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派出所賑災記

第二章 派出所賑災記

在內蒙古烏爾旗漢森林公安局小河楞派出所工作期間,最令我心悸的,就是冬季。

因為,我們派出所所在的興安里林場位於內蒙古大興安嶺腹地,平均海拔近1000米,其與外界的聯繫,僅靠一條崎嶇蜿蜒、一面臨山、一面靠崖的土路。夏季時,該土路尚可勉強通車,可以為林場運來生產生活用品。但一進入冬季后,隨着鋪天蓋地的大雪的降落,銀堆玉砌的山路就變得異常猙獰與危險,鮮有司機敢一試身手。為此,每到秋末冬初,我們派出所要做的一件大事就是「挖洞積糧」:所謂挖洞積糧,其實就是在派出所屋內修挖地窖,以儲存供民警過冬食用的土豆、大頭菜、毛蔥等怕凍的食物。同時,還要在屋外修建倉房,以存放米面、粉條、豬肉等不怕凍的食物。這些事兒看似瑣碎,可我們做起來卻絲毫不敢馬虎,要知道,一旦大雪封山、林場與外界的聯繫被阻斷後,這些戰略儲備就是使民警免遭飢綏之苦的唯一保障。而且,必要時,還可以幫一些生活相對困難的林場居民解燃眉之急,焉敢掉以輕心。

說話間,到了這年十二月份,儘管是年雪勢兇猛,道路阻隔,但因我們儲備充足,尚無斷炊之虞。不過,正當就在我們「暗自竊喜」的時候,一樁特殊的警情卻讓我們樂不起來了:最近,山裏的狍子因雪大無法覓食,便組團光顧林場里養牛養羊的居民家的草垛,攆都攆不走,令養殖戶居民很是光火,強烈要求派出所趕緊設法解決。其中,受害較重的李長宏還撂下狠話,說是如果派出所再不想辦法,他就把那些狍子打死吃肉,令我們是哭笑不得。按說林場居民的氣惱亦情有可原,他們辛辛苦苦養得牛羊,是一家人脫貧致富的指望,如而今草料都被狍子蠶食了,牛羊就很難捱過寒冷的冬季和青黃不接的春季,這是他們幾乎無法承受的損失。然而,狍子又屬於國家保護動物,林場居民保護野生動物的自覺性很強,並沒有採取極端手段來保護自家的草垛。可是,如果這些掠食者不知收斂,一而再再而三的侵犯居民利益,就難保不會發生傷害它們的案件。而這,無疑是使我們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那麼,如何才能使這些飢腸轆轆的傢伙重返山林呢?

面對着棘手的警情,我們派出所的周所長一語中的:「動物和人一樣,必須解決吃飯問題。」基於這一思路,在反覆權衡后,周所長決定翌日上午帶幾名民警到距離林場約20里的一農點兒去搞些癟麥子(指灌漿期不夠、顆粒不飽滿的麥粒,只能做飼料)回來,再用癟麥子「賑濟」狍子,進而誘使它們遠離林場居民區。要說搞些癟麥子也不難(農場主是周所長同學),農點兒離我們派出所也不遠,唯一使我們撓頭的,就是怎麼才能安全通過那段連接林場與農點兒的、充滿死亡陷阱的山路。

「明知不可為也得為,誰讓我們是警察呢。」周所長語氣遲緩,一錘定音。

第二天去農點兒時,周所長帶着李吉友、王旭東等我們三名民警,是徒步走到該農點兒的。一路上,我們留意查看山路路況,不由得都暗自咋舌:在層層風雪的錘鍊下,山路上被包裹上了厚厚的雪殼,光滑如油,別說走車,人站在上面都直打趔趄。更要命的是,在一拐彎處,被大風颳起的積雪在靠近山體處堆起了近2米高的一堵雪牆,使原本就不寬的山路變得更加狹窄,倘若開車經過這裏,只要車輪稍微打滑跑偏,就會連人帶車滾落至懸崖下,絕無生還的可能。

兩個小時后,當我們一臉寒霜的跋涉到農點兒時,四個人已經凍得說不出話了。見狀后,一臉駭異的農場主老包還以為發生了啥大案子,一疊聲的問「咋了,這是咋了?」待緩過勁兒來的周所長表明來意后,卻引來了老包更大地驚叫:「親娘啊,這死冷寒天的,你們竟然是走着過來的?還有,那路況,啊,你們也看到了,你們咋把麥子運回去?為了幾隻狍子,你們不至於把命也搭上吧?」「老包,我不是唱高調,可我們穿着這身警服,就得負責任,我們不能讓群眾戳著脊梁骨罵警察無能啊。」周所長一笑,用力推了老包一下,「夥計,別磨跡(東北方言:啰嗦)了,趕緊裝麥子吧,還有,把你的東風卡車借給我,再放幾袋爐灰渣子和一把斧子。」

