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沈白若

第四章 沈白若

蘇潔正將圍巾一圈圈的裹在脖子上,想到襯衣的領子還濕著,忙又取下握在手裏,驀然聽他這樣說不覺一愣,下意識的便要推辭,「怎麼好麻煩你,住的不遠,我搭一趟公交也到了」。

「外面冷的很,你這樣出門,臉上的水都要凍成冰了」,李牧卿一面說着,徑自上前按了電梯鍵,「反正也用不了多少時間,我正嫌公司悶得很,趁著出去透透氣」。

蘇潔對他的熱情有些詫異,只是想到人秉性各異,一時也不好拒絕,便也隨他走進了電梯。

大廈修建的不錯,即便是地下停車場,依舊是暖氣十足,在李牧卿黑色的大眾車旁停著的一輛銀灰色平治,保險栓上方的刮痕已然不見,車身似乎重上了漆,又打了蠟,明晃晃的停在那裏即耀眼又張揚。

將車開出停車場,視野頓時便開闊起來,李牧卿一手握了方向盤,叼了跟煙正要點上,似是想起她還在後面坐着,微微側身含糊的問她可否介意。

蘇潔連忙搖搖頭,卻聽他笑道:「正想着你要是說一句『吸煙有害健康』,我該怎麼接呢」,又遞了名片給她,「以後有事聯繫我」。

蘇潔忙俯身上前接了,捏在手裏細細的看。

李牧卿偷眼打量她,看她抿唇沉默著,面上神***獃獃的,似是神遊天外一般,笑道:「我們老闆那樣的脾氣,你別往心裏去」。

「怎麼會呢」,蘇潔輕聲道,「以後田真真的事兒,恐怕還要麻煩你們呢」。

一句話只說的對方連連笑說「不敢」,正說着,轎車滑進了住宅區,待車停穩,李牧卿拉門正要下車,卻見他探頭出去四處打量,不覺輕「咦」了一聲。

蘇潔忙問,「怎麼了?」。

李牧卿笑道:「我們老闆相中了南城的這一塊地皮,只可惜**指標還沒投下來,這誰暗中得了信,竟開始着手圈地了」。

蘇潔這才往外看去,果然住宅區的外頭,昔日空蕩蕩的馬路旁,已經七零八落的蓋起了簡易的木質房,單薄的就像是擺設一般,知道他們房地產業其中的利潤高的驚人,她也不好接話,只是下了車,向他擺擺手說再見,「有勞李先生了」。

目送車子駛出去,她這才轉身上了樓,正想着電話響起來,她拿出看了看號碼卻也不去接,只任一味的響了半分鐘那邊方斷了,剛掏了鑰匙進門,電話重新又響起來,她這才接了,輕餵了一聲。

中年女人的聲音帶着微微的不耐煩,「幹嘛呢,聽不見電話響嗎?」。

「在路上,有點鬧」,蘇潔說着換了鞋。

「剛到家?今天下班這麼早?」

蘇潔輕嗯一聲,沒再說話。

對方因她的冷淡頓了頓,顯出幾分刻意的親昵,「你們那裡冷不冷,該下雪了吧,出去的時候別忘了多穿件衣服,容易感冒」。

蘇潔聽下去也煩了,聲音高了些,「要是沒什麼事,我先掛了」,話一出口又覺得說的過於冷硬,不覺低聲道:「我正要做飯呢」。

只聽那邊輕嘆了一聲,停了許久似是在斟酌醞釀,「前兒小偉給你介紹的對象處的怎樣了?」,

蘇偉是她的弟弟。

蘇潔輕唔了一聲,「還聯繫着呢」。

「小潔,媽知道你心氣兒高,打小就有自個兒的主意,可你都二十七了,還能再挑幾年」,蘇母聽她沒有反駁,頓了頓,又道:「小偉他們經理就是長得不好,可人家有車有房的,哪點配不上你,你想想咱們家條件,你不結婚,哪兒有錢給你弟弟辦彩禮呢」。

蘇潔無奈的捏了捏眉角,「我記着呢」。

「人家和你聯繫,你也別端著」,蘇母輕哼一聲,似是而非的向她打着預防針,「什麼情啊,愛的,沒有錢,屁都不是」。

小時候在耳邊親密的喊著「囡囡」的聲音如今是這樣的尖利而油膩,蘇潔設想了上百種讓堵在心口的恨發泄的時刻,然而當那些她覺得忍無可忍的話再次響起的時候,只覺的莫名其妙的可笑,沒有費去多少力氣,異常平靜的答了一個「好」,便掛了電話。

