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恩重如山

第三章 恩重如山

聽完司南的對比講述,這下張炳玉似乎相信了,真要是比煤球還要耐燒、發熱時間更長、火力更均勻、更容易保留火種,那這個買賣乾的過。

不過,按司南的要求,得首先幫司南找到在城裏那個店裏賣鉛筆和全套的桌面製圖工具,這個就需要張炳玉的人脈了。

一個一窮二白,長期沒有科學技術和進步文化的國度,鉛筆這麼一個很普通的物什,也要通過進口,一個毫不起眼的微小消費品,也成為了經濟侵略的一份子。

現在在中國銷售的幾乎都是外國的鉛筆,如果有國產的鉛筆參與進來競爭,哪怕是在微不足道的份額,也能成為一個盈利機器。

可冷靜下來,自己還是沒錢,滿打滿算,四個准乞丐也只有區區一個白金鷹洋,合兩百來個銀元,啥時候自己才能有足夠的資本呢。

蜂窩煤司南是打算送給張炳玉了,這是報恩,不存在任何利益上的交換。

畢竟,以張炳玉的實力,也更容易讓蜂窩煤快速普及開,對這片國土上貧寒的民眾也是一個福音。

溫飽,一個如此沉重的話題,飽司南沒辦法解決,但溫能提高就提高點吧。

狗子把黑米和紅糖買回來了,於伯銅壺裏的水已經燒開,拿出小鐵鍋開始給碎女子熬稀飯,碎女子現在吃不了別的,身體虛弱,虛不受補。用於伯的話說,大補最好的世間就是碎女子的病完全康復。

張炳玉跑回自己的鐵工廠,安排活不多的夥計到城裏的各個大學堂附近去找鉛筆和製圖工具,又滴溜溜跑到趙家茶館囑咐店裏的夥計多問問來喝茶的客人。

等他忙活完了,老老少少又擠在一堆,這會都晌午了,爐子上給碎女子煮的粥「咕咕嘟嘟」的冒着香氣。。

「狗子去和順子到南口德興樓去,囑咐馬掌柜來四個熱菜,兩燴兩炒,要肉多實在的,再來五碗羊肉泡,十五個饃。」

「張叔,我們帶着饃呢,不買饃了。」未等狗子和順子離開,司南趕緊接上話。

「帶着,那呢?」

順子解開放在爐邊小馬凳上的包袱,露出大大小小的黑面、雜麵、燒餅和幾個菜糰子。

「張叔,這都是平時街坊鄰居給的,我們平常都捨不得多吃,裏面還有於伯給我的呢,咱就吃這個吧,吃完了我好好琢磨怎麼畫圖,早一天出煤,早一天掙錢,有了錢多給遭罪的街坊送幾個饃饃,我們幾個皮實慣了,這已經夠好的了。」

「那行,聽司南的,狗子你和順子趕緊去叫飯,讓他們做好趕緊送過來。」

三個老少爺們坐在於伯的爐子邊聊天,這時張炳玉才從於伯的絮叨中知道司南已經在這個地方討飯三年多了,那會才八歲多點,要不是司南發狠,估摸著還得繼續討下去。

討飯時的司南就像個瓜子,誰打跟前過就給誰磕頭,咚咚一點不帶假,而這恐怕也就是司南能在這三年多的時間裏活下來的原因,因為人實在。誰看着他都可憐,所以得的多些,雖然也挨餓,但總歸比其它乞丐要強。

於伯說司南頭天來這討飯的時候,穿的衣服雖然有些臟,但一看就是好料子,那時候多白凈秀氣的一個孩子,第二天一身好衣服就不見了,穿了一身破褂子來討飯了。

於伯時不時的給司南些吃的,看着他一天天長大,於伯開始稱呼司南叫大娃了。

司南知道,那時候的那個小乞丐,一是被乞頭打怕了,二是被父母遇害、家僕扔下不管嚇傻了。

「這狗曰的世道,司南,你還能記的你家在那麼?你父母是被誰害的?」張炳玉眼珠子都快瞪的掉下來了。

「我家在富平,害死我全家的人已經死了,一個跳樑小丑。房契、地契全在我家栓子叔身上,當年他帶我逃出來,沒人知道,要讓別人知道,我根本活不了,在西安城裏擔驚受怕的幾個月,他就扔下我跑了。現在想起來,我也想不追究了,畢竟他救了我一命。」

