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反制

058 反制

在這幽靜的山谷中,也有大片種植的蓓謐娜,除了粉色之外,還多了黃色和淡綠色。五月時節,正是花開燦爛時刻,一大片一大片鮮花簇擁下的舒雲軒便是雲夫人蘭語蝶的住處。

蘭語蝶正在窗前對鏡梳妝,雪妃從門外走進來,慢慢走到她身後。蘭語蝶從鏡子裏看到她,不由得一愣,停住了梳頭髮的動作,放下梳子,站起來,轉過身。二人四目以對!

「沒有料到吧?」雪妃當先打破靜默,開口道:「我又出現了,打破了你和鷹王的寧靜生活?」

蘭語蝶總是有些怕她,囁嚅:「沒有……我沒有這麼想。」

雪妃更走近她些,眼睛裏要長出手一樣,目光緊緊盯着她的臉,不停打量,瞧得蘭語蝶滿身不自在。

一個模樣清秀的小丫頭從外面進來,對蘭語蝶道:「夫人,主上請您和雪夫人去簪花閣。」

蘭語蝶得到赦令一樣,連忙跳着奔到她身邊。這丫頭叫綠竹,不清楚主母為什麼會這樣失態,只道是自己交代得不清楚,便接着道:「即將便是午膳時間,主上請您和雪夫人去用膳。」

蘭語蝶點點頭,道:「知道了,我們現在就去吧。」

綠竹看看雪妃,雪妃道:「你們頭前走,我隨後便到。」

蘭語蝶聞言,立刻拉起綠竹出門。兩個人走得很快,將雪妃落下一大截。綠竹和谷中所有的人一樣,都是湯桂全專門從各地搜羅過來安置在這裏的,並不了解鷹王的詳情。此刻,她非常詫異地問蘭語蝶:「夫人?那雪夫人到底是誰?和您一樣,都是主上的妻子嗎?」

「這……」蘭語蝶實在不知道怎麼和她解釋。在這裏生活了好幾個月,她早就知道綠竹以及谷中的人其實和外界算是有所隔離的,當然,即使不是絕世獨立,平常人,在從未見過統治者之前,肯定也不知道統治者到底長什麼模樣。

綠竹兩隻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瞧著,蘭語蝶只有含糊其辭:「算是吧。總之,也就那麼回事……」

簪花閣在山谷中心一個突起的高坡上,算得上地勢是很好的。站在屋子裏,憑窗遠眺,無論哪個方向,都能看到谷中勝景。蘭語蝶來時,鷹王已經落座,雪妃遲了片刻,但也就是一會兒的功夫而已。

蘭語蝶不知道該說什麼,是高興好呢?還是不高興好呢?神情極為訕訕,動作也極其不自然。

鷹王道:「雲兒,雪兒乃是長途跋涉來的,會多住幾日,你不要介意。」

雪妃哪裏能安於他這樣的說法,搶過來在他右首邊坐下,然後冷冷道:「誰說我只是住幾日,我既然來了,當然就不走了呢。」也不聽誰招呼,看冷盤端上來,她立刻拿起筷子夾了就吃。

蘭語蝶更加說不出什麼了,鷹王看她,她就扁扁嘴,輕聲道:「不礙事的,我和姐姐,本來就該和睦相處。」

鷹王點點頭,臉上露出些笑影。

湯桂全指揮着僕人將菜都布上來,除了幾個素炒之外,全是魚。湯桂全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放在雪妃的碗裏,代替鷹王巴結著雪妃道:「夫人,這可都是主上親自釣上來的,剛剛還是鮮活的,白煮的,味道肯定好。」

雪妃道:「我現在不愛吃白的,要吃紅的。」

湯桂全急忙夾了一塊紅燒的,放在她碗裏。

雪妃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讓這個老奴才上躥下跳忙個不停。半晌,鷹王終於看不過去,對雪妃道:「雪兒,這裏不是京里,你將就些吧。」

