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琅瓊

057 琅瓊

「駕!駕!」

一聲賽過一聲急促的策馬聲響起在黎明剛剛亮起的小道上。

一個穿着玄色衣裳的姑娘和另一個穿着青色衣裳的姑娘騎在馬上,恨不得飛起來似的,拚命打着馬兒向前跑。馬兒一看就跑了整整一夜了,急促得喘著氣,同時嘴邊冒出白沫。

穿青色衣裳的姑娘對穿玄色衣裳的姑娘說:「紫幽,歇會兒吧,這樣跑下去,別說追上將軍了,咱們的馬兒很快就要跑死啦。」

說話的是芳容,紫幽又加了幾鞭子在馬屁股上,馬兒負荷太重,「稀溜溜」一聲長嘶后,人立而起,接着,真的倒在地上,怎麼踢打都不再站起來。

芳容從馬上跳下來,過來拉不停在踢馬的紫幽,苦苦相勸:「紫幽、紫幽!你不能這麼踢馬。」見根本沒效果,乾脆大聲叫起來道:「這根本就不是馬的問題,你冷靜些!」

紫幽總算住手了,汗涔涔的,眼淚也從眼睛裏流出來。

芳容拿她沒辦法,只有嘆了一口氣,站在一旁,等她哭了一陣終於平靜一些,才道:「上將軍已經出征,你再怎麼阻攔,也於事無補。再說,就算誠王要對上將軍下手,你這樣子去,也只是白添一個送死的,能有什麼用呢?」

紫幽頓時嚷起來道:「那怎麼辦?就眼睜睜看着我最愛的男人送死去嗎?」最後一次踢在馬鞍上,憤然道:「我就是去陪他死。就算是一起死了,也好過他一個人,孤零零的。」

芳容重重嘆了一聲,低聲道:「你這樣對一個人,那人卻不領情,值得嗎?」

紫幽殺人一樣的目光立刻飛旋過來,叫道:「你說什麼?」

「沒有!」芳容渾身打了個哆嗦,馬上否認:「我什麼也沒說。」想了想,笑着道:「我是說,不管怎麼說,你這番心意對於上將軍來說還是非常難得的。就算前途黑暗,能有一個這樣為他着想的紅顏相伴,也不枉此生了呀!」

紫幽這才哼了一聲,放過她去。

芳容跟在後面走了幾步,內心還是相當不平衡,不敢說出口來,暗暗在心裏自語:「良藥苦口忠言逆耳,別什麼好聽揀什麼聽,到時候,又有的哭!」

二人稍作休息。恰巧前面有個鎮子,芳容將馬都拉過去,貼了一錠銀子,換了兩匹好腳力,準備繼續貪趕。

剛上路,沒跑一會兒,突然從道路前方,呈翼型迎面包抄過來一支小隊伍。

飛快目測,大概十人左右。紫幽、芳容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但是,看得出這支隊伍來意是為了自己。兩個人急忙將兵器都拿出來。

包圍圈飛快緊縮,雙方馬上交手。數招之後,紫幽、芳容紛紛落馬。對方几乎都是男人,只有一名身形纖細狀若女人。不過這個女人只是乘在馬上,在一邊靜靜觀望而已。芳容武藝遜色些,三個人圍攻,不過十招,「當」,兵器被一個人的幾攻絞飛。接着後背、肩膀、胸前都遭到重擊,人被打倒在地。紫幽苦苦支撐,閃目看見,心裏已是一涼。而在這時,馬上的女人取出一支刀身薄如蟬翼的飛鏢來,瞅准一個空隙抖手打出。小小的飛鏢,即使刺中了目標也不會驚心動魄。不過輕輕一聲「嗤——」卻也已經深深入肉。紫幽正抵擋攻擊,右後肩被打中,劇痛頓時傳來。敵人一刀劈來,她控制不住力道,長劍頓時落地。

前後不過半盞茶功夫而已,兩個人已經成為他人手中的獵物。

打柳葉刀的女人叱呼一聲,兩名手下帶着被綁起來的紫幽和芳容,其他人同樣緊緊跟隨。一伙人向著來的方向疾奔。

平治了足有一個時辰,隊伍總算停下來。這時候,身邊的花木漸漸多起來,好像進了一個規模頗大的莊子似的。紫幽和芳容負手趴在馬背上,眼睛不時往兩邊睃,只見道路彎彎繞繞,好像怎麼走也走不到頭一樣。好久,才到一個大屋前。那女人率先停下,後面人也勒住馬韁繩。兩名手下將紫幽、芳容提下來,女人眼神示意,兩個人提着人,走到廊下,推開屋門,將人扔進去。

