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表白

第八章 表白

第八章表白

王副總每天都會到馮曦辦公室里晃晃,與她部門裏的人說說笑笑,到了中午有時還會樂呵呵的把午餐盒飯錢掏了。他的平易近人很快讓新來的人員對他熟悉起來。

小劉就私下裏說:「太奇怪了,堂堂副總跑來管咱們。馮經理休假,也應該楊經理代管才對!」

八卦永遠是辦公室主題,小高瞅着他說:「你沒看到王總每次過來,楊經理的臉色就不好看嗎?他肯定不想讓王總管,又沒辦法唄。」

楊成尚的確恨得牙癢。他私下裏對傅銘意建議是不是叫馮曦把剩下的假挪到以後再休。傅銘意只淡淡的回了他一句:「讓她休吧,王鐵愛折騰就折騰去。招投標部與機械部的業務你分清就好。」

楊成尚馬上明白傅銘意的意思,這一個多月硬是沒開展一單業務。叫王鐵守着招投標部牛吃南瓜找不到下嘴的地方。可是今天他急了,周一例會開之前就不顧王鐵的眼光進了傅銘意的辦公室。

「傅總,馮曦不回來怕是不行了。渠江開發公司的蔡總傳信來說,他們的工程要開工了,總共一個多億的單子!」楊成尚沒辦法放棄這單生意。馮曦的部門隸屬於機械部,王鐵每天在招投標部轉悠,怎麼也會插一杠子。他只要一想到王鐵以副總的身份參與進來,自己還要恭謹地跟在他屁股後面向蔡總介紹,心裏就窩火。

傅銘意沉吟半刻后笑了:「這一個多億不止是機器訂單吧?」

「有兩千多萬的鋼材。以前陳蒙材料部做鋼材都找的同一家供貨商,一噸鋼材只加二十元賣出去,誰不知道陳蒙和王鐵在中間吃了好處!」楊成尚冷笑着說。

王鐵說他在外開公司,把公司的生意攬自家頭上,他難道清白?誰都知道鋼材價格浮動大,一噸加二十元是賺,加二百元也是賺。聽說那家供貨商當年在麻灃工程中賺了五百萬,麻灃工程當時還是王鐵在當材料部經理,這單生意公司只賺了二十來萬,剛好抵平前期費用。當他楊成尚不明白中間的賬?

傅銘意眼睛一亮,看了看時間,馬上要開例會了。他笑着說:「例會上你把這事提出來吧。馮曦你不用擔心,我叫她回來反而惹王鐵疑心,他會叫她回來盯着的。」

楊成尚只愣了愣便笑了,望向傅銘意的眼神里多了絲欽佩。他走出辦公室后就感嘆,傅總果然是傅總,他只知道王鐵一心提拔馮曦,想在機械部插顆釘子,沒想到傅總早策反馮曦了。

傅銘意靜靜的坐着。每每回想起杭州那一幕,他就有種難以壓抑的怒。這種怒氣讓他回來之後一直把馮曦摒棄在他的記憶之外。現在她要回公司了,傅銘意才開始考慮要見到她的事實。

他腦中閃現得最多的還是那個氣度不凡的男人。這讓他不得不承認,他嫉妒。來分公司看到馮曦和田大偉時,他沒有這種感覺。約馮曦喝咖啡時,他也沒有嫉妒過田大偉。但是現在,他嫉妒孟時。

吸了一口煙吐出,傅銘意自嘲的笑了。不去杭州找她,也許,他還是不會嫉妒。也許他對自己太自信,馮曦果然不是八年前的馮曦了。他想起自己說的公私分明便狠狠的掐滅了煙,整了整西裝,精神矍鑠的往會議室走。

例會過後,王鐵給馮曦去了電話。

這時馮曦正躺在謝氏醫學美容院的美容床上,謝醫生正親自按摩着她肚子上的穴位下針。她聽到王鐵的聲音直覺的就知道自己的假期玩完了。

「這單業務是楊經理攬的,我能做什麼啊?」馮曦為難的回答。她心裏清楚,自己攪進去沒啥好處,能推脫是最好的。

王鐵打電話來,是非要她回去不可,便呵呵笑道:「傅總說,這單生意大了,是渠江開發公司全年的總單。先叫你出馬聯繫着,萬一你談不下來,楊經理再接上。免得他去了談不下來沒有迴旋餘地。」

馮曦一聽是傅銘意的主意便不吭聲了。她苦着臉應下:「既然兩位老總看得起我,我當然以公司為重。只是我現在泰國旅遊,四天後才回得來,臨時改簽機票不知道行不行。」

「沒問題,你回來把這個周末過了,下周一到公司來上班。剩下十天假期等這單生意完了再補休吧。這幾天有什麼事我和你聯繫。」

馮曦無奈的想,還好,為自己多爭取了幾天時間,晚一天到公司也是好的。傅銘意要對付王鐵,王鐵要鞏固自己的勢力和利益。她認真的分析,傅銘意提這個建議的目的是什麼。是請君入甕么?用楊成尚未必能把王鐵套進來,只有用自己。她馬上又想到傅銘意在杭州負氣而去的模樣,心裏又忐忑不安。

她拿着電話按了傅銘意的號碼,又打消了主意。反正要回去上班的,傅銘意安排她來接這個單,有什麼吩咐他自然會主動找她。

謝醫生耳觀鼻,鼻觀心的認真揉搓着手中的銀針,當沒聽到她剛才撒謊,心裏卻有些犯嘀咕。她對孟時是真關心,對孟時青眼有加的馮曦少不了多打量幾眼。

馮曦來她這裏已經半個月了。謝醫生覺得她每天都有變化,與剛見她時臉又小了一圈。馮曦的臉上肉一少,五官立時分明帶出一種靈秀之氣,讓她直接想起了雨後的清翠竹林。

最令謝醫生稱嘆的是,馮曦平時藏在衣服里的皮膚特別好,看不到毛孔,白得閃光。她不由自主就想孟時艷福不淺。然而馮曦剛才不動聲色撒謊與拿起電話又放棄的精明模樣叫她很是疑惑。她擔憂的想,這個女孩子並不簡單單純,孟時會不會上當受騙?他沒有明說對馮曦咋樣,謝醫生從小看他長大,一眼看出孟時態度的不一般。

孟時曾打電話婉轉的讓她通風報信,謝醫生就明白了,自己的寶貝侄子還沒得手。很顯然馮曦並不想要孟時來接送她,孟時就只能靠謝醫生的情報行事。他並不刻意的巴巴趕來,隔三差五掐著點開着他那輛還沒噴漆的二手淘汰計程車順路經過。回回裝驚喜的模樣看得謝醫生肚裏暗笑。