「我跑出來快四年了,等把他們安頓好了,我想回去看看我爹娘。」

「好!叔跟你一塊去,路上也好有個照應,我也看看,到底是咋樣的水土,能養出這麼有志氣的小夥子。」

「於叔,您老去不去?也出趟門去進一回貨吧,馬上就年節了,就當您出去轉一圈。」

張炳玉的脾性就跟炮仗似的,一撥一撥,讓司南無法拒絕,於伯眯縫着眼,笑眯兮兮。

「行咧,我這個老身板也好幾年沒出門了,富平也不遠,去趟就去趟。」

「來大娃,把鍋端著,把女子的飯倒碗裏,稍微晾一下。」

噴香的黑米稀飯,倒進碗裏,於伯拆開糖包,舀了幾勺紅糖倒進碗裏,馥郁溫潤的香氣馬上飄散在煙攤的小棚子裏。

「吆,老了,年輕那會剛進營,折騰幾宿都沒事,哪像現在稍稍折騰下就累的荒。」

「於伯,您別擔心,您老世間還長著呢,等您真老了動不了了,大娃、狗子、順子、女子我們伺候您。」

「大娃,你們好好乾,吃完飯,到澡堂子裏去洗洗,回來我在給你們上點葯,拾掇的乾淨點,我老漢家裏還有間房子,先住在大伯家,等女子病好了,你們要願意住大伯高興,不願意住就來多看看大伯。」

「於叔,那可不行,等碎女子病好了,讓碎女子和我家女子一起吧,你們三個臭小子,願意和我家小子滾一塊就到我家,不願意我就把我家小子攆過來。」

「於叔,不對啊,臭小子叫你伯伯,又喊我叔,我又叫你叔,啥時候我和他們成一輩了?」

「願意咋叫就咋叫,你們家小子叫我伯伯我也不嫌棄他。」

「哈哈......」棚屋裏傳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司南給碎女子喂完稀飯,摸了摸碎女子額頭,已經不是很熱了。碎女子喝完稀飯,舒爽的咂摸著嘴,又睡著了。

狗子和順子還有德興樓的夥計,把叫好的飯送來,這頓飯花了張炳玉半個銀元。

吃完飯,張炳玉帶着司南找到九號院的呂秀山,他是復興泰銀號副經理,處理白金鷹洋一點問題沒有,於伯住在三號院。

正好呂秀山今天休沐,聽張炳玉說呂秀山也是個實誠人,雖然身份高貴,家資豐厚,但從不仗勢欺人,實在是個平易近人的雅人,此人愛好品茶,在趙家茶樓里,下至販夫走卒、上至達官貴人,跟誰都能聊到一起。

呂秀山看過白金鷹洋的成色,當即拍板二百八十個大洋,自己買下,叮囑張炳玉和司南以後在有這等貨色,先找自己。

三個人在書房談的事,司南看見呂秀山的書桌上有鉛筆,試着問那裏可以買到,呂秀山聽完司南的買尺筆的用處,當即拿出兩根新鉛筆,外加直尺和半圓尺一個,司南如何肯收?逼的呂秀山說我是欣賞的好學,而且在西安這種東西真不好買,硬塞給司南。

從呂秀山家中出來,走五十來米,回到於伯煙攤,放下零碎東西,張炳玉廠里有事就先回去了,說好了司南拾掇完去他家畫圖。

司南帶着兩個尾巴到估衣鋪子比照着身材,給四個脫離乞丐群體的准小市民,一人一身棉衣,兩套內衣和罩衣,棉鞋、毛巾、肥皂花了小五個大洋。

看見估衣鋪子裏有皮棉鞋和皮腿套,司南當即買下,這趟下來二十個大洋進了估衣鋪子,司南感覺花的值。

三個人提的滿滿當當,把碎女子的東西放在旁邊,然後齊齊跪下,三個小市民整整齊齊的給於伯磕了三個響頭。

於伯老淚縱橫,看着的眼前皮棉鞋和皮腿套,還有擋都擋不住的三個小子,直呼「有心就行,有心就行!」

三小子七手八腳的給於伯套上腿套,又套上皮棉鞋,棉鞋大小剛剛好。

「沒想到老了老了,跟着幾個小子享了福了,這輩子不虧了。」於伯高興的看着幾個小子在自己腳跟底下折騰。

「快別這麼說於伯,您救了我們妹子的命,我討飯這幾年,就數您給我們饃饃的次數多,我們這是報恩,這恩比山還重,怎麼報都不為過,這是您老大半輩子行善積的福,報恩的不光我們呢,您想想,您這大半輩子救了多少人的命,您放心好曰子還在後頭呢,您有的是福享。」司南看着腳底下一邊一個折騰於伯的狗子和順子,一邊陪於伯說話。