被扔進去的力道挺大的,「咚咚」兩聲,紫幽和芳容都被摔了個腹中翻騰頭昏眼花。正要罵,那門,已經關閉起來。

紫幽連連掙扎,妄想將手上的綁繩掙得鬆些,但是,那綁繩卻似牛筋混著鋼絲扎的,甭說掙鬆了,越是動,那繩子反而越發緊起來似的。紫幽忍不住呼痛,芳容道:「別再動了,再動,繩子扎得手緊,兩隻手到時非費了不可!」紫幽一嚇,這才認命,癱倒在地上。

身邊好像有人!

兩個人轉過臉仔細去看。不看便罷了,一看,兩個人不約而同齊聲叫起來。

「小志!」

紫幽的聲音最大,如果不是被五花大綁這,肯定要跳起來去將人一把抓起。但是語言的急迫卻是仍然可以表達的,叫道:「你怎麼會在這裏?你不是和上將軍一起出征了嗎?」

芳容更是煞白了臉,問道:「不會上將軍也被襲擊了吧?兩萬兵馬,誰有這種神通,將上將軍也抓過來呢?」

紫幽聞言,立刻轉着頭拚命往四周看。

和她們一樣,身陷囹圄的申志威這時候才懶洋洋開口:「不要看了,上將軍沒有和我在一起。」頓了頓,才揭發謎底道:「我是單獨離開隊伍,然後才被襲擊的。」

紫幽一聽更氣了,死勁將自己挪到離他很近的地方,再用腳踹他,然後說:「死小志,你真是膽子大了翅膀硬了,居然敢背叛上將軍,私自離軍。」

由於力道小,所以也不會疼。但是申志威還是苦着一張臉道:「我哪裏是私自離軍?根本就是上將軍派我走的,如果不是這樣,我還不一定被抓到這裏。」

這是怎麼一回事呀?紫幽和芳容都聽不懂了。她們一起坐起來,兩個人四隻眼睛共同盯着申志威。

申志威便將司空長烈派他離軍,獨自辦事的原委細細講出來。

誠王主持朝政,大肆排斥異己,為自己掌權掃平道路,改變這個現狀,唯一的方法還是在於是否能請出鷹王。組建城邦、撤盟立州、統一蓬萊,這二十年來,屬於鷹王的豐功偉績,放眼整個國度,也再無第二人能相比。誠王如今沾的是鷹王的光,鷹王主動禪讓權位給誠王,是的天下歸一無人會有異議。但是,如果鷹王否決這個提議,由鷹王再出面,重新認定誠王的位置,那麼,誠王想像這樣再肆無忌憚下去,只怕並不可能。

可問題是,如何才能將鷹王再請出來呢?

按照鷹王的脾氣,既然已經放手不管,這朝中的恩恩怨怨,大抵已經和他再沒有半分關係了吧?

他想過的是青山綠水伴清風明月那樣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日子,完全的天然,完全的自我,這一點,作為曾是鷹王最為貼心的臣子——司空長烈,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既然已經得到最想得到的,怎麼還能放棄再深入自己並不喜歡的呢?

現在有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司空長烈早就想過,但是因為很不實際,所以一直沒有付諸於行動。照如今的情勢,這不是辦法的辦法說什麼也要試一試了。所以他才將申志威叫過來,交代一番,讓申志威即刻悄悄離軍。

芳容聽到這裏,輕聲道:「能夠左右鷹王意志的,除了已經去世的謝耿池謝大人,我真想不出還有誰呀。」

紫幽哼了一聲,道:「還能有誰?司空那個傢伙死到臨頭了,半點有用的主意也想不出來,只是要靠那個女人對不對?」

申志威露出一個促狹的笑,道:「幽幽姐,你知道上將軍讓我去找誰嗎?」

紫幽拋給他一個惡狠狠的目光,道:「就他那幾兩本事,我猜不出來才是不正常的。」

芳容被吊住了胃口,連聲問:「到底是誰呀?上將軍自己都沒用了,還能有誰能幫上將軍的忙?」申志威和紫幽都閉住了嘴巴,芳容問了半天,突然自己也醒悟過來:「是她?」

紫幽朝天翻了個白眼!