接下來的時間就陷入了沉默。馮曦想着公司里的事,回去見到傅銘意會是什麼情形。謝醫生卻在為孟時擔心。

做完這個療程馮曦禮貌地說謝謝。謝醫生笑着說:「其實我覺得你不用減了,豐滿一點也未嘗不可。」

「我這麼肥!」馮曦下意識的回答。

謝醫生很理解的說:「也是,女人再瘦也說自己胖。孟時想讓你再瘦一點,你就瘦吧!」

她語氣里自然把馮曦和孟時的關係拉得近了。馮曦乾笑了幾聲不回答,換了衣服迅速離開了美容院。十萬火急的給芝華打了電話。

幼兒園門外已經來了不少家長。馮曦旁邊的一位家長顯然太無聊,一直和她搭訕。從建園費說到自家兒子胃口不好,馮曦有一句沒一句的接着話,她覺得自己耐心已經被耗完時,才聽到芝華遠遠的叫了她一聲。

馮曦趕緊離開那位家長,快步走向芝華。

「喲,真瘦啦!要不是認得這身衣服,我還真不敢招呼你!」芝華伸手就摸向她的肚子。

馮曦大方的讓她摸,這種成就感值得與人分享。

芝華圍着她轉了轉讚歎聲不絕:「脫胎換骨,嘖嘖,整個的重塑人生啦!」

馮曦心裏得意之極,臉上使勁綳著。睨了芝華一眼,只肯放出矜持的微笑。「倆兒子贊我還差不多,你么,就別說好話安慰我了。唉!」

「你就使勁裝吧!臭丫頭!」芝華嘴裏笑罵着,心裏倒真的詫異。馮曦明顯的小了一圈。肚子平了,腰也出來了,雙下巴也沒了,眼睛明顯大了。從前穿這身衣服多少有種虎背熊腰的壯實感覺,今天衣裳一空就顯出種娉婷來。

幼兒園放學,孩子拉着衣角舉著號牌走出園門。大熊和小熊準確的認出芝華揮着胖胖的小手高喊著媽媽撲過來。

馮曦等母子三人抱過啃過後才笑:「不叫乾媽?」

小熊反應快,黑漆漆的眼睛轉了轉,就撲過來抱住馮曦的腿笑:「乾媽買薯條!」

芝華大笑,牽着大熊說:「馮曦你只會買東西收買哥倆,哪像我,啥也不買也親我!」

馮曦恨恨的對小熊說:「乾媽不給你買薯條!」

小熊果然蔫蔫的放開她,伸手去牽芝華,那種絕然而去的態度讓馮曦氣惱無比。她長嘆一聲說:「芝華,這小子從小就唯利是圖,長大了還像話?」

芝華得意的笑:「要是別人用薯條就勾引走了,我這當媽的怎麼可能還有成就感!去挨着乾媽坐好,媽媽開車!」

兩小子便聽話的跳上後排挨着馮曦坐。他倆穿着同樣的背帶褲,翻著馮曦給他們買的玩具,興奮得像才放出籠子的小老虎。

芝華便訓兒子:「對乾媽說謝謝沒有?乾媽今天漂亮不?」

兩個兒子脆生生的回答:「漂亮!」

馮曦一邊攬一個笑:「傻兒子,懂不懂什麼叫漂亮啊?」

小熊仰起小臉回答:「比大熊女朋友漂亮!」

兩個大人被唬了一跳,異口同聲問:「大熊有女朋友了?」

大熊漲紅了臉突然撲向小熊:「你胡說,王靜美不是我女朋友!」

馮曦趕緊隔開哥倆,小熊不服輸的說:「媽媽,大熊今天差點和陳劍飛打起來,他不準陳劍飛牽王靜美的手!王靜美就是他女朋友!」

大熊撲了幾次沒撲到小熊,小臉通紅,瞪着小熊說:「你答應我不說的,我再也不理你了。」

小熊撲閃著黑亮的眼睛得意的笑了:「不理就不理,我和陳劍飛玩!」

芝華乾脆在路邊停了車,回過頭扭扭大熊氣呼呼的臉說:「大熊,你真的交女朋友了?」

大熊突然抽抽咽咽的哭了。

「男子漢大丈夫,喜歡就喜歡,交了就交了,哭什麼?」芝華哼了聲,又瞪小熊,「隨便出賣哥哥,你是男人嗎?現在好好想想,回家給我答案!」

她扭過身重新發動汽車。給馮曦使了個眼色,板着臉繼續開車。

小熊愣了愣,也哭了起來。馮曦無奈的一邊摟一個小聲勸道:「別怕你媽,有乾媽在!」

兩個兒子於是找到靠山似的腦袋直往馮曦懷裏鑽,眼淚把她的衣裳都打濕了。手裏還緊抓着馮曦買的玩具。

等回到家,大熊和小熊一人搬了根小板凳,脫了褲子往上一趴等著芝華開揍。這情景馮曦看了不是一兩回,又好氣又好笑的扮起護雞仔的老母雞。

芝華假模假樣的揮了揮手說:「看在乾媽份上不打你倆了,去自己房間反省去,把乾媽送的拼圖拼好了才准出來!」

大熊和小熊褲子一拉,飛快的跑進自己的小房間。芝華這才笑了:「終於清靜了。」

馮曦笑着埋怨她:「哪有你這樣當媽的!」

芝華得意的說:「兩個兒子一個比一個淘,老娘侍候他們,哪有時間和你聊天。臭小子,屁大點就知道女朋友了,等他們老爸回來再教育吧!」

兩人坐在客廳沙發上歪著喝茶。芝華笑道:「好了,說吧,遇什麼麻煩了。」

馮曦也不客氣,將這兩個月的經歷細細道來。聽得芝華時而驚嘆時而憤怒時而滿眼放光。直掐着她的手嚷:「好主兒,絕對的好主兒!馮曦,你抓牢了!」

掐得馮曦直皺眉,沒好氣的甩開道:「他能看上我啥啊?我這麼肥,又不是才出校園的清純小妞。芝華,我一直忍着,當自己不明白中間的異樣。你說,孟時會不會腦子有問題?」

芝華愣住,然後驀然大笑起來。她扯了扯馮曦的衣服說:「馮曦你咋還沒自信?你看你,眉清目秀靈氣逼人皮膚擰得出水,哪點像快三十歲的女人?我看着都覺得誘人,那孟時還不想咬一口?你想想你先後招惹的男人,哪一個不是英俊帥氣?你別因為一個田大偉把自個兒看低了。他就是個賤人!」

「我還真不明白,田大偉怎麼會這樣!戀愛那會兒剛結婚那會兒也不是這樣的。」馮曦疑惑不己。

芝華脫口而出:「就你不知道。玲子是他以前相好的。」

馮曦一愣,坐直了身體,盯着芝華說:「什麼意思?」

芝華這才低聲說:「你和田大偉戀愛之前,田大偉好象追過鈴子,後來沒成。我剛才聽你說起才知道他倆在一起了。你對他不滿對他有要求了,又開始長胖,再加上玲子,多半是這樣他才堅持要離婚。」

