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使君

使君

昔為東漢循良吏，今作平丘風雨師。——此為我縣著名書法家李天錫先生，題寫在使君墓上的一副對聯。

——題記

一、

天將午時，太陽依舊發瘋，將帶着火的光芒，沒頭沒腦得潑灑下來。地面上一片焦黃，沒有莊稼，沒有草，有枯黃色的草莖，也是很短。沒辦法這麼長時間沒下雨，百姓們餓的見什麼吃什麼，連着枯草樹皮樹葉，只要能下肚的，都吃了。

午時，使君抬眼望了望沒有一絲雲彩的湛藍的天空。叫了一聲：無名，扶我上去。

無名是追隨使君多年的班頭，一身武藝，一把電閃亮銀槍冠絕天下。被他抓獲的毛賊大盜土匪姦淫邪盜者，不計其數。

無名立刻上前，手扶著使君，卻是顫顫巍巍地說：「大人，你三思啊！」

使君眼神猶豫了一下，豁然開朗，眼角眉梢一挑，扶一下胸前白如雪的長髯，呵呵一笑：「有什麼可三思的，天降災殃，百姓受之。我願意為我故土百姓，以身擔當。什麼是民之父母？好民之所好，惡民之所惡，才是民之父母。一年多沒下過一滴雨，一年莊稼顆粒無收。百姓把草根樹皮都吃了。我要代故土眾人受此一難，說出去的誓言，不能不行啊！無名，扶我上去吧！」

無名是鐵打的漢子，多年來出生入死，見過無數慘烈場面，從死人堆里爬過來多少次，此時此刻，內心翻湧著卻是遏止不住的感動。居然熱淚盈眶，居然淚流滿面。

「呵呵呵，無名，孔子說求仁得仁，即是無怨。我為故土百姓，以身任之，是我的榮幸啊，男子漢大丈夫，怎麼惺惺作態，學得小女子神態了，呵呵呵。」

無名虯髯鑌鐵的面龐上，淚水依舊流淌，他望着使君那清瘦的面容，垂下的雪樣長髯，點漆似得黑得不見底的瞳仁，說：「大人，小的扶您上去。」

旁邊萬千百姓，突然跪下，伏地叩頭，口中呼喊兩個字：「大人。」使君百里嵩沒有停留，在無名的攙扶下一步步登上了那高高的柴山。

二、

管家百里銘，跪在下面，眼淚汪汪的看着一身儒衫，稍微有點佝僂，顯得有些蒼老的百里嵩的背影，禁不住老淚縱橫。

百里銘是百里嵩的一位本家兄弟，小百里嵩十三歲。自己五歲那年，黃池大疫流行，自己的父母就死在那場疫病里。

在當時，對他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百里嵩勸自己的父親為百里銘的父母下葬，而後，就作為書童收留下來。

主人在家鄉之仁義，被推為孝廉，而後，逐漸平步青雲。

去年年末，已經七十多歲的主人，在徐州任上，思念家鄉。五十年的宦海漂泊，老了就想葉落歸根。所以，上了表，要告老還鄉。

百姓聽到這個消息，紛紛來到徐州府衙，黑壓壓得跪了一地。有茂才前來為民遊說，說自家主人在徐州這裏，就這幾年功夫，就治理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百姓安居。百姓老有所養，幼有所育，使民以時。政通人和，人民樂業。此乃民之父母，我代萬千百姓，懇求不要離開我們，使我們失去靠山。

主人身體弱了。就勸百姓回家，說：「現在還不一定，這一切，都要有待於萬歲裁決。謝謝，諸位鄉親父老，對我百里嵩的抬愛。這些，我心領了。」

新官來到，主人細細地交代了政務。星夜卷了鋪蓋，提着一個小包袱，坐上牛車，悄然出發了。

沒有衣錦還鄉，只是一對老夫婦，一名老家人，一位自願跟隨的保鏢，一輛普通的牛車，一匹駿馬，在星夜的官道上，慢慢上路了。

主人多次要推舉自己做官，自己沒有去。自己就覺得主人就是自己可以依靠的一座大山。宦海五十年，主人沒有富甲一方，他把所有的銀錢都花在了百姓的身上。主人說：兒女不如我，要錢作甚麼，只是讓他們不求德業；兒女超過我，要錢做甚麼，兒孫自有兒孫福。那也是的，他的三個兒子，都做了官。主人平時生活儉樸，簡樸的生活倒讓主人有一個好身板。

主人在家鄉給自己擴了一頃地，自己的妻子兒孫，衣食有保證。

現在，他在無名的攙扶下，一步步地踏上那座柴山。

三、

張彪也是個鐵漢子，百里老爺星夜而回。張彪一大早，稟告了新刺史，辭去職務，騎上快馬，追趕百里老爺來了。

百姓們把萬民傘，萬民表，百姓的心意，送到了新刺史的府邸。很多人痛哭失聲，如喪考妣。

在其他地方，百姓們都民不聊生。在徐州可以安居樂業，這就福氣啊！這福氣就是百里嵩青天大老爺帶來的。百里老爺勸農耕，勸工商，是養民也惠，使民也義，不違農時，體貼民心。這樣的官員哪裏找啊！

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太太，嘴裏不停的念叨著：「恩人啊，恩人吶，你咋就不喝我家一口水就離開這裏了。」