芳容張大了嘴,好一會兒才對申志威道:「上將軍讓你去找那個女人哦。」說完了,看看申志威的臉色知道自己猜得沒錯,立刻又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這一來一回得花多長時間?可是隔着大海,且又不知道人具體位置,到了那邊的地界也無疑是大海撈針嘛!」

申志威道:「所以上將軍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紫幽道:「他不想活了,但是還想很多和他一樣的人能有機會活下去?」

申志威點點頭。

154昔日故友已化敵

司空長烈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時時刻刻想着別人。但是,有時候,這也會成為他最大的缺點。一點都不為自己着想的人,往往會忽略掉身邊那麼關心他的人。雖然不是很將自己放在心上,但也要想想,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身逢不測了,那些愛他的人、關心他的人,心情會怎樣?

想到這些,一貫大大咧咧的紫幽就忍不住泫然。倔強的她並不想被別人看到憂傷,但是眼淚還是不受控制飛快地滑落下來。

芳容了解她的想法,勸慰道:「上將軍也不一定就會罹難。他能力好,本領又高強得很,定會化險為夷。」

紫幽吸吸鼻子,轉臉問申志威:「你知道對你下手的是誰嗎?」

申志威想了想,道:「沒猜錯的話,誰最不希望我離開蓬萊,就是誰將我、將你們捉到這裏。」

「誠王?」紫幽輕輕問。

芳容雖然也想到了,但是還是被這個說法嚇了一跳。

申志威嘆了一口氣道:「是啊,昔日裏那個容易讓人親近的楚將軍已經不在了。」

紫幽和楚風曾經交好,聞言也痛心疾首道:「真不知道他被什麼蒙住了心,干出這一件又一件瘋狂的事情。」

天都,宣政閣,陳彪正向楚風上奏前線戰況:「大軍已經和亂黨對壘,因為糧食補給滯后,司空上將軍遲遲不肯開戰。」

駱成道:「蠻部的部落長矢昆倒是很想和上將軍交手,但是估計是忌憚上將軍的威名,最終還是靜觀其變。」

他們出去后,單德芳對楚風道:「冷紫幽和申志威現在都落入咱們手中,只待大軍潰敗,殿下下旨以『延誤戰機辦事不利』處斬司空長烈,如果不從,便使出那二人即可。」

楚風點頭道:「總之,司空長烈如今已是我砧板上的魚肉。」

「下一步,」單德芳向前進了一步,聲音突然壓得很低很低:「殿下,你知道老朽說什麼?」

楚風一轉臉,目光和他對接。

單德芳起手做了一個斬的動作,咬牙道:「是非成敗在此一舉。」

楚風掩飾不住臉上的驚慌,最後還是深深嘆了口氣道:「既然已經走到這裏,事態也並非全部在我掌握之中。」

明華宮一隅,樹木林立,雜草叢生,一個規模挺大的屋宇,屋檐下面掛着一方牌匾,上書:長年宮。

這就是所謂冷宮了!

雪妃喚住正要上前推門的淼靈和浮香,自己親自走上來,伸出手,輕輕一推,一陣積灰「悉悉索索」猛掉下來,淼靈和浮香急忙上來,拿着帕子給娘娘擋着,又飛快給雪妃將沾了灰塵的頭髮、衣服打理乾淨。

裏面的情景自然更加凄涼。院子裏的草已經長到人腰這個地方,下腳得刻意留心,免得踩上一隻正在爬著的蟲子,或者,甚至是蛇!房子上面,牆破了很多出,門也不能完全關上,窗欞也破損了,窗戶半拉還掉下來,風一吹,「吱吱呀呀」亂響。

幸虧是五月里的天,否則,這到了晚上,住在裏面的人該怎麼度過呢?

被關在這兒已經長達二十多天的王后、珍妃以及柳昭華,聽到聲音都走出來。許多天沒見,雪妃依舊精緻高雅,她們卻都落拓了,穿着已經看不出原來顏色的宮衣,釵環散落不知去向,被污穢了的頭髮亂七八糟。

淼靈和浮香看着三個人慢慢向這裏走過來,都忍不住害怕起來。她們那樣子,委實比鬼怪也好不了多少。尤其是眼神中透出了惡毒的凶光,彷彿只要上來,就一定會將娘娘和她們兩個撕成碎片一樣。

所有的人都遭到內庭的毒手,唯獨雪妃能獨善其身!

