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回

第一百一回

()此後幾日,家中便瀰漫著一股沉重的氣氛。孫氏和花自芳也罷了,花自芳心中愁苦,自是沉默寡言。此段情緣欲斷不能斷,要續也是前途無望。心中悲苦,難以言喻。幾日下來,花自芳便瘦了一圈。

若只是他一人的事也就罷了,可如今事關珍珠的終身大事。自小他就對這個妹妹深感愧疚。如今如何能安心過得下去?孫氏也心疼他,勸了幾回,也是無果。

珍珠看在眼裡,心中也是焦急。一連幾日想的都是花自芳的事。自己哥哥的性子是知道的,雖說外面看來爽朗無事,但是最是執著的,認準的事從不改變的,心下便暗暗思量,怎麼也想轍兒幫幫鴛鴦與自己的哥哥才好。

不兩日,卻有榮府婆子送了信來,竟是黛玉定了二十六日設踐行宴,請珍珠過府一聚。

珍珠方才想起不久后黛玉便要返程回南了,自己這時日忙忙碌碌,竟把這事兒給忘了,不由心下暗暗生愧,便預備了,那日一早往賈府去。

入了賈府,進了大觀園,各處請了安,珍珠先與黛玉見了禮。見黛玉雖面帶離情,但精神頭還好,便道:「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姑娘比上回我來時精神多了。」

黛玉道:「快別說這話,別人聽了,指不定還說舅舅家怎麼苛待我呢!」

珍珠吐吐舌,笑道:「我也只當著姑娘的面才說呢,若是有別人在,我哪裡會說這個的。」

再看黛玉,到底心中不舍,忍了多時的眼淚終究忍不住滾落下來,泣道:「姑娘這一去,只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了。」又罵自己,「真是糊塗了,這樣好的時候已不多了,不說說笑笑,反倒哭起來。」

黛玉也忍不住,哭道:「好姐姐,你的心思我知道,你放心,我只不忘記你待我的一片心就是了。咱們雖不能常相見,但常想念總是好的。」

珍珠點點頭,心頭嘆息一聲,好林姑娘,願你回家后平安快樂,一生順遂。又悄悄說了幾句貼心話,便見迎春探春等人都來了,珍珠便退至一旁與紫鵑雪雁等人說話。

晴雯一段時日不見,面色不大好,似憔悴了許多,珍珠便拉著說話,不過勸她安分度日,不要與人口角紛爭之類。晴雯口中答應,心中如何,卻是不得而知了。

賈寶玉據說鬧得厲害,被王夫人拘住了沒來。不然今兒的宴席便也沒法子辦下去了。其餘眾人,迎春探春惜春,寶釵、湘雲、李紈、鳳姐兒等都來了,再有各自的丫頭,滿滿擠了一屋。眾人也只當沒有寶玉這個人。一時大家皆入席就坐,各有神傷。

但這年輕姑娘相見,卻為的是踐行,難免傷感。但到底悲中勉喜,大家哭哭笑笑,也算熱鬧。

迎春探春惜春三個倒也罷了,如今家中忙亂,十分不堪,倒覺黛玉去了,反倒乾淨了,只是惋惜日後越發冷清了。寶釵多日不見黛玉,見她落落大方招呼眾人,自有一派大家閨秀的態度,且眾姐妹多與她要好,一言一語,與待自己多有差別,心中不由暗暗含酸。又想到才來之前去了王夫人上房一回,見到寶玉那似悲似狂的模樣,想到母親與姨媽的打算,心中對這原來肖想多年的婚事也生出幾分無奈與悲愴來。湘雲卻是傷心過多,要是黛玉一走,她不單少了個說話的人,更少了個能真心勸慰她的好姐姐了。李紈、鳳姐兒是真心疼黛玉的,也是十分不舍。只是一個是冷情的寡婦,不免拘了真心情,只淡笑待人。一是潑辣的烈貨,見不得哭哭啼啼的小家子樣兒。有她二人在,倒也未見十分傷感。

