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過去重提

龍建瑛喝了幾杯，探過身，握住赫南昭霞的手：「公主，今天這宴，你還滿意嗎？」

赫南昭霞一皺眉頭，但是，當著龍懷璋的面，她還是飛快綻開笑容：「太子是熙朝除了皇上之外最了不起的人，能得你垂青，怎麼能不滿意呢？」

龍建瑛一聽，「哈哈」大笑：「說得沒錯。本太子就希望你能這樣想。」將手上的酒一飲而盡，接著說：「今天當著所有人，給公主下一個保證，只要是本太子這輩子可以給你的，一定殫精竭慮，絕不吝嗇！」語聲突然又一下子溫柔起來，「只要公主常常這樣開心地笑！」

赫南昭霞強壓著不耐煩，流露出深情，和他四目相對。

龍懷璋吃著菜，不知不覺放下筷子。

太子另一邊，太子妃凌茹馨默默舉杯，一口酒剛入喉，又猛地嗆出來。

紅玉忙娶手帕為她擦拭，翠香則輕輕輕拍她的後背。

凌茹馨站起來：「對不起，我要去換件衣服。」埋頭匆匆而去。

龍煉琛一看，急忙站起來：「大哥，公主，輪到我來敬你們了。我祝你們歲歲有今日。今天喝的是家宴的酒，來日和赫南可汗聯姻，公主正式嫁入我熙朝，我再備美酒，為你們好生祝賀！」

龍至拍拍手，一眾歌舞姬魚貫而入。

音樂聲起，歌舞姬翩翩起舞。

稍候，太子妃換了衣裳，復又回來。

酒宴一直進行到亥時，龍建瑛喝得酩酊大醉，被龍煉琛扶回后宅。赫南昭霞代凌茹馨送龍懷璋和南宮無塵，行至東宮門口，她木著臉道：「再見！」

龍懷璋酒也喝了不少，拱拱手，一言不發，回身上車。

這一夜，他不停夢囈，一會兒說：「我不想再做這個傅悅上將，不要再做這個了不起的二公子……」一會兒又自語：「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間或叫著「雪兒」，偶爾還會說幾聲「公主」。

南宮無塵衣不解帶，守在旁邊給他用熱毛巾敷額，龍懷璋叫著口渴，她便馬上端來一杯涼到剛剛好的溫水。

直到第二天，龍懷璋的酒勁才下去。人穩了，一覺睡到天明。

南宮無塵聽到有人叫：「小妹！」忙驚醒：「二哥，你又要什麼了嗎？」

龍懷璋支起身子，摸摸她憔悴的面龐：「我昨天喝多了，連累你辛苦一夜。」

南宮無塵笑了：「我是你的妻子，就該照顧好你，哪有什麼辛苦？」快速端來漱口茶，春蘭跟著捧來熱水和面巾。龍懷璋漱口、洗臉，然後才喝了一碗溫熱的雞湯。

熱乎乎的雞湯下肚，醉酒的不適頓時好了很多。

「現在什麼時辰？」

「卯時還差兩刻。」

龍懷璋連忙下床，南宮無塵為他將衣服拿過來，服侍他穿戴。

吃了早飯，龍懷璋從流汐苑出來。路過朝斕苑，突然看見朝斕苑院門那兒人影一閃。

「雪兒？」

他連忙追過去。

楊霽雪背對他，快步往花障後面跑。

龍懷璋略加思忖，繞過旁面，最後在花障的盡頭把她堵住。

「雪兒。」

楊霽雪一驚，迅速又把臉別過去。她的眼睛又紅又腫，龍懷璋連忙問：「怎麼啦？為什麼哭呢？」

楊霽雪假裝若無其事：「哪裡哭了，沒有哭。」

「你騙我。」龍懷璋拉得她正對自己，「看看你的眼睛，都腫這樣了。」頓了頓，問，「你都聽說了？」

楊霽雪這才凝目於他，點點頭。眼淚又流下來，她不住哽咽：「都是我不好，讓你被太子和信王那般擠兌。他們本來就連成一線，虎視眈眈，如今，還被他們拉攏到昭霞公主，把原本應該支持你的北汗力量變成了他們的，這日後，該怎麼辦？」

這個擔憂，並不是她一個人的擔憂。龍懷璋也在心裡深埋了很久。

「雪兒，我覺得任何事情最終都會有解決辦法。」

「魚死網破嗎？」

「不一定非是這樣吧！」

「自打你們起義，一路走來，你功勞太大，即便是父皇，也對你深深忌憚。派皇叔首征莫黑塔便是證明，後來封你這『傅悅上將』，左不過還是必須依仗你再次領兵。所謂榮耀越大，危機越甚，就算你此刻辭了各路官職，父皇容得下你，太子和信王也絕對容不下你。」

