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章

第550章

嘩啦一聲,沈嫣手裏的水杯握不住,落在了茶几上,熱水淌得到處都是。

她顧不得收拾,雙目圓張,直勾勾的盯着慕宛若:「你去找那傢伙做什麼?」

「去談結婚的事。」

沈嫣臉上本來就不多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嘴唇蠕動半天,才顫抖著開了口,一雙冰冷的手緊緊的攥住女兒的手:「宛若!你是犯的什麼糊塗……周雲深他……他根本不是你的良人啊!媽媽知道你現在很無助,很想找個依靠,但是周雲深他根本不是你靠得住的人。雖然都說他對你多麼多麼的痴情,但是我能感覺得到,他其實根本不喜歡你。他看重的肯定是慕氏的地位,現在慕廷琛那狗崽子奪了權,周雲深也圖不到什麼了,他怎麼可能還對你好?他家那個老太婆,更不是個好東西,以前還能客氣,現在不把你往死里欺辱?宛若,好事不在忙上,你這麼漂亮這麼聰明,會有人真心疼惜你的。只是現在風頭還沒過去而已。你耐心等個兩年三年再找,好不好?你還年輕,等得起的。」

慕宛若輕笑一聲,滿眼都是諷刺:「風聲過去?可能過去嗎?在那種不入流的飯點吃個飯,都能被人認出來,別說兩三年,再過十年,只要我出現,別人也能想起我!我能找誰?」

沈嫣急道:「不是每個人都關注八卦的!尤其是男人,聽說那些學理工的,寫程序的,滿腦子都是遊戲,足球籃球,明星名媛,他們根本不在意……」

慕宛若大聲說:「你閉嘴!你讓我找那種死宅?我不如去死!」

「宛若……」

慕宛若打斷她:「行了,你別說了,這種噁心的生活我過不下去,那些底層打工的賤民也配喜歡我?被他們多看兩眼我都覺得臟!不過你有句話說得對,周雲深確實不是什麼良人,他不但不喜歡我,他還噁心我——他是個基佬!那些所謂的痴情,不過是他為了掩蓋取向支起的幌子!」

沈嫣這下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隔了不知道多久,淚如泉湧,痛哭失聲:「我的宛若!你,你怎麼不早點告訴媽媽!他居然是這種髒東西!你,你受過多少委屈啊!你居然被這種下濺骯髒的狗雜種給,給……」她哭得幾乎窒息,嗚咽了半天才滿臉淚痕的說,「哪怕這輩子不嫁人了,也不能和這種東西在一起!同妻,同妻的日子可是生不如死啊!」

慕宛若用力甩開她的手,冷笑着指著周圍的廉價傢具:「過這種日子才是生不如死!」

「宛若……」

慕宛若再也沒法做出柔順的姿態,跳了起來,指著沈嫣的鼻子,尖聲罵道:「我現在就生不如死!這都是你害的!都是你!你為什麼不弄死慕廷琛?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你都動不了手嗎?善待前妻子女的名聲就這麼重要?一個小破孩子,有一千種一萬種辦法讓他死得不明不白!你想撇乾淨也不難吧!可你怎麼讓他平安長大的呢?好不容易下了決心把他掃地出門了,他沒有錢沒有勢力,一個人在野地里挖墳考古,讓他出個意外很難嗎?就不能讓他活埋在那些古墓裏面?就不能讓盜墓賊把他給宰了?都是你沒用!」

沈嫣被她這番劈頭蓋臉的痛罵驚得好一陣沒回過神,臉色從蒼白漲成紫紅,又從紫紅變成蒼白,愣怔了許久,只覺得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一樣,怎麼流都流不盡。

「我對不住你,宛若,是我無能,但是,我真的盡了力了……我剛嫁進慕家的時候,不知道多少雙眼睛在盯着我,想找我的錯處,這時候別說對慕廷琛動手了,哪怕是他自己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都會被人編出長篇大段的陰謀論……而且他很狡猾,他半點不給我面子,這更顯得如果他出事,就是我懷恨在心報復他。他還時不時的去凌老爺子那裏,把那老東西當成保護傘,老東西念着你爺爺的情分,對他實在照顧得不得了,還經常主動要他去凌家住……他越長越大,也越來越狡猾,媽媽想下手也很難。把他趕出家的那一次成功,媽媽謀劃了很多年啊!媽媽真的已經竭盡全力……」