雪妃瞥了他一眼道:「我就是這樣兒的,沒法將就。」

鷹王壓制不了她,便頓了會兒,轉頭對湯桂全道:「讓廚房裏面重新做吧。」沉吟片刻,交代:「雪夫人喜歡金釵銀絲,翡翠羽衣,兩道菜,都準備着。」

湯桂全依言去了。

雪妃才對他道:「你沒有嫌棄我羅嗦多事嗎?」

鷹王道:「但凡是針對我的,我都可以當沒那些事。」

雪妃以手支頤,咀嚼他這句話,老半天,放下手道:「在你心裏,我在你的前面,你在我的後面?」

旁邊有伺候的僕人,綠竹也在,聽了這話,都心裏如明鏡兒一樣了。這雪夫人果然便是主上的女人,只不過,瞧這情景,到底是雲夫人為長呢?還是這位雪夫人為長?如果是雲夫人為長,為什麼這位雪夫人當着眾人的命,舉止會如此乖張?假如雪夫人才是主上最喜歡的人,那麼為什麼隱居琅瓊谷時,主上只帶了雲夫人來,而並無雪夫人隨行?

蘭語蝶目睹鷹王和雪妃彼此情意深厚,你儂我儂之間當真是難得的默契,既有些羨慕又忍不住妒忌。縱使鷹王看重自己超過看重一切,但是,這份深情畢竟不是真的因為她。在她和鷹王之間,始終隔着一片摸不到卻又穿不透的薄霧,哪怕鷹王每次都無限溫柔地凝視自己,像掬著最嬌嫩的花朵那樣呵護著自己,這揮之不去的疏離的感覺總是如影隨形。

雪妃讓人拿來自己的行囊,然後從箱子裏面拿出一個肚子很大的白瓷瓶來。揭開蓋子,一陣甜香飄出。

鷹王嗅出那裏面裝得都是花蜜,皺了皺眉,然後道:「菜都去準備了,又拿這個做什麼?」

雪妃道:「這是新釀的槐花蜜,我在京裏面刻意搜羅來的。」揭開蓋子,拿銀匙挑了一點送到他嘴邊,柔聲道:「你都離開好久了,嘗一嘗?」

那花蜜確實是上品,亮晶晶的,看起來就很不錯,鷹王便沒推辭,張口吃了。

雪妃將瓶子放在桌子上,讓人伺候雲夫人也吃一些。

綠竹便用杯子調了蜜水,端過來給蘭語蝶。

聽雪妃說這是新釀的「槐花」蜜時,蘭語蝶的臉就白了。此刻,綠竹將蜜水端到她面前,蘭語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只盯着杯子,半晌也不伸手接。

雪妃道:「妹妹,因為主上疼愛你,所以看不上姐姐這杯水是嗎?」

蘭語蝶急忙道:「妹妹不敢。」

雪妃便走過來,將杯子親自端起來,送到她面前,道:「那你就喝了吧。東西是好的,主上都親自試過,你不用擔心我放了什麼會毒害你。」

蘭語蝶看看鷹王,鷹王顯然並不知道這其中會有什麼文章,對此事只是漫不經心。她沒辦法了,只有將杯子接過來。雪妃笑眯眯盯着,她心一橫,將槐花蜜水一飲而盡。

湯桂全按照吩咐將兩道新菜:金釵銀絲和翡翠羽衣都端上來。雪妃道:「剛剛吃了不少,都已經飽了。」讓湯桂全將那瓶子槐花蜜拿下去,想花樣做些點心上來。兩道菜,鷹王不吃,蘭語蝶也沒胃口吃,她就全賞了給綠竹她們。

綠竹等一起恭恭敬敬行禮,口中道:「謝雪夫人。」

午膳一結束,鷹王就獨自去了。蘭語蝶獨自回自己的屋子。舒雲軒,門窗緊閉,所有的女僕男僕都敲不開門。入夜,蘭語蝶突然又夢到了自己臉上皮膚龜裂,鮮血流出,無比可怖之下,她猝然驚醒。撲到鏡前,這次,好運氣再也不光顧她,雖然臉上並未如夢境中一一樣變得那麼可怕,但是雪白的皮膚突然起了一片紅腫,而且還冒出來分佈不很均勻的小疙瘩。

蘭語蝶知道自己向來對槐花粉排斥,可是怎麼會如此厲害呢?

那槐花蜜鷹王親自嘗過,交給湯桂全后絕對不會再被人做手腳,按說是不會有問題的。

難道,是動過刀的部位耐不住這種變數?所隱匿的病症提前爆發了不成?