楊霽雪想到一開始自己的初衷，只是要改變他被斬首朝和門這件事情，沒想到事情慢慢演變，龍家三兄弟的爭鬥還是沒法避免。

「懷璋！」她強忍心痛，「無論如何，我絕不能看著你在這樣的事情中再受挫敗。有些事，我想讓你知道：躲不過去！」

龍懷璋心潮也在起起伏伏，看著面前自己最喜歡的她，嘆了一聲，輕輕摟進懷：「還是那句話，有你此生足矣，雪兒！」

為她擦去眼淚，他拉起她的手：「送我出門好嗎？」

「嗯。」楊霽雪答應。

龍懷璋笑了：「別哭了，笑一個給我看看。」

楊霽雪眼淚汪汪，還是依照他的要求綻出一個笑來。

龍懷璋和她手挽手走到天井，楊霽雪揮揮手：「辦完事早點回來。」

回去之後，不覺又在游廊上出神，身後腳步聲匆匆，楊霽雪驚覺，轉過身，只見靜兒低頭疾奔而至。

靜兒眼睛也紅紅的，楊霽雪不由得奇怪：「你這又怎麼啦？府裡面還有誰給你臉色看，和你說嘴了？」

靜兒撅著嘴巴：「還不是公主姐姐你給惹來的。」

「我？」

「對呀，就是你。以前說過什麼要和我說親，讓我嫁給龍海之類的。」這種事情，女孩子本來就不好意思說，靜兒沒辦法說了這麼多，早羞得捂住了臉，「總之就是這樣啦，都怪你。」

楊霽雪一直鬱結在心裡的憂傷略略鬆了，止不住笑起來：「我當是什麼，原來是這個。噢，我曉得了，東府里那個錢家的女兒刻意找你了！」

「還不止呢。」

「除了她，還有人相中龍海啊。」

「公主姐姐，你是真不了解，還是假不了解？上將在朝中，再也沒有誰官職比他更大，他還身兼多職，所以，魏守函魏大人寧可讓自己的嫡女做妾，也要把她嫁進昔日的楚王府、現在的傅悅府。魏大人手下有個二等的統領，叫陸鴻奇，官居三品，也有個女兒，叫陸瑤紅，今年十七了，正可以出閣，別的門第她瞧不上，也一樣瞧上傅悅府了。」

「三品大員的女兒，想嫁龍海？」

「對啊。」

楊霽雪不由得驚嘆：「我竟不知，龍海已經這般受歡迎啦。」

「你以前是父皇疼愛的公主，現在是上將寵愛的二夫人，不懂這些，有什麼稀奇？」

楊霽雪想了想：「其他人不知道，你其實也是父皇的女兒。我們的娘親都名不見經傳，但是，血緣上算起來，你的的確確是我的親妹妹。三品大員家的嫡女，身份是不錯，但是，我若讓上將做主，將你以上將妻妹的名義下嫁，想來，佔一個正妻的位置，綽綽有餘。」

