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

第八十六回

日已西沉,仁和堂內已沒了來看診的患者。兩個老大夫已先回家去了。花自芳守了一會兒,便也收拾了東西要回去。

堂內抓藥的學徒杜仲一邊將稱、黃紙等各色物事收起,一邊笑道「花大夫,這兩日是不是有喜事啊?」

花自芳笑道「就你眼尖,難不成是我肚子里的蛔蟲不成,這也知道的?」

杜仲在一眾學徒廝里最是伶俐的,平素里花自芳又是最和氣的,閑了時便常在一處玩笑,此時聽他未曾否認,便知確實是有喜事了,因笑道「我見花大夫印堂發亮,滿面紅光,便知道了。」

眾人聽了都笑了,道「就他嘴多。」另一個廝黃芩最愛和他鬥嘴,聽他這般說,便道「咱們這裡竟不是醫館,竟是算命看相的鋪子了,什麼印堂發亮的,你也謅的出。要是讓厲大夫聽見,賞你頓板子吃。」

這厲大夫也是仁和堂內坐堂的大夫,四十多歲,正合了他的姓了,最是嚴厲不過的。且他秉素嚴格,為人做事一絲不苟,行醫坐堂也頗有名聲。堂中的學徒廝們都懼他三分。

果然黃芩說起厲大夫,杜仲便縮脖子噤聲不言語了。眾人看了他的模樣,俱都笑了。

一時收拾妥當了,便關了門。花自芳與眾人告辭,便乘了半明未暗的夜色,往家去。

到了家,孫氏開了門,母子兩個進去。花自芳略洗漱了一回,換了件家常的一件藕荷色半舊短褂,孫氏已把飯菜端上來,不過是些家常的清淡菜蔬,道「今兒回來倒早的。」

花自芳捲起袖子幫著一塊兒端碗,道「是呢,難得今兒竟清閑了些。」

母子兩個便一處吃了飯,撤去殘桌。孫氏本要去洗碗,卻被花自芳按住了,道「娘坐著就是了。」

孫氏道「你忙了一天了。」

花自芳道「我那裡不過是動動嘴皮子,不是坐了一天了么?正該動一動,疏散疏散筋骨。」孫氏知道這不過是兒子孝順,不讓自己勞動的話,便也應了。心下卻也暗自歡喜她上輩子肯定是行了許多善事,積下許多功德,不然怎麼會有這麼一對孝順的兒女呢?

一時收拾罷了,母子兩個便坐下說話。

孫氏道「今兒初十了,算算日子,一個月都不到的功夫,你妹妹就要回來了。」說著忍不住下淚來。

花自芳忙勸道「娘也真是,從前妹妹回不來,您哭也就罷了,如今快回來了,怎麼還哭呢?」

孫氏忙收了眼淚笑道「我也是歡喜糊塗了。」

花自芳道「等妹妹回來,咱們也得帶了她回老家一趟,也到宗祠里上個香,給爹上個墳。自從她去了那裡,便是偶爾回來一趟,也是急匆匆的,哪裡有功夫去掃墓的?」

孫氏點點頭,道「很該如此,你父親從前最疼珍珠了,如今看她回來了,一定高興。只是那些族人……我實在不願意見的。」想到老家那些族人,就不由得嘆一口氣。

花自芳便沉吟不語。

孫氏恨恨道「當初咱們苦的那樣,不說接濟幫助些,還來落井下石!若不是你妹妹賣了自己,咱們娘兒兩個哪裡還有命在?今年清明時咱們回去,可沒見那起子人說的話做的事么?真真能把人慪出病來的。」

花自芳忙勸道「娘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

孫氏嘆道「我也是這麼想,咱們自過咱們自己的日子就是了。但心裡終究氣不過。如今咱們才好些,他們便說咱們是發達了,就忘記老親戚了。呸,他們算得什麼親戚?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咱們老家那幾畝地就是被他們給訛詐去的。我便是養狗養乞丐,也比給他們好!」

花自芳見她臉上都有些變了,便知道氣得狠了,心中想到那些花家宗族裡的人物,也是一陣厭惡,只是又恐氣壞了母親,便道「娘快別想這些了,咱們歡歡喜喜的收拾了,等妹妹回來就好了。老家咱們一年也不過回去一兩趟,眼不見心不煩,不用理他們就是。妹妹中秋前就能回來,咱們家多少年沒過過團圓節了?今年一定要好好熱鬧熱鬧才是。還有我師傅那裡,孟師傅和師母上月去了江南老家探親,若是知道妹妹快回來了,他們兩位老人家把咱們家珍珠當親生女兒一般待,該怎麼高興呢!」

