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輩

祖輩

3

每個人都有心事。諾蘭就有著很重的心事,他看著叫牧羊主人的少年,總是相信他很短命。牧羊主人常常在深夜大聲地咳嗽,彷彿要把肺咳嗽出來。這個少年,他有著憂鬱的氣質,臉上寫滿了悲傷,也許正是憂鬱,讓他抑鬱成疾。

如果他死了,諾蘭也許永遠也離不開目前所在的地方,所以她常常憂慮著。她被牧羊主人抓來,源於她在一個普通人家跳薩滿,安撫亡去的靈魂。那時,牧羊主人為她神之舞深深地陶醉了。

牧羊主人道:「你是真正能夠請神的人。能夠請真神的人,她的內心一定是純粹美好的。這事件美好的事物太少,每個人都想佔有,我也不例外。」

牧羊主人說,他一定要保護這樣的人。其實還是佔有,雖然他沒有對她動過手腳。當然,他好像對女人不感興趣。

諾蘭幾次想逃離此地,卻沒有找到出路。牧羊主人,就是那個少年,飄到她的身前,比女子的神態還要溫柔,宛然道:「回去吧。」諾蘭無法,只好跟著回去。

諾蘭沒有想過死,她相信自己如一朵花般燦爛,如此燦爛的青春與單純,對於生充滿了渴望。

「你在想什麼?最近你都好變成哲人了。」

諾蘭譏笑道:「一個人吃飽了沒事兒干,她就只剩下了思考。」

牧羊主人點了點頭,手搭在諾蘭的肩上,卻不是猥瑣的。諾蘭正盯著一幅畫,牧羊主人順著張望,看到了那是一個美人圖,而這個美人圖正是他畫的。分明的唇線,一點小痣在左鼻孔上,明澈的眼神,豐盈的面部表情,牧羊主人嘆息了一聲。

「為什麼要嘆息?」諾蘭反問道。

牧羊主人沒答,怔怔地看著畫,問道:「你說,她美么?」

「自然很美。」

「越美好的東西,凋謝的越快。她死了,其實在她七歲的時候就死了。」

「這看起來不像是七歲,而像是十八。」

「是啊,我從她死的那天起一直畫,一直畫到她十八,我想象著她長大是什麼樣子。」

諾蘭突然眼前一亮,望著牧羊主人道:「我感覺她沒有死,就在眼前。」

牧羊主人極愛護自己的絲髫,雙手捋了一下道:「你是說我么?呵呵。」聲音充滿了柔媚和滄桑。

諾蘭拍著手道:「是了,你跟那畫中的女子一樣,有著素靜和文雅。」

牧羊主人略有所思,嘆息道:「你說得對。我竟然沒意識到。一個人如果常常去揣摩另一個人,他就不知不覺有了那種氣質,而自己卻不知道,怪不得我的師傅會竟然迷上了我……原本他會成為我最敬重的人。」

諾蘭心裡一驚,不知道怎麼,泛起一陣噁心。她轉移話題道:「這位女子是你什麼人?她病死了么?」

牧羊主人道:「不。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是這個世界的天使。」

諾蘭看著他,期待他繼續說下去。

牧羊主人望著天道:「我原本是一個官宦子弟,七歲那年,父親大人突然獲罪,我們一家人逃亡,原來的朋友不但不幫忙,還趁火打劫,搶走我們的東西,要將我們交官。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逃了出來,被一個小女孩收留。她安慰我,陪我玩。沒有想到她的父親竟然去告密,她為了救我,死掉了。而我從此流落街頭,最後遇到師傅。這個世界上,只有她對我是沒有機心的,所以我常常會想起她,那一陣子我就在大街上畫著她的樣子。」