王后、珍妃和柳昭華沒有一個是傻瓜,誠王喜歡雪妃,想要她,這還能是什麼瞞得過人的秘密嗎?

柳昭華第一個撲上來,沒有抓住雪妃,一把抓住了浮香,大叫道:「你這個賤人,都是因為你,鷹王才離開天都!是你招惹了誠王,是你惹得他對你上了心。是你,都是你!誠王才要將我們趕盡殺絕,然後完全霸佔明華宮!又是為了得到你,我們才個個變成這樣,一個個的都活不下去!賤人!賤人!都是你這個賤人!!」

淼靈急忙拉着雪妃往外逃,王后和珍妃也撲上來。浮香拚命掙脫才逃出門來。一群內監跑過來,將三個人都架進去,然後才將門重新關上。

其中,那伙人裏面的太監首領跑過來道:「雪妃娘娘,您受驚啦。」

雪妃驚魂未定,咽了口唾沫,翕動嘴唇道:「不妨事。」又叫住他交代:「不要為難三位主子。畢竟還是鷹王的妃子,對鷹王尊重,對她們就不可怠慢。」

「奴才知道了。」那個太監非常恭敬退了下去。

雪妃回到瓊玉宮,好半天,才從方才的驚魂中緩過神來。淼靈端上來一杯蜜茶,雪妃將杯子接過來。還沒喝,雪妃就叫住淼靈道:「那三個,真的就是王后、珍妃和柳昭華嗎?」

淼靈道:「千真萬確的,一點都沒錯!」

「她們怎麼會變成那樣?」雪妃忍不住喃喃:「怎麼會?怎麼會?」

到了下午,小丁子急匆匆跑進來,報:「娘娘,誠王來了。」

雪妃連忙站起來。

楚風走進來,其他人很識相,立刻都退了。

雪妃卻往自己後方退了一步,喝道:「你別動,就站在原處!」

楚風道:「雪兒,現在一切都已經平定了,如今天都是孤的天都,明華宮是孤的明華宮,孤為什麼要站住呢?」

雪妃道:「你做這些的原因,難道只是為了這一刻嗎?」

楚風的眼中射出熱切來。雪妃急忙躲,但是怎麼躲得過?楚風終於一把將她牢牢抱在自己懷中,雪妃又踢又打,掙不脫他。楚風湊近了臉,很近很近看着她,然後用力地道:「就是為了能得到你!」

雪妃用力一掙,終於從他雙臂間掙脫出去。

楚風卻如一直都很平靜般,施施然在屋子裏的椅子上坐下來,然後道:「雪兒,咱們好好談話好嗎?孤能走到今日,不是為了和你吵架。」

雪妃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並不理睬。

楚風嘆了口氣,又站起來道:「還記得孤曾經跟你說嗎?你的夢想,你的幸福,我都會盡我全力去為你爭取,並為你守護。孤用盡了心思才達到,為什麼你一句讚美孤的話都沒有?反而如此排斥提防?」

雪妃用想了好幾天的答案回復他:「我很感激你,對我如此用心。從咱們在功德院外偶遇開始,你對我的好,我無一不感懷。可是,這些日子以來,我內心惶惶,又痛苦不堪,你知道都是為了什麼嗎?」

楚風搖頭道:「按照孤的想法,孤馬上就能讓你做王后,你應當很高興才是。」

「不!」雪妃用很大的聲音將他的期待否決:「絕不是!我想當王后,想成為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想成了一個被人重視、被人在乎、被人關心呵護在內心的女人,這一切,所指向的不是別人,是鷹王,是鷹王,你知不知道!」說到這裏,她控制不住大哭起來:「我上午去長年宮,看到了王后、珍妃和柳昭華,你知道我想什麼嗎?曾經和我在一起,生活爭鬥,她們雖然不是我的朋友,但都是和我一起伺候鷹王的人。我們是鷹王的女人,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只是圍繞着鷹王進行。縱使你能給我一切,鷹王都不在了,我怎麼高興?怎麼高興?」