正說話間,卻見鴛鴦奉了賈母之命來了,帶了賈母的話:「老太太說了,她身上不好,免得掃了你們的興,就不來了,姑娘們說說笑笑,好生玩一會兒吧,也別太晚了。」說罷便要走,眾人哪裡肯放,便拉著灌了幾鍾。好容易鬆了開,珍珠見她面上都紅了,便道:「我送姐姐回去吧!」眾人都知道她們好,便也不在意,隨她們去了。

這裡珍珠陪了鴛鴦往賈母上房去,一路上涼風一吹,倒清爽許多。珍珠見鴛鴦緋色未退,不由笑道:「姐姐也該喝些解酒茶,瞧這臉上,。」

鴛鴦伸手捂了捂臉頰,只覺火辣辣一片,便道:「我的酒量哪裡只這樣的,只是侍書她們幾個拉著連灌了我幾盅,就紅了。」

珍珠笑道:「我說呢,我可記得姐姐可是海量呢!」

鴛鴦笑道:「什麼海量,姑娘家家的,也不怕人笑話是個酒罈子。」

珍珠吐吐舌,道:「是,都是我的錯。唉,我最羨慕人家酒量好的。」而後狀似無意道,「姐姐不知道,我們家的人酒量都不好,我哥哥也是這樣,喝一點子就會醉,所以在外面時甚少與人喝酒的。」

鴛鴦似是一怔,面上有些不自在,道:「是么?」

珍珠心頭一亮,道:「說起我哥哥來,我娘真是愁死了。他到今年就快十九了,卻還未曾娶妻呢。」

鴛鴦道:「這是為何?」

珍珠道:「我也不知道,說來我也覺得奇怪,他是個執拗不過的人。我娘託人與他說了多少親事,都沒有成,推三阻四。直到前兩日把我娘逼急了,方才說了實話。姐姐,再想不到,我那個木頭哥哥,竟是心裡有人了!」

鴛鴦只覺得心吊到了嗓子眼上,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了,卻還要故做無事不讓人看出來,道:「哦,是么?」

只是珍珠是什麼人,兩人姐妹這麼這麼多年,哪裡看不出來,只竊喜道:「可不是么,我逼了好久,我那哥哥方才說實話。原來他心裡早惦記上了一個好姑娘,這麼幾年,都在等她呢!」

