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要報那刻骨之恨
【一個圓盤臉,一襲素紗裙】
十人為幫,百人為門。千人為派,萬人為宗。
歸元宗,便坐落在泰安山脈的深處。其間雲霧繚繞,百鳥啼鳴。
透過雲霧,隱約可見亭台樓閣林立,恢弘神秘,山泉叮咚,瀑布轟鳴,高山下流水,異花伴奇石。
宛若仙境。
一條條小路交錯縱橫,蜿蜒曲折,隱不可見其所至。路的盡頭,是一座拔地而起的萬丈高峰。
這座山,也稱萬仞山。
山勢險峻,其上怪石橫生,參差交錯,宛若刀鋒,隱有一條一人通行的小徑盤旋而上,小徑多有間斷,高者白雪皚皚,低者雲遮霧繞,怎一句險峻了得!
歸元宗自從二十年前現身江湖后,想進入歸元宗拜師求藝的人數不勝數,想進歸元宗,年齡必須在二十歲以內,需爬上萬仞山,而後經天梯,入天台。
最後,在天台與活著到達的人切磋比武,勝者留,敗者走。
留下的進入歸元宗一段時間后,再由歸元宗進行選拔,選拔通過,方能加入。不說其它兩關,單是這一座萬仞峰,便讓不計其數的江湖人望而退卻。
此刻的萬仞峰下,靜立著一道單薄倩影。
女子年方十八,眼睛大大,睫毛彎彎,一張圓盤臉,臉頰微有紅暈,未施粉黛,卻白皙勝雪,瓊鼻懸膽,朱唇張闔之間,可見雪白皓齒。
目光流轉,似有無盡悲傷劃過,又似有說不出的迷茫。微風輕拂,一襲素紗裙隨風擺動,襯托出女子動人的曲線。
是名於畫睛。
於仁雄一死,醉仙樓也沒了,她不知道要何去何從,鬼使神差的,她還是來到了這座萬仞峰下。
只是靜靜的站著。
山後面,有她的哥哥。這樣,就可以和自己唯一的親人,離得更近些。
歸元宗弟子,進得,出不得。
唯一的機會,便是每年的六月初六,天下各地舉行武鬥會,歸元宗會派出數千弟子前往五州十三郡進行主持。
而今天,才是四月二十一,她等不下去。而且就算等到了六月初六,來的人,也不一定是他。
她現在只想著一件事,就是見到哥哥。
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吆喝~,這麼漂亮的小美人兒,也要爬那萬仞峰嗎?」
身側,有浪蕩江湖少年客調笑。一群人,紛紛圍了過來。
於畫睛看向說話之人,目光似含千般悲傷,萬般落寞。
更顯嬌弱。
「是。」
聲音如泣如訴,如怨如挫,卻是向著萬仞山走去。
「額......」
那是怎樣的一種目光,軟弱,無助,彷徨,迷茫,卻又純凈無暇,如同一塊世間無暇的美玉,哪怕是在上面滴上一滴清水,都是對她的褻瀆。
浪蕩少年們紛紛羞愧難當。
「剛剛多有失禮,請姑娘見諒。」
於畫睛回眸一笑,邁動腳步,繼續向前走去。
這一笑,如薔薇綻放,如久旱甘霖。少年們只覺得如沐春風,仿若吃了天下最美的甜品。
這世間,怕是再也沒有能比這更讓人憐惜的笑容了。
「我張正不才,願護姑娘入歸元!」
「我刑南飛不才,願護姑娘入歸元!」
「我等不才!」
「願護姑娘入歸元!!!」
於畫睛腳步微微一頓,回首,再笑。
恰如薔薇二度開,梅雪逢春燕歸來。
雖不傾城,足可絕世。
眾人但見危崖絕壁下,一抹白色薔薇,絕美綻放。
......
看著已經開始攀上絕徑的於畫睛,一眾少年俠客連忙擦了擦鼻血,紛紛跟了上去。
「大家記住了,不管發生什麼,千萬千萬,不能向下看!」
張正叮囑道。
眾人皆點頭。
崖路崎嶇,窄窄的小徑僅容一人前行,於畫睛當先而行,身後則跟著張正、刑南生等人,每個人都是緊緊的貼著石壁而行。
隨著漸行漸高,終於有人忍不住向下看去。
「啊~!」
「我怎麼感覺這山要倒了!」
一人連忙抓住前面一人的胳膊。
「啊?」
前面的人聞言向下看去。
「啊,真要倒了!」
「不要向下看~!」
「記住我說的話!快趴下!」
張正怒吼。
卻不料那人一緊張,腳下絆蒜,整個人直接掉了下去!