骨頭錯位、皮膚龜裂的夢魘再一次籠罩住她的心。蘭語蝶驚慌失措衝到外面,又六神無主找了盆水,不停洗,不停洗。用的力氣很大,使得整張臉都發熱了。但是,這似乎加劇了皮膚的不適。當蘭語蝶再照鏡子的時候,臉上不僅是輕微紅腫有疙瘩,整個模樣似乎都脹大了一圈。五官似乎都變形了似的!

這幾日是非常要緊的日子,因為鷹王提升自己的內力到了至關緊要的時候。他從王權的巔峰退下來,有一小部分原因也是為此。作為一個曾經飽嘗榮耀的統治者,明了,保證自己站在最高峰的必備要素,依然是無可超越真正屬於自己的本領。長烈、楚風都沒有疏忽過,他當然也必須時刻保持努力不懈。

雪妃當然是被安排好了,才進來。

第二天,她果然才看見鷹王從溪水流淌的方向走來。

——好戲快要上演了!

她站在一叢小樹叢的背後,充滿快意忍不住得意地想。

蘭語蝶用一塊絲巾將自己的臉團團包上,只留下兩隻眼睛。

聽到敲門的聲音,她簡直被嚇壞了。鷹王推門沒推開,便在外面喊:「雲兒——雲兒——」對於他來講,震壞一根細細的門閂自然容易。但是,對於別人,他從來不屑於那麼去做。而對於他心愛的女人,自然更加使不得。

「雲兒——」他還是在門外耐心地呼喚著。

蘭語蝶卻在屋裏害怕得渾身發抖,根本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雪妃慢慢從後面走來,鷹王回身看是她,眉頭忍不住一皺。雪妃心裏發痛,嘴巴上沒有示弱,道:「門叫不下來嗎?」迎著鷹王如利刃一般的目光,冷冷道:「怕是生氣你將我留下來。」側身走開一步,接着說:「這個谷裏面,其實不僅僅是你不歡迎我。」看了看屋門,又看了看鷹王,道:「這裏面的人才是真正不喜歡我的人!」

鷹王隱隱覺察到不對勁,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提到自己身邊道:「你動了什麼手腳是嗎?雲兒不開門,是你趁我不在的時候,說了什麼?」

他的力氣好大,抓得她柔嫩的肩頭生疼。雪妃用力扳,扳扯不開,氣紅了臉雙眼泫然道:「為什麼在你心裏,永遠都是她最重要?我難道不是你的人嗎?不是你口口聲聲愛過、山盟海誓一輩子要關心的人嗎?」

鷹王揮手將她推在一邊。

雪妃腳下站立不穩,一跤摔在地上。

兩行傷心淚,倏地劃過皓白如玉的面頰。

湯桂全和一干僕人都趕過來。鷹王已經怒了,吩咐湯桂全:「你上去,把門給我撬了。」

湯桂全急忙答應,帶人上去。這種事不費吹灰之力,一把薄薄的匕首伸進去,輕輕一剔,閂就落了。門一開,鷹王踏步而入。蘭語蝶見狀,急忙拿起一塊更大的布蒙住自己的臉,然後背對着鷹王,不停說:「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鷹王哪裏能聽她的,只一抓,就將她的手抓住,然後拉着她不得不正過身子。蒙住臉的絲巾飛快落了,蘭語蝶腫脹變了形的臉顯露出來。

雪妃從地上站起來,走到廊下,從門口向裏面看去,遠遠的,屋子裏正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

鷹王好像受了一擊前所未有的重擊,先是驚怒,而後又是失望,害怕、恐慌,和蘭語蝶的神態倒是很相配的,他忍不住得用手去撐自己的額頭。

湯桂全看到蘭語蝶的變化也嚇壞了,急忙對鷹王道:「主子,得叫大夫吧?」

鷹王擺擺手,道:「讓我靜一會兒……」

「什麼?」湯桂全沒明白。

鷹王又說了一聲:「讓我靜一會兒!」

蘭語蝶倉皇地伸出手,想抓住他,他好像被燒紅的鐵條炙了似的,飛快地將身體躲開。蘭語蝶悲傷極了,珠淚滾落。

鷹王面對不了這一切,轉身便走。以他的道行,原本不應該撞到任何東西,但是,偏偏屋子裏的花凳和桌椅都被他撞翻了。出門前,甚至還撞了一下門框。

雪妃目的達成,卻不知道如何善後,眼睜睜看他向自己衝過來。不知道前途如何,當時便呆在那裏。好在鷹王和她擦身而過的時候,只是停了片刻而已,並沒有對她做任何懲罰。雪妃轉頭看着他飛快消失的身影,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冰雪之地,依然壓制不了身體內蒸騰不息的內力。歘火神功驀然走偏,讓好久再也沒有承受過慌亂的他再度驚恐無比。

