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第三回

早上芳哥兒醒了來,倒是好多了,珍珠將米湯喂他喝了半碗,又吃了葯。孫氏歇了一夜,卻不過輾轉反側罷了,一早便掙扎著過來了,見兒子已好了許多,隻身上腫的厲害,難免疼痛。可憐芳哥兒小小年紀既要忍痛,又要安慰母親妹妹,齜牙咧嘴的模樣,又是傷心又是安慰。

孫大舅告辭去了,珍珠託言要送針線去換錢。孫氏便應了。

珍珠拿布包了針線活計出了門,往西街上拐。迎面遇上幾個熟識的婆姨,見了珍珠,都問了好,又問了孫氏和芳哥兒。眾婆娘們嘆息了一回,便罷了,目送了珍珠遠去,自去嚼舌頭去了。

珍珠在西街上走到底,而後敲了一間普通的小木門。不一會兒,裡面有人應了,道:「是誰啊?」

珍珠道:「王大娘,是我,珍珠!」

裡面應了一聲:「哎,來了!來了!」而後是一陣腳步聲,門「吱嘎」一聲開了,一個四五十歲的看著極精明爽利的婆子笑道:「珍珠啊,怎麼來地這麼早啊?快進來快進來。」

珍珠隨她進了門。這王婆子是京中有名的牙婆,且又做著些小生意,生活過得十分滋潤。早年她男人有難時,珍珠之父曾幫了一把,故這王婆子待花家母女十分感激。珍珠與孫氏日常做的針線便是託付於王婆子轉賣換錢。

王婆子游轉於大戶人家女眷之間,早已是成了精的人了。昨兒花家芳哥兒被打的事也聽說了一二,心中也十分不恥。只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也不過口中不忿兩句罷了。此時見珍珠一早上門來,便知她是有事相求。待問了孫氏和芳哥兒好,便道:「好孩子,你有何事但說無妨,我但能幫你的一定幫。」

珍珠大喜,起身福了下去,道:「多謝大娘。」王婆子忙扶起她道:「快起來,快起來,左鄰右舍的,互相幫襯些,也是應該的。」珍珠道:「若按我這個歲數賣身為奴,想問問大娘,這活契多少,死契多少?還請說與我聽聽。」王婆子一口茶險些嗆住,好容易喘勻了,驚道:「你說什麼?」

原來這王婆子雖說身為牙婆,身份所限,但她見多識廣,口齒又伶俐,很得一些大宅內院們的喜歡。且她為人做事很有幾分俠氣,很不齒那些賣良做娼的勾當。同在一地住著,與花家都是熟識的,見珍珠小小年紀十分懂事,操持家事不說,且還做的一手好針線,十分疼惜。給她家的錢都是第一等的。如今芳哥兒又遭了這樣的事,只當珍珠是來借錢的,心下便忖度著該借多少方才合適……

不想珍珠竟提出這樣的事來,真是從未有過的。王婆子活了大半輩子,見過窮人家父母賣子女的,男人賣老婆的,多數是凄涼悲切的,再慘的也有。她都見慣了的,便是有自賣自身的,也從沒有這麼小的。當下便驚著了。

咳了兩聲,見珍珠點一般的眸子看著自己,王婆子數十年來練就的冷心腸竟有生出幾分憐意來了——可憐了這麼個懂事又可人疼的孩子了。

王婆子嘆道:「珍珠啊,這事是你娘的主意么?」

珍珠低頭,道:「我娘不知道。」王婆子道:「我想想也是,你娘我還是知道一點的。可是……」珍珠凄涼一笑,道:「王大娘,若不是實在沒法子了,誰又能想到這個去?」

古來賣身為奴,一憑賣身契,賣身契在誰人的手裡,便是誰的奴才,入了奴籍。運氣好的,得了主子的眼,主子開恩放了出來,或賞了賣身契。這是上上等。運氣略差些,憑主子的意配個不知是天聾地啞的過一輩子就完了。運氣最差的,便是打、殺、賣一流了。

王婆子不語,知道她年紀雖小,卻是最有主意的,沉吟了一會兒,便道:「這事也巧了,正好有一宗合適的,榮國府里過兩日要放一批丫頭出去,他們管事來與我說買幾個小丫頭進去……」

珍珠心一顫,道:「榮國府?」

王婆子見她面上白了幾分,只當她年紀小,雖有主意,可心底還是怕的,便更覺得要為這孩子好生打算一番,道:「你放心,這榮國府賈家雖是高門大戶,但是卻是甚少打罵下人的。若是做的好了,能伺候了主子奶奶小姐們,那便是一般人家的小姐們都比不上的……」

珍珠心下苦不堪言,道:「王大娘,就沒有別的人家了嗎?」

王婆子只當她是憂心高門大戶規矩嚴,便有這惴惴不安的神態了,心下越覺得她可憐,道:「你放心,我還能害你不成……」

珍珠心下只想尖叫,暗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罷了罷了,大不了以後我躲著還不行么?