終於弄清事情的真相,馮曦氣極,拿起抱枕狠命一砸:「媽的,白損失幾十萬!分了五萬塊甩手就走了!這個賤男人,怎麼這麼不要臉!你沒看到他挖苦我的嘴臉,我怎麼他了?!」

「要不要讓他把錢吐出來?!」

馮曦氣了會兒端起茶喝了,咬着牙說:「我這一輩子都不要再他和有點半糾纏。」

芝華見她氣了半晌還是不打算找田大偉算賬不由有些怒其不爭,白了她一眼說:「這不是便宜他了?」

「老天會報應他!就當我喂狗了!芝華我知道你覺得我不爭氣,但是我現在氣平了。就像你剛才說的,我不自信。傅銘意當年莫明其妙拋了我結婚,田大偉娶了我對我這樣,我實在是不知道我哪裏沒對。我又長肥了,更加自卑。現在不了,不是我的錯,我解脫了。」

芝華見馮曦眼中的光亮覺得她心裏沒包袱了也是件好事。她笑着說:「自卑個屁!瞧瞧你多有桃花運,才離婚就遇到孟時。考慮下他吧。」

「孟時的異樣我又不是沒察覺。他那天早晨端著牛奶來的時候,我特別感動。孟時長得不賴,又挺能幹的,心也細。不是我不自信,可是我遇到他的時候那麼胖,哪個男人不喜歡身段好的?我只要想着這個就不信天上真能掉餡餅來,還就砸在我頭上了。芝華,我想不通,煩得很。」馮曦說着,把頭靠在她身上。

芝華摟着她,心裏想着孟時的情況是有些疑惑。她生性樂觀,想不明白就不再深想了,一巴掌推開馮曦的臉笑道:「這有什麼好煩的?有人對你有意思是好事情!難不成你真想一個人孤獨到老?趁著還年輕就抓住機會。真的拖到三十好幾,那才叫麻煩!沒準兒孟時對你是真心呢?」

真心?她是離過婚的女人,有多少男人知道這種情況肯付出真心?又不是大學時那種單純戀愛,只要感情別的什麼也不考慮。馮曦嘴角掠起一絲苦笑:「醒醒吧芝華,我沒心了。我懶,懶得動腦筋想他是不是真心。我現在最頭痛的人是傅銘意。」

「對了,你不是說你下周一就要回去上班?害怕面對傅銘意?這也是個好主兒啊,老婆沒了,單身不說,去杭州顯然對你還有舊情。要不重新來過?」芝華一副巴不得馮曦明天就嫁出去的模樣。

「靠,你當是二選一啊,不是孟時就是傅銘意!不!我並不想因為一個人孤單就迅速地把自己再交給一個男人。」馮曦想也沒想就拒絕。她站起身轉個了圈對芝華說,「我真的看上去還好?不是那種很肥的?你說實話!」

芝華盯着她輕聲說:「馮曦,你一邊說不,一邊讓我看你的體型,你在意傅銘意是嗎?」

馮曦便手足無措的站在客廳里,直到芝華站起身拉她,她才低聲說:「芝華,我在意。但是不是那種在意,我只是自尊心受不了。我受不了我很肥很難堪的出現在他面前。現在和當年不一樣了,在杭州他冷言冷語說我,我連吼都不吼他。我在他手底下工作,我要保住這份工作,我得養活我自己,我……」

眼淚就這樣不受控制的往外涌,她趴在芝華身上哭了,邊哭邊抽咽著說:「芝華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工作穩穩定定,老公不是有錢人也沒有一官半職但是體貼你疼你。你還有大熊和小熊!我什麼都沒有……我想保住工作想掙錢,怕將來找不到個真正疼我的,下半輩子老了窮困潦倒連住養老院都交不起錢。我其實心裏怕得要死,我不想和田大偉離婚就是怕孤單……可我還是離了,我真的怕一頭又栽進個大坑裏去……我現在還不知道等過年回老家怎麼和爸媽交待!」

馮曦語無論次的說着,芝華哇的哭得比她更厲害。兩個女人的哭聲驚動了兩隻熊。大熊和小熊探出腦袋看究竟,一看媽媽和乾媽坐在沙發上抱頭大哭。倆小子驚呆了,傻在門口不敢動。

芝華老公這時回家,打開門就看到兒子獃獃的站在門口,客廳里哭聲不絕。眉頭皺緊了走過去咳了聲說:「天垮啦?」

馮曦趕緊擦了淚,芝華也哭夠了,見老公回家沒好氣的說:「做飯去,你兒子交女朋友了!能不哭嗎?」

芝華老公嚇了一跳:「誰交女朋友了?」

「你兒子!」

芝華說完撲哧笑了:「快點做飯,我餓了!」

她拉着馮曦進了洗手間洗臉,兩人看着對方就笑了,心裏暖洋洋的。

「芝華,還好有你。」馮曦輕聲說道。

「傻妞。心裏好受了?」

馮曦對着鏡子打量了下自己說:「這個星期你的任務就是陪我弄頭髮買衣服!我不是要秀給傅銘意看,我是要重新過新生活!」

芝華忍住笑打趣:「和誰的新生活啊?」

馮曦惡狠狠的說:「來一個擒一個,來兩個擒一雙!奔小康也不能忘記精神文明建設!」

五月二十六。周一。宜納采出行開市會友。

歷史上的今天拿破崙加冕為意大利國王。沙皇尼古拉二世登基。毛澤東在延安抗戰研究會上講演《論持久戰》。

「馮曦事隔八年將首次以新形象亮相CWE公司。」馮曦對着鏡子抬起了下巴。

陽光從玻璃幕牆透進來,上午十點半,公司的中高層管理人員陸陸續續走進開闊的會議室。端著自己的茶杯,閑聊著沒營養的話題。

王鐵到的早,他向來以大哥自居,每進來一個人他就會扔枝煙過去,笑呵呵打趣一番。楊成尚進來的時候他也照例招呼道:「老楊,周末看到你的車停在博趣園門口,吃大雁肉去了?」

楊成尚笑着接過王鐵遞來的煙點燃了,吐出一口青煙才慢條斯理的回答:「說是野雁,沒關籠子裏養罷了,也就那麼回事!」

陳蒙坐在他旁邊,最見不得楊成尚故作矜持的模樣,長嘆一聲道:「還是機械部強啊,材料部的餐桌上能有煨土雞湯就不錯了。」

王鐵悠然抽著煙觀戰。

楊成尚最恨這點。兩軍交戰,派個步卒去和對方的大將是羞辱不是戰略。楊成尚進公司的時候恐怕陳蒙小學還沒畢業。所以楊成尚並不接話,只瞥了陳蒙一眼,眼神不屑之極。

公司里的中層都清楚楊成尚心裏的疙瘩,每周開例會最愛看的就是這齣戲。見楊成尚高掛免戰牌抵死不應戰不約而同又失望了一回。

馮曦就在這種情況下走了進來。從進門到進會議室她已經笑得很自如了,仍然被會議室里集中的目光盯得有點不好意思。

最先尖叫的辦公室財務部物管部的三位女主管,三位女主管都是四十多歲的大媽級人物,念念不忘年輕時的風流。見馮曦全新亮相嫉妒得眼睛發亮。扯著馮曦坐下開始偷偷打聽她去哪家減肥了。

