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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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盤兩側各坐著一個人,其中一個是追魂劍蕭玉。他謙恭地向對方道了聲:「柳大人,請。」

顯然對方是個官人。那人面色白皙,髭髯優美。他稍微挽起袖子,頷首微笑,然後執黑落在棋稱上,漫不經心道:「聽說,蕭老弟派了許多人去殺一個初涉江湖的少年?」

蕭玉心中微微震驚,面色卻謙遜道:「柳大人消息倒是靈通,想必不會阻止吧。」

柳大人微微一笑道:「江湖事,江湖了。老朽當然不會插手了。更何況老朽正好可以見識一下蕭老弟**出來的『絕命』。」

蕭玉心中放下,落下一棋,哈哈笑道:「那柳大人倒是來的巧了,這一役,在庄的『絕命』倒是全部出動了。」

柳大人哈哈笑道:「嗯,果然如此。聽說這霍家兒郎的功夫倒是不弱,不知道蕭老弟派出去的人是否中用。」

蕭玉嘆道:「武功不弱的,倒也不少,然而能真心賣命的倒也不多。」

柳大人冷笑道:「為了錢而賣命的人,你又怎麼指望他真心實意呢。」

蕭玉哈哈一笑道:「這已經夠了。」

柳大人點了點頭,言道:「如果有機會,我倒想見識一下『絕情』的威力。」

蕭玉笑道:「這個自然。柳大人此次吩咐在下做的事情,在下自然會出動『絕情』的人來辦。柳大人自然能見識到『絕情』的威力。」

柳大人頷首道:「那倒是要拭目以待了。」他突然大笑道:「絕命、絕情,不知道蕭老弟是否還有『絕愛』?」

蕭玉微愣一下,笑道:「這個蕭某到沒有想到,也只有這麼兩批人物。」

柳大人笑道:「想必這兩批殺手武功有高低,所以以不同的名稱區別,但是以『絕命』、『絕情』作為代號,倒是值得琢磨一番。」

蕭玉莞爾笑道:「不知柳大人有何高見。」

「哈哈!」柳大人捋了一下鬍鬚道:「起這樣名字的人,自然想讓自己冷酷無情,而沒有『絕愛』,想必心中尚存幻想。」

蕭玉狂笑一聲,掩飾心頭猛然的蹙痛。

柳大人看著舉態有些失常的蕭玉問道:「不知道蕭老弟的絕命現在怎麼樣了。」

蕭玉嘆道:「想必會有一些損失,不過我相信他們是一往無前的。」

「噢?」

「柳大人可見識過狼?」

「年輕時走過荒山,倒是遇過。」

「狼,他們不但兇殘,而且懂得團結,只要兩條,可以抵上一頭猛虎,試想一下,一群狼對付一頭老虎的話,誰輸誰贏?」

「你是說,你的手下是狼?」

「正是,雖然會有損折,但是他們可以不顧一切的往上沖。再想想老虎這動物,它雖然勇猛,遇到圍攻,只會拚命的廝殺,直到筋疲力盡,成為對手的野味。」

「說的有道理」,柳大人嘆息了一聲,道:「只可惜人就是人,他不是狼,狼為了單純的目標自然齊心,而人不同,他的目標背後自然有他的目的。」

蕭玉皺了一下眉頭,落下一棋,彷彿在反思柳大人的話。

柳大人落了一下鬍鬚,執一黑道:「更何況,人也不是老虎。」

蕭玉自然明白柳大人的意思。霍知命在遇到強敵壓境的時候,他會成為困獸么?一個剛出道的黃毛小子,如果他真的能夠異常冷靜,他才配得上殺死他蕭玉。蕭玉臉上爬上一絲冷笑。柳大人拈著鬍鬚,示意落棋……

在孤零零的大街上,那些不知名的衚衕里和屋檐上躲滿了人,肅清的街道被殺氣籠罩著。

瞎子的女人曾道:「小侄子,在這裡住一晚上吧。」她是有理由叫他侄子的,而霍知命卻毅然地搖搖頭。他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抗拒,也許他不能忍受面對瞎子,他怕瞎子會在他面前不停地懺悔;也許他不能忍受瞎子女人的笑容,讓他過於依賴這個親人,把這裡當作一個安定的窩。他想起了玉娘子的笑容,玉娘子道:「不要再放下你的刀。」