孫氏聽了,方才淡下怒氣,笑道「可不是么,這兩位是咱們家的大恩人。你一定好好做活,才好報答他們。」

花自芳道「我曉得了。」

一時孫氏又想起一件事來,笑道「你大舅家的表妹月季年底便要出嫁了,你大舅今兒送了帖子來,讓我們到時一定去呢!」又嘆道,「這一眨眼這麼些年,月季都要出嫁了,聽說夫家在鄰縣很有些根基的樣子。咱們珍珠也只比她一歲呢!等她回來,也該給她尋摸一門好親事,人品家事都要好……」

花自芳輕咳一聲,道「妹妹剛回來,不如等過一二年再說。」

孫氏聽了,不由失笑,道「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愁。你捨不得你妹妹出門子,難不成就留她在家裡一輩子不成?」

花自芳道「這有何不可?我雖不大好,但如今不說一個妹妹,再來兩個也是養得起的。」

孫氏笑道「那你日後娶了媳婦呢,她要是不容你妹妹怎麼辦?」

花自芳不妨說起這話來,臉上一紅,輕咳一聲,道「怎麼好好的說起這個來?」

孫氏笑道「怎麼不能說?你捨不得妹妹出門,我就捨得女兒出門了?只是世上萬事都是這樣的,男婚女嫁人之大倫,焉能不從?你妹妹是這樣,你也是這樣。你歲數也不了,從前只說為了妹妹不曾回來,沒這個心思自己過好日子。如今她都快回來了,你難不成還推著不成?」

花自芳越發坐立不安起來,道「天色不早了,娘早些睡吧!」說罷便走。

孫氏「嗐」了一聲,道「這孩子。」又有些疑心,道「莫不是心裡已經有人了不成?可怎麼也沒見他提過啊?」只是這話不好問了,便暫且按下不提。

次日一早,花自芳起來用些飯食,便步行著往醫館去。因見時候還早,便也不急著趕路,只慢慢走著,看些路上景緻。如今夏日,日長夜短,此時雖說時辰還早,但天色已經大明了,街市之上,人往來,也漸漸熱鬧起來。

正走著,卻見街角的賣豆腐腦的攤子上坐著兩個人,卻是熟識的,城北和家和老爺的三公子,和績之。

那和績之似是若有所思的樣子,倒是跟的廝丁子一眼瞧見了花自芳,忙推和績之道「三爺,是花大夫呢!」

那和績之方回過神來,見遠遠走來的正是花自芳,忙站起身來笑道「花大哥!」

花自芳見了,便也上來笑說道「和三爺好,怎麼這麼早出門了?今兒不用讀么?」

何三笑道「花大哥又客氣了不是,不是說了么,直叫我名字就是了。」

這和家也算得是城北的大戶了,家中有良田千頃,便是這街上也有幾家鋪子是他家開的。自是比不上賈府這等勛爵之家,但一家子衣食無缺,也算得上是中等康之家了。家中人口簡單,不過和老爺夫妻兩個,長子維之已娶妻生子,長女也已嫁人。這和績之是和老爺夫妻的么子,和兄姐歲數差了十來歲,全家對他素來疼愛有佳。且他聰明伶俐,自讀習字,家中有長兄操持,不用他分心。便想著考取功名,日後也好光宗耀祖。和家上下,待他也是殷切深深。

這和老爺前幾年得了痰疾,這病需得靜養,不好移動,不少大夫嫌這病絮煩,雖也有懸壺之心,但久了也煩累了。和家便求上了仁和堂,孟大夫那陣身子也不大好,不能親自上門,仁和堂的其餘大夫們也是老年居多。多虧了花自芳親自上門出診,日日如此,一連半年,和老爺才能日漸康復。病根雖是難斷了,但發作已少了,和家上下,對花自芳十分感激。

而和績之孝順,時常侍奉床前。因此和花自芳也是熟了。和績之見花自芳人品清正,年紀輕輕便醫術超,十分敬服,也有意結。

花自芳也不是拘泥之輩,心下微度,便笑道「和賢弟。」和績之滿意地點點頭。二人寒暄數句,和績之便笑說道「花大娘身上可好?有日子沒見了。」

那時他因老父之病上門來請花自芳,倒也常見孫氏的。後來和老爺之病大愈了,闔家曾上門致謝,兩家也算得熟識了。

花自芳笑道「好,只是每日在家無聊,也沒個人說話。」

和績之道「說到這個正好,家母這前兩日還說,要請花大娘到我們家吃酒呢!只是這一陣家裡總不得空,便罷了。算算日子,離中秋也沒多少日子了,等我們後園子里的桂花開了,還請花大娘賞臉到我們那裡吃酒賞花。」