三位女主管的手伸不到業務部來,關係處不好,日後借款報賬申請辦公用品等等雜事准叫你比談合同還累。馮曦於是極配合三位女主管,正好免得她挨個回答問題了。她心裏也有些期待,期待着傅銘意的眼神。這是她沒有辦法控制的虛榮心。

傅銘意站在會議室門口有些奇怪的發現所有人都望向同一個方向。他跟着看過去,心就猛烈的跳動了下。

她的頭髮剪了,亮出了纖細的脖子。染成粟色的髮絲襯得皮膚更白,齊眉流海遮住了光潔的額,一雙修長的眉下雙眼黑亮有神。她和三位女主管說話時,深紅色瑪瑙耳環半墜在髮絲與脖子之間晃來晃去。像顆肥美紅潤的櫻桃,引誘着他想一口吞掉。

傅銘意有點費勁的移開眼睛,面無表情的走了進來。眼風一掃,會議室里的聲音馬上小了下去,煙照吸茶照喝,漸漸變得靜默。等到鴉雀無聲時,他才開口說:「上周例會上關於渠江單子的事已經做了決定了。後天渠江蔡總過來,接待的事楊經理安排吧。小灣工程進展如何?」

他話峰一轉目光已經落在了陳蒙身上。陳蒙還兼著小灣工程項目的物資採購中心主任一職,趕緊回答說:「合同執行得還順利。」

傅銘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從文件夾里拿出一紙傳真一扔,薄薄的紙片從光滑的桌面上滑過,流雲般飄在陳蒙面前,「小灣發來的,說你嫌跑工地麻煩,兩次開會不參加。請求撤了你的主任一職,讓我去兼著。以後我在材料部也領份現場補貼?」

會議室里頓時有了按耐不住的偷笑聲。陳蒙臉漲得通紅,周末他老丈人過生日,周五就開着車帶着老婆走了。他以為一個例會沒什麼大不了的,沒想到小灣開發公司的人敢直接發傳真告狀。

王鐵又不好護他,咬着牙心裏就一個念頭,傅銘意拿他的人開刀了。

傅銘意也不讓陳蒙解釋,又談到公司網頁更新的問題上,把陳蒙涼在一旁好不尷尬。

等會議開完,人陸續離開時,陳蒙拿着那頁傳真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傅銘意身邊吞吞吐吐的說:「傅總,這事我去處理。」

傅銘意卻露出輕鬆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說:「芝麻大點的事就要開個全體會議,小灣那幫人小題大作,沒什麼大不了。你給他們經理溝通一下,別鬧太僵就行了。」

他舉重若輕的處理讓陳蒙誠惶誠恐。他也不笨,看到王鐵嘴角噙着絲冷笑離開就知道傅銘意的用意。他馬上反應過來,傅銘意是在告訴他,王鐵能提他,他就能撤了他。陳蒙心裏嘆氣,他是過了河的卒,只能前進。一念至此,陳蒙心生悲涼。回到辦公室拿了包叫上兩個人開車去了小灣工地,他打算多呆幾天再回公司。工地再苦,也好過在公司兩頭受夾磨。

傅銘意在辦公室里抽了枝煙,敲打陳蒙的快感並沒有讓他心情平靜下來。馮曦耳邊的紅瑪瑙墜子不停的在他眼前晃動,晃得他口乾舌躁。

皮夾子裏的馮曦巧笑嫣然與今天的馮曦漸漸的重合在了一起。他難受的想,她怎麼可以這樣誘惑他,怎麼可以讓他的心情與八年前一樣,遍佈痛楚矛盾和悔恨。她是在變戲法!是的,她一定是在變戲法!兩個多月前她胖得叫他抽氣,兩個多月後她變回了從前的馮曦。不,是比從前豐滿了一些,更成熟更有韻味。從前的馮曦是單純的學生妹,今天她已經像朵燦爛綻放的鮮花。

孟時的身影再次襲上心頭,傅銘意心裏火苗又騰了起來,想起杭州之行他就覺得不堪。傅銘意這樣想的時候,手已經拿起了內線電話。

幾分鐘后,門口傳來敲門聲。然後是馮曦高跟鞋踩在木質地板上的聲音。「傅總,您找我?」

「坐。」傅銘意招呼她坐下,她離他更近,只隔着一張大班桌。那對紅瑪瑙耳墜子越發明亮耀眼起來。

在會議室他沒有仔細看過她一眼,現在,傅銘意沒有移開過眼光。他微笑着問馮曦:「怎麼瘦了這麼多?假期全用在瘦身上了?」

馮曦笑道:「是啊,專業減肥瘦身。」

她的眼神還是落在他的下巴上。這樣看似正視着他,卻不用真正的對上他的眼神。她腦中又想起傅銘意在杭州拖着行李想離開的背影,冷酷絕然。他真的能做到公私分明?馮曦極懷疑這點。她注意到他的手上的動作,他只有在專註的想事情時,才會無意識的做這樣的動作。

傅銘意正玩著簽字筆,用大姆指把筆身從筆帽里拔出來,指頭一用力又插回去。筆帽卡着筆聲沒有聲響的咔嚓聲只有他自己才感覺到,像是他的心跳,一聲又一聲。

「找我什麼事?」

傅銘意的思緒被她打斷,放下手中的筆,往高背椅子上一靠,漫不經心的說:「女為悅己者容,決心下得挺大啊!」

彼此的語氣都很平常,像極了同事之間普通的閑聊。可是傅銘意這句話說出來,他自己就先嘲諷的笑了,再平常的語氣都掩飾不住他的醋意。

馮曦低下了頭,傅銘意當然介意著杭州發生的事情。她要不要告訴他當時的情形呢?不說會任由他誤會下去,巴巴的告訴他又顯得自己很在意他的感受似的。她暗自嘆氣,不由有些苦惱該說什麼才好。

臉猛的被抬了起來,馮曦瞪大了眼睛,傅銘意竟然已經繞過大班桌走到她身邊。她頭一揚腦袋就轉向門口的方向,一顆心幾欲要蹦了出來。

凌亂焦灼的眼神並沒有阻止傅銘意的行為,他的手掌握著馮曦的後腦勺撐着她的臉仰起。艷紅的瑪瑙墜子往後晃動着,像一根火柴劃過,滋啦一聲引燃了他心裏的火。他所有的醋意消失得無影無蹤,俯下身在他想了一上午的脖子上親了下,唇滑落在她耳邊輕聲說:「你的耳環很漂亮……」