當我們坐在由周所長駕駛的、裝滿癟麥子的東風卡車駕駛室內時,並沒有因不用再走路挨凍而欣喜,反倒是惴惴不安,不知這一路能否平安抵達。看出我們的緊張,周所長一路上不時講點軼聞笑話,紓解我們的焦慮。在經歷了緩慢如蝸牛的爬行后,我們來到了那處雪牆森森的拐彎處。頓時,我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這時,周所長停下車,讓李吉友我們三人下車,將車上的爐灰渣子均勻的灑在路面上,而他則用斧子在路面上奮力砍出長長一溜、狀如階梯的小溝。隨後,周所長讓我們三人跟在車後面,他獨自一人轉進駕駛室,掛上一檔,伴隨着發動機發出的猶如憤怒公熊低吼的排氣聲,卡車外側車輪緊壓着靠近懸崖的路邊,慢慢駛過……

那一刻,我們真的緊閉雙眼,就怕看到那最可怕的一幕的發生。好在在經歷了令人窒息的十幾分鐘后,周所長安全駛過了雪牆森森的拐彎處。當周所長停下車,笑呵呵地喊我們上車時,我們依然如泥塑木雕一般,不敢睜眼。

回到派出所后,當周所長把林場居民喊來、商量怎麼用癟麥子把狍子引誘回山裏時,很多居民哭了,他們知道,周所長如此玩命,不是逞英雄,不是要政績,就是真心實意的想幫他們解決問題。而當初怨氣最大的李長虹簡直要自責死了:「周所長,俺說地都是氣話,你咋能冒着險呢?你說,你要真是出點啥事,俺內疚一輩子不說,還得讓林場老百姓罵死呀。」見林場居民如此難受,倒把周所長嘔樂了:「哎呀,當個所長可真難啊,不解決問題吧,你們上門興師問罪;解決問題吧,你們又哭哭啼啼,這可咋整?」周所長此言一出,引發了林場居民哄堂大笑,當然,他們的眼裏,依然含着淚。

書歸正傳,既然癟麥子有了,周所長遂群策群力,在聽取了林場居民的建議后,決定採取定期「賑災」的方法,即每隔一段時間,組織民警、居民到狍子經常啃食樹皮的地方撒混合了食鹽的麥粒,慢慢誘使狍子脫離居民區,重新回到了真正屬於它們的山裏。而這種史上獨一無二的「賑災」方式,後來竟成了小河楞派出所的一項長效工作機制,以至於每每我們身着警服到山裏武裝踏查時,總有一些野生動物「自發」地跟在我們後面,就像趕廟會似的,估計呀,那些傢伙都是我們賑濟過的「災民」,又準備蹭吃蹭喝呢!

懷念狼

春節剛過,林場里的居民們大都仍忙於相互宴請拜訪,清脆的鞭炮聲也是此起彼伏,空氣里的年味兒依舊很濃。

儘管我新來乍到,但在隨所里的老民警下片兒熟悉轄區情況時,林場居民的淳樸與熱情卻讓我絲毫沒有感到生疏與不適。特別是林場那原汁原味的東北過年習俗,更讓我感覺如同回到了兒時,使我油生一種遊子回家的親切感。心情好了,時間自然過的就快,說話間就到了正月十五。

且說這天晚上,林場里家家戶戶是燈籠高掛、人聲鼎沸,順着敞開的房門,裹夾着撲鼻肉香的大團霧氣在雪夜中氤氳蒸騰,不大的林場處處盈溢着喜慶祥和的氣氛。

匆匆吃過晚飯,余所長將我們四名民警編為兩組,分頭對轄區進行巡邏。我和大剛在居民區里來來回回的走了幾圈,忽聽得東南方向傳來一聲尖利的喊叫:「媽呀,啥玩意兒,救命呀。」與林場居民十分熟稔的大剛凝神聽了一下,說道:「是崔大慶媳婦兒的聲音。」隨即拉着我便往崔大慶家的方向緊跑。等到了崔大慶家,只見余所長帶隊的巡邏組業已趕到,正向一身泔水、哆嗦成一團的崔大慶的媳婦兒問話,周圍還圍了不少街坊鄰居。