這種感覺,就如同數年前離開蓬萊、在海對岸的連雲山上和逸城公子對戰一樣,一把鋒利的刀生生刺穿了原本修鍊得無比完善的玄秘太虛功。只不過,那時候他遭受的是逸城公子的外力,而這一次,恰恰是自己修鍊得霸無比的內力!

一陣胸悶從心口傳來,丹田裏也塞進了一把包滿了尖針的稻草彷彿,氣息阻塞,偏又陣陣刺痛。

他有些忍不住,喉頭髮甜。

可是,他知道自己在這個要緊的時候絲毫也不能放棄。

放棄,自己就完了。

英雄蓋世的鷹王要死在自己的獨創的武功下面,無聲無息的,生命就要被這一地寒冷的冰晶吞噬。

就在此時,蘭語蝶裹着厚厚的衣服從洞口掩進來。

白天,鷹王從舒雲軒踉蹌而去后,她原本還抱有一絲希望的心,頓時墜入無邊的黑暗。

這個男人,對自己無盡的溫柔和深情,果然只是沖着這張像極別人的臉而已。

但是,雪妃走進來,居然一反常態安慰自己。蘭語蝶有些懵,雪妃說的話卻句句落在她心上:「主上和你一起生活了這麼長時間,就算他曾經熱烈地愛過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畢竟陪伴他的時間比不過你,甚至,他們之間根本什麼密切的關係都沒有。」

蘭語蝶道:「我並不是瑞祥郡主,是嗎?」

雪妃的目光高深莫測。

蘭語蝶希望叢生。

「你終究還是希望那個男人的愛真正屬於你,對不對?」雪妃完全是推心置腹的樣子。

蘭語蝶沒法覺察背後的危機,只是默默點頭。

「我有一個方法,讓你親自驗證:鷹王到底愛的是你,還是你背後的幻影。到底是瑞祥郡主一直佔據他的心魂,還是你早替代了瑞祥郡主的位置——」雪妃說着,取出好幾幅畫。

這些畫,都是楚風妙筆丹青一一繪就,從十多年前剛看到的雲杉起,到後來在海神祭跳舞那會兒止,一共六張。

蘭語蝶將畫冊一一展開,有些分不清他人和自己,看起來宛若畫中人便是自己一般,但真正的瑞祥郡主又似風采更加卓越,反觀自己,其實也只掙到了外表而已。

「當着他的面,銷毀這些……」

蘭語蝶猶疑不定,目光閃爍看着她道:「真的可以嗎?」

「當然!」雪妃語氣,堅定不容懷疑。

蘭語蝶在無法抗拒之下,懷抱着六幅捲軸一步一步深入谷底。經過寒潭,來到琅瓊雪窟。冰天雪地讓她的思想幾乎都被凍結,一直走到很靠近鷹王的地方,心中的念頭已經沒法改變,只剩一個既定的指向。

鷹王身體內的真氣正旁逸斜出,那種滋味端是無比難受,但是,高傲如他,當然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看到蘭語蝶居然闖進來,他有些著惱,但又不能發怒,只能面無表情站起來道:「你來做什麼?」

蘭語蝶依舊輕紗遮臉,只露出眼睛,一邊看着他,一邊講畫卷展開道:「你和我一起生活,這麼長時間,是將我當成了我,還是將我當成了她呢?」

鷹王冷冷道:「你也要不安於當下,想爭取更多利益了嗎?」

受到雪妃極大的影響,蘭語蝶竟然未曾退縮,目光中沒有害怕,只是想探究到最真實的答案,看着他道:「我只是想知道,被你寵愛那麼長時間,和你擁有那麼多甜蜜心醉充滿深情的日子,在你心裏,我到底有沒有留下一縷真實?當你口口聲聲只是稱呼我為『雲兒』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真正的名字?」