這些話可真犀利呀,一個字一個字,都像鋒利的飛刀一樣狠狠地扎在楚風的心尖上。

雪妃繼續哭訴:「我雖然不在冷宮,沒有過和她們一樣凄苦的日子,可是,我的內心和她們並沒有什麼差別,我們都失去了自己的所愛,是孤苦伶仃的女子。這明華宮再大再繁華,都已經不再屬於我們。」

這是楚風事先未曾預料的,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讓自己當場對着自己最愛的女人大發脾氣。人就是這樣,權位越高,越不能忍受的就是別人對自己的怠慢。他用力地呼吸,聽雪妃說完了,才沉聲說道:「你這樣思念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是不是也這樣思念你呢?」

雪妃的哭聲頓時小了。

雪妃抬起迷濛的淚眼,輕聲問:「你知道他在哪裏是不是?」見楚風不答,以為他對自己所說理解不清晰,接着道:「我說的是鷹王,你知道他現在哪裏對不對?」

楚風嘆了口氣,道:「是啊,我當然知道。別說現在的我,權勢滔天。就是以我對鷹王的了解,他現在什麼地方,原本也是瞭若指掌。」

「那麼,」雪妃一下子燃起了希望,臉上煥發出神采,眼睛裏也射出欣喜的光芒,且腳步輕快,跳過來道:「你快說,你快告訴我。」

「你就這麼想見他嗎?」楚風口氣裏帶着嫉妒和不甘。

雪妃道:「他始終都是我的男人,我愛了他多年,不管他對我如何,我對他的心,總還是不變的。」

「這也是你不肯接受我的理由嗎?」楚風忍不住有些薄怒。

二人就這麼對視着,雪妃始終沒有軟化有會接納他的表示。楚風也失望了,換了一副冷冰冰的表情道:「好吧,既然你有此願望,我答應你就是。只是——」他停下來,刻意提醒雪妃道:「我怕你在看到他的時候,又忍不住要傷心。」走開一步,態度疏遠起來,語氣冰冷,道:「鷹王此刻和雲妃在一起,他們到底有多逍遙,你就用你的雙眼,親自去檢驗吧!」

距離天都一百多里,這兒有一座山。山體不算很高,但是綿延很廣。一個小小的山谷里,一條路不停往下走,走啊走啊,就到了很深很深的一個地方。這個地方離地面很遠,氣溫便非常寒冷。偏偏還有一方水潭,裏面的水自然冰冷刺骨。沿着水潭的邊緣繼續往裏走,到了幽深的山洞中,山洞裏有一塊天然的大平台,上面堆滿了終年散發着寒氣的巨大冰晶,以至於整座山洞都像極地一樣寒冷。

這就是鷹王的近侍皆熟悉的琅瓊雪窟。

琅瓊雪窟是習武者練功極好的地方,凜冽的寒氣猶如不斷侵蝕身體的敵人,迫使內力運行始終保持連續不斷且較為高深的水平。時間久了,內力中自然而然就形成了自發保護真元的能力。也就是鷹王昔日最為重要的玄秘太虛神功的基礎!

不過,自打鷹王改變了自身內力一部分運行規則,獨創善於攻擊的歘火神功,這琅瓊雪窟,他就相對來得少一些。需要提升時才進來,平時可以順利把握內力運行,便只管練新的招式。

地面上的景緻,那可是非常好的。彎彎曲曲的小路順着山勢忽而平緩延伸,忽而起伏上下,順着這個路線,沿途散佈着各種各樣的木屋,有大些的,有小些的,都很玲瓏雅緻。各種品類珍奇的樹木裝點在這些建築周圍,將不算很大的山谷佈置得如同人間仙境一般。

一脈清流從山頂上流下來,流到這兒時已經成了水面挺寬的一條小溪。雪妃跟着楚風站在最適宜觀看谷中景緻的地方,越過一叢長得極為茂盛的草木,遠遠地看去,那個熟悉的身影赫然出現在眼前。

果不其然,雖然未曾得見的時候,她始終在思念、牽掛,而一旦真人果真出現了,能夠引起的,並不是愛情的甜蜜,真真正正的只有銘心刻骨的憤恨!

鷹王一身素白的衣裳,猶如曾經偶爾看見那樣,純凈如明月淡雅如清風,而在他身邊的,不是別人,正是讓她一見之下便忍不住咬牙切齒的雲妃蘭語蝶!

