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暉虞楊氏

大軍出征這日，南宮無塵肚子發動。整個人疼得要裂開，但是，她還是緊緊抓住楊霽雪的手：「不要去叫懷璋！我這也不是第一次，即時懷璋不在，我也可以把孩子生下來。」痛叫連聲，還不忘囑咐：「必得找到昭霞公主，盡量說服她回心轉意。」

然而，怎麼才能去太子在郊外的別莊，又怎麼能見到赫南昭霞？楊霽雪發現：自己真的一籌莫展。

南宮無塵又生了個男孩，府里派人快馬追大軍，前去報喜。報信的回頭，帶來龍懷璋的手書。

春蘭將信遞給南宮無塵。

南宮無塵展開，臉上露出笑容。

魏錦璇肚子也很大了，一邊用手撫摸著，一邊笑道：「可是有什麼好事了呢？」

南宮無塵笑道：「也沒其他什麼，重要的是，上將給孩子起了名字。」

「叫什麼？」關佑薇嘴快。

「景森，三個木的那個『森』。」

魏錦璇一聽就笑了：「先前世子剛出生，皇上賜名『景梁』，意思是世子會像當時的『玉梁公』，也就是現在我們的傅悅上將。如今上將率兵再度出征，按照上將以往長勝不敗的戰績，迎擊莫黑塔必定可以再次凱旋。這『森』，諧音『勝』，看得出上將真是特別喜歡三公子的到來啊。」

「你這寓意呢，我很喜歡，不過，只要是正經我們府里的孩子，不管是上將，還是我，都一樣喜歡的。比如你啊，還有佑薇，日子也快了，給上將生個老四、老五，到時候，上將一樣會歡喜，都給起一個好到不能再好的名字，那才叫三全其美呢。」

魏錦璇和關佑薇聽了，當然都很歡喜。不過，等她們到了日子，兩房皆疼了一天，魏錦璇先生下來一個女孩，接著，關佑薇生下來的，才是傅悅府里第四個男丁。

關家來探望關佑薇的娘家人皆喜不自勝。

但是，南宮無塵也安慰魏錦璇的母親魏夫人：「我們這個府里啊，接連的一共多了四個男孩子，分別是我的景梁、景森，還有公主的景桓，這回兒佑薇又給生了個老四，上將的家書到了，取名景沐，就獨獨顯得錦璇生的這個女孩子突出。」

魏夫人覺得有點抬不起頭：「大家都是男孩，唯獨錦璇生的女孩。」

「女孩怎麼了呢？女孩才好啊。你看我、公主不都是女孩？」

魏夫人不好再說什麼：「上將給女兒取名字沒有？」

「有，特別放在前面的。」南宮無塵說著，將龍懷璋的手書取出來。手書上，龍懷璋果然額外表示對女兒的喜歡，這一點，讓魏夫人寬心不小。又看名字，「華明——」魏夫人慢慢念。

南宮無塵笑道：「華貴明麗，可不是好名字嗎？」

「是啊是啊，」魏夫人徹底放下心結，將小女孩抱起來，「從今兒開始，你就是華明小郡主咯。」

南宮無塵坐暖轎迴流汐苑。剛進屋，帘子外面夏月說：「夫人，凝月公主求見。」

「請！」

春蘭捧過來一杯紅棗養生茶，南宮無塵吃了兩口，對剛進來正要行禮的楊凝月說：「不要拘禮了，妹妹請坐。」

「是。」楊凝月挨著坐了，「今天過來，專程要謝夫人，准許我回外祖家去過這些天。」

「楊老夫人一直說妹妹孤身在京城，她少不得要多些照料。原本，老夫人是執意要帶妹妹回去的，但是，我又想到老夫人終究年事已高，加上家業不小，多一個人就多操一分心，不如就讓妹妹靠著我，我也能把這照顧妹妹的責任分擔多謝過來。」

「姐姐這份心，妹妹以及外祖母都感激不盡。」

南宮無塵笑了：「說這話，顯得我們多生疏呢。」頓了頓，「楊相平日里要處理政務，想來很忙，九省巡檢，也就是你的三舅舅，這段日子可多些時間在家呢？」

楊凝月平靜道：「回家的，剛出去了兩個月，這段日子剛好寬泛。」

「洪國公身體還好吧？」

「好。」

「楊大將軍呢，聽說為了徵兵，也是忙得不行啊。」

楊凝月認真回答：「為朝廷辦事，都是應該做的。」

南宮無塵點點頭：「說起來，你的母家暉虞楊氏一門，人才可真是多。就像如今特別會寫詩的裡面，楊文蘇、楊錦思、楊江華，算起來，都是你的親戚。真正了不起得很！」

楊凝月說：「我這次回去，遇到了一件事情，倒是有趣。」

「哦？快說來聽聽。」

「前段時間，夫人囑咐攬月妹妹一定要去找北汗的昭霞公主，結果雪兒窮盡心思也難得償所願。我是一個沒用的女子，本也想不出幫她的法子。偏生巧了，那天我二舅舅生日，請了太子，女眷裡面，太子妃就將昭霞公主一起帶過去了。」