「盡了全力還這樣?你可真是無能透頂。」慕宛若嗤笑着看着母親,沈嫣眼裏的驚痛和傷感越濃,她就越覺得痛快,欣賞了一會兒母親哭泣的模樣,她冷冷開口,「你還有臉哭,你把我害成這個樣子,你根本不配委屈!」

沈嫣顫聲哽咽:「宛若,你可以說媽媽無能,但是,媽媽只是沒有成功弄死慕廷琛那狗崽子罷了,這算什麼害你?」

「你既然知道你無能那你為什麼要嫁給爸爸,要生下我?我一出生就有慕廷琛這樣的對手,你這不是害我是什麼?」慕宛若尖聲道,「還有你和姜董事!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現在誰看見我,都要指指點點,說我有個陪禿頭老頭子睡覺的媽媽!這不是害,什麼是害?你說啊!你再找理由啊!我看看你還有什麼理由!」

沈嫣被噎得幾乎無法呼吸,身子陷在布藝沙發里,就像要沉進水底一樣,又慌又怕。

「我……我是為了你在慕氏能走得順一點……那些董事們天天刁難你針對你,我,我不能不想辦法。姜董事股份最多,話語權比較大,無論如何得把他爭取到你這邊。宛若,你,你想想,好幾次董事會說要罷免你,如果不是姜董事堅持,你……」

慕宛若把茶几上的東西一把掃落在地,稀里嘩啦的亂響:「這沒用,沒用!慕廷琛一回來,他馬上去搖尾巴,和狗一樣!你要和人睡也要睡個有用的,像樣的!你為什麼要睡個廢物!你還好意思說是為了我……你明明是害苦了我……」

沈嫣整個人都快軟成了一灘泥,眼神都恍惚了,只喃喃不絕的說:「宛若,我真的是為了你,媽媽為了你什麼都能做……」

慕宛若目光沉沉的盯着她:「真的嗎?你為了我,什麼都能做?」

她不再歇斯底里的哭叫責罵,沈嫣也跟着鎮定了下來,忍着酸楚,想去摸她的臉:「當然是真的,宛若,媽媽就你一個女兒,你比媽媽的命還重要。」

慕宛若輕輕「嗯」了一聲,轉頭看了一眼滿地狼藉,起身說:「我去掃地。」

「不不不,還是我來。你別割傷了。」沈嫣趕緊拉住她,急急忙忙的去拿抹布和掃帚,收拾著滿桌滿地的水和碎片。

慕宛若看着她笨手笨腳的做着這些粗活,眼裏的厭惡之意又深了一層。

衰老,笨拙,穿着廉價衣服,小店吃不完的便宜菜也要打包……

這樣的沈嫣,怎麼配做她這種天之驕女的媽媽?

感受到她的注視,沈嫣抬起頭:「宛若?」

慕宛若飛快的垂下睫毛,說:「媽媽渴不渴?」她一邊問,一邊打開了自己那個裝得鼓鼓的包,從裏面拿出個做過密封措施的紙杯,但是這種杯子怎麼可能保證完全密封,淡褐色的飲料從盒蓋縫隙溢出,把外面的膠袋打濕,廉價乳製品的味道飄散開來。

「我看見路邊有家很火的網紅奶茶店……媽媽你最喜歡喝法蘭西玫瑰花苞泡的茶,我就買了一杯玫瑰奶茶。」她把封住飲水口的小塞子拔出來,說,「還是熱的。涼了會膩……媽媽試試吧,雖然肯定沒法和咱們以前喝的玫瑰茶相比。」

沈嫣又驚又喜,已經漸漸適應平民生活的她並不像慕宛若那樣抵觸這種廉價飲料,何況這是她最心愛的女兒專程給她買的。

她的宛若只是一時間接受不了現實罷了,任何公主突然淪為平民,都難免會傷心會崩潰,她剛剛雖然被女兒罵得心碎欲絕,但是她才不會怪罪女兒。

宛若骨子裏是疼惜她這個媽媽的,她只對外人心狠,而外人也不配得到她的真心,在家人面前,宛若一直是最溫婉體貼的好姑娘,誰都比不上!