連帶著前面的人一起!
「啊~!」
「啊~!」
兩聲慘叫,墜入深淵。
餘下幾人連忙停住腳步,心下驚懼更添。
「張......張張張張哥,我......我我我我想回家......」
「我不去了......哇~」有人受不住了。
「不想走的,順著小路,慢慢爬回去!」行南飛冷哼一聲,說道。
「看看人家一個小姑娘都比你們膽大!」
「孬種!」
說罷不在管眾人,繼續小心前行。
於畫睛心有所思,反倒無懼。
掉下去,正好去找父親,掉不下去,就去找大哥,這條命,便由天來定。心中無懼無畏,於畫睛反而走的很坦然。
無欲則剛。
張正兩人心裡則是驚嘆。
上天給了一個女子最嬌弱的脾氣,卻使她更加的韌如蒲葦。這麼一會兒,兩人便被甩開了一大截,顧不得許多,兩人連忙加快腳步,向前趕去。
行至半晌,將至頂端,溫度驟降,寒風呼嘯,腳下已有冰霜。忽然,於畫睛腳下一滑,整個人向下栽了下去!
「終於還是......不行么,父親......我來了。」
於畫睛緩緩閉上雙眼,似絕望,似認命。再度露出一抹笑容,整個身體向下墜去。
凄美,蒼涼。
「啊~!」
一聲嘶吼傳來。
卻是張正飛身而下,一把抓住了於畫睛的胳膊!邢南飛反應極快,張正跳下去的一瞬間,大手一揮,直接抓住了張正的腳踝。
三個人,一條線,掛於萬丈絕壁,隨風飄擺。
陡然停下的身子讓於畫睛瞬間睜開了眼睛,平靜的目光看向了正一臉漲紅的張正。
「你不必......」
「閉嘴!」
張正嘶吼了一聲,卻又露出一絲難看的笑容。
「你叫什麼名字?」
語氣溫柔,似帶有一絲柔情,又似有萬般留戀。
「於化睛。」
「邢南飛!接好了!!!」
大吼一聲,張正單臂發力,直接將於畫睛甩了上去。
與此同時,邢南飛當即拽著張正的腳踝瞬間向上一提,緊接著一手抓住了飛上來的於畫睛。慌忙之下,加上張正借了力,張正沒能被甩上崖道。
張正的身子墜入深淵。
「大哥~!」
邢南飛痛心疾首。
於畫睛呆了。
久久無言。
「啊~~~~~~~~!」
一聲尖叫,劃破蒼穹,久久迴響。
......
萬仞山巔。
寒風刺骨,遍地冰雪。風雪中,兩道人影緩慢前行。
正前方,便是天梯。
一根根巨大的藤蔓相互糾結,從雪峰頂端蜿蜒開去。另一端,隱約可見連接著另一座山峰,山峰上有一廣闊平台,四處皆有小路連通。更遠處,隱約可見雲霧繚繞,亭台樓宇。
於畫睛直凍得兩唇發白,渾身冷顫。每走一步,都能感到似有快刀割肉般的疼痛。
雙腳,漸漸失去知覺,緊接著,是雙手。
突然,身子一暖。一件寬大的外套,裹住了自己。於畫睛回頭,只見邢南飛滿臉白霜,看見自己回頭看去,咧嘴一笑。
「這破地方,冷死個人。」
「我皮糙肉厚,抗凍,你趕緊走。」
「再不走,都得凍死在這。」
於畫睛緩緩搖頭,奮力走過去,一把抱住了眼前一個勁哆嗦的邢南飛。
「一起走。」
聲音嬌弱,但卻堅定。
邢南飛愣住了。
「吼~」
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邢南飛一把將於畫睛抱了起來,蹭蹭蹭便向著遠處的藤蔓跑去。
一路跑出雪地,又跑上藤蔓。
橫行無阻!
竟是被他一口氣跑過了長長的藤蔓天梯,直接到了對面的天台之上!