鴛鴦只覺得心中似有一盆蜜在顛來倒去,一層層地煎著,又似帶了黃連的苦味,說也說不出來,只怔怔的。

珍珠見了,又說道:「姐姐可知道那人是誰?」

鴛鴦眼中氤氳的霧氣漸散,手中的帕子被揉成了一團,道:「我怎麼知道那是誰?」

珍珠挑挑眉,道:「姐姐真不知道?」

鴛鴦道:「自然不知道。」

珍珠道:「唉,姐姐想來也是不知道的。這女子也著實可惡,害得我哥哥這般惦記,她卻是一句話也無,只可憐我那哥哥了,一片痴心,白白等了那麼些年,卻……唉!」

鴛鴦低了頭,半背過身拿了帕子抿去眼角的淚水,道:「既然那女子不好,何苦還惦記著呢?」

珍珠道:「我也這麼說,可我哥哥說了,實在是沒法子的事,若能忘早忘了。只是心不由己。」

鴛鴦心中酸楚,如嚼著千斤重的橄欖一般,怎麼也放不下。

珍珠在旁看著,心中不由嘆息,流水有義,落花有情,奈何不能相守。不由嘆一聲,道:「好姐姐,你連我也瞞了么?」

鴛鴦勉強笑道:「妹妹說什麼呢?我竟糊塗了。」

珍珠便拉了她到那沁芳橋上的亭子里坐了,見四周寂靜無人,方道:「我的好姐姐,明人不說暗話。我今兒不單是送林姑娘,還有一事。」

鴛鴦道:「何事?」

珍珠道:「是為我哥哥向姐姐討一樣東西來了。」

鴛鴦嗔道:「越說越糊塗了,我怎會拿你哥哥的東西?」

珍珠笑道:「我哥哥的心,可不是你偷去的?」

鴛鴦一呆,隨即臉上緋紅一片,啐了一口,道:「好個貧嘴的丫頭,都胡說些什麼?」轉過臉去,一言不答。

珍珠笑個不住,道:「你還瞞著我呢,我是什麼人,火眼金睛,一眼就看透你了,還和我扯謊?我的好嫂子,你可怎麼賠我?」

鴛鴦急得跺腳,要上來撕她的嘴,卻又害著臊不好動彈,只好氣得直跺腳。珍珠在旁笑個不住。

不想突然一個人從亭子旁樹叢後轉出來笑道:「還是火眼金睛呢,我看是瞎眼黑睛,這麼大個人在這裡你都沒看見?」把珍珠和鴛鴦嚇了一跳。一看,卻是平兒。

鴛鴦撫著心口,道:「哎喲,可嚇死我了,你什麼時候也學了這樣蝎蝎螫螫的脾氣來?」

平兒笑道:「就在看你們倆偷偷摸摸說話的時候。我遠遠就看見你們了,就想嚇你們一下,就從那邊樹底下繞過來。誰知你們竟都沒看見。」

珍珠也被嚇得心頭亂跳,果然人後莫說閑話,到處都是隔牆的耳朵啊!

平兒見她二人都被嚇得不輕,也不由有些愧疚,道:「對不住,是我的不是。」又拉著鴛鴦的手挨著她坐下,道:「好妹妹,我不是故意偷聽你們說話的,只是想嚇唬你們一下,誰知道……」

鴛鴦面上一紅,低頭不語。珍珠也在她另一側坐下,抿著嘴兒笑。

平兒笑道:「珍珠的哥哥我雖未見過,卻也是知道的。醫術極好,人品都是不錯的。珍珠生的這樣,她哥哥能差到哪裡去?不然的話你能……」話中打趣的意思更濃,鴛鴦面上幾乎紅到了耳根,但立即眸中苦色一閃,道:「你們就說吧,我是個什麼境況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說這些有什麼用?」

平兒和珍珠對視一眼,想到賈赦那老東西,皆是心頭一顫。

鴛鴦拿著帕子不住地拭著滾落的淚水,奈何那淚珠越滾越多,她只得哽咽道:「珍珠妹妹,我已是這樣的境況了,也不能連累了……他人。我早已想好了,還是那話,老太太在一日,我便伺候一日,若老太太不在了,我便做姑子去。這輩子也就這樣了。這府里如今是越發亂了,你日後沒事也不必來了,好生在家過日子吧!省得沾惹不是。」說罷,起身就走。任後面平兒和珍珠怎麼喚都叫不住。

平兒和珍珠見她這樣,便知不好再說了,只好由她去了。

珍珠心中煩惱,便道:「平姐姐,你可有什麼法子沒有?要不我求求二奶奶?」

平兒苦笑道:「我的好妹妹,這事兒,說大不大,可說小也不小。畢竟牽扯著大老爺呢!二奶奶是兒媳婦,怎麼好管公公的閑事?」

珍珠喃喃道:「是啊,我也糊塗了。只是……」想到兩人,心頭微酸。

正說著卻見那邊走來兩個丫頭,道:「林姑娘那裡正找二位姐姐呢,快去吧!」

二人方掩下話題,往瀟湘館去。

眾人直到酒酣興盡,方才散了。

鳳姐兒多吃了兩杯,略有些頭暈,平兒便扶了她家去。進了院門,小紅等早去打水洗臉,平兒又叫人熬了醒酒湯來伺候她喝了,方才好些。歪了一會子,便起身穿了件家常的衣裳,一邊由小紅服侍著梳頭,一遍問道:「葵哥兒呢?」