「好好好,乖孩子,大伯就跟你們享福,大伯最大的福份就是你們上進。」

「沒想到啊,自打打完捻子之後,就在也沒穿過皮靴了,這會又穿上了,大伯感覺年輕了幾十歲咧。」

「乖,趕緊去洗洗吧,回來大伯給你們上藥,還要給女子換膏藥。」

三個人拿着換洗的衣服,到了北街的大車店,門口各式幡旗,是描金、描銀、描紅的各個車店招牌。

這時的大車老闆相當於後世的50到70年代的司機,牛氣著呢。

隨便拐進一家,鑽進熱氣騰騰的澡堂,開洗。

泡軟和了,三小子互搓、然後上肥皂、一個個涮乾淨嘍,擦的滴溜凈,穿上新棉衣、棉鞋,收拾妥當,乾淨、暖和。

不舒服的是身上的凍瘡熱水一泡、人一暖和,痒痒的難受。

三人回到煙攤,於伯拿出一盒膏藥,給三人耳朵、手、腳上塗了之後,貼上白麻布,三天後在這樣來一次,最多六七天就好。

讓狗子和順子給女子暖腳換藥,司南拿着鉛筆和尺子去了玉興鐵工廠。

到了鐵工廠,司南一打量,這地方還真是不小,得有四畝多地,進門就是兩排晾庫,一排裏面放着各式木料,一排放着十來個大車的半成品。

右手處有十多間大房,各房門邊掛着木牌,上書『鋸』『刨』『刻』等木工分類,分類很細,司南細數得有八個分工。

各類木工間和鐵工中間,是三間辦公房,辦公房右邊緊鄰就是鐵工各車間,有煉鐵、鑄模、翻砂、打磨、簡單車削車間,還有一間鐵匠鋪,大冬天裏,幾個健壯的鐵匠,穿着薄短褂,叮叮鐺鐺的捶打着鐵件,在爐火的隱映下,健碩的肌肉像塗了桐油一般發亮。

張炳玉正在辦公室和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說話,不時傳出一陣笑聲,顯然是極為熟悉的。

王文和,字昆玉,從曾祖起就世居西安,其曾祖和祖父長期擔任清朝西安周邊各地的中下級官員,雖然祖籍江浙,其實更像一個地道的西安人。

「司南,快進來,就等你了,來來,這是叔叔的好兄弟王文和,是個有大才的文化人,你叔我拍馬都趕不上。」

「王叔叔好,實在對不起,從小到大沒見過這樣的工廠,剛才進來就多看了一會,請王叔叔見諒。」

「好好,不當事,聽炳玉說你讀過書,還能畫圖,我很好奇,別說西安了,就上海都很難找到幾個會畫圖紙的人,聽炳玉說了你的事情,就忍不住急着想見見。」

「司南,你一邊畫圖,咱們邊聊天,怎麼樣?」王文和用探詢的眼光看着司南。

「成!」說完,司南就開始清理張炳玉的辦公桌,這是一張很平常的大方桌(也叫八仙桌,舊時西北各地大點的人家,家家都有,即使尋常七八歲的小孩坐在桌子配套的長條凳上,吃飯的時候也很難夠得着桌子上的飯菜。)。

桌面很光滑,上面塗了一層鋥亮的清漆,透過清漆能清晰的看到桌面的木質紋理,從旁邊的紙筒里拿出囑咐張炳玉買來的厚宣紙,用桌上的鎮紙將宣紙壓好。沒有專用的製圖用紙,用宣紙替代還是沒問題的,也不是畫什麼精密的圖紙。

削好了鉛筆,將筆屑歸攏到手裏,扔進了屋子中間的火爐,司南靜靜的坐着思量了一會,開始畫圖,先畫的,是蜂窩煤成品的三視圖。正視、俯視、側視是製圖的基本,由於蜂窩煤的形狀因素,司南將正視和側視改為左右斜視兩圖。最後又加了一張剖視圖。

畫圖、測量、標註、配料成分、引火層、燃燒層,隨着這些圖和線條、標註的一一完成,宣紙上的圖樣漸漸清晰、明了、精準起來。

司南沉浸在繪圖中,這些技藝有多少年沒用過,司南已經記不清了,也無法計算。剛開始的時候由於要回憶一些基本畫法,速度稍微慢點,但越畫越快。

繪製蜂窩煤和人力制煤機,司南是極熟悉的,自己小學的時候入冬給家裏打下手碎土、碎煤、捂木屑、提水看父母和煤泥,初中的時候多了個和煤泥的活,到了高中所有的活都是自己的了,包括輪沒機和清洗煤機,這可是個體力活。

大學更不用說了,工科大學生不會畫圖?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所以複製蜂窩煤和制煤機,對司南而言,是很熟悉的事情。

原本說好的邊畫邊聊,由於司南的沉浸,張炳玉和王文和也都站在旁邊不說話,司南認真的繪圖,他們認真的看着。

隨着世間的推移,第二張和第三張制煤機的圖也越來越精細,煤模、滑桿、壓杠......

屋裏馬燈亮了起來,屋外鐵工廠的工人也已經三三兩兩陸續下工,馬燈的燈光越調越亮,屋外的天空也越來越黑。

古老的西安城逐漸被冬夜隱映。

不知道過了多久,隨着司南最後一筆修改落下,抬起頭才發現屋裏多了一個二十來歲的婦女和一男一女兩個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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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王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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