沈嫣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渣子收拾好,匆匆洗了個手,來不及擦乾淨就回到沙發上,捧起這杯尚且溫熱的玫瑰奶茶,喝了一大口。

廉價奶又淡又腥,廉價煉乳散發着香精味,廉價玫瑰香氣可以忽略不計,又有澀味,但是,沈嫣覺得這杯處處是缺點的飲料好喝得不得了,一口氣喝了大半杯,才含着眼淚微笑:「好喝!宛若對媽媽這麼好,媽媽真的願意為我的乖女兒付出一切……」

慕宛若盯着她把這杯奶茶繼續喝完,然後緩緩道:「媽媽願意為我付出一切的話,那麼請媽媽把這些都吃了吧。」

她把拉鏈全部拉開,裏面出現了一大堆的藥瓶藥盒。

沈嫣臉上幸福的紅暈退潮一般的消散,蒼白的皮膚泛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慘灰色。她盯着這個包,包上有手工縫製的雲朵一樣的褶皺,用的是柔軟之極的象牙白小羊皮,玫瑰金的拉鏈細密均勻。

然而此時,這柔軟嬌貴的包,在她面前越變越大,而張開的包口就像一張深不見底的巨口,要把她整個人吞進去。

而那精美的拉鏈,也越變越長,越變越尖銳,恍若獠牙,要咬住她的喉嚨。

「宛……宛若,這些是,是什麼……」

「媽媽別裝糊塗了,我們慕家的根底就是醫藥,你好歹是掌過權的,怎麼會不知道這些是什麼?」慕宛若從裏面拿出一瓶扎來普隆,緩緩道,「這瓶葯的牌子,輝健,可是慕氏旗下的知名品牌呢。」

全部是安眠藥,藥盒,藥瓶,加起來估計有兩百來顆。

這種處方葯,必須嚴格按照醫囑服用,擅自加量會出現嚴重反應。

而她最心疼的女兒,卻讓她全部吃光。

這是讓她死。

沈嫣額頭的散發瞬間被冷汗浸濕了個徹底,她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慕宛若,臉上努力揚起一個僵硬古怪的微笑:「宛若,你,你是在和媽媽開玩笑是不是……」

慕宛若也對她微笑:「你說呢?」

沈嫣的笑容一點一點的消失,額頭,太陽穴,脖子,青筋一條一條的鼓起,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宛若,宛若……你……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對媽媽這樣……」

「媽媽不是說了願意為我付出一切嗎?那麼媽媽,請你履行承諾,把命給我吧。」慕宛若目光幽沉。

沈嫣聲音已經虛軟得幾乎聽不清:「為什麼?宛若你就那麼恨我?」

慕宛若陰森森的輕笑:「恨,你把我害成這樣,我當然恨你。不過也沒有恨到讓你去死,只是你的死,對我很有用。」她語速緩慢,彷彿和幼童講課的溫柔姐姐,耐心解釋,「等下周慕廷琛開祠堂,我就真的什麼都沒了。如果媽媽你死了,我可以利用公眾的同情拖一拖,慕廷琛他不是要好名聲嗎?一個剛失去母親的妹妹,他肯定不敢趕盡殺絕,好歹會給我留一些東西。再加上周雲深給我的那些,我就有機會重新回到我的圈子,奪回我的一切。」

奪回一切?

她們母女二人把控慕氏的時候,都奈何不了慕廷琛,現在慕廷琛已經實權在手,慕宛若卻只有和曾經相比可以說是微不足道的金錢,用這些和慕廷琛斗?

「宛若,別想這麼多了,你是鑽牛角尖了。你聽媽媽說,媽媽真的有安排,會讓你以後過得好的,只是害怕家裏被那狗崽子安了監控,所以一直沒和你說。剛剛想和你一起散步說一說的,你說你要自己靜一靜……你聽我說……啊……」