有一個地方永遠會為霍知命這樣的流浪者打開方便之門的,那就是廟宇,有一些殘破的廟宇總是三五個流浪的乞丐。人們彼此不說話,都能夠理解彼此的處境和過路的心情。霍知命正是打聽了廟宇的所在,直奔那裡。而眼下,他放慢了腳步,被肅殺的氣氛給鎮住了,他下意識地握緊了刀。

一隻白皮燈籠散發淡紅的光,街道筆直,房舍錯落,幾條里弄影影綽綽在前方曲折蜿蜒。

一條人影借著燈光已經淡淡地暴露在街道的弄口。

霍知命不禁長笑道:「前面的朋友,不用躲了,夠種就出來吧。」只是讓霍知命沒有想到的是,呼啦啦地躥出了七八個人,他們的武功有強弱,落地的聲音不同,然而他們的實力均屬一流。霍知命當下瞭然。七八個人一落地,徑奔霍知命殺來。霍知命腳下發力,突然向其中一人奔去,刀光一閃,那人一驚,急忙躲閃,終究慢了一步,一條胳膊被砍了下來,而手上還握著劍。眾人皆驚,不禁暗自欽佩,他們還沒有如何動作,霍知命已深諳幾人的武功強弱,顯然霍知命首先奔著武功最弱的去。幾乎一瞬間,幾個人拚命出招,生怕有什麼弱點被霍知命窺破。

刀劍紛紛指向霍知命的動脈、神經、要穴,受傷的殺手得已抽出身來,躲在一旁。霍知命長嘯一聲,身體滑移,與其中一柄薄刀大力相撞,電光石火般的轟鳴,幽燕刀已砍斷來刀,幽燕刀的弧線已劃破了殺手的長衫,那殺手跳出圈外,滿臉愴然。霍知命顧不得窮追,舌蕾輕吐,一股勁力使那飛起的殘破刀尖飛奔向殺手中的另一個人,而刀不見翻轉,瞬間又滑過一道弧線。敵人並未被這氣勢所害,其餘兵器去勢更急,幾次令霍知命深處險境,然而卻不知為何,殺手的刀劍雖像長了眼睛一樣已經觸到了霍知命的周身要穴,卻在間不容髮之際,霍知命身形一晃,化險為夷。突見霍知命衣衫鼓脹,刀刃橫掃,幾聲脆響過後,幾乎所有的人只剩一把殘刀,霍知命在眾人驚愣剎那,跳出圈外,暗叫一聲慚愧,原來最後一個人的刀並沒有折斷,只是刀刃反卷,饒是如此,那殺手已感覺虎**裂,握不住刀把。所有的人停止了進攻,時間在一剎那彷彿停滯。沒有人明白,為什麼霍知命沒有繼續進攻,那些刀劍不僅被砍斷了,在那一剎那,所有人的手臂雖然勉強握住了兵器,卻已經麻的抬不起來。那時,只要霍知命的刀一揮,所有人都會血濺當場。

高手對決,尤其是常規的冷兵器,沒有太多的回合,契機地把握有時來自天才的想象和對能力的自信,而這完全出自於不假思索的冒險。所有的殺手對霍知命肅然起敬,多年嗜血的生活讓殺手們變得保守,嘆後生可畏的同時,發現自己真的老了。那第一個斷掉刀的殺手幽幽嘆息:「現在我是心服口服。」

他與眾不同的是,他的眼睛里冒著陰森的綠色,讓人看一眼,就感覺掉入了墳墓。

所有的人默然站立著。霍知命看著那陰森的綠眼,朗聲道:「閣下的功夫高明的緊,所以我才會千方百計的先廢掉你的武功,只是我不明白你並沒有使盡全力,而你的刀只不過斷了,你為什麼停止了進攻?」

殺手看著他,扭曲的臉有著大小的刀疤,陰森地說道:「使全力又有何用,殺手在於拼力一擊。你這一擊,就算我練上十年,也不敢用。固然是你的刀好,但是我也沒有如此自信!當一個人殺的人越多,越懂得如何殺人,越不敢冒險。我輸了!」

「好啊,果然不同凡響,原本以為不用我們『絕命』出手。我們還在想,蕭莊主是在小題大做,讓我們全體出動做什麼,難道殺一個毛頭小子用得著我們所有的『絕命』么。所以才雇來幾個殺手來,如果將你殺死,豈不是對最大的笑話?現在看來只有親自動手了。」從房上無聲息地跳下了十個人。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了地上的七八個人,有些人還沒來得及躲閃已經成了鬼魂,而有一些因為沒有想到,也迅速的倒下了。霍知命駭然,而令人感到可怕的是,那個綠眼的殺手竟然屹立在那裡,殘刀彷彿握的更緊了,而他的面前,要殺他的那個人,頸部血流如注。

這就是殺手致命的一擊!刀雖然殘廢,卻彷彿發出最歡快的聲音——那就是血!頸部飛濺的血的噝噝聲是刀最想聽到的聲音。

唯一活著的殺手走了,沒有人敢攔他!