她怔怔的出了片刻神,一回身卻見自己不知何時在床沿邊坐了下來,忙起身去衛生間沖了澡,換過家居服,剝了床單被罩連同脫下的衣服一同扔進了洗衣機,直到身邊瀰漫起淡淡的消毒水的苦味,她心中因這通電話帶來的混沌方才一掃而光,不覺失笑,有時候她都覺得,自己的潔癖,除了工作上的原因,或許是她情緒的扭曲和映照,世上沒有哪一種香水會比消毒水的味道讓她覺得安穩和可靠。

李牧卿回到公司已接近下班時間了,先是找借口調了史珍香離開總經辦,這才推門進了總經理辦公室。

沈音希正在翻閱手邊的一疊文件,看他進來將手中文件摔在辦公桌上,冷笑道:「211大學的研究生,連財務報表都做不好,這誰招的人才!!開了吧」。

李牧卿拿起報表看了看,整齊的重又放到桌子上,「沒辦法,咱們動不了,她是大佬的人」。

「哼,他倒慣會見縫插針」,沈音希將幾近吸盡的煙蒂狠狠的捻進煙灰缸,將他看着笑道:「護花使者做完了?你什麼時候換口味了?」。

李牧卿並沒有回答,沉默片刻之後方才問他,「田真真?你真的不認識嗎?」。

沈音希看他並沒有看着自己,不免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那是某年公司年慶的照片,被眾人簇擁在中間的男人,身姿挺拔,西裝革履的,看上去和自己依稀有五分像。

李牧卿嘲諷道:「大佬這幾年倒不怎麼變」。

李牧卿口中的大佬,正是照片中間的男人,那是沈音希的堂兄沈白若。「大白若辱,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沈老爺子從最愛的《道德經》給兩房的嫡孫起的名字,起初沈音希出國留學,沈白若膝下承歡,自然是受盡老爺子的寵愛,兩人倒是相安無事。

只是可惜隨着沈音希學成歸國,加之他母親在仕途上更是春風得意,沈老爺子的做法便有些用意不明了,先是把自己名下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轉給小孫子,又破格空降他到文盛集團做總經理,沈白若聽到這個消息時幾乎氣歪了鼻子,連砸了幾個瑪瑙茶盅才解氣,他對這個母族強勢的堂弟心存忌憚,下了幾次黑手都被他僥倖逃脫。

說起這位沈白若先生,李牧卿腦海中首先浮現的便是報紙上他的花邊新聞,作為豪門富家子,有些風流韻事也不足為怪,只是和沈音希『擲千金只為博美人一笑』的風流相比,沈白若的癖好便有些上不了枱面,他偏愛幼齒少女,尤其是那種剛抽節水汪汪,嬌嫩嫩的新茬,最是他的心頭好。

沈音希只一瞬間便明白了李牧卿這一日無故殷勤的意圖,笑哼一聲,叼著煙狠吸一口不再說話,恍惚中聽見李牧卿似是而非的一聲嗟嘆,「這蘇醫生出現的真是時候」,終是抵不住笑了。

蘇潔吃過飯窩在床上看電視,手機卻再次響起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不禁有些奇怪,她一向交際很少,看看時間已經是八點半了,猶豫間終究還是滑了接聽鍵。

「蘇醫生嗎?」。

話筒那邊有些噪雜,不絕於耳的電子樂中,稍顯稚嫩的小女孩的哭聲聽上去有幾分耳熟,她微微怔了怔,「田真真?」,不覺提高了聲音,「你現在在哪?」。

「今天有人叫我給你回個電話」,略帶哽咽哭聲聽起來很是茫然,隱約間又有些醉意,「我媽都不要我了,你還管我幹什麼」。

「你現在哪?」,蘇潔重複的問了一遍,話音已帶上了些許嚴厲,耐著性子問她,「這麼晚了怎麼不回家?」。

「都沒人找我,我回去幹嘛」。

蘇潔輕輕揉了揉額角,走下床來,「你在哪,我去找你」。

她本不該管這些閑事的,只是聽到那含糊不清的哭泣聲難免又有些心軟,穿戴完畢拉門走出,耳邊驀然響起了沈音希淡淡的略帶嘲諷的話,「像你這樣稱職的醫生,現在不多見了」,她不覺抿唇笑了,若說是因為職業要求或是人道主義未免牽強,只是現在連她都摸不清了自己這樣做的動機,或許只是因為讓她想起了曾經的自己,在父母漠然冷淡和苛責的辱罵聲中,她是怎樣在一身晦澀之下咬緊牙關挺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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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眠不覺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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