雖然說得簡單,諾蘭知道他吃了不少苦頭,嘆息道:「所以你要殺光所有曾經傷害過你的人。」

「哈哈,對了。所有得罪我的人都要死。他們現在對我是又恨又怕,恨不得立即將我千刀萬剮,而我也是如此!」牧羊主人大笑著,幾近瘋狂。

諾蘭無語。

「我發現,我喜歡上你了。」牧羊主人緩緩道。

諾蘭心裡一驚。

牧羊主人看著她道:「你讓我彷彿找回了另一個自我、另一種性格。」

「可是,可是,我已經有了夫君。」聲音略帶恐慌。

「誰?」牧羊主人顯然並不相信。

「霍元雄的兒子。霍元雄,你知道么?」

「霍元雄的兒子?是他!霍知命?最近江湖裡出現的小子?」

哦,原來他叫霍知命。諾蘭心想。以為一輩子也不會知道這個人的消息。

「哼!我正要找他,跟他算個總賬。」

諾蘭想,這是他離開這裡可能唯一的機會。而霍知命,如果她真是他宿命里的男子,他就應該來救她。

4

對面來了三個人,老者微笑了,旁邊姓羅的漢子也露出了微笑。老者叫史正龍,滿頭的銀髮彷彿閱盡人間無數悲歡離合。老者的笑有些勉強,畢竟兒子新亡,只是救命恩人前來,不能失禮。他抱拳道:「在下史正龍,我旁邊這位是我賢侄羅玉珏。」說著指向姓羅的漢子,羅玉珏一抱拳。

老者對著三人,向楚惜材頷首道:「這位『醉里乾坤』楚大俠倒是認識,不知道這兩位,哪一位是『閻羅索命』霍知命。」

秦月用鬍子指了一下,霍知命抱拳道:「在下正是,不知前輩有何訓示?」霍知命沒有想到自己在江湖上已經有了個名號,只是「閻羅索命」聽起來並不那麼順耳,想必人們江湖人忌憚他的幽燕刀,而這次踏足江湖也確實是為了報仇而來。在霍知命的想象里,史正龍本該長有一付尖嘴猴腮的模樣,那才符合奸商的模樣,沒想到一見之下,才發現眼前這位老者慈祥和藹,雖然面容憔悴,卻能看出舉止中的儒雅。

見史正龍喜道:「聽聞最近江湖出現了幽燕刀的傳人,今日得見,果然一表人才,比起當年令尊來,更是威風凜凜。」史正龍說完,轉而問向秦月:「不知這位大俠尊姓大名。」

秦月當下報了自己的名姓,史達龍不免「久仰久仰」,繼而向三人說了一些感激涕零的場面話,然後幾人在大廳里落座,有人奉茶。

霍知命心中存有疑惑,忍不住問道:「前輩,在下冒昧的問一下,聽說貴府與我霍家是故人之交,剛才前輩也說見過我的父親大人。不知道有什麼淵源。」

史正龍笑道:「想必你該知道扶乩山。」

霍知命驚道:「當然知道。」楚惜材和秦月見果有下文,均豎耳傾聽。

「那你可知道扶乩山曾經住著四個姓氏的家族,而我們史家就是其中之一,他們羅家是另一門。」羅玉珏欠了一下身,說了聲:「正是。」

霍知命喜道:「如此說來,兩位就是我的長親!」霍知命當下給史正龍磕頭,給羅玉珏單膝跪下。一個說「賢孫請起」,一個說「賢侄請起」。霍知命自己也不知道緣由,突然目中含淚,彷彿在這世上終於找到了親人。遇到朋友他沒有哭過,可是為什麼遇到「親人」他卻感覺有滿肚子的委屈要說,雖然明知道他什麼委屈也不能對別人說。

楚惜材看不出臉上有什麼表情,彷彿在惦念著一壺好酒,秦月的表情卻有些冷冷的,他暗道霍知命過於實在,史羅兩家並不是一般開當鋪的掌柜,本身也有著不俗的功夫,因接受經營不正,在江湖頗有惡名,家門常出入雞鳴狗盜之途。

史正龍彷彿讀懂了一切,有些慚愧地道:「想我史家和羅家現在的江湖地位,遠不該與賢孫攀什麼關係,只是我們史羅兩家確實與霍家是幾代的交情,老朽聽說霍家有后,這種激動是沒人能夠理解的。」說到最後一句話,史正龍已經老淚縱橫,鬍子顫抖。霍知命不免被感染。

羅玉珏道:「不錯!說起來,我們這四家都曾受過霍賢侄曾祖父的恩惠,沒想到今天我們再次有難,又受到了霍家人的恩惠,如此大情大義大恩,我們償一萬次也無法報答的。」

羅玉珏說完,竟然給霍知命抱拳跪下,霍知命受寵若驚,大叫道:「使不得,要折壽。」楚惜材與秦月動容,均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史正龍也站了起來。一時間,場面有點失控。好一陣安撫,大家又落座堂前。