沈嫣想抬起手去拉女兒,卻發現自己的胳膊就像灌了鉛似的使不上勁,而她的眼皮也開始發沉,視線也一點點的扭曲,模糊……

「我怎麼了?」她腦中忽然閃過一道白光,用最後的力氣叫出聲,「那杯奶茶,宛若你……」

話還沒說完,她便直挺挺的栽倒在了沙發上。

慕宛若轉過頭,看了一眼那個仍然留在茶几上的空紙杯,嘴角詭異的揚起。

如今她自然沒辦法去拿她在公司在家裏的暗格里藏的那些藥品,不過,慕廷琛打發她的時候為了展現他的寬厚仁慈,把她那些常用的隨身物品也給了她。

她隨身攜帶的古董粉餅盒是有夾層的,裏面還留有一點點的,可以讓人昏迷不醒的葯。

這是慕氏這些年暗地研發出的好東西,隨着血液循環會漸漸的降解,無法化驗出來。

慕宛若戴上預先買好的手套,先仔仔細細的把那些藥盒藥瓶擦了一遍,清除掉指紋,又托起沈嫣的手,讓她在上面留下指紋,想做出沈嫣自主服藥的假象。

她做完這一切,把藥片拆了出來,往她嘴裏送。

化妝盒裏剩下的藥粉並不多,因此沈嫣並沒有徹底陷入昏睡,甚至還留有一些意識,被塞藥的時候本能的往外吐,手又無力的推,抓,想阻止女兒給她喂葯。

雖然她此時被藥性控制,但是強烈的求生欲讓她偶爾會迸發大力氣。慕宛若脖子都被她抓出了血痕。

見她不肯吞咽,慕宛若只能扳着她的下巴,用了些給昏迷病患灌藥的手法,強行讓她吞下藥片。

沈嫣終於停止了動作,陷入了深度昏迷狀態,而慕宛若也累得幾乎脫力,倚著沙發緩了緩,把剩下的藥片全部灌進了她嘴裏,然後把裝葯的容器零散的撒在她身體四周,盯着她眼角的淚痕,輕聲說:「媽媽,晚安了。再見。」

她洗了個臉,穿上大衣圍上圍巾,拎起包,離開了公寓,叫住一輛計程車,讓他開往酒吧街。

她隨便找了個酒吧,坐在安靜角落,點了酒,卻一口沒喝,也不搭理那些醉醺醺過來搭訕的人。

曾經熟悉的幾位喜歡獵艷的圈內紈絝也認出了她,過來擠眉弄眼了一通,她也不理他們,只是垂著頭,一副傷感恍惚的模樣,讓人忍不住心疼憐惜。

紈絝們雖然被她的這個又柔弱又嬌媚的調調迷得心猿意馬,但是沒人是真心撩撥,誰都知道慕宛若根本不是她表現出的這種嬌弱女子,被她沾上可不得了。

再說,誰敢惹慕廷琛和白微微不高興?

慕宛若一直坐到了三點鐘酒館打烊,然後又叫了輛計程車,去了城中最高樓。

這棟樓是酒店,是寫字樓,也是景點,頂層觀景台向公眾開放,很多人在這裏觀日出。

雖然是凌晨,但已經有遊客和期待搶個好位置拍照片的攝影愛好者等在樓下的售票處,旁邊的小咖啡廳也徹夜開放。

慕宛若進去點了杯加了雙份濃縮咖啡的flatwhite,靜靜的坐到景點開放,然後買票進入,乘坐電梯上了頂層,隔着玻璃幕牆凝視着天邊那抹越來越濃郁的朝霞。

雲破。日出,光芒閃耀,眾人紛紛宣稱不虛此行。

不過,每個人都凍得不輕——頂層高樓的空調系統出了故障,沒法供暖。

然而,慕宛若卻渾身火熱。

夢魘一樣的低等人生活就像夜色一樣遠去,她接下來的日子,會像朝陽一樣燦爛輝煌。

她離開了第一高樓,去了附近一家有名的粵式早茶吃了早餐,又打包了一籠水晶蝦餃,一碗皮蛋瘦肉粥,兩個奶黃包,乘地鐵回到了那處破舊的小區,上了樓,推開門。

裝着早餐的膠袋落在了地上,失控的尖叫聲響徹整棟樓。

「媽媽!」

周雲深接到電話,咬牙切齒的開車過來,只見小區門口到單元樓,一大群人像派對似的聚在一起,口口聲聲說可憐,眼裏卻冒着興奮的光。

死的不是自己的親人,那麼,這就是八卦談資罷了。

他忍着煩躁從擠滿樓道的看熱鬧的居民里擠上了樓,看見了那扇大開的門,正對着門的沙發上蓋着一張床單,床單下有一個僵直的人體的輪廓。

周雲深險些吐了出來。

慕宛若跪坐在沙發底下,頭隔着床單抵著沈嫣已經僵硬的屍體,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手死死的攥著母親已經涼透了的手,嘴裏反反覆復的說:「媽媽我不該和你吵架的……我不該吵完架就自己出去買醉然後一晚上沒回來……媽媽你醒醒,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給你買了早餐的,是你喜歡的奶黃包和蝦餃……媽媽,求求你,醒醒吧!」