又說了幾句,王婆子大概是多年未發善心,一發起來,便如洪水泛濫了。將珍珠送來的針線活計清點后,如數給了錢,又拿了一吊錢出來。珍珠如何肯要?王婆子道:「這不是白給你的,不過是提前與你的賣身錢罷了。日後簽了契,自從那銀子里扣回來。這會子,你兄弟這會子看病吃藥,哪樣不要錢了?還有你媽身上也不好。這些時日你總得照料好了他們才是,不然,你日後進去了,老惦記著家裡人,若出了錯,豈不是拆了我的招牌?」

珍珠聽了這話,知是正理,方才將錢收了,告辭去了。

珍珠拿了這錢,自去買葯買糧。一眾賣菜賣糧的,都是知道的,見了她來。也甚是同情,都便宜了幾分賣與珍珠。珍珠一一道了謝,回家做飯煎藥不提。

中飯時孫氏見了這些,不由十分詫異,道:「這些東西哪裡來的?」

珍珠道:「娘放心,我這幾日趕了許多針線,早上送與王大娘。又……支了一些錢來……」

孫氏甚喜,笑道:「阿彌陀佛!這世上還是好人多!」珍珠低頭一笑,不語。

如此,十數日便過去了,王婆子已遞了消息過來,就在明日了。珍珠將裡外收拾乾淨,呆坐了半晌,待收拾畢了,方至芳哥兒房中。可巧孫氏也在。經過這些時日的調養,芳哥兒一日好似一日,已能下地走動了。孫氏高興,身子也好了許多。娘兒兩個正說話,見珍珠進來,便笑道:「珍珠,你快來瞧,你哥哥好多了。」

珍珠笑笑,而後道:「娘,哥哥,你們賣了我吧!」

孫氏和芳哥兒一聽這話便愣了,孫氏哭道:「我的兒,這是誰在你耳邊嚼舌頭了?咱們家再窮也不能賣女兒,要死咱們就死在一塊兒……」

芳哥兒今年十二了,自從花家家長,也就是芳哥兒和珍珠的爹過世后,一家子的重擔便放在了他的身上,況經了此次的事,越發沉穩了。此時聽了這話,不由暗恨自己無用,竟讓妹妹生出這樣的心來,不由滿面悲戚,道:「好妹妹,是哥哥的不是。你不必擔心家裡,哥哥已好的差不多了,明日便出去尋活……」

珍珠搖搖頭,道:「娘,哥哥,咱們家不過一時的艱難罷了,以後定會好的。」頓了頓,又道,「可如今這一時的艱難都過不去,還談什麼以後呢?」

孫氏執拗,道:「這不是你一個女兒家該管的,罷了,明兒你去尋王大娘,將我這兩日做的針線送去,好歹換兩個錢來。咱們家雖艱難,卻不能做這等賣女求生的事。」

珍珠道:「娘……」口中說著,眼裡邊流下淚來,「來不及了……」

孫氏道:「怎麼……」

珍珠道:「我已和王大娘說好了,明兒她便過來寫契領人,我就去人家家裡做丫頭了。不然她又怎麼預支咱們一吊錢?」

孫氏驚得呆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芳哥兒也愣了,孫氏猛一回過神來,揚手便欲往珍珠臉上揮去。可手貼近了珍珠的臉了,卻是怎麼也揮不下去了,眼中的淚便洶湧而出,哭一聲「我苦命的兒啊!都是娘不好啊!」痛到深處,又想起那早去的丈夫,便罵:「殺千刀的,你怎地這麼早去了,如今竟讓咱們的心肝寶貝兒去做那服侍人的事兒。日後,我該拿什麼臉去見你啊!」芳哥兒聽了這話,在一旁嘆息流淚,只是卻把拳頭攥地緊緊的。

唯珍珠談一聲,眼中是與年紀不相稱的哀傷與鎮定。

次日一早,果然王婆子便過來了,與孫氏談了許久。而後,寫了契畫了押:

今有花氏珍珠,年八歲,京內人,因家中生計艱難,願賣身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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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晝暖新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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