花自芳笑道「這怎麼使得?」

和績之道「什麼使得使不得的?花大哥對我們家的恩德,我們一輩子都不忘呢!」花自芳道「什麼恩德,我做大夫的,治病祛疾不是應該做的么?」

和績之道「雖說如此,可是若不是你那些時日勞心勞力,每日上門來為家父診治。家父如今哪裡能閑和度日?」

花自芳笑道「又來了,說的好像我沒收你們診金一樣。」

和績之忍不住也笑了,道「難得家父家母喜歡,且家母日常在家,沒個親眷往來,也是寂寞的很。好在和花大娘說的來,我們都說日後常要往來才好呢!偏你們嫌棄我們,總不上門。」

花自芳忙道「這是哪裡的話,什麼『嫌棄』,是我們高攀不上才是。」

和績之皺眉道「花大哥又說這些自薄的話了,我們和家雖較尋常農家有幾個錢,卻也是祖上傳下的。若說起來,也是農戶出身,不過是佔了祖上的便宜罷了。說的難聽些,倒是些吃現成飯的了。我看著,倒不如花大哥一手醫術,治病救人來的好些。」

花自芳道「你若我妄自菲薄,你這樣子可不也是妄自菲薄了么?你可是正經的讀人,比我們這些行醫的可好了多少了?」

和績之嘆道「說是讀人,可是你看我長到這麼大歲數了,連考了三年秀才了,也沒見好消息。不說父親母親失望,連我自己都灰心喪氣了。」

花自芳道「這話不中,天下之大,讀人何其多,可能一舉奪魁的士子能有幾個?有些考了一輩子的都有呢!賢弟十五歲中了童生,已是早的了,若是再一舉中了秀才,我看著倒不好。不說你自己自得自滿起來,這旁的人的奉承話也得哄得人飄飄**仙了。倒不如現在多受些挫折,等日後再慢慢見長進就是了。一步登天的事兒是好,可也得有福享才是。」

和績之似有所悟,點頭嘆道「聽花大哥一席話,勝讀十年!實在是我迂腐了。」

旁邊一直不說話的廝丁子此時便笑道「可好了,三爺開了竅,我們太太不知道怎麼謝花大夫呢」

花自芳奇道「這話怎麼說?」

丁子笑道「花大爺不知道,我們三爺自今歲落了第,便沮喪的很,越發將精力花在本上。等閑不出門了。我們太太本來要給他說親事了,看中的是哪家的姑娘來著,說是好的不得了。可是三爺便賭氣了,說要是不中舉,便不娶親。可把我們太太給急壞了,便是三爺等的,姑娘家也等不得啊!果然那姑娘沒多久便被父母做主說與別人家了。太太沒法子,勸也勸了,罵也罵了,偏我們三爺也拗,怎麼也不聽。到這會子,別人家的爺們這歲數都兒孫滿地了,我們三爺還一個人呢!」

和績之啐道「多嘴的東西,這裡哪裡有你嚼舌頭的地方?」

丁子忙自打了三個嘴巴子,罵道「叫你多嘴讓三爺生氣,叫你多嘴讓三爺生氣。」

和績之和花自芳都笑了。

見和績之有些訕訕的,花自芳便道「這婚姻大事,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得看緣分才是。一時倒也急不來的。」

和績之如遇知音,滿面感激,道「可不是這麼說么,我也是這麼想的,可偏偏家母急得很,還求神問卜的。倒也該是命里未到,那新山上的老和尚給算了命,說我命里不該早娶,不然恐有災禍。家母聽了,倒是安靜了一些時日。實在好笑的緊。」

花自芳含笑點點頭,和績之又道「花大哥為何還為娶親?」

花自芳啼笑皆非,怎麼一個兩個,都來問這個?道「我也是緣分未到吧!」

和績之也不是糊塗的人,便知花自芳有難言之隱,二人又說笑幾句,方才散了。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吧,這男主也就一男配罷了。不單大家覺得出來的太晚了,我也覺得現在構思這麼個人物太過單薄了。大家將就著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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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晝暖新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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