秦月好奇問道:「只是不知道當年你們如何蒙受霍家的恩情。」

霍知命也開口道:「這個我也想知道。只知道當年四家人得罪朝廷,被家曾祖父救下。卻不知道其中緣故。」

史正龍答道:「說來話長,當年先父加上羅、王、孫三人是前朝皇帝身邊的四大侍衛,那時你曾祖是江湖成名俠士,卻與我的先父等關係甚好。那日,先父等跟隨皇帝攜儀仗出遊,在外省地得到獻來的舉世珍寶——九龍杯,這隻杯子盤著九條龍,只要在杯中倒上酒,他們竟然可以遊走,口中噴水,不可以不稱是一奇景。皇帝特別喜愛,稱這就是他天明所歸的徽征,走到哪裡都不離這個杯子,時常把玩。待到儀仗歸來,雖然各省地嚴加防範,卻沒曾想一群悍匪敢謀殺皇上。雖然皇上帶了親衛隊,黑壓壓的山賊也讓先父等招架不住,縱然以一當十,那些悍匪彷彿絲毫不懼,彷彿殺不完。所有的人還算忠心,拚死保護皇上,先父等四大侍衛拚死突圍,帶著皇上狼狽的突圍了出去,不小心就丟失了九龍杯。四個人攜著皇上上了當地的衙門組織軍隊圍剿,卻不見人影,而皇帝的親衛隊幾乎全軍覆沒,後來得知失對抗朝廷的「火龍幫」所為。龍顏大怒,回到京城,當即砍了出事地的知縣。而家父等人原本護駕有功,應該重賞,卻被判處了死罪,罪名是「丟失了九龍杯」,掉了龍脈,並要問斬全家。先父等人呼救無門。你的曾祖念及兄弟情誼,冒死面見皇上,說他會拚死奪回九龍杯,希望皇帝寬鬆期限,若僥倖奪回九龍杯,能夠饒了四大侍衛。皇帝聽說有人敢奪回九龍杯,甚是高興,當即以兩個月為限,並答應,只要奪回九龍杯,一切都有的說。於是你曾祖一人獨闖火龍幫。那時火龍幫勢頭正勝,雖然沒有殺掉皇帝,得了九龍杯,比過年還高興,他們都說天命所歸,他們將得江山。「

「江湖上都知道你曾祖要奪回九龍杯的事情,所以火龍幫處處設卡,你曾祖一路神勇,挑了九州十八寨,終於見到了火龍幫幫主,沒想到火龍幫幫主很欣賞你曾祖重情重義,敢冒著大險來奪九龍杯,竟然把九龍杯給了他,但是臨走時,對他說了句遲早有一天,他會奪回九龍杯的。你曾祖也因為這件事情聲名大噪。再說你曾祖得了九龍杯,不敢耽擱,拚命地往回趕。這一路也不太平,有許多悍匪強盜覬覦寶物,你曾祖也是歷盡艱辛,待到趕到金鑾殿時,正好與設定期限差了一天。不過皇帝不傻,沒有殺害先父等人,知道萬一殺了先父等人,你曾祖得到消息,萬念俱灰,帶著九龍杯就逃跑了。然而,當你曾祖交上九龍杯,皇帝卻下了命令,要處斬先父等人,理由是「過了期限」,但是看在奪回了九龍杯的份上,放了家人。其實皇帝早就有了殺先父等人的決心,因為四個人看到了皇帝嚇得屁滾尿流的場面,像喪家犬跟著四個人到處逃竄,怎麼可能放過他們。其實,你曾祖也明白這樣的結果,只是抱著萬一的希望。聽到皇帝的命令,你曾祖憂傷的道:『小民自知過了期限,只是希望能由小民來行刑,給他們留個全屍,也希望皇上能次給小民一塊地,好好安葬他們的屍骨。』皇上爽快答應了,當時也有個要求,要你曾祖做四品帶刀侍衛,皇宮內行走。你曾祖無法,只好答應。於是在行刑場上,人們看到了你曾祖駭然的一招,四個人同時倒地、咽氣。仵作查驗每個人胸口的傷,直貫心臟部位,果然是致命的傷,皇帝兌現了承諾,封了一塊小山頭給你曾祖,就是扶乩山。那日「屍體」運到扶乩山,人就起死回生了。我們這幾家的家人就以守靈的名義住進了扶乩山。在這裡的一保全。「

雖然說的輕描淡寫,霍知命曾祖獨闖火龍幫,挑平九洲十八寨的故事還是令在座的每一個人為之一振,霍知命的曾祖是怎樣的一個人。楚惜材和秦月看著霍知命,像要從中閱讀出一些影子。他們相信霍家的血統註定了霍家的子孫都是有情有義,血腥的漢子。而霍知命,不禁為自己的父親自豪著,原來自己的每一代先者都帶著那麼仁義的光輝,那麼他的祖父呢,還有他的大伯?他們究竟做了多少驚天動地的事情,而不負一代俠名?