溫熱的氣息癢得馮曦一顫,她根本沒有注意他說了什麼,本能的往後退縮,眼睛飛快的望向門口,用力地推著傅銘意惱火地說:「這是辦公室。」

傅銘意拽着她的胳膊乾脆利落的拉起她,轉身就把她抵在了牆上。馮曦急得一腳踢了過去,低聲吼著:「幹什麼你!」

腿上的痛楚漸漸在傅銘意心頭擴大,他握着她的肩蹙著眉恨聲問道:「為了他減肥是吧?曦曦,我當年……」

馮曦心裏已緊張到了極點,雖說總經理辦公室是套間,但是只要有人走進來,傅銘意沒坐在辦公桌前卻和她縮在角落就已經很奇怪了,兩人現在臉上的表情更騙不了人。公司里的人哪個不是成精的妖怪?她進來時王鐵就意味深長沖她笑,馮曦對傅銘意簡直無語到了極點。

「當年是八年前,傅總,別忘了你來分公司的目的!」她提醒着他,用盡所有力氣推開傅銘意,掉頭就往外走。

這聲傅總徹底敲醒了傅銘意的神智。他踉蹌後退了一步,撐著椅背,狠狠的喘了口氣。咄咄踩着地板上的高跟鞋聲,像踩在他的心上,馮曦拒絕他帶來的心疼讓他擰緊了眉頭。傅銘意走到窗戶邊嘩的打開了窗戶,風猛烈地灌進來,桌子上薄薄的文件呼啦一聲被吹得四下散落。他這才只覺得有一絲爽快。

「呀!風太大了!」與馮曦擦肩而過的辦公室小黃拿着要簽的文件走進來看見,蹲下去開始拾。

傅銘意彎下腰撿起一張,淡笑道:「謝謝,風太大了。」

馮曦在門口聽到小黃的驚呼聲,腳步停了停。在門口遇到正要進傅銘意辦公室的小黃時,她聽到了自己強烈的心跳,慶幸的暗呼還好……

手機突然就響了,又嚇了她一跳,忙不迭地從西裝口袋裏掏出手機,傅銘意的短訊簡短有力:「在對面街口等我。」

馮曦握緊了手機,強烈的懼意從心底里升起來,他要幹什麼?

現在她才回想傅銘意剛才的舉動。他落在她頸邊的那個吻,他在她耳邊呼出的熱氣,他一把將她推壓到牆上的舉動。

才回公司就遇到傅銘意這樣大膽,馮曦沒有半點心理準備。傅銘意不怕,她怕。她覺得今天不適合和傅銘意談話,他太衝動。馮曦便回信說:「今天有事,改天吧。」

第二條短訊接踵而至:「要我直接到辦公室叫你出去?」

馮曦氣得笑了。她迅速回了一句:「別仗勢欺人!」

發完短訊她又有些後悔,自己語氣太強硬。正埋頭重新拼寫的時候,聽到傅銘意在身後大聲說:「馮經理你等一下。」

她愕然的回頭,傅銘意和小黃站在總經辦門口,他在小黃手中的文件上籤了字,大步地走向她,不容置疑的說:「總公司投標辦的梁處長到了,你和他熟,中午一起去吃飯。」

他居然找出這個借口?馮曦脫口而出:「我怎麼不知道梁處長來了?」

傅銘意陰沉着臉盯着她,不緊不慢的說:「你給他打個電話,就說我們馬上到。」

是真的?馮曦有點糊塗了。

傅銘意麵無表情越過她往前走,不耐煩的說:「動作快點。我叫小車班備了車了。」

馮曦馬上鬆了口氣,只要不是單獨和傅銘意相處就行。她迅速回辦公室交待了幾句,拿起包就追了出去。

電梯下行的時候傅銘意抬頭望着站在角落裏的馮曦譏諷的說:「縮到邊上幹嘛?這裏有攝像頭的。」

馮曦抬起頭平視着他:「你今天太衝動,我覺得不適合和你談。」

「是還沒有準備好說辭怎麼應付我吧?我說過,我會公私分明。」

馮曦猛的把頭扭開,望着閃爍的樓層數字氣結。

她背對着他,仍能看到她因為呼吸太急促起伏的模樣,傅銘意不禁有些後悔剛才的話。但他看到她就會想起穿着浴衣擦著頭髮的孟時,只要想到她和那個男人夥同起來騙他,他就恨得牙癢。

他衝動過一回,在知道她離婚了之後。他今天又衝動了一回,在看到她如往昔一般美麗時。傅銘意望着馮曦的背影心亂如麻。

電梯門打開時,馮曦魚一樣遊了出去,紅瑪瑙墜子飛快的晃動了下。

傅銘意跟在她身後走出電梯突然說:「你不用去了。回頭記得給梁處長打個電話。今年你部門的利潤還要靠他幫你撐著。」

他扔下馮曦揚長而去。健步如飛,轉眼就消失了。

馮曦站在辦公樓大堂里愣了好一陣才無力的提着包離開。

正逢中午,外面大街上的餐館擠滿了人,甚是熱鬧。馮曦覺得心裏很空,想吃點什麼。腦子裏便浮現出這條街上大大小小的餐館,還是想不出究竟吃什麼。想起這幾天都沒有去美容院了,馮曦攔了輛車,她覺得去謝氏醫學美容院做個精油按摩或許精神會好一點。

「馮小姐,你現在看上去正合適,不用再減了,這個療程算是結束了。如果你願意,可以繼續來我這裏做精油按摩推拿。」謝醫生抄着手站在一旁說。

馮曦趴着嗯了聲,美容院工作人員輕柔的按着她的背一路往下,微笑道:「用小麥胚芽油加葡萄柚的混和精油按摩也有減肥功效的。現在馮小姐的背比剛來的時候按著順暢多了。沒有氣結堵塞。」

馮曦偏過頭望着謝醫生笑:「你這裏的人個個都是專家。我今天還給同事推薦了。」

「你是活廣告啊,我才開業就遇到你運氣好得很,能幫着你減是回事,自己有強烈減肥慾望,能控制住自己的嘴才是關健。好了,你睡會吧,我不打擾了。」謝醫生示意工作人員手上力道再重一點,拉上房門離開了。

走到門外,她嘴角一抿帶出賊賊的笑來。從衣袋裏拿出手機,哼著歌發着短訊,神情得意之極。

上周最後幾天馮曦沒來,孟時每天一個電話,甚至央求她以跟蹤效果關心持續性等等理由給馮曦打電話。謝醫生便拿話擠兌孟時說:「什麼時候咱們家孟少也會害羞了?」

孟時從小和她親近,也不避她,笑着說:「這叫策略。」

「喲,孟時你不是屬蛇的吧?這不是你的風格啊!我還記得有人初中時喜歡一女孩兒,跑去直截了當的逼人家早戀呢。」

她口口聲聲說着孟時的糗事,電話那頭沒了聲。謝醫生於是有點着急,惹火了孟時這小霸王他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她小聲問了句:「這回來真的了?真的?不是真的吧?哎哎,你說句話呀!真的?有這麼嚴重?!」

「啰嗦!」孟時吐了兩個字把電話掛了。

謝醫生於是就盼著馮曦上門,再好好瞧瞧她。可是她一眼就瞧出馮曦的身體是成熟女人的線條,她又為孟時感到一絲惋惜。再怎麼說話擠兌孟時,謝醫生還是希望能有個完美無缺的女人配他。

按摩的手輕柔不失力道,淡淡的香氣,安靜的空間,都讓馮曦暈暈沉沉,漸漸熟睡。沒有夢,睡醒后洗了個澡,她的精神恢復了。

傅銘意,馮曦心裏嘆息,那句「我當年……」在她腦中盤旋久久不去。曾經那麼真心真意的人,當年是什麼讓他斷了與她的聯繫什麼話也沒說就結婚了?