「你見到了昭霞公主？」南宮無塵不由一喜，「那你有沒有對她說些什麼？」

楊凝月腦海中那一幕倏地閃出——

左相府裡面，碰到楊霽雪費盡心思也沒能見到的赫南昭霞，楊凝月只用冷冷的站姿，便留住了赫南昭霞的腳步。

月光下的楊凝月，一身清冷，那份高傲，遠勝楊霽雪，也讓赫南昭霞覺得更不舒服。

楊家的女兒，五官娟秀、身子柔美，都非同一般。

赫南昭霞哪怕有太子的仰慕傍身，也忍不住自覺矮半截：「你的樣子，是在等我嗎？」

楊凝月嘴角微挑：「此地清幽，誰與我同在？」

赫南昭霞沒聽懂：「你有什麼話只管說，這麼拽文，倒是顯得婆婆媽媽的，讓人噁心。」

楊凝月輕笑：「若是你會這樣拽文，興許，這會兒你就不用跟著太子妃來這裡。」

赫南昭霞心一動。

「傅悅上將是能征慣戰，可據我常住在傅悅府里每天觀察，懷璋他，骨子裡面是個非常斯文的人。」

「你也喜歡懷璋？」

楊凝月目光一閃。

「這麼說，我們也是情敵咯？」

楊凝月不由冷笑：「今時今日，公主還有什麼資格和我論『情敵』呢？公主不是已經投靠了東宮嗎？」

「胡說八道！」赫南昭霞截口駁斥。

回到和南宮無塵對視的時候，楊凝月並不提和赫南昭霞的齟齬，只說：「我提了東宮，也是逼公主那麼一句。假如公主真的已經對上將死心，無論我用多麼好聽的話，也很難再挽回她。不過——」

「不過什麼，你快說呀。」南宮無塵很心急。

楊凝月吊足了她的胃口，方才笑道：「昭霞公主才沒有移情別戀。她呀，對上將一往情深，絲毫都沒有改變。」

「這樣！」南宮無塵鬆了一口氣。

楊凝月思忖著：「夫人，有一句話我真的很好奇。」

南宮無塵玲瓏剔透：「你想問我，為什麼不排斥別的女人接觸上將？」

楊凝月點頭。

「很多人覺得，我喜歡上將，有幸得以嫁給他，做了他的妻子。那麼，攬月公主也好，昭霞公主也好，就不應該有和我同等的想法。但是，人生下來，又豈是能用高低來分別？雪兒和昭霞公主，她們本來就有喜歡一個人的權利，我只是不願意去破壞罷了。」

「我也是深宮裡長大的，夫人這樣的想法，大約前無古人，以後么，也不會有來者了。」說到這兒，楊凝月轉開話題，「過些日子，我外祖母還會派人來。我回去小主，再碰到昭霞公主，將夫人的這番想法轉達。想來，不管有多深的結，也都能打開。」

得到南宮無塵的准許，楊凝月在傅悅府逐步進出自如。這天，她借口要與姐妹在城裡的桃花庵敘舊，出府。坐著轎子前往桃花庵，經過一片小樹林，突然，一道人影越過旁邊，一個報劍的青年落在前面的路上。

傅悅府的家丁呼喝他不走，雙方交手，青年本事不小，將家丁都打傷了。

家丁逃回傅悅府，南宮無塵得知后，不由大驚，急忙命龍海多帶人，外出尋找。可是，當小隊人馬來到去桃花庵路上的那片小樹林時，空轎子還在原地，凝月公主已經蹤跡不見。

且說龍懷璋率大軍前往河間。主力還沒有找到莫黑塔，兩翼突然遭到莫黑塔手下周寒陽和馬義泰的突襲，大敗。其後，莫黑塔親自帶人猛攻洛城，原本已經落在熙軍手裡的洛城，又被莫黑塔奪去。

接連的敗仗，讓捲土重來的熙軍士氣銳減，因此，龍懷璋下令大軍退守惠州，從此堅守不出。

信王龍煉琛受不了這個窩囊氣，偷偷出去打了兩次，運氣很好，竟都讓他打贏了。因此，回來之後，不免對龍懷璋十分不滿：「我說二哥，你不是號稱『常勝將軍』嗎，現在怎麼像個縮頭烏龜了呢？還不如我呢！」