兩個有着典型居委會大媽長相的女人滿臉熱淚的拍着她的肩膀,聲音卻很平穩,讓她節哀順變。

門口擠著各種大爺大媽,還有打扮艷俗的年輕人,風濕貼的中藥味,廉價洗髮精的味道混雜在一起,甚至有人一邊吃大蔥包子一邊伸長了脖子往門裏面瞅。周雲深這種精緻boy哪兒受得了,按住胸口就想往外走。

然而他這身和周圍的人格格不入的精細打扮,已經吸引了很多注意力,眼尖的居委會大媽直接把他叫住:「哎,小夥子,你不是我們這裏的人。你,你是來找這姑娘的吧!」說完又推慕宛若的肩膀,「姑娘別哭了別哭了,有人來找你。長得白白凈凈的,是你男朋友嗎?」

慕宛若抽噎著回頭看他,他只覺得腦袋嗡的脹了起來,心裏把慕宛若恨出血,臉上卻很快的浮出心疼的神色:「宛若……」

狗東西,還算聽話,打電話的時候他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說死得好,你為什麼不和你媽一起去死,但是人終究還是來了。

慕宛若心裏鬆了口氣,臉上卻獃獃愣愣的,看了他好一會兒,撐着地面站起來,撲向了他,死死的抱住,痛哭道:「雲深!雲深!我沒有媽媽了……我怎麼辦,我以後怎麼辦?」

周雲深只覺得身上纏着的是一條巨蟒,正張開大嘴露出尖牙,想把他吞入腹中。

他渾身肌肉綳得都快產生肌肉拉傷了,不得不低頭,用額前垂下的髮絲遮擋住眼裏的噁心欲嘔之意,從牙縫裏擠出幾個顫抖的字:「宛若,別怕,你……還有我……」

周圍的人紛紛說:「幸好還有個男朋友。」

「因為知道女兒終身有靠,當媽媽的才放心走的吧。」

也有人認出了慕宛若,不屑的撇嘴,說:「放心?是不甘心吧,以前可是超級有錢的貴夫人呢,哪兒過得下現在這種生活。」

「嗤,慕宛若這麼狠毒,就該凄凄慘慘的過一輩子,或者去死,結果還是能和有錢又死心塌地的男人在一起,繼續當她的闊太。老天爺對她可真不錯。」

「周雲深被慕少打破頭了還敢回來找慕宛若,果然是真愛啊。」

「呵呵,不過是表子配狗,天長地久。慕少親口說他是雜種,我相信慕少不是沒有根據就隨便罵人的人。」

沈嫣吞服大量安眠藥自殺的消息很快傳開了。

唐管家聽人彙報完,轉身走向花園深處的溫室花房。

肅殺的冬日,溫室里卻開滿了各種各樣的花卉,甚至還有夏日限定的睡蓮,蓮花池邊擺着一張長條桌,白微微和凌退思坐在左邊這一頭,面前攤開著名冊,手邊堆疊著厚厚的請帖。

他們正在討論即將到來的農曆新年的宴客名單。

由於慕廷琛剛回歸,必須坐鎮慕家,又想和自己失散了二十幾年的妹妹多相處一會兒,白微微也希望能和哥哥一起,老爺子和凌君昊便同意留下來,陪他們過完初三,再回凌家老宅接待凌氏的族人。

然而,老爺子討論著討論著,話題就偏了,雖然旁邊是蓮花池,桌上的水缽里又開着碗蓮,但老爺子的焦點卻集中在溫室外的梅花林上。

談的也不是已經開始冒出星星點點淡白淺紅花苞的梅花,而是還沒有影兒的梅子。

「慕家的梅樹結的果子很好,個頭大,又很香。今年是小年,花不多,但是這樣的話每一顆梅子能得到更多的營養,品質就會更好。」老爺子嚴肅的說,「到時候釀青梅酒一定不錯,基底酒要用正宗的汾酒,你別像現在那些人一樣用什麼日本清酒,味道完全不對!」