一位中年男子說：「大娘，百里刺史老爺，是兩袖清風地走了。我還記得前年，我四兒得病，沒有銀子給孩子治病，刺史老爺不知怎麼知道了，是他拿銀子給孩子治病。」

一位佝僂身子，步履蹣跚的老人，說：「是百里老爺，讓我家沉冤得雪，不是他這樣的清官，我就冤沉海底了。」

百姓的心意，新刺史還給百姓。把萬民表萬民傘收下來，並且把這件事詳細書寫成表，上達天子。

張彪很快就追上來了。有百姓也追上來了。並且帶着萬民心意。跪了一地。

百里嵩從中取出一罈子綠豆湯，一個餑餑，而後向著百姓說：「父老鄉親，百里嵩謝謝諸位父老鄉親的厚愛，我取一湯一食。我知道，你們才是我百里嵩的衣食父母，我謹記徐州父老對我得恩德。不要送了，送君千里，終有一別。我在此，滿飲這位兄弟的這杯酒，大家該回家就回家吧。」說完，仰首飲下。

這個訣別的場面，讓張彪也感動的落淚了。

如今看着百里老爺一身儒冠的背影，猛然間感覺，他就像是一位飄然的天神。他可是太白金星下凡嗎？

四、

無名有一個很重要的任務，就管好老爺的一匹馬——千里火龍駒。

這是三十年前，一位道士送給老爺的。這匹泥捏一樣的千里馬，火炭一樣的紅，仰天嘶鳴時，更是震人心魄。道士說過，老爺命與此馬相連。三十年了，此馬一點也沒有變老。好像時間凝固在了它身上。

老爺愛惜這匹馬，卻並不把它珍藏起來。而是，讓自己騎着這匹馬，東征西討。騎上它登山如履平地，跑起來像一陣旋風，在馬身上感覺不到一點的顛簸。這匹馬曾經五次救下了自己。

昨天晚上，自己在住處，行完了一周天混元一氣功，將感覺遍佈在這個龍王廟。

他的功夫早做到收發自如了。該佈置的地方，功力都能夠達到。

四更。

此時的四更，月朗星稀，夜風脫去了白天的炎熱，涼絲絲的很舒服。

百里嵩從住處走到龍王殿，在龍面前跪下。

「龍王爺，此處人民就算是該有災殃，也不能一年不下一滴雨啊。百姓沒法過了。龍王爺，求您開開眼，下雨吧。龍王爺，如有什麼災殃，我願意以我任之。龍王爺，如果明天午時不下雨，我就把自己祭獻給您，我會隨着求雨的柴堆，一起尋你而去。」說完，在地下奠酒。「如有口不應心，當如此杯。」說完，哐啷一聲摔在地上。

無名的心猛地抽搐一下，好像摔在了自己的心上。

現在扶著刺史，更感覺到他的偉大，偉大到自己需要仰望。

五、

黃池縣令，獃獃地望着百里刺史，一步步登上柴山。

想到百里刺史，來故土半個月。寫信求糧，借錢買糧。幫自己向大戶借糧，上書天子，求賑濟糧。而後求雨，帶着百姓，是那樣的虔誠。

想起他對自己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絕不能讓百姓活活餓死。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是我輩讀書人的責任。」

今天看着這位前輩，捨己為人。不由得胸中湧起一種無法言說的崇敬。

六、

百里嵩登上柴山。仰頭望望蒼天，對無名說：「無名，你下去吧？」

無名淚流滿面，跪倒叩頭：「老爺，無名陪您，終無遺憾。」

百里嵩長嘆一口氣，沒說什麼，他知道無名。

「讓他們點火。」

無名大聲喊：「點火。」

西北天空，驀地升起一團陰雲。不知誰喊了一句：「有雲彩了。」雲彩會長，象海浪一樣，層層湧起，像大山一樣，峰巒起伏。

火剛點燃，豆大的雨滴，呯啪落下。在地上砸起一顆顆小小的蘑菇雲。繼而，黑色的烏雲深處，電走金蛇，雷聲震動。雨瀟瀟而下。繼而，如瓢潑如傾盆如銀河開口。百姓有的站起來，伸着手在雨中舉著，跳躍；有的接雨水，掬入口中，還說：「真甜啊！真甜！」有的在地下叩頭；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在唱……宛然一群瘋子。

火燒起來的時候，無名用混元一氣功包裹着他們兩個。繼而雨大，藉助雨水，無名在強撐著。雨滅了，無名累的躺在柴山上。

張彪一個燕子三抄水，飛身上了柴山。駕着百里刺史，和無名飛下柴山。

下面的百姓呼聲如雷，此起彼伏，都是對於刺史感恩的話。

七、

好一場透雨。

天晴以後，人們都趕緊搶著種莊稼。

刺史乘車回他的家，東王村。

出縣城五里，有一個小村子。

下過雨的夏天，再晴了，就更加炎熱。到了這小村子裏，百里嵩感覺口渴。

正好一位村姑，在井邊打水。百里嵩喝過了水。又讓無名張彪飲飲馬。

這位長發披肩，面容娟好，卻衣衫破爛的村姑，看着刺史的千里火龍駒說：「這馬真肥，肥的和泥捏的一樣。」

話一出口，千里火龍駒突然萎頓在地，化為一灘泥土。由此這個村子的名字就叫馬塌，現在叫做馬台。

百里嵩知道，自己的壽命已盡。就吩咐張彪，拿來弓箭，說：「我的弓箭落下的地方，就是我的葬身之地。」

像流星飛逝，箭嗚咽而去。射在了龍王廟前一棵黑槐樹上。

射完，百里嵩含笑而去。

百姓感念刺史恩德，在這裏給他修了一座墓地。這就是使君墓。

使君在墓中，傳說是用一口大缸扣著的，所以這個村子就叫廟崗。

相傳慈禧太后逃難時，還曾為使君寫下「千里秋成」的匾額。在*****中，失落，從此沒有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