戴耳環的時候她用手彈了彈墜子。深紅的色澤在眼前晃動,她想起從前傅銘意就贊過她,這種極艷的色澤極襯她的膚色。馮曦有點迷茫,還能回到從前嗎?她迅速的否定了這個想法。她渴望新的東西,渴望與過去斬斷一切聯繫,渴望一種全新的生活。

馮曦拿定了主意,心情就好了起來。腳步輕快的走了前台。

大廳里謝氏醫學美容院此時手裏沒活的工作人員已經等她很久了,齊整整的站成行,笑嘻嘻的看着她。謝醫生拉着她的手站上了磅稱,指針往上一揚,穩穩停在了五十公斤的位置,還微微往下落了一點。

「恭喜馮小姐!」穿着粉紅色裙裝的工作人員劈里啪啦鼓起掌來。

從一百二十六到一百斤。二十六斤是什麼概念?買豬肉夠一家四口吃一個月!冬天灌香腸放冰箱凍著能吃到夏天!回想這兩個多月的節食運動針灸按摩推拿,馮曦那個感慨啊,足以寫本書了。

謝醫生鄭重的囑咐她說:「可不能又大吃大喝懶於運動,否則肯定會反彈!」

馮曦呵呵笑道:「我扎針扎夠了,每次都咬着牙死撐著。按摩肚子和大腿哪次不像被搓掉了肉似的,我可不想再來一回。」

「其實你平時自己很注意,不僅吃得少,還堅持游泳跑步,不然怎麼可能瘦這麼快!前台結賬吧!」

馮曦能減下去,自然結賬也愉快之極。前台小姐溫和的遞上賬單,她一瞧,六千七,還是心疼了下。

謝醫生嫵媚的靠着前台樂得合不攏嘴:「你是孟時介紹來的,打這是打了八折的價。」

馮曦一顫,真貴!要是全價多少錢?的的確確又減下去了,值!馮曦笑了笑掏出卡來,謝醫生又說:「他已經付了。」

他居然把錢付了!這說明什麼?馮曦又是一顫,笑了笑說:「還需要我做些什麼?」

謝醫生像看什麼得意作品似的看着她,嘖嘖說道:「我的店才開張不久,拜託馮小姐如果遇到想減肥的朋友多做些宣傳就行啦。」

「只要不是讓我拍前後對比照放在大堂做宣傳,口碑宣傳絕對沒問題。多謝你了。」馮曦微笑着,把心裏的詫異通通壓在心裏。

謝醫生又犯嘀咕了,孟時別人財兩空就好。「他在樓下等你很久了,快去吧!」謝醫生最終還是以孟時的意見為主,看向馮曦的眼神親切極了。

馮曦謝過所有工作人員,提着包下樓。她沒有走電梯,出門就拐進了安全樓梯。走下最後一級台階時,馮曦已經算出自己還有多少存款。她站在門口偷偷的往外張望,孟時那輛二手計程車停在不遠處極為顯眼。

她悄悄的靠着柱子往一邊走。一樓東側是建行營業廳,馮曦打算現在就把錢取出來,見到孟時就雙手遞上。越快越好,免得夜長夢多,又成了孟時嘴裏的一筆小錢。

孟時接着謝醫生電話,目光早鎖定了樓道出口,老遠瞥見馮曦賊兮兮的閃進建行營業廳,他瞭然的笑了,對嘮叨的謝醫生說:「放心,雞飛蛋打的事我從來不幹!她現在就取錢去了,你沒看到她躲躲閃閃的樣子好笑極了。哈哈!對,她不還就肉償……小姨你真猥瑣!是是是,我全家都猥瑣!你再說一遍我錄下來,回頭放給我媽聽!」

孟時被小姨雷得直樂,掛了電話等著馮曦送上門來。

而馮曦這時卻急得要命,自動取款機里沒錢,櫃枱等人又多。她最終還是放棄了排隊,走出了銀行。

她今天穿了件灰白色的窄腿褲,藍色的開領喇叭袖針織衫,頸口露出兩根均勻筆直的鎖骨,瞧得孟時兩眼發直,馮曦一上車他就誇道:「不錯,還是瘦下來好看。聽謝醫說療程結束了,今天想怎麼慶祝?」

馮曦笑了笑,又對孟時說:「「孟時,我沒取到錢,能不能先載我去前面銀行?我把錢還你。」

孟時便笑:「要你還的話我何必幫你把帳付了?」

「這不行,我要還你。」

「說不用就不用。」

馮曦急了:「我怎麼好意思用你的錢?」

孟時覺得自己像布下珍瓏棋局的人,成功完美的打劫收子。他眉梢一揚,滿臉愉快,悠悠然吐出一句他預謀策劃了很久的話:「為喜歡的女人花錢我樂意,你有什麼不好意思?

像閃電,像天雷,像魔咒嘩啦啦劈下。

馮曦呆若木雞。

孟時微微一笑,朝她俯過身去,居高臨下的看着她說:「馮曦我幫你減肥,知道為什麼嗎?我一直在想,如果瘦下來,你才肯相信我會喜歡你的話,我就等你瘦下來好了。」

「等我瘦下來?」馮曦重複著這句話,心裏想的卻是你方唱罷我登場,一天之中對她招手的桃花開了兩朵。

孟時輕聲說:「是,等你瘦下來。你胖的時候沒有自信,瘦了總有自信能清醒的知道自己的心意吧?」

他的眼睛特別亮,閃爍着她有點懂又不是特別清楚的光。這種眼神和傅銘意不同,傅銘意是兇猛中帶着火焰,孟時則是篤定中充滿自信。他自信的讓她重新找回美麗……馮曦突然有些自慚形穢,她再過幾個月就三十歲了,她是離過婚的女人。

看到她漸漸低下去的臉,孟時呵呵笑了:「現在不談這個問題,我給你時間考慮。或許,咱們處段時間如何?彼此再了解一下?」

馮曦感激的看着他,心裏掙扎著要不要現在告訴他自己曾有過婚史。她想起芝華的話:「別着急着一古腦兒先把自己賣出去,男人啊,一聽你結過婚就先打退堂鼓了。」但是孟時的話卻讓她這樣感動。她踟躕了下鼓起勇氣對孟時說:「我不是那種單純的女孩,我馬上就三十歲了。」

孟時已經發動了汽車,邊開車邊笑:「我今年三十二歲,不是二十二歲。」

馮曦沉默了。她望向車窗外,綠樹一排排晃過,街邊有情侶牽着手逛著小店。可是為什麼在這瞬間她覺得心裏堵得慌呢?孟時讓她感動,也讓她惶恐。她有些木然的想,如果她還是二十齣頭,她會心裏甜滋滋的。一個優秀的男人對你用心,對你說喜歡,那怕是虛榮心作祟也會由衷的笑出來吧?