霍知命呆愣著看了一眼消失在暗夜的背影,那背影握著殘刀,在燈光的反射下,明顯感到刀很輕很薄,他的步履從容而可怕,彷彿只要一跺腳,就可能山崩地裂。霍知命不自覺出了一身冷汗,突然很慶幸自己當時只注意了兵器,他突然大笑道:「剛才有位仁兄好像大吹法螺,現在不知道還敢不敢去挑戰人家。」沒有人再回答他的話,眾人也感受到了那可怕的殺氣。既然霍知命打敗了從容離開的殺手,沒人再敢再掉以輕心。

有長衫的撕裂聲,卻沒有兵器的撞擊聲,有大聲的喘息聲,卻沒有慘叫聲。汗水開始迷失雙眼,腳步開始沉重,每一個人的身體都不靈活,霍知命感覺身體在僵硬,意識卻有如山崩一樣的爆發,每一招式越發的簡單,卻帶著呼嘯的勁力,對方也不示弱,兵器帶著噝噝聲,破繭而來。方位、勁力,氣力相觸,敵人就變換招式。雙方都在等待時機,等待對方的破綻,每個人都站定了一個圈子,保存體力和爆發力。間或有人哼一聲,只有少量的血滴在了泥土裡。而每一個人彷彿聞到了血腥的氣息,神經興奮起來。

刀光如虹,劍氣吐信,愈發粗重的喘息聲,已經開始有人變得急躁。終於有人開口說話了:「弟兄們……」這聲音儼然剛才「吹牛」的聲音,也許他想說「弟兄們加把力啊」,然而他沒有說出這句話刀已經破開他的胸膛。

眾人異常憤怒,用力大增,迅速組織新的圈子圍殺霍知命。突然又跳下三五個人來,圍攻的人群里,有人道:「好了!」卻見一刀切入了他的側腰。

又有人焦急地道:「大家不要分神!」被切掉了一根手指。

當下沒人再干說話,然而霍知命趁此機會早已竄出圈外拚命地向前逃開了。

「卑鄙!這傢伙竟然逃了!」眾人邊罵,便從後面追來。霍知命大喘著氣,精神緊張地向前奔逃,街道筆直,眼看後面新加入站團的人展開輕盈的步伐追來,霍知命拐入了一個矮窄的弄堂,借著弄堂的幽暗,翻身上了屋檐,當下屏住呼吸。腳步聲臨近,突然停在弄堂口,有人喊:「護住我!」繼而點燃了火摺子。

一瞬間,霍知命的刀尖刺入了最後一個人的天靈蓋,第二個人來不及施展,一刀已經劈開了印堂。霍知命長嘯一聲,向對面的弄堂串入。卻突然被一把劍格了出來。弄堂里傳出聲音:「早知道會如此。」

霍知命焦急,到底埋伏了多少好手?心中焦躁之際,腿部中了一刀,還好是皮外傷。五六把劍已然棲身,霍知命突然長嘯一聲,刀脫手而飛,正穿過對面對人的胸膛,而他的腳踩在對面的劍上,力道比刀還快,反踢一腳,將屍身踢到眾人堆中,亂了敵人陣腳,而他握住刀反手將刀繼續脫手,身體空翻,如刺的刀尖刺入一人的咽喉,而他的手正握在刀把上。這奇怪的招式令人匪夷所思,而霍知命竟然拿捏得恰到好處,不禁令人敬畏。更令人可怕的是,明明已經打鬥了這麼久,體力消耗極大,而霍知命彷彿越發地進入狀態了。這一下阻得眾人不敢貿然前往。霍知命如此一緩,早已感覺身體疲累,只是危機在前,當下發力改道前奔。只是越跑越慢,借著微弱的光芒,人們敏銳地發現霍知命的腿有鮮血流出。有人笑道:「他已經不行了!快去宰了他!」