「可是……」

「你覺得我在上將面前份量不夠？」

「不是這個意思——」

「還是，堂堂傅悅上將的官威，竟大不過巡防司里一個二等統領？」

靜兒急得連連跺腳：「都不是、都不是！」

楊霽雪可就奇了：「難道，你並不喜歡龍海，而是心中另有他人？」

靜兒的臉頓時羞得像塊大紅布。

楊霽雪不由得瞠目，好半天才拍手：「我的老天，什麼時候的事，那人又是誰？」

靜兒只不肯說。

楊霽雪問了幾次也問不出所以然，不由拿出威嚴：「楊靜兒，你還當我是公主嗎？我現在命令你，說出什麼時候，你喜歡上誰？」

靜兒嚇得跪下來，扭扭捏捏好半天才說了個名字。

楊霽雪沒想到，想了一會兒才想出來：「哥爾翰？你說北汗赫連王子身旁的哥爾翰？」

靜兒急忙站起來捂她的嘴：「小點聲，你小點聲啦。」

「因為我去陵城，後來我們失散了，他一路照顧你，你對他動了感情嗎？」

靜兒點頭：「就是那時候。」

楊霽雪頓時非常自責：「我真是白和你相處了這麼久，一直都享受著你的照顧，卻一點兒都不知道你真正的想法。」

說起去陵城的那段日子，不光靜兒，楊霽雪也回味出不少辛苦和甘甜。

「都好久沒有馳風的消息，不知道他回北汗，過得怎麼樣。」

「他一定還做他的王子啊，倒是哥爾翰，一直有點傻傻的，做事情也不當心，不知道有沒有經常被赫連王子責罰。」

「馳風雖然是王子，可是脾氣很好，怎麼會亂責罰人？」

「他脾氣好，那也是看人的好不好？對你，當然脾氣好咯。哥爾翰在他面前，說錯了話，做錯了事，那次沒有挨罵？」

「那你的意思，你在我面前，我也經常罵你？」

「是啊，只不過你沒心沒肺，不覺得罷了。」

「唉！」楊霽雪惱起來，「我什麼時候像你說的這樣過？從小到大，我都當你是我的妹妹啊。我吃什麼，一定讓你也吃什麼。你看看你身上穿的，頭上帶的，我什麼時候苛待過你？」

靜兒一看情況不對，連忙道：「好好好，算我說錯話了行不行？公主姐姐你對我啊，那是好得沒話說。」

「所以啊，馳風對哥爾翰也不會差嘛，馳風可是我的好朋友，我們交情那麼好，為人當然也差不多。」

就這麼說著，上午過去了。午飯之後，楊凝月從外面進來。

「雪兒。」

楊霽雪和靜兒一直在聊關於赫連馳風和哥爾翰的話，正樂得前仰後合。突然，兩個人笑聲全收了。

靜兒端起桌上的茶點盒：「我先出去一下。」

楊霽雪吩咐另一個丫頭：「倒茶。」

楊凝月坐下來。

楊霽雪才接話：「姐姐好稀客。」

楊凝月二目不錯，良久，站起來，突然蹲身行了一個大禮。

「你這是做什麼？」楊霽雪連忙閃開，又來扶她，楊凝月執意不起。

「我知道我提接下來這個要求，你會覺得很過分。但是雪兒，我努力了這麼久，又等待了這麼久，如果再不能得你原諒，得你支持嫁入傅悅府，我也只有一死，方可抵消生出這等念頭該有的罪孽。」

「乾都這麼大，貴族那麼多，你怎麼就要在這裡弔死呢？」

「你就說你答不答應我？」

楊霽雪剛剛遲疑了片刻，楊凝月突然站起，衝到內室，在簸籮里抓起一把剪刀，往胸口扎去。

她扎得很決絕，不僅刺破了楊霽雪的手，還把自己心口真的扎了一個洞。鮮血狂涌。

楊霽雪嚇得手足亂顫：「來人、快來人！」

靜兒和大丫頭都進來。

「公主姐姐！」

「靜兒，快去找大夫。」

靜兒急忙奔出去，楊霽雪揮手抱住楊凝月：「你怎麼這麼傻？怎麼這麼傻？」

楊凝月痛得直皺眉，又抑鬱不已，含著淚：「你答應我，答應我好不好？」

「好啊，什麼都好！」楊霽雪好不容易恢復了一點的眼睛，再度哭得紅腫如桃子。

晚上，龍懷璋急急忙忙來朝斕苑。一見楊霽雪，他就拉起她的手：「你的手受傷了，嚴不嚴重？」

楊霽雪反過來握住他：「我有一件事，正好要和你聊一聊。」

龍懷璋沉著臉：「如果是你姐姐凝月公主的事，你就不要說了。」

「那不行！」楊霽雪著急道，「我要和你說的，就是關於她的事。你在惠州，巫族人要用移魂術將你抓走，紙人怕不夠效率，抓走我，他們又怕惹出大禍，所以想出來李代桃僵的方法，拿我姐姐充數。姐姐她在洛城被沈將軍他們找到，並帶去見你時，那會兒，她就已經喜歡上你。」

「雪兒，假如每個說喜歡我的人，我都要娶她，那對我，不是很不公平？」

「懷璋！」楊霽雪挽著他坐下，「你聽我慢慢說呀。你已經失去了北汗公主的支持，姐姐她是舊周的公主，現在朝中，還有很多舊周的遺老，他們對舊周很有感情。另外，姐姐外祖家是赫赫有名的暉虞楊氏，這個時候，你納姐姐為妾，正好可以補足失去北汗公主而得到的損失。」

「真是這樣，那我豈不是成了卑鄙小人。」

「懷璋——」楊霽雪從道理上說不動他，只好換了一個說法，「你就當幫幫我。我在這個世上已經幾個可以交心的親人，姐姐總要嫁人的，嫁給其他人，遭人白眼算計，過得不好，到時候我又會心痛。還不如嫁給你，你能善待她，我在這個家裡也可以有個伴。」

龍懷璋還是沒有鬆口。

「求求你……」楊霽雪眼圈又紅了。

龍懷璋沒辦法，只好說：「我娶她，不代表就會寵她、愛她，這一點，你要告訴她，讓她認真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