等紅燈的時候電台里輕輕傳來一首歌。是電影白玫瑰與紅玫瑰的主題曲玫瑰香。馮曦聽着聽着就覺得凄惶。她頭也沒回的說:「孟時,我是說,我是結過婚的。我,是離過婚的女人。」她連看也不敢看孟時,急促的說:「你不了解我。我,可能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女人。」

孟時有些吃驚,他馬上想到他揍過的那個男人,那個以不屑的語氣說她是他扔了不要了的男人。當天馮曦哭得厲害,孟時再好奇也不是他開口詢問的時機,事後也一直沒問過她。他是她的前夫?孟時偏過頭看馮曦,一絲憐惜油然而生。

他沒開口的時間對馮曦來說是這樣漫長,她難堪的感覺到孟時看過來的目光,她覺得得自己像是放在砧板上的肉,正被孟時翻來覆去的細看,該怎麼下刀剁了。一種羞恥像火一般衝上她的面頰,馮曦終於受不了匆匆說了句:「堵車了,這裏正好有ATM機,你靠邊等我會兒。」

她開了車門逃也似的跳下車,幾步跑到ATM機旁,拿出卡放進去。按密碼的時候她的手指都在發顫,腦袋嗡嗡直響。她深呼吸幾次鎮定下來,按鍵取錢。

ATM機發出數錢的嘩嘩聲,她默然的聽着,明知身後一雙眼睛盯着她,她卻沒有了勇氣回頭。如果孟時沒有這樣優秀,對她沒有這樣好,她或許可以高傲的抬着下巴大聲告訴他:「你想好了,我是離過婚的女人!」

然而,他優秀。他的細心與體貼讓馮曦對他有好感,不止是好感,還有感激。他在她最孤單的時候出現,還告訴她,他喜歡她。一個離過婚的女人最需要的或許不會是愛情,但她一定需要鼓勵,需要肯定。馮曦默然的想,她不能再栽進一個坑裏,她已經受夠了。

兩千五百元錢從出鈔口吐出。馮曦取出來握在手中,繼續按鍵。

「如果把錢還給我,會讓你覺得不欠我的話。我會收下。」孟時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後,語氣輕鬆自然,就像剛才他們並沒有涉及到一個極嚴肅認真的問題。

馮曦着急的聽着又一輪數鈔票的聲音,她真是恨死ATM機一次最多只能取兩千五百元的規定。

古時候的斬首,如果刀快,脖子涼快下就完了。而每天剜一小塊肉皮痛又不痛死,等待着死亡是最難受的。看劇里會被殺的人都會大喊一聲:「給我個痛快吧!」馮曦也想這樣大喊一聲。就是別讓她再去經歷希望與失望的過程。她寧肯,不要。

「你把頭都快伸進取款機了!我離你有一米遠呢。銀行規定,免得竊取你的銀行密碼。」孟時好笑的看着馮曦半個身體都快探進取款機有限的空間,不得不出聲提醒她自己還離著遠呢。

馮曦氣惱的聽着,咬牙繼續。取完錢,她回身就遞給孟時:「多謝你了。」

孟時沒有接過錢,他看着她一直埋着的腦袋想,接過來,她是不是就會轉身就走?不,就算她想走,也要有膽子和他平視。

「你拿着啊!」馮曦等了幾秒鐘終於抬起頭來,一眼就看到孟時滿臉得逞后的笑容,心情越發狼狽起來。她默默的把錢放在他手中,低聲說了句:「我先走一步。」

孟時接過錢,在馮曦扭轉身的時候握住了她的手,猛的一拉圈住了她的腰:「別動,這是大街上!」

你也知道這是大街上?馮曦漲紅了臉也硬是沒有動。這會兒她的眼睛敢瞪着他了,眼神幾欲噴出火來,他怎麼可以這樣脅迫她?

「我並不想這樣,但是你又要走,我覺得還是現在對你說明白好。」孟時的語氣慢吞吞的,他的手力道恰到好處的放在她的腰間控制着她的行動,又並不過分的貼近。馮曦臉上的紅暈與眼中的怒意讓他心情大好。「馮曦,你真的對自己一點信心都沒有?或者,是我還沒能夠給你這樣的自信?你是很好很好的女人。還記得有回我來你家中寫的那句詞么?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亂山深處水縈洄,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你難道轉個身就把它扔垃圾筒里去了?嗯?」

他的聲音越來越慢,越來越輕,像片羽毛拂動了馮曦敏感的神經。陽光從行道樹的樹蔭下落下來,街上的喧囂,身邊小店裏的嘈雜聲仿製瞬間遠離。她看到他眼中閃爍著自己的影子,小小的一點,又那麼的亮。她真的很想相信了他,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顧,就這樣答應了他。

馮曦低下了頭,她艱難的說道:「齊大非偶。你太優秀,我沒有勇氣和膽量去承受,你明白嗎?謝謝你,孟時。」

她輕輕往後退開一步,看到他的手僵了下低垂下去,馮曦滿臉抱歉。她不覺得在這個年齡還會有刻骨銘心的愛情存在。她寧可相信孟時是閃了腰,放着那麼多青春靚麗的未婚女青年不找,非要喜歡她這樣離過婚的。

孟時也覺得不可思議,是什麼時候起他對她有種想佔有的感覺?是因為她拒絕健身俱樂部做形象代言人的冷傲氣度,還是她對減肥那股子瘋狂的執著?是她家中洗手台上那些精巧香水瓶子發出的香氣,還是書桌上她意氣風發揮就的一紙書法瀟灑大氣?