白微微抿著嘴笑:「好,我聽您的。到時候還得請你幫忙找上等的汾酒。」

「這個當然沒問題。」老爺子一口答應下來,又說,「夏天梅子熟了泡上,冬天正好喝,一邊賞梅一邊喝梅子酒,這才是生活。對了,你做的青梅醬特別好,今年梅子下來了多做點,用來配烤鵝,或者燒肉燒排骨,都不錯!加點糖做點心的夾心也很好。這片梅花林這麼大,不知道要結多少梅子,掉地上爛了可惜,要不然,你再做點梅子干?蜜漬,鹽漬,不同的口味……」

慕廷琛從長桌的另一頭看了過來,比了個手勢示意視頻會議暫停,然後似笑非笑的揚聲:「凌爺爺,我們慕家的青梅確實是一絕,但是您實在不適合多吃。您年紀大了,梅子那麼酸,容易傷了牙。」

凌退思眉毛一豎:「少來!小氣就是小氣,別冠冕堂皇的說什麼怕我傷牙!你明明是怕微微傷手!哼,我又不可能真的讓微微勞碌著,我還心疼她呢!慕家凌家這麼多傭人,摘梅子洗梅子晾梅子也根本用不着她來動手,她只負責關鍵的幾環就行了,也可以多教幾個徒弟幫她做事嘛!再說我怎麼可能吃得掉你這一園子的梅子?多做的拿去給親近的人家做禮物,不是很貼心嗎?而且,慕氏的員工里那麼多微微的粉絲,如果能收到她做的小零食當獎勵,不高興得鉚足了勁給你幹活?他們幹活帶勁,你賺得才多,微微現在有那麼多股份,也能多多分紅。微微,你說,爺爺說得對不對?」

白微微如今有慕老夫人和慕正謙原來持有的所有股份,慕廷琛又把屬於白璐的那些股份全部轉給了她,如今她已經是慕氏的第二大股東。

「爺爺說得對。也謝謝哥哥關心我。哥哥還沒喝過我釀的梅子酒呢,我今年確實應該多做一點。」

白微微說的話讓兩邊都心滿意足。

慕廷琛點了點頭,看向屏幕對面的高管團隊:「會議繼續。」

高管聽了一耳朵各種梅子,嘴裏也像是被塞了酸酸又香香的青梅一樣,不停的咽口水。

而這家人的風格他們已經麻木了,為了小小梅子互相攻擊,這根本不算什麼,慕廷琛和凌君昊這兩位正在商議慕氏和君臨集團最新合作大生意的頭領,一邊開會,一邊當着他們的面剝松子仁和桂圓。

剝了也不吃,很顯然,是給白微微吃的。

或許老爺子也會伸手抓兩把。

唐管家站在不遠處看了好一會兒,實在不忍心過去破壞這片溫馨熱鬧。

但是,重要的事不能耽擱,她定了定神,走了過去,沉聲道:「老爺子,大小姐,慕少,君少。有一件很重要的突發事件,我必須立刻彙報給你們。」

所有人臉上的閑適立刻被凝重取代。慕廷琛和凌君昊一起說了會議暫停,關閉了語音,從長條桌另一頭走了過來,問:「什麼事?」

「沈嫣服用大量安眠藥,已經死亡。慕宛若和周雲深正在安排後事。他們已經確認,會很快領證結婚,不過因為沈嫣的喪事,婚禮就不舉辦了。」

話音落下,溫室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池塘里的小錦鯉轉身,尾巴打起一個小水花。

良久,慕廷琛冷冷一笑:「沒想到慕宛若喪心病狂到了這種地步,原來我們都低估她了。」

他們深深了解這對母女,沈嫣如果想死,在慕廷琛離婚的時候就不會活了。

而且她被送到老舊公寓過平民生活后,沒幾天就開始適應,甚至去菜場買菜,試着學習做飯。

沈嫣經營這麼多年,也早就給自己留過後手,她在曾經權勢赫赫的時候給自己做過好幾個無懈可擊的假身份,在瑞士銀行存了不少現金和珠寶。她混跡貴婦圈多年,也必然捏有不少把柄,能讓某些貴人不得不給出數額巨大的封口費。