鷹王胸口的憋悶即將要炸裂胸膛般炙熱起來。

蘭語蝶不能理解,堅持要他給自己答案。

鷹王道:「你先回去,一切明日再說——」

蘭語蝶毫不理會,從身上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

「嗤——」非常乾脆劃破紙帛的聲音,卻力量強大,在鷹王胸口一擊而中。

鷹王沉聲問:「你做什麼?」

蘭語蝶不答,又是一刀,接着第三刀、第四刀……狀態忽而有些瘋狂的她,突然一門心思就是要將那六幅牽動自己已然深愛男人心的畫像削成了碎片。好像將壓抑了自己很久很久的那個瑞祥郡主也同時粉碎了一樣,她要從幻境中走出,她要從夢裏面走出來。她永遠也不早再做那個虛無縹緲的「雲兒」,她,就是蘭語蝶!

一支鮮紅的血箭從鷹王口中射出,在對面雪亮的冰晶上綻放出一朵鮮艷的血花。蘭語蝶還沉浸在亢奮中,那些從明妃活着便開始控制她的命運之手,終於像這六幅畫一樣,片片裂飛,如同狂風下無處可逃的蝴蝶。鷹王突然一把抓住她,兩個人飛快在山洞中奔跑起來。

蘭語蝶大駭,驚問:「怎麼啦?你要帶我去幹什麼?」

鷹王終於受不了她的愚蠢,怒喝:「你住口!」身後雜亂的腳步聲紛至沓來。

蘭語蝶呆住了,當他們從琅瓊雪窟的另外一個出口逃脫出來的時候,一支全副武裝的軍隊已經刀出鞘、弦上弓,正全力等待!

雪妃在湯桂全為她安排的雪夢軒心神不寧等消息。蘭語蝶帶着六幅畫去了,如果預測沒錯,按照蘭語蝶的愚笨,一定會當場將這六幅畫銷毀。銷毀的後果是什麼?那個村姑恐怕有生之年也無法得知。

因為,那個向來孤傲清絕的男人一定會因為心愛的女人被冒犯然後將她當場殺死!

雪妃最想達到的,現在,就只剩這個。她恨鷹王對自己的疏忽怠慢,更恨命運無常對自己的捉弄。那個女人,那個叫她自打美夢一開始就屢遭打擊的女人,那個消失了,變成了一個影子也無時無刻不糾纏自己讓自己心勞神傷的女人,那個明明就是一無是處,卻因為攀著鷹王的愛情而青雲直上的女人——真亦假,假亦真,總之,就是那樣一個人,當日在明華宮裏為所欲為橫行無忌,樁樁件件都讓她在寂寞的時候無不恨到心痛!

現在,自己終於親手將她送上斷頭台!

「哈哈哈……」想到這兒,雪妃忍不住笑起來。不管她死了,鷹王會怎麼對待自己,總之,只要這個女人死了,莫雪姬的噩夢就從此到頭。

能將糾纏自己多年的噩夢擺脫,這是一件讓人多麼興奮激動的事情啊。怎麼能不開心,怎麼能不雀躍呢?即使這個結果的到來其實混合著數不清的委屈心酸和瘸著,也足夠安慰苦澀了那麼許久的靈魂。

外面突然響起很大的喊殺聲!

雪妃不由得一愣,推開門,只見谷裏面原本的居民正倉皇奔逃。那些人,一個個剛剛從酣睡中醒來,還迷濛着眼睛呢。但是,凶神惡煞的軍隊從天而降,一把把刀如同橫空而過的霹靂,但凡趕上,必定血水四濺。

伺候蘭語蝶的綠竹沒頭蒼蠅般,在混亂中一邊驚叫一邊逃生。一頭撞到雪妃,雪妃急忙拉住她,問:「怎麼啦?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綠竹也不知道,只是驚慌無比地叫:「強盜殺進來啦,強盜殺進來啦……」一支箭從後面射過來,一下就將她給射死。血濺在雪妃兩隻手上,綠竹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緩緩向後倒去。

陳彪從那邊飛奔過來,見到雪妃,恭敬地行了一禮,然後道:「娘娘,請跟屬下回去吧!」

雪妃驚魂未定,突然將他一把揮開,後退一步道:「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陳彪臉上帶着無比得意的笑容,欣然道:「鷹王已經成強弩之末,天明之前,一定會成誠王囊中之物。娘娘,蓬萊整個兒都屬誠王的了,您很快就可以成為尊貴的王后!」