史正龍嘆息道:「雖然你曾祖保全了我們,但是他卻不喜歡官場的事情,更何況陪伴的是一個昏君,終於鬱鬱而終了,想來我們這幾家人是多麼的對不起他。他一死,皇上要求霍家再出一人接受子蔭,你的大祖伯父只好接替你曾祖的位置,農民暴動,火龍幫趁機舉事,皇帝被殺死,你大祖伯父也恪盡職守了。」

眾人不免嘆息一聲。

秦月問道:「那麼那個九龍杯呢?想必被火龍幫重新奪回?」

「沒有,在混亂里,九龍杯失蹤了,沒有人知道去了哪裡。這也是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尋找的。孫家一枝人員不興,一直住在扶乩山,王家子孫在亂世的時候就悄悄離開了。而我們史、羅兩家等待局勢大穩,新主得天下,才搬出了山。那時候你祖父還在,而令尊還是個幼兒,後來他成名后見過我們一次,自此就斷了往來,而我們史、羅兩家一直住在一起,這些年沒有聽到江湖傳言九龍杯的事情,我們就想九龍杯想必已經被人淡忘了,而這物什與我們淵源極大,想除了王家,霍家,史、羅、王家先人的骨骸都葬在一起,莫若尋來,在左近風水寶地埋下作為地器,這樣的靈物一定會保佑幾家子孫太平,諸事興旺。同時我們也算對霍家的恩情做些補償。所以我們才會想到開當鋪,故意很招搖、很詭異,希望能夠吸引那些沒落窮徒、雞鳴狗盜之輩來典當。別說,這些年所獲奇珍不少,銀子越賺越多,九龍杯反倒沒有跡象。」

楚惜材笑道:「無心種柳柳成蔭。這一片基業也可以讓子孫無憂了。」

羅玉珏羞慚道:「楚兄見笑了,像我們這樣的人定為楚兄所不齒,早已淪為江湖的敗類。如此賺法,銀子都是髒的,所以我們史、羅兩家常常散財。」

聽的人微微點頭,露出讚賞的神色。

史正龍道:「關於九龍杯,我們還是查出一些蛛絲馬跡的。這些年,我們一直未與王家取得聯繫,就心想應該聯合王家的力量。後來查來查去,才發現王家早已經改名換姓,家業很大。第二代生有四個女兒、一個兒子,不過第三代此人命中無子,偌大家業無人繼承,又因其隱居,無旁親,所以他死後是一義女葬斂。聽說為了佔盡好風水,包括衣冠冢,葬了十處隱秘所在。我們當下懷疑有隱情,於是測風水,觀星象,尋求墳墓所在,竟然皇天不負,讓我們找到了所在。更令人驚喜的是我們發現了九龍杯!」

史正龍雖然說的興奮,幾個人卻微微皺眉。動死人棺木畢竟是傷風敗俗的事情。

史正龍覺察到大家的一樣,解釋道:「那裡的風水雖有霸王之像,但是對於死人而言,靈魂卻並不會得安生,於是我們將王家的骸骨也遷移了,想兄弟幾個葬在一處,都可以庇護到。」

秦月心中嘆了口氣,暗道:「王家都絕種了,還受什麼庇護。」他轉頭環了一眼,看到楚惜材在看他,不禁惱怒地瞪了一眼。

楚惜材微笑著,輕微聳了一下肩。他突然笑道:「不知道這九龍杯盛酒的味道比酒葫蘆好喝到哪裡去。」不禁酒癮發作,喉嚨動了一下。

羅玉珏讀出楚惜材的言下之意是要見識九龍杯。忙說道:「惱恨的是,九龍杯再次丟了,我們就是因為這個得罪了牧羊主人。」

秦月道:「難怪!據說,牧羊主人就喜愛搜羅金銀珍寶,想必被他奪去了。」

史正龍嘆息道:「我們當初也是這麼以為的。所以才躲在牧羊主人的谷口劫了他的人,引來了殺身之禍。」

「這麼說,不是他奪去的?」

「其實是一個家裡人說了謊。哎……」

幾人對望了一眼:原來是家賊!

突然,有個女人的聲音飄了進來,咯咯聲道:「九龍杯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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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幽燕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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