」

把個小丫頭唬得臉上都白了,哭道:「好姑娘,我再不敢了。」

寶釵忙道:「罷罷罷,什麼時候雲丫頭也這麼厲害起來?不過小事一樁,就看我面上饒她一回吧!」

湘雲奇道:「她是林姐姐的丫頭,林姐姐又沒說要罰她,寶姐姐求個哪門子情,真真有趣!」說著掩嘴笑起來。

寶釵笑指著湘雲對黛玉說道:「雲丫頭的嘴越發厲害了,你怎麼也受得了她?」

黛玉若無其事地笑道:「雲丫頭嘴雖厲害,可到底心是好的。方才不過說著玩罷了。姐姐也當真了?」

說著對那丫頭說道:「雲姑娘和你說著玩呢,你也認了真了?快別哭了,不然可真是失禮了。你好生去吧,日後也學得伶俐些。別總一日到晚得貪玩。」

那丫頭哽咽著去了。寶釵恍若無事狀。

黛玉方道:「寶姐姐來是有什麼事么?」

寶釵道:「我想著明兒就是中秋了,想問問妹妹們可知道今年老太太要擺在哪裡?」

黛玉道:「我聽老太太說凹晶館就很好,大概就是擺在那裡吧!」

湘雲道:「我聽說薛大哥哥回來了,今年寶姐姐一家子可就能團聚了。」

寶釵笑道:「到底托老太太的福,我哥哥平安回來了。今年中秋也大家一起進來熱鬧熱鬧。」

黛玉抿嘴一笑,道:「很該如此。」

一時又將沒要緊的話說了兩句,寶釵便去了。黛玉忙叫人送出去。

待送去的人回來了,便使個眼色於紫鵑。紫鵑明白,便將那小丫頭帶來,道:「方才寶姑娘在,她又是客,有些話總不好當面說的。故這會子才把你叫來問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是守著門的么,怎麼她進來都不知道說一聲?」

小丫頭道:「我那會子剛好肚子痛,因這會子甚少有人來,便去解了個手。回來就瞧見寶姑娘站在帘子外側著耳朵聽呢!我便忙走過去,正要說話呢,寶姑娘就先自己掀帘子進去了。我知道姑娘最厭人家這樣的,只好也跟了進來。誰知道寶姑娘跟個沒事兒人一樣……」

說著忍不住哭了。

黛玉與湘雲對視一眼,都不說話。

還是黛玉道:「罷了,這事兒說來也怪不得你。只是你自己要記得教訓才是。日後看見……有人來,就早早報一聲就是了。」

小丫頭答應著下去了。

湘雲怒道:「真真是奇了怪了,從前看著還好些,怎麼如今越發不著調了?人說『隔牆有耳』,行此事者多半是些卑下小人。她說來也是個千金大小姐,怎麼也做這樣的事?咱們又有什麼話好讓她聽的?」

黛玉道:「人心隔肚皮,誰也不知道別人肚子想的什麼。只是她也……不容易吧!」

湘雲驚得睜圓了眼,道:「林姐姐,你也瘋魔了么,怎麼說起這話來了?聽人牆角,就很容易么?」

黛玉嘆道:「我聽說他們家近來情況不大好,她那個哥哥,還不如沒有的。一味只知道花錢作樂,金山銀山也要被敗光了。她那年來的時候說是要選秀的,雖說是選的才人贊善之類的,不過打的主意還不是……咳咳!」黛玉面上一紅,道:「後來,因香菱的事兒鬧出風兒來,就被生生革了資格。只好另打旁的主意。」這旁的主意是什麼,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說到這裡又偷偷一笑,道:「我聽說她那哥哥如今正在說親呢?」

黛玉白她一樣,嗔道:「好沒臉的東西,你還說她呢,你一個千金大小姐,怎麼也學人長嘴多舌的,連人家說親都知道了?」

湘雲臉上一紅,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黛玉道:「好顯是在我這裡,若叫人聽見了,可有你好果子吃。」