到了天台,邢南飛一個站立不穩,兩人雙雙跌倒。
於畫睛手腳冰涼,只有腦袋還保持的知覺。
緩緩轉頭,看向邢南飛,卻發現他一動不動。
「你,你還好吧?」
於畫睛勉強開口。
邢南飛微微一笑,呢喃道:
「大哥,我做到了。」
自此,再未出聲。
於畫睛心口一疼,猛然間噴出一口鮮血,暈厥過去。
......
再度醒來時,於畫睛發現自己在一處茅草屋中。
「小睛,你醒了?」
於畫睛抬頭看去,頓時嘶聲道:
「哥~!」
男子上前,輕輕抱住於畫睛。
良久過後,待得於畫睛情緒穩定,男子才問道。
「你怎麼來了?還冒這麼大風險?」
「你不知道有別的路也可以進來嗎?」
「萬仞山那是試煉選拔用的!」
「我個傻妹妹呀!」
男子一臉痛心疾首。
於畫睛充耳不聞,半晌過後,才低聲說了句:
「爹,被人殺死了。」
「什麼?!!!」
男子站了起來。
......
一番傾訴過後,男子緊緊攥住了拳頭。
「雲玄!我定要殺你!」
「我必殺你!」
......
煙雨樓,幽竹小樓。
三人圍坐,憐香兒靜立一旁。
「香兒姐姐,你不吃嗎?」
二嘎子有些疑惑道。
「主子吃飯,哪有奴婢一起的道理。」
憐香兒輕聲回答。
「坐吧,一起吃。」
雲玄微笑,對著憐香兒招了招手。
憐香兒想要拒絕,卻又不知該怎麼說,只得勉強坐在一旁。卻是感覺屁股下面似有釘子一般,怎麼也坐不安生。
坐如針氈!
終於等到眾人吃完,憐香兒才連忙起身,悄悄呼了口氣。
午飯吃完,二嘎子抹了抹嘴。
「香兒姐姐,你這飯,做的是真好吃。」
憐香兒彎腰收拾碗筷,微微一笑,剛要說話,就見一席紫裙的沈未然懷抱瑤琴款款而來。
憐香兒連忙將杯盤收入食盒,對二嘎子比了個眼色。
二嘎子有些不知其意,木訥的說道:
「香兒姐姐,你瞪我作甚?」
憐香兒臉一紅,嗔怒道:
「誰瞪你了,我是要你幫我去洗碗。」
說罷,一手挎上食盒揪住二嘎子,另一隻手拽起醜奴兒就向外走。
「未然姐姐~,你來啦。」
憐香兒對著門口的沈未然微微一笑。
「嗯~。」
沈未然點了點頭,看向一旁的雲玄,平靜的眼眸募的亮了一下。
雲玄起身,抬手道:
「沈姑娘請坐。」
沈未然蓮步輕挪,依言而坐。
「今天是最後一次,之後你就可以恢復了。」
雲玄輕聲道。
沈未然輕輕點頭,面紗下的朱唇輕啟。
「有勞雲公子了。」
二人相繼盤膝而坐,雲玄絲絲玄氣運轉,運行周天。
盞茶過後,雲玄收勢。
「你這傷疤,有十幾年了吧。」
雲玄緩緩出聲。
沈未然點了點頭,清冷的眸子中閃過一絲帶有痛苦的追憶。
「願意的話,可以跟我講講你的故事,權做報答了吧。」
雲玄起身,看向天外一抹白雲,緩緩道。
沈未然微微一愣,閃過一絲波動,接著緩緩說道:
「那是在......」
這時,突然見憐芳兒走了進來。
「公子,樓外有個名喚王二蛋的找葉雲小公子。」
「王二蛋?」
雲玄皺了皺眉頭,疑惑道:
「所謂何事?」
「說是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見他一面。對了,他手裡還拿著一把彎刀。」
「嗯?」
雲玄略一思索,心中大概明白了幾分,旋即說道:
「跟香兒說一下,讓她跟著一起去。」
憐芳兒點頭稱是,轉身退出小樓。
「公子恕罪,奴家這便先回去了,公子大恩,容后必報。」
沈未然上得前來,輕施一禮。
雲玄緩緩點頭。
......