只不過因為現在她正處在風口浪尖,不方便去做這些事罷了。

這些財物里不涉及慕家的傳家之物,數額也不足以讓沈嫣興風作浪,只能讓她能過上富足的生活,慕廷琛和白微微商議之後,決定暫時不收回這些。

雖說要痛打落水狗毫不留情,但是這種在蚊子腿上剮肉的事做起來也沒樂趣可言。

總之,沈嫣是根本不捨得死的。她身為世家小姐卻主動爬上有婦之夫的床,又捨得下臉去陪地中海老男人睡覺,這種人,有傲氣沒傲骨,做不出玉石俱碎的事。而且,想死之人,怎麼會預先留下這麼多後手?

凌退思手都在發抖,這種連最心疼她的母親都能下毒手的女人,他居然喜歡了這麼多年,險些逼迫凌君昊娶她進門!

凌君昊看向他:「爺爺,你怎麼看?」

凌退思搖了搖頭:「你們年輕,腦子活,你們處置吧。」

他還是好好的吃吃喝喝,和孫輩鬥鬥嘴,當一個坐鎮家裏的吉祥物比較好。

他真怕自己判斷失誤,壞了事。

凌君昊說:「慕宛若不能留了。雖然她一直在自己往絕路上跑,但是她太沒底線,再讓她在外面招搖過市,指不定會躲在什麼地方,突然衝出來捅刀子。微微拍戲,免不了到處拍外景,她又喜歡和朋友出去聚餐,為了不驚動粉絲,她不方便隨時都帶一大堆保鏢。」

慕廷琛點頭:「而且,我也不能讓微微過得小心翼翼。」

白微微握了握他們的手,說:「沈嫣不想死,卻吞了這麼多安眠藥,肯定不是她主動吃的。所以,證據應該不難搜集。」

慕廷琛對唐管家說:「吩咐下去吧,這件事,要儘快辦好。」

唐管家應了聲,轉身離去。

凌退思的好心情被破壞光了,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半天,直到白微微把剝好的滿碗桂圓肉遞到他手邊,他才稍微好了一些,吃了幾枚甜蜜多汁的桂圓,他說:「下周不是說要開祠堂,把慕宛若除族嗎?她那德性,肯定不會老老實實的接受現實。你們得小心。」

慕廷琛道:「我知道。慕宛若根本近不了我和微微的身。」

時光流逝,轉眼到了慕家開祠堂的日子,慕廷琛和白微微嚴陣以待,慕家幾個有地位的偏支宗親也從國外趕了回來。凌君昊身為慕家女婿,也列席在位,慕正謙這位當爹的負責接待媒體。

就連被趕去吃齋念佛的慕老夫人也被接了回來,見證這件事。

畢竟,慕宛若是慕家名正言順的婚生小姐,雖然說沈嫣懷孕的時候慕正謙還沒和白璐離婚,但是,生下慕宛若的時候,兩人是結了婚的。

而且,慕宛若是慕氏的前任總裁,雖然她這個位置來得並不合規矩。

掌過權的嫡出小姐被除族,這種事,必須鄭重其事的辦。

慕老夫人一到家就鬧着要見慕廷琛和白微微,雖然不再擺出祖母的長輩架子,而是拿手帕捂着眼睛哭哭啼啼的說自己已經知錯,現在特別想念兩個孫子孫女,只想在餘生里多享受幾天天倫之樂。

然而慕廷琛和白微微都沒搭理她,只是好吃好喝的把她安置在她原來的住處,等事情辦完,就會立刻送她回去,繼續吃齋念佛。

當然,她喝酒吃肉不拜佛也無所謂,但是別在他們兄妹面前礙眼。

對於這種親自參與製造白璐與男明星私通的假證據,又從未善待過他,甚至明知沈嫣在陷害他,派人追殺他,卻不管不問的祖母,慕廷琛連假情假意的裝孝順都做不到。

白微微更是對她反感至極。這個血緣上的祖母和沈嫣聯合起來排擠白璐,直接導致母親不得不離家,然後死於小人之手,讓她落入白振邦夫婦手裏受了那麼多折磨。

而慕宛若這個數次謀害她的同父異母的妹妹,那喜歡擺出無辜的白蓮花姿態用道德做武器的習慣,那除了自己之外六親不認的自私到極致的個性,不是和這位祖母一脈相承嗎?