有人喊:「不可冒進!」

已經晚了,那人已被劈開了前胸。

當日後有人複述這一情形時,柳大人笑道:「我就說過人不是狼,狼會齊頭並進,而人為了貪功,常常會孤身冒進。」

霍知命與對手都在打著消耗戰。對手消耗霍知命的體力,霍知命在消耗著對方的人數。霍知命奔跑在無名的大街,不知道何時是個盡頭。一隊打著哈欠巡邏的士兵看到一群氣勢洶洶的人殺來,嚇得躲了起來,待走遠,才小心的出了來。看到街道的屍體,大聲罵道:「大晚上的不讓人消停,兄弟們,趕緊把死屍收拾了,別大白天的嚇人。」

十七道!

霍知命默數著自己身上的口子。心頭髮出一股暖意的冷笑。

新添的傷讓他更加英勇,幽燕刀又掃過一股狂風。

霍知命沒有想過死,但是這一次,他卻放棄逃跑了,他躲在角落裡,突然暴吼一聲,用上了他苦練多年的一招,他喊作「叔」的人勸誡他不要用的那一招。沒有人知道這一招是怎麼發出來的,雖然很普通的直刺,卻沒有一個近前的人躲了過去,咽喉汩汩流血,臨死也說不出話來。

霍知命電光石火的想起楚雲累的話,「這一招你最好不用!」然而他去沒有感覺到如何不妥。

一把刀準確地砍過來,霍知命拼力躲開,胸口的衣衫被劃開。雖然死亡挨近,他卻不相信自己會死。只是再也沒有什麼力氣,他將刀豎在了地上。如此多的強手,讓他越來越失去自信。他聲嘶力竭的狂吼著,像一頭猛獸,嚇得對手倒退了幾步。

日後蕭玉聽到這一段時,不禁大笑道:「人到最後難免要做困獸之鬥。」

霍知命終於意識到死亡的來臨了,身體的僵硬、能力的消失以及漸漸逼近的身影,讓他的神經快要綳斷了。三十七道,霍知命不知道下一刀還能不能躲得過!

一隻鞋恰到好處的飛來,讓他避過了第三十八道!

又一隻鞋飛了過來,還是讓他避過了第三十八道!

一支雙節棍呼嘯著飛出,所有的人已顧及不上在霍知命的身上開三十八道口子。

那雙節棍從空中旋轉而回。一個人影從角落裡隱隱而出,此人竟然半躺在地上,他朗聲喊道:「丐幫五代弟子莫有問候各位!哈哈。」後面的笑聲中氣不足,卻沒有人敢輕舉妄動。硬硬的虯髯鬍子,凄亮的雙眼射出敏銳的光,眾人面面相覷。突然,四五個「寒星」射了出來,正好落在人們的衣衫上,來人大笑道:「各位,喝點酒吧。」

絕命們這才駭然發現,落在身上的竟然是酒滴!聽到「嘣!」彷彿開酒壺的聲音,有人喊道:「咱們不要與丐幫結下樑子,撤!」所有的人無影無蹤。

霍知命心頭大喜,眼見危險解除,不禁長舒一口氣。而躲在黑暗之中的人,將是他的第一個朋友吧。緊張的神經鬆懈下來,霍知命將刀還入刀鞘,踏著大步嚴肅地奔了過去。

「在下霍知命,多謝莫有大俠救命之恩。」

莫有憊懶地躺在那裡,喊道:「將鞋給我撿回來!」說完此話,盤著膝蓋坐了起來。

霍知命順從地去找尋莫有的鞋子,莫有看著霍知命的身影,忍不住偷樂。

「莫有大俠,給你!」

莫有哈哈的笑了,笑得霍知命很不自在。「莫叫我大俠,叫我大哥好了,以後跟我混了。哈哈。」倔強的鬍子直挺挺地,彷彿正指著霍知命。霍知命尷尬的叫了聲:「莫大哥。」心頭卻是暖的。

莫有道:「拉我起來!」霍知命順從的伸出了一隻手,在兩人雙手相握的剎那,都不自覺地「咦」了一聲,霍知命感覺莫有的手心冰涼,而莫有感覺到霍知命的手心溫熱,都是大感意外。

莫有哈哈笑道:「明明熱情似火,卻一付冷冰冰的樣子,哈哈。」

霍知命發自內心的笑了,這是他入江湖以來,第一次露出燦爛的笑臉,他知道,從此在江湖上,他多了一個朋友,再也不會感覺孤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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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幽燕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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