那個蘭語蝶,近半年沒見,似乎又豐盈了一些,嬉笑之間,舉手投足更十足神似那個瑞祥郡主。鷹王看她的眼神,自然愛到靈魂里那樣,無處不在的,皆是他們二人相親相愛的氣息、痕迹。

楚風道:「你還要上前去嗎?」

雪妃咬了半天嘴唇,最後,吸了口氣道:「暫時不要了吧。」

楚風問:「先和我回去?」

雪妃點點頭。

一百多里路途來回,雪妃承受不了。當晚,他們就宿在三十裏外一個不小的鎮子上一家挺好的客棧里。陳彪包了一棟樓,二十幾個房間全部用來安置誠王、雪妃以及隨行人員。

胡喜伺候誠王、雪妃用膳,結束之後,所有的人全部退下。

楚風問雪妃:「你下面打算做什麼?」

雪妃已經鬱結了一路,半天沒講話,這會兒才開口:「我要毀了蘭語蝶。我要毀了那個女人,讓她再也不能在他面前嬉笑承歡。」

楚風道:「殺了她嗎?」

雪妃道:「毀了她的臉。」說到這兒,她站起來,一邊生著氣一邊切齒道:「白瀛楚不就是將她當成了瑞祥郡主的替身嗎?他以為,他終於能夠和瑞祥郡主在一起,恩恩愛愛攜手白頭。我要破壞他這個美夢,我更要看,當蘭語蝶再也不能扮演瑞祥郡主的時候,那個村姑終於被打回原形的時候,白瀛楚還會不會喜歡她!」

楚風道:「你若想定了,我就幫你做。」

雪妃道:「你只要能做,我就算想定了。」

「好!」楚風也站起來,看着窗外,道:「就讓他們兩個人,一起隨風而散吧。」說着,他的臉上露出一絲雪妃即使看見也無法辨析清楚的冷笑。

終於離開了紛繁的人世,來到這遠離塵囂唯有情景的地方隱居,鷹王心裏,一直充塞著高漲的欣喜。他每日間只是遊山玩水,閑暇后便看書寫字,偶爾吟吟詩,時間到了就練功,皆為修身養性。加上有心愛之人相伴,日子過得真是愜意極了。

這日,他起得格外早些,在青霧瀰漫的竹林中走着,一直走到水流潺潺的溪邊。看到溪水裏魚兒游得歡,便起了興緻,讓湯桂全調餌料來,他要釣魚。

湯桂全笑着道:「主子,你想吃魚的話,削段竹竿,刺上幾下便有了,何必效仿姜太公,白白磨嘰時光呢?」

鷹王道:「就你這樣,活到現在就應該嫌人活得真是太長了。」又罵了幾句,湯桂全才屁顛兒著去。不一會兒將餌料調好拿過來,又挖了魚兒最喜歡吃的活蟲。鷹王嗜潔,由湯桂全將一切打理停當,青翠的魚竿穩妥地交到鷹王的手上,鷹王這才選了一塊上面平整的石頭坐下來。

湯桂全在旁邊伺候,不多時,就有一條大白魚給釣上來。一會兒之後又是一條,接着又是一條,不到一個時辰,拿來的木桶里裝滿了釣上來的魚。湯桂全提着金子一樣提着這些白魚,笑眯眯道:「這下,中午可有得吃了。」

鷹王道:「你找來的廚娘燒素食不算好,這魚,吩咐著,多收拾些花樣出來。」

湯桂全答應了,道:「這魚片、魚塊的,都可以紅燒白燒,再讓他們磨點豆腐出來,擱魚湯里,那味道,絕對好。」

一邊說,兩個人從竹林子裏面走出來。

湯桂全眼神沒鷹王那麼好,只是絮絮叨叨繼續往前走,走了幾步,才發現主子早停住腳,覺得奇怪,順着主子的目光看過去,他才一驚,急忙將木桶放下來,對面一個人已經慢慢走近。