時辰到了,祠堂大門緩緩打開,高大挺拔的古柏蒼蒼翠翠,如同兩列士兵,護衛著這一切。

慕廷琛和白微微站在牌樓下,凝視着穿着一身素白冬裝,手臂纏着黑紗,一臉沉肅,步子卻嬌弱無力的慕宛若。

慕宛若並不是一個人來的,她身側挽著額頭還帶着傷疤的周雲深,把MAXMARA的最新款果綠色羽絨服穿出菜青蟲效果的周老太氣勢洶洶的走在最前頭,沒一會兒就衝到了台階下,被保鏢直接攔住。

周老太自己撞上他們的胳膊,然後往後一倒,在地上扭動嚎哭了起來:「作孽啊!打人啦!我可憐的兒媳婦啊!媽來給你撐腰都撐不住啊!他們會怎麼對你喲!」

慕正謙見到她就心裏發虛,回想起自己在酒店房間收拾周雲深時,被這看上去比自己老媽還老的親家母抓住了扯皮帶的事,本該出面處理突發事件的他立刻往後退了一步。

白微微無語的看了自己這位親爹一眼。

幸好,她除了美貌和演技之外,沒有遺傳他其他的特性。

她淡淡的看着這位前世無數次欺辱自己的老太婆,穿一身果綠羽絨服在地上扭著的模樣,真的是一隻噁心的,碩大的肉蟲子。

「除了慕氏族人,我們也請了權威媒體,給這次清理門戶做見證。周夫人的一舉一動,都已經被攝像機記錄清楚,你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周少這種年輕英俊事業有成的新貴,居然有個滿地撒潑打滾的母親?會有很多人懷疑周少的家教的。」

周老太雖然潑,但是她也知道撒潑不是什麼光彩事,因為自己撒潑而影響周雲深在外界的形象?不行不行。

她立刻爬了起來,訕訕的說:「哎,我沒站穩,摔倒了。肯定是你們掃雪沒掃乾淨,滑得很。」

上次下雪,已經是一周之前,今日更是陽光燦爛,路面乾乾爽爽。

慕氏族人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周老太,雖然早知道不是什麼體面人,但是親眼見到這番表演,他們全部被鎮得目瞪口呆,有個長輩甚至用指責的目光看向了慕正謙。

慕家的女兒,哪怕終身不嫁,也不能和這種人家攀扯上關係。

這個當父親的,怎麼能答應這樣的婚事?

慕正謙垂下眼,俊美的面容通紅一片。

他當然是不滿意到了極點,但是,當時慕氏確實需要一劑強心針……

然而這樣的解釋說出去,族中那些品性正派的人絕對會把他大罵一通。

周雲深算哪門子的強心針?沒看見慕廷琛一回來,慕氏就蒸蒸日上了嗎?

有親兒子不用,去指望一個潑婦生的,不知底細的外人?

你這個當爹的也該和你這個二女兒一起被除族!

慕宛若的指甲已經深深的掐進了掌心的肉里。

這老太婆,就指望着她撒潑打滾,鬧越凶越好,結果白微微一句話就讓她破了功!

周雲深的名聲?那雜種有什麼名聲?周老太和她請的那些賓客的素質,不是在訂婚典禮上就被所有人看得一清二楚嗎!

廢物,果然是廢物!

慕廷琛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說:「慕宛若,進來。」

慕宛若深深吸了口氣,咬着牙,臉上繼續維持着哀痛無力的表情,扶著周雲深的手,緩緩的走進了祠堂。

祠堂里繚繞着清雅的檀香味,和古建築特有的木香,祖先的畫像一張張環列四周,畫匠妙手描繪,栩栩如生,一雙雙眼睛俯視着她。

甚至那一排又一排的檀木牌位,也像生出了眼睛似的。

是祖先在看她嗎?

慕宛若心裏並沒有懼意和不安,滿心涌動的全是恨和不甘心。

祖先們一定是瞎了,才會讓慕廷琛這種流着一半低賤的血的狗崽子得勢,才會讓白微微這下濺的戲子風光無限,才會讓出身最高貴,最應該擁有一切的她,淪落到現在這種和基佬結婚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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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深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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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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