「轟——」平地起了一聲驚雷一般,雪妃整個人都被震得呆住。

「你、你再說一遍,」她木楞楞瞧著陳彪,心顫如風中秋葉道:「鷹王怎麼啦?」

陳彪並沒有太在意,笑着道:「鷹王的玄秘太虛功被他自己的歘火神功給破了,內力反噬,真元受損,便是我等,也可將他頃刻拿下。」說到這兒,他轉話頭問雪妃:「娘娘,你難道不知道幾年前鷹王在連雲山受傷的事嗎?鷹王的武功很高,但是只要出現太虛功被攻破的情況,他本身就會命系一線。那時,是誠王將他救回來的,這會兒,誠王可不會再幫他!」說罷大笑。

雪妃這才醒悟過來,自己居然又被楚風那幫人給利用了。

什麼要幫自己除掉蘭語蝶,根本就是假自己的手,替楚風除掉鷹王!

鷹王是楚風做誠王后君臨蓬萊的最大障礙,有鷹王在一天,誠王始終只是辦事的,而不是掌權的。鷹王隨時會回來,誠王的王權隨時要交會。誠王還想霸佔明華宮,獲得鷹王曾經手中的一切。鷹王不死,誠王不生!

琅瓊雪窟方向傳來越來越大的吶喊聲,雪妃肝膽俱裂,原地尖叫數聲,突然拔足,向著琅瓊雪窟的出口瘋狂飛奔。

楚風顯然小看鷹王的本事,派去的三百人個個精挑細選,百步穿楊的箭術居然沒能將鷹王當場射死。懷抱着蘭語蝶,鷹王單手持歘火,劈斷了射到身邊羽箭的所有箭鏃,銳不可當,直衝進幾乎遠在五十丈開外的包圍圈。息影輕功的快速,打破了羽箭圍剿的美夢。當鷹王能親手抓住對方第一個人員的時候,鷹王的手裏,就多了絕妙無比的擋箭牌。

「嗤嗤嗤嗤……」眨眼間,十幾個誠王部屬被自己人射成刺蝟。鷹王百忙之中還能繼續抓住蘭語蝶,兩個人接着谷中的樹木以及即時的夜色,飛速向地上奔逃。

誠王聞訊,親自在出口處坐鎮指揮。這裏安排了更多的弓箭手,箭出如蝗,縱使鷹王沒到精氣耗盡的時候,乍然出來,也有射他個措手不及的把握。

不過,出乎他意料之外,雪妃在這時闖出來。

雪妃近乎瘋了一般,無論多少身強力壯的兵將也無法將她拉住。楚風指揮下的近千人的弓箭手隊伍,正提着十分的精神,都拉足了弓弦,只待鷹王一露面,便紛紛將箭射出。她突然闖到了扇形包圍圈的中央,上千支鐵鏃指向,頓時全部將她當做了靶心。

單德芳作為此次行動全權策劃者,一直跟隨誠王身側,眼看即將大功告成,這個變故一出,靜思如他,頓時暗叫「不好」。

楚風對雪妃大喊:「雪兒,你快過來!」

「不可能!」雪妃看着他的眼神如同燒着了火一般,惡狠狠地道:「你要射死白瀛楚之前,將我先射死吧!」

正在這時,鷹王從石階下面一躍而出。

一場混戰,他的白衣早被鮮血染透。到底是他自己的血呢?還是被當成箭靶射死的別人的血,別說雪妃看不出來,就是楚風或者單德芳,也一時茫然。

單德芳只當作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立刻命令弓箭手:「放箭!放箭!」所有人都等著誠王親自下令,沒有動作。他着急地將一把弓拿過來,搶先一箭射過去。

楚風唯恐雪妃受傷,立刻飛身躍出,揮劍將箭劈飛。

單德芳心焦無比,大叫:「誠王,萬不可婦人之仁!」

楚風卻如沒聽到一般,只是飛跑過去,試圖將雪妃拉過來。

鷹王的動作此刻又是何等迅速,黑暗中,懷抱着一個人的他依然如同一道魅影,無聲無息之間便接近過來。在單德芳的失聲呼喊中,歘火雪亮的刀刃輕描淡寫,橫在誠王楚風的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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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宮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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