「我正要找你。」龍懷璋板著臉，「未得我的允許，你就私自出城迎敵，這是違反軍法，要被嚴懲，你知不知道？」

龍煉琛頓時火上來：「打了敗仗回來要被懲罰，怎麼我打勝了，還要被懲罰呢？你是見我立功，才不高興吧。」

「龍煉琛！」龍懷璋語調提高。

帥堂上，韓遠戰、沈墨憐、武畢端都是傅悅府的人，余聘、羅智成則對事不對人，大家統一都支持元帥。

龍煉琛失道寡助，無可奈何，只好單膝跪下：「末將願領責罰。」

龍懷璋說：「有違軍令，理當斬首，但是念你軍功卓越，本次又打敗了河間軍，替我軍掙回了士氣，以功抵過，死罪可免。」下令軍士將龍煉琛押出去，打了十五軍棍。

這十五軍棍不輕不重，也讓龍煉琛好生疼了兩天。

龍煉琛氣得要命，在臨時王府中大喊大叫：「我一定要報這個仇，我一定要他好看！」

後堂傳來木杖拄地的聲音，「篤、篤、篤……」

一個花白頭髮簪著花、穿玄青衣的老婦從後面轉出來。

一直站在旁邊的崔震焱飛快瞧了龍煉琛一眼，龍煉琛心眼極活，忙收斂脾氣：「道婆，你出來啦。」

穿玄青衣的老婆掀了掀眼皮：「沒有翔實的破河間軍的法子，王爺這仇，可是有一天算一天，都得在這兒擱著。」

「是啊！」龍煉琛恨恨道，「我也是殫精竭慮，奈何這方面龍懷璋確實高出我許多，他或許有了章程，偏偏我想破腦袋，還是無計可施。」

「想要知道元帥有什麼法子破敵，這不難。」

「道婆，你有主意？」

玄青衣婦人「嘿嘿」一笑：「我的主意也不是什麼大主意，只是使出來，肯定可以討王爺的好。」

「那是自然的！」龍煉琛一定高帽子送上去，「不知道婆具體指什麼，能不能先拿出來，讓本王開開眼界？」

玄青衣婦人就打了個響指。

龍煉琛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沒看見什麼，只覺得一陣熟悉的幽香飄渺而來，很好聞，卻一時想不明白。正迷惑著，門口閃進一抹鵝黃色裙角。接著，一個穿著藍色上衣系著黃色襦裙的女子邁步而入。她梳著驚鵠髻，鴉色兩片頭髮往兩邊飛起如同翅膀，中間便裝點以黃金軟絲打造成的蝴蝶戲花。

龍煉琛驚呆了，半天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那女子木著臉走近，突然一笑，滿屋子都亮起來似的。

龍煉琛這才信了：「雪兒，真的是雪兒。」用力一抱，將女子抱入懷裡。摸摸臉，滑膩異常，小手握在掌心也柔若無骨。摟著那纖纖細腰，龍煉琛也顧不得有人在場，深深一口親在她嘴上。但覺蘭麝滿口，妙不可言。當下一把抱起，就待往內堂中去。

就在這時，突然手中一輕，龍煉琛低頭一看，不由猛甩雙手，接著嚇得連連後退。

一個雪白的紙人落在地上，瞧樣子，也就一個大體的輪廓而已。

「這、這……這是什麼？」

玄青衣婦人輕蔑笑笑。

崔震焱說：「信王，這是巫族的移魂術。之前效力於你的花先生是中段煉士，修到攝魂。道婆已經練到高段，為移魂。」

「可是雪兒的魂也不在這裡，怎麼就能讓我看到一模一樣的她呢？」

玄青衣婦人說：「此魂非彼魂，王爺能看到攬月公主，並不是因為攬月公主在這裡，而是王爺心裏面惦念她，且惦念得很深，這份執念被移將出來。就好比王爺有時候思念公主到極致，看到一棵樹、一棵草，也會看到公主的臉。」

「沒錯、沒錯！」這話，果然說到龍煉琛心底里去了，「以前我把雪兒藏在惜月庄，莊子裡面全是我特別喜歡的幽蘭花。可巧雪兒也喜歡，我便命人更加多的去種。後來心情不好，我總要去看看，每次看到那盛開的幽蘭花，我就彷彿看見雪兒蹲在花叢里。」

看看地上，他又很扼腕：「這道婆，移到一半讓我醒過來。若是時間再久一點，我豈非就能感覺到和雪兒在一起的快樂了？」越是這麼想，越是心癢難搔。

他對玄青衣婦人說：「你剛才說怎麼能套到元帥那邊機密的？」

玄青衣婦人道：「查到元帥的貼身僕人就可以。」

「這些人，元帥、韓遠戰他們難道還左思右想著不成？」

「並不是，」玄青衣婦人說，「越是深刻的感情，需要花費我越多的功力。而這些平日里常見的奴僕，不過就是淺淺印象，略加驅使就行。根本不費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