湘雲嘻嘻笑道:「我也是在姐姐這裡才說的。不過誰叫那薛家做事太不地道。薛家那院子,就是個大篩子,能瞞住什麼事?咱們這邊的人耳朵舌頭也長的很,那邊才刮一陣風呢,這裡的葉子就掉了。我就是想不知道也難啊!」

黛玉搖搖頭,哭笑不得。

湘雲只嘆道:「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姑娘,這麼倒霉……一個香菱已經夠了,難不成還再填一個進去?」

黛玉亦嘆氣不語。

紫鵑在一旁道:「說起這個來,我也聽見風兒了。那日香菱進來,在園子里遇見寶玉,倒是歡喜得很。說什麼『又多了個作詩的人了』。寶玉卻還說只怕日後受苦的就是她了。倒讓她也無趣起來,這些日子也都不進來了。縱使來了,也躲著他。倒把他悔得什麼似地。」

湘雲道:「他只還在這些上面下心思。若是放在正經事上,什麼事兒做不成的?」

黛玉抿嘴一笑,在頰上劃了兩下,看著湘雲笑。

湘雲只做看不見,道:「香菱也是個痴的,寶玉雖說想的不是正經事,可也是明白的。怎麼她倒是糊塗的……」

黛玉道:「她並不是蠢人,只是不願明白罷了。」又嘆道,「她也是個命苦的。」

湘雲道:「難怪她如今行事越發不著調了,今兒竟連『隔牆有耳』都演了出來。」

薛大傻子的事一旦定了,以寶釵的年紀,還能等多久?王夫人雖願意,但老太太畢竟還在呢,賈政是孝子,寶玉的婚事的絕大部分的主控權還是在老太太身上。老太太又是成精的人了,如今只要「拖」著,畢竟寶玉歲數並不大。男子拖得起,女子可拖不起。果然薛家漸漸急躁起來,但也只好「磨」下去。

湘雲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呢,我說他們家有產業有根基,怎麼一家子一住就住了這麼幾年?」

黛玉笑道:「就許咱們住,還不許人家住了?你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湘雲道:「她和咱們怎麼一樣。我也就罷了,史家好歹是老太太的娘家。你又是老太太嫡親的外孫女。她家不過是二太太的姐妹家,血緣親疏上說起來比咱們兩遠多了。可她倒怎麼像是這裡嫡親的姑娘小姐一般。」

黛玉笑道:「越發貧嘴饒舌了。」

紫鵑道:「雲姑娘說的這個可是大實話。」

黛玉笑道:「你也哄著她吧!」

紫鵑笑道:「並沒有哄著呢!」

湘雲笑道:「紫鵑也這麼說呢,你還來說我。」

黛玉淡淡道:「即便這樣又如何,兩位舅舅不管事,外祖母又年紀大了,我這個嫡親外孫女的母親也早已過世了。這世上多的是人走茶涼的事。有甚可奇怪的。別忘了,如今掌家的可是二太太呢!」

湘雲聽了,心中微涼,好半晌方才道:「你倒是想得明白。」

黛玉將案上微有些皺了的書壓平,道:「在這裡這麼些年,有什麼不明白的?即便是不明白的,看得多了,自然也就明白了。這世上的事不過這麼著罷了!」

湘雲不語。

卻見翠縷進來道:「那裡也不知道出什麼事了,好些媽媽們都往太太那裡去了。」

湘雲與黛玉對視一眼,黛玉道:「大嫂子鳳丫頭也去了么?」

翠縷道:「並沒有,我從稻香村後面繞過來,還看見素雲和小丫頭在那裡收衣裳呢!也沒見二奶奶那裡的人過來。」黛玉道:「那二姐姐和三妹妹那裡呢?」

翠縷道:「也是和往常一樣的,倒是我下來的時候,遇見了侍書,還問我周媽媽急匆匆往上房去是為的什麼呢!好像二太太那裡有什麼大事的樣子。媽媽們上去都是火急火燎的。」

黛玉低頭想了一回,道:「這可是奇了。」湘雲也甚是奇怪,好半晌,方聽黛玉道:「太太既忙,那咱們就不去打擾了。這兩日的請安,也讓丫頭先去看了,若太太得閑,我們再過去。」