小紅道:「葵哥兒睡了呢,奶奶要去瞧瞧么?」

鳳姐兒道:「罷了,等他醒了,就來叫我。」

正說著,卻聽外面一陣嘈雜聲:「……我是老爺給的人,你們哪個比我尊貴些,再來尋我說話……」

小紅手一顫,而後繼續梳頭,鳳姐拈了一支赤金點翠鳳頭簪遞與小紅,彷彿沒聽到一般,只隨手在金光閃耀的首飾盒裡翻,又拿了支一丈青的碧玉簪子把玩,又問道:「你平兒姐姐呢?」

小紅道:「平姐姐說,奶奶吃多了酒,雖吃了一碗醒酒湯,只怕還要頭疼,倒是這會子剛醒,若再喝一碗,方才能好些。就親自去小廚房看著她們熬去。應該快回來了。」

話音剛落,便聽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似是碗碟摔在地上的樣子,而後便是謾罵喧嘩之聲遠遠傳來。鳳姐眉頭一跳,手中的一丈青的簪子在桌上一拍,便斷成了三截。小紅忙把搭在鳳姐肩頭,防止頭髮掉下沾在衣裳上的萬字不到頭的雲肩拿下來,鳳姐起身就往外去,一旁的豐兒和小紅忙跟上。

院子里,正圍了一群的丫頭僕婦,見了鳳姐兒出來,忙福身道:「二奶奶。」

鳳姐兒笑道:「喲,這是怎麼了?」面上雖帶笑,但眼中卻一絲笑意也無。

平兒忙道:「是我不小心,失手把碗給摔了。」

一旁站的秋桐斜倚著身子,笑道:「到底是平姐姐孝順,這一碗子湯還巴巴的親自去端。只怨我身子弱,既服侍了二爺,卻服侍不了奶奶。」說著妖妖嬈嬈地拿了帕子撫著臉。

平兒咬咬牙,一聲不吭,只叫丫頭過來收拾了碎碗出去。

鳳姐兒目光一閃,只笑道:「妹妹別惱,平丫頭不懂事,我慣壞了她,還得好生教教她才好。」說著揮手叫平兒過來,道,「你個糊塗的,你是我身邊頭一個,有什麼事兒只管使喚她們去做就是了。那些不知道哪個旮旯里出來的下賤東西,哪裡比得了你的?怎麼日子越過,越發回去了?」

那秋桐面上鐵青,平兒只作不知,笑道:「是,我曉得了。」鳳姐兒見她身上系的煙柳色遍地灑金裙上有一點子湯漬,想是方才濺上的,忙道:「豐兒,怎麼還不扶你平姐姐去換衣裳?」豐兒趕忙上來扶著平兒去了。

鳳姐兒便對眾人道:「你們別當我現在不管事兒了,就輕慢了。哼,一個個別想得太容易,我的手段你們是知道的,一個個安生當差也就罷了,若是不然……哼!」

眾人想到鳳姐兒從前的手段,不由哆嗦了幾下,個個都噤若寒蟬,忙應了。秋桐臉上忽白忽紅,手裡死死攥著帕子。鳳姐兒又轉過頭來,對秋桐笑道:「好妹妹,你也別太寬了,有什麼事兒只管和我說。她們這些下人啊,一個個都是這樣。你待她越好,她便愈發上來了。」

秋桐哆嗦了一下,忙笑道:「是,奶奶放心。」

鳳姐兒方滿意地去了。

待她去得遠了,秋桐的丫頭上來,悄悄兒道:「姨奶奶……」

秋桐恍若方回過神來,隨手就給了她一個巴掌,啐道:「作死了,嚇我一跳!做什麼?」

那丫頭一臉委屈,要哭又不敢哭,道:「我是想說,起風了,姨奶奶別吹了風,回去吧……」

秋桐恨恨道:「誰不知道起風了。還用你說?」也不要人扶,便往回走。只是到底方才一驚一乍,出了一身汗,此時風一吹,便打了個噴嚏。秋桐便嘟嘟囔囔地往裡去,心中暗道:我是老爺給的,二爺如今又疼我,她便是奶奶,又能把我怎樣,我怕她作甚?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紅樓之晝暖新晴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紅樓之晝暖新晴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一百一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