只見她一身淡黃色衣裳,從薄霧走出,其情狀就好似仙子一般。走得近了,更瞧清楚那五官,清麗絕俗無人可擋。湯桂全連忙見禮:「奴才見過雪妃娘娘。」

鷹王站在兩丈以外,看看雪妃,又看着湯桂全道:「你先下去吧。」

「是!」湯桂全習慣性躬著身子低着頭,提着木桶快步離開。

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雪妃靜靜地看着鷹王,鷹王也靜靜地看着她。

好久好久,後者才輕聲道:「你還是找到這裏來。」

雪妃目光分毫沒有移開,只是喃喃:「我欲將心托明月,怎奈明月照溝渠。」

鷹王的神色有些波動,雪妃一步一步慢慢走來。鷹王道:「楚風不是已經做了誠王了嗎?他會讓你做王后!」

雪妃道:「這是你一早就安排好的,是嗎?」

鷹王不答。

雪妃繼續問:「一早你就準備將我讓給你的臣子,就好像將尊貴的王權讓給他一樣?」

鷹王躲開她的逼視。

雪妃沒有停,繼續說:「難怪從泗水回來,你既不來看我,最終也沒有殺了他——在你心裏,我已經是一件物品,不再帶有感情的溫度,對不對?」

鷹王從未有過的,竟然有些膽怯。雪妃走到離他只有一步的距離,他想逃。雪妃伸手將他整個人抱住。

雪妃將臉輕輕靠在他的胸口,輕輕道:「你可知道,從離開雪國的那一天起,我的心,就再也不屬於別人,只記掛在你身上?無論你有多麼不重視我,不在乎我,而我對你多生氣,有多深的恨意,即使我感動於他人對我的愛護,也渴望那種溫情,但是,說到底,我還是無法離開對你的期盼和思念。我希望,那些重視、關心、愛護,都是從你心裏給予我。等了很久、又等了很久,等到了,最後又總是失去……」

她不是一個善於表達自己內心的人,這些話,在心裏反反覆復磨礪了許多天,早就純熟無比,這才如洪水一瀉千里般滔滔不絕湧出來。說的都是真心,傾吐的也是來自靈魂深處最真的感懷。

她抱着他,不想想起那些和愛情無關的事情。這個擁抱,在每一個沒有他的日子裏,都被深深渴望期盼著。

如果一切都如在雪國剛剛認識時,多好?

而一切時常不同於在雪國剛剛認識那會兒,也不要緊,便在此刻,讓她好好抱抱他,足矣……

鷹王想要推開她,但是,實在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欠她的,照目前看來,那是肯定的了!他將雙手從她肩頭移開,變成了也抱着她的姿勢,突然之間,就用了力氣。雪妃將臉抬起來。鷹王心神一盪,低頭吻上她的嘴唇。

長久的離別,刺激得愛人激情如潮水般高漲。而在鷹王骨子裏面,對女人的喜愛根本就從未斷絕。曾經身為雲妃的蘭語蝶,對於這個男人的掌控顯然是不足的,在溪水旁邊,鷹王和雪妃兩個人,就又發生了纏綿不已的事。雪妃蛻變了一樣,不再如曾經那樣,只是矜持。她變得嫵媚了,熱情似火。長發披散在身體上,一張美麗得毫無瑕疵的臉兒比妖精還具魅惑。

鷹王根本無法自持!

再怎麼英雄的男人,在這樣的情況下,大概也只有繳械投降的份吧!

好久,鷹王終於穿好衣服坐在溪邊,什麼表情也沒有什麼話兒也不說的他,好似老僧入定。

雪妃穿起自己的衣服,輕輕走到他身邊,身體伏在他的肩上,嘴巴在他耳邊輕輕說:「讓我也留下來,好不好?」

鷹王聞言轉過臉來。

雪妃道:「我不稀罕當什麼王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耕田織布打魚,我都喜歡。」

鷹王忍不住心裏**一聲,抱了抱她道:「你不是不喜歡看到雲兒?」

雪妃的笑容頓時僵住。

鷹王鬆開手,眼睛仍然看着她道:「雪兒,我知道你心裏面不願意,但是雲兒在於我,真的是比什麼都重要的。」

雪妃很急切想要辯駁他什麼,但是鷹王沒給她順利說下去的機會。

鷹王飛快地轉開臉,沖着湖面說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就是因為這樣,如果你想留下來,我也不反對。」

雪妃的呼吸又開始加重起來。是的,她就是想說:那個雲兒,不過是個冒牌貨而已!但是鷹王的意思明白無比:正是因為冒牌的,所以才允許她們共存。言下之意,不清晰表達了,如果是正牌貨,根本就沒有她莫雪姬立足的份兒嗎?

這換作任何一個正常的女人,都沒法打從內心接受。

雪妃生氣地站起來,甩袖走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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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宮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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