我和大剛擠過去聽了一會兒,總算聽出個大概:幾分鐘前,崔大慶的媳婦兒從屋裏出來到泔水,恍惚看到自家埋豬肉的雪堆(林場居民過年時,家家戶戶都要殺豬,並將豬肉砍成數塊后埋在雪堆中冷藏,以備節日期間食用)旁有個黑影在蠕動。一開始她也沒在意,以為是誰家小孩淘氣,故意躲在哪裏嚇唬人,就繼續往外走,每料想就在她走到埋豬肉的雪堆附近時,黑影猛的竄了出來,並露出一嘴尖利慘白的牙齒沖她低吼。這一驚,令崔大慶的媳婦兒「媽呀「一聲就癱坐在了雪地上,泔水撒了一身。或許是懾於崔大慶媳婦兒的尖叫,那個黑影也沒再往前湊。趁這當兒,崔大慶媳婦兒定睛一瞧——嘿,一頭牛犢般大小、類似狼狗的動物正瞪着白多黑少的眼睛緊盯着她。這下,崔大慶的媳婦兒真懵了,嗷的一嗓子迸出一句「媽呀,啥玩意兒,救命呀」,聲都喊炸了,嚇的那傢伙一激靈,縱身躍過半人高的杖子消失在夜幕中。

聽了崔大慶媳婦兒的描述,余所長臉色大變,說道:「壞了,你這是碰到下山打食的狼了。」隨後,余所長連忙吆喝派出所民警召集居民抄傢伙攆狼,以防這廝再傷人。

隨後,在余所長的帶領下,我們幾名民警和揮舞著鐵鍬、鐵叉、扁擔的男性居民們兵分幾路,滿林場的搜索那匹「不速之客」。而女性居民們則緊鎖房門,摟着孩子在炕上哆嗦。

一番忙亂之後,那匹慌不擇路的狼還真就被我們圍堵在了一處廢棄的土房內。見周圍儘是氣勢洶洶的人,那匹狼佔據土屋一角,齜牙咧嘴,低聲狺狺,口涎順着嘴角直流,大有垂死一搏的架勢。這時,余所長阻止了幾名躍躍欲試欲往上沖的愣頭青,並讓大夥立刻撤到50米開外。而後,余所長又讓我速回所里取幾塊埋在雪裏的凍豬肉來,並特意囑咐我一定不要用手拿肉,而是用叉子扎著來。當我一路舉著叉子(還有凍肉)來到現場后,余所長命令現場除了民警以外,其餘人立即掉頭往林場跑,他則用叉子將豬肉拋到土房外的雪地上,旋即也領着我們退到百米開外的雪地里卧倒。

此間,那匹狼並沒有急於逃跑,而是小心翼翼的在土房周圍嗅了又嗅,直至確信周匝確無人類后,方才迅疾的躍到凍肉處,將凍肉一口叼起,繼而豕突狼奔的往山中遁去。

回到所里后,所里已聚滿了林場居民。其中個別心急的居民一見余所長,就埋怨余所長為啥不讓把狼打死,這不是留禍害嗎?

聽了居民的抱怨,余所長不急不惱,笑呵呵的說道:「打啥打,你們不知道狼也是受保護的野生動物,不能隨便打嗎?再說了,你們沒看見,那頭母狼肚皮下的**鼓鼓的,說明它剛生了狼崽不久。它這是因為山上覓不著食,才冒險到林場來打食。你們把它打死了,那它留在窩裏的小狼崽還不得全餓死啊。」

聽了余所長的解釋,居民們都有些赧顏,其中原本恨意最深的崔大慶媳婦兒居然還動了感情:「媽呀,天底下當娘的伺候孩子咋都這麼不容易啊,早知道這樣,俺就不吱聲了,讓它叼兩塊肉走了得了唄。」引得我們和在場的居民們都笑成了一團。

等大夥笑過之後,我忍不住道出了自己的疑惑:「所長,你剛才為啥非讓我用叉子扎肉啊?」

「狼很多疑,對其他動物的氣味,尤其是人的氣味特別敏感,如果剛才你用手拿肉來,肉上沾了你的體味,它是絕對不會叼走的,那它豈不是白來林場一遭,狼崽們不還得挨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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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奇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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