煙雨樓,門前。
二嘎子看著眼前的王二蛋,心中頓時就一陣怒火翻湧。
這是上午沒打夠,找到煙雨樓來了。
當即橫眉立目,喝問道:
「王二蛋,怎麼,你又想來找事?」
卻見王二蛋皮笑肉不笑了一聲,說道:
「別以你那小人之心奪我這君子之腹,我是來還你東西的。」
說完,便把彎刀放在了地上,又從懷裡掏出了兩錠白銀,一起放在了彎刀旁邊。
「你?能有這麼好心?」
二嘎子嗤笑一聲。
「東西給你放這了,愛要不要。」
王二蛋翻了翻白眼,接著說道:
「大家都是在臨安城這一畝三分地混的,你現在攀上了高枝,我哪還敢得罪你呢?」
王二蛋擠出一絲笑容,向後退了幾步,對著銀子和彎刀看了幾眼,示意二嘎子收下。
二嘎子驚疑不定的走上前,同時也隨時準備好大幹一架的準備。天知道這個平時弔兒郎當的王二蛋又在憋什麼壞水。
將彎刀撿起,又拿起兩錠銀子看了看。還真是自己在破廟被搶的銀子。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有話直說!」
二嘎子狐疑的看著王二蛋。
「沒什麼意思,就是想跟你和好而已。」
王二蛋裝出一副無奈的樣子,聳了聳肩膀。
「實在不行,要不你過來揍我一頓?」
「放心,我絕不還手。」王二蛋一臉真誠道。
「好吧,銀子我收下了,你走吧。」
王二蛋一搖頭,突然有些痛苦道:「你打我一頓吧。」
二嘎子有些反應不過來。
「你這是受了什麼刺激了?良心大發現?」
「對,沒錯!就是良心發現!」
「我今年都十八了,也算個成年人了,今天和你打了一架,我徹底想明白了,我不能永遠的做混混!」
「以後,你就是我大哥了,我決定跟著你混!」
「啥?」
二嘎子的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
「你你你,再說一遍。」
王二蛋眼神誠懇,當即當著一眾人跪倒在地。
「我王二蛋在此發誓,以後認二嘎子為大哥,絕不後悔!大哥讓我往前,我它娘絕不後退,大哥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二嘎子抹了抹一腦門的汗,有些無奈道:
「你只要以後別幹壞事就行了,我可當不了你大哥,況且我才十六。」
「只要你承認是我大哥,我啥都聽你的!」
二嘎子一陣搖頭,連連道:
「不行不行,我現在跟著師父呢,怎麼能再多你這麼大一個小弟呢?」
「而且,我總感覺你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王二蛋當即一陣臉紅脖子粗。
「我是認真的!」
「請你不要侮辱我的人格!」
「你要是不相信我,那你就一刀砍了我吧!」
王二蛋索性脖子一橫,眼睛一閉,做好了等死的姿勢。
二嘎子一陣無奈,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只能無助的看向了一旁偷笑的憐香兒。
憐香兒見二嘎子看向自己,解圍道:
「既然不是尋仇而來,那就是煙雨樓的客人,我們還是進去說吧。」
二嘎子聞言,者才注意到周圍越聚越多的路人,連連點頭稱是。
三人進得樓中,憐香兒便帶著二人徑直走向了二樓。一路上王二蛋是讚歎連連,似是頭一次見到裝潢這麼好的樓閣。
帶著二人進了一間雅間,憐香兒分別給二人倒了杯茶,這才說道:
「沒有無緣無故的仇,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好,到底是怎麼回事,希望王小哥明說才是。」
憐香兒面帶微笑,說的話卻是玲瓏八面,直指要害。
「想不到姐姐不僅人美,就連說話都這麼好聽,我王二蛋從生下來就沒見過像姐姐這麼好看的人兒。」
王二蛋趕緊拍了個馬屁,雖然這是事實。
憐香兒掩口一笑,罵道:
「你這傢伙,倒是機靈的很,知道拍我的......咳咳。」
「哪能呢,姐姐,我說的那可都它娘大實話。」
「我這人葉雲小兄弟最了解了,從來不輕易夸人,你說對吧?」
王二蛋看向了一旁的二嘎子。
二嘎子聞言思索了一會,卻是也沒點頭也沒搖頭。
「你夸人的時候,我都不在......」
「噗~」
憐香兒笑的花枝招展,只把兩人看的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