湘雲道:「還是姐姐想得周到。」

好半晌,方聽黛玉沉沉道:「樹欲靜而風不止。」

湘雲凝神不語。

中秋月明,分外清爽。

天色一黑下來,各家都點起燈籠,在院中擺了小桌,一家子團團圍坐,吃月餅賞月。

珍珠坐在椅子上,拈了一塊西瓜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眼睛看著天空的一輪明月,分外皎潔可愛。

孫氏看著女兒,笑得心滿意足,又將一個蓮蓉百果遞與女兒,道:「來,嘗嘗月餅。這是街上新開的月餅鋪子里賣的,大家嘗了都說好,今年我也就買了他家的,快嘗嘗。」

珍珠看著手中比巴掌還大些的月餅,忙道:「哎喲,這麼大一個,我哪裡吃的完?」便掰了一半與孫氏,又掰了一半與花自芳,道:「娘和哥哥一塊吃吧!」

孫氏忙道:「還有很多呢……」

珍珠忙道:「我晚膳就吃得飽了,這會子這麼大的月餅,哪裡吃的下?且這東西甜膩膩的,我最不耐煩吃了,這一點子盡夠了,娘和哥哥幫我吃些,也省得浪費了。即便還有多的,這天氣也涼爽,放個幾日不成問題。當點心吃也是可以的。」

花自芳也笑道:「妹妹說的是,我也不大愛吃這個,不過是吃個意趣,圖個吉利罷了!況咱們一家子分了一整個吃,如今一家子都在這裡,不正合了『團圓』的意思么?」

孫氏笑道:「你們都這般說了,我還能說什麼?」

於是母子三個說說笑笑將月餅吃了。那月餅做得卻是也不錯,蓮蓉甜而不膩,百果鬆脆爽口,珍珠也吃得歡喜。只是怕存住食,便不敢再吃了,只又吃了一片西瓜,口中也清爽了許多。一家子便一起坐著說話。

微風徐徐,空氣中傳來陣陣的桂花的香氣,依稀還有一陣清涼的笛聲,珍珠聽著便漸漸有些睡意起來。孫氏便勸道:「好孩子,進去睡吧!」

珍珠道:「不么,我陪著娘和哥哥,把這些年缺的中秋都補回來!」

孫氏一陣感嘆,便摟了珍珠摩挲著,口中喃喃道:「我的兒……」

珍珠不知不覺便在著溫暖與清香中迷迷糊糊得睡著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只覺有人將一件衣裳披在自己身上。珍珠迷迷濛蒙得睜開眼睛,卻見孫氏含笑看著她,正為她批上一件家常的小襖兒,見她醒了,笑道:「好孩子,天色不早了,寒氣也浸上來了,也進去睡吧!」那邊花自芳也看著她笑。

珍珠臉上一紅,答應了,起身幫著收拾了東西進去,方才卸妝洗漱寬衣睡下。

又過幾日,閑話無事。

那邊仁和堂孟大夫與其妻謝氏便已回來,聽說珍珠回來,彼此相見也是說不盡的歡喜,自不必說。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很忙,本文的更新,肯定會受到影響。

頭一件,是要準備訂婚的事。雖然很想做個甩手掌柜,但是到底不能真的甩手得徹底。雙方還有不少的事是要我來出意見的。

第二,是轉正考試的事。我現在的工作是臨時編製的,今年全區有六個轉正名額,雖然我沒有背景,也許只是當陪考的料,看書也是很想睡覺,但是還是希望能拼一拼。就算失敗了,也不會後悔。

最後,還是因為這個文後面的思路和前文有些地方的銜接我還沒想好,男主的形象還很單薄。很多人反映這是一部男主出現最晚的小說了,確實如此。與其現在草草寫就,倒不如等我閑一些了,下功夫慢慢細細地寫。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樣,但我寫文的文章思路就是這樣,現在要是局限了,日後想改也沒那麼容易了。

希望大家能體諒我一下,不會太遲。最遲八月底左右考試結束,就會恢復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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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晝暖新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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