從此讓他刻意的觀察着她。去杭州一半因為朋友有事一半也是因為她。那些個清晨他看到她梳着馬尾在西湖邊晨跑的身影是那樣的充滿活力,看到她果斷冷靜地拒絕她的上司,絲毫不給對方半點機會,看到她被前夫羞辱后崩潰的落淚……一時之間林林種種的畫面從孟時心頭掠過。認識她兩個多月,到今天以前,她從來沒有對他說過的過往已經完整的在他腦子裏形成了她的故事。

她是一個讓他着迷讓他心疼的女人。

孟時沉聲說道:「如果我不能讓你相信,那是我做的不夠好。如果你覺得不夠了解我,或者覺得我不夠了解你,為什麼不給自己也給我一個機會?」

馮曦無言以對。她苦笑着說:「孟時,我玩不起。如果我是二十齣頭,我可以給機會,談上一年半載或兩三年戀愛,讓彼此更加了解。我是個很現實的女人,我離過婚,我不想再受傷害。」

「我明白了。」

聽到他這句話,馮曦心裏暗嘆口氣。她笑了笑,打算先走一步。胳膊卻被孟時拽住,他居然在笑,而且笑得極為得意,孟時說:「馮曦,你是害怕愛上我。」

馮曦嚇得舌頭打卷,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說了半天,我總算明白了。我沒見過你這麼膽小的女人!放着一口肉不吃要去喝菜湯,理由就是怕肉骨頭梗著喉嚨了。你前夫就是一混賬,你心裏有陰影了是不是?嫌我太優秀,別人想走後門排隊搶購的績優股你不要,買兩塊錢的垃圾股你就心安?因為賠得不多是吧?目光短淺!不,鼠目寸光!簡直沒有投資理念!」

孟時一通數落下來,馮曦又把頭埋下了。

「走,打扮一下,你就知道其實你是只優質潛力股,咱倆誰配不上誰還說不準呢。」孟時二話不說,拽着她上車。

馮曦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她想給自己機會,又擔心害怕。半推半就中就已經上了車。

開了一段路后孟時突然自嘲的說道:「你可真是現實!先把自己放在不敗之地,再和我談價錢。這不是逼着我上演二十五孝么?」

「什麼?」馮曦不明白。

「水至清則無魚,人自賤則無敵。橫批,二十五孝!對女友要孝順!」

馮曦卟的笑出聲來。輕輕的笑聲打破了尷尬的氣氛,她不好意思的說:「這是你自己說的,給個機會了解一下,我可什麼也沒答應。」

車往路邊一靠,剎車聲如此明顯。孟時偏過頭來笑逐顏開的說:「我絕不辜負領導對我的信任,說吧,現在要我去炸碉堡還是堵槍眼?」

「開車吧!」

「去哪兒?」

「買衣服!」馮曦嫣然一笑。

孟時大笑:「好,先說好,和我在一起,你就不能掏錢包。這個很傷我自尊心的。我不喜歡和女人在一起男人不付帳。」

真是好習慣,馮曦想起田大偉來。也許,這是個好的開始。她呵呵笑了:「買什麼衣服我說了算。」

「當然。」

半小時后,馮曦指著路引孟時來到了服裝批發城。

這裏本市著名的服裝批發城,以女裝為主。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清晨四點半開鋪,下午五點半收鋪。商鋪之間的距離最多兩米,巷道密如蛛網,不是周末也擁擠得像蟻巢。

「這裏人多,因為東西便宜,不準試衣的。還了價就必須買,要不就不要開口還價。不然,這裏的老闆要罵人的。」馮曦一邊對孟時說着,鬥志昂揚地走了進去。

不是她不想去大的百貨公司或大賣場里買。去杭州旅遊奢侈了一把,租房子重新佈置又花了一筆,還了孟時六千七,休假期間只有兩千出頭的基本工資。現在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馮曦決定除了工作時需要的套裝,別的衣服堅決不買任何牌子貨。而且孟時想為她花錢,她現在只能接受他掏錢買這裏的衣服。

馮曦擠在狹窄的鋪子之間得意的想,了解就從這裏開始吧。她偷偷的看孟時,他的額頭沁出了汗,挽高了體恤袖子,滿臉震驚。馮曦眨巴着眼得意的笑:「難為你了。其實你可以坐在車上等我。」

孟時跟着她進去,耳朵馬上被嗡嗡的聲音填滿。才走完一條窄鋪,沉悶的空氣與吵雜的人聲讓他頭暈腦漲。他陷在四通八達的窄道之中已經找不到北了,只能跟着馮曦的步子移動。她同樣的滿臉通紅,眼睛卻亮晶晶的,頰邊笑容像花一樣跳躍。孟時能說什麼?他以革命未成同志還需努力安慰著自己,用一低頭就能吻上馮曦白皙脖子的近距離接觸鼓勵著自己,抬手舉起裝服裝的塑料口袋,非常紳士的回答:「這裏相當不錯!你買了三件才花一百多塊錢。來這裏買服裝的女人一定和你一樣,懂得如何持家。」

馮曦大笑:「如果百貨店裏服裝價格和這裏一樣,所有女人都不會來這裏買。與持家無關,與包里的錢有關!」

孟時故作恍然大悟狀,笑道:「如果包里錢夠多,你就不會來這裏買了是嗎?」

「錯,一樣要來這裏買!女人對衣服的追求孜孜不倦,有些衣服穿一季就不能再穿了。就穿個款式而己,買名牌扔了浪費。」馮曦興緻勃勃繼續努力。目光如射燈準確的在各商鋪搜尋。她打算讓孟時出血到兩百塊封頂。

孟時長嘆一聲,把膠袋交在一隻手拎着,另一隻手毫不猶豫的拉住了馮曦,像一柄開山斧似的憑着僅有的方向感快速的往門口走。「我不行了,馮同學,你大人大量放我一馬可好?今天到此為止。打腫臉充胖子也要有個限度,我能在這樣的環境下陪你一個多小時已經相當的優秀了。給個痛快吧!合格不?」

馮曦哼了聲不回答,也沒有反對。十分鐘后兩人走出商城大門,孟時深吸一口氣,像缺氧的魚換了新鮮乾淨的水,痛快如桑拿干蒸后出來沖了個澡,全身舒暢。轉過頭看到馮曦抿嘴賊笑,他便湊近了說:「故意的?」

馮曦搖頭。

「想整我?」

馮曦再搖頭,唇邊隱隱有藏不住的笑容。

「你就是故意的!」孟時下了結論。

馮曦便大笑起來,昂着頭往停車場走,邊走邊說:「你說的,相互了解。這就是我的消費習慣。」

孟時笑着搖了搖頭,多麼真實的人。他想起江瑜珊從頭到腳的名牌,想着自己還沒來得及去噴漆的二手計程車心情大好。他快步跟上馮曦說:「你就錯了,如果有錢的話,也同樣可以穿一季扔一季不心疼。掙錢的過程是精神享受,掙錢的結果是為了物質享受。有多少能力就做多少事,這是我的理念。」

夕陽金燦燦的鋪開,馮曦和孟時眼中都有着濃濃的笑意。他沒有看不起她買便宜貨,她也沒有再矯情的口口聲聲說配不上他。

也許,這真的是個好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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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現實男人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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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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