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晨興憶夢(上)

第一章 晨興憶夢(上)

1長蟲佐酒添逸興,奇想驚嘆煙雨亭

「『十年一覺揚州夢』,杜牧揚州的春夢,十年後醒過來了。可我的一場噩夢,凄風苦雨二十四載,才算結束。朋友說,『「砍去桂婆娑,清影定更多」。現在你應該振作起來。』是

的,如今,障礙『清影』的『桂婆娑』給『砍去』了,二十多年被歪曲的事物的本來面目

是應該真實地顯現在人間了。脆弱的命運之舟闖過了急流險灘之後,今天遇上了艷陽高照、風平浪靜的時代,我是應該有一番作為了。」

九曲十八彎的時間長河,穿過險惡的崇山峻岭,咆哮奔騰,衝到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一九八三年七月中,竹海回到了闊別二十四年的曾經工作過的學校的第一個晚上,上半夜,苦熱難熬;下半夜,剛剛入睡,二十多年前的一撥一撥的人,一波一波的事,就魚貫蟬聯而來,不停地翻作光怪陸離而又回味有長的好夢。還不到六點,竹海一覺醒來,心情還甜絲絲的,他不禁喃喃地對自己說。

醒來時,還感到過去讓人透心涼的水竹涼席,有幾分涼意,但不久,又**辣的,漸漸地如灼熱的鐵片。汗珠從全身十萬八千個毛孔里一齊湧出來,聚成彎彎曲曲的溪流,蚯蚓般地在周身蠕動。躺在上面,有幾分像熱極的正午,竄到沙灘上的魚那般難受。可是由於過度的旅途疲憊,他實在不想起床。忽然,好像有個瘦長的影子從窗前晃過,他想那一定是尚文來找他了。他起來打開門,可又不見人影。天亮了,火南風像從鼓風機里鼓出來,一個勁兒掀著熱浪,校園裏水塘岸邊的柳樹,葉片兒都捲曲著,柳枝兒儼然像一根根繩索,一個勁兒飄向北方,像狂奔的野馬的長鬃,發出忽忽瑟瑟的哀鳴。平時一個勁兒拖長聲音聒噪的蟬兒,此刻偃旗息鼓了,興許是夜來它沒有吸食到一滴露珠,再也無力振羽。人們只知道「噤若寒蟬」,天寒,蟬兒才會噤聲,其實,在燥熱如戈壁沙漠的暑天,有時它也疲憊不堪,無力嘶鳴了。

此時,他記起了昨天中午從縣裏開會回來的年輕的校長送來的局長的一封親筆信,並十分嚴肅的地傳達了局長的十分風趣的話:

「竹老,今天,局長親口對我說,『你告訴竹老殼,如果他不來,你就將他抓起來,五花大綁,押送到縣裏來。』竹老,『抓』、『綁』我不敢,但萬分無賴時,我只好用轎子抬着給送去。我想,竹老,您,您絕對不會讓我這個當差的為難吧。」十分負責的校長十分尷尬地苦笑着說。他稱竹海為「竹老」,其實他還只有四十四歲,遠遠未老,只是幾十年風風雨雨的的摧折,未老先衰,現出龍鍾老態罷了。

竹海知道,二十多年前,他與局長是「車馬輕裘與共」、砍了腦殼可共疤的老同學。多年乖隔,如今似「久渴思飲」,急於想見他,才說這種通牒式的重話。其實,局長要他今天九點前趕到教育局近旁的赤山中學,參加氣功學習班,無非急於要與他暢敘他們往日的情誼,「通牒」只有「通」而使「知」的含義,決無鐵定的行政命定的「牒」的意思。至於他遲去,早去,或者不去,無關緊要。既然尚長子走了,還是多睡一會兒好。待他又靜靜地躺下的時候,突然記起了蘇軾的那首《臨江仙》來了:

臨江仙蘇軾

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彷彿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

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生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

江海寄餘生。

當年,他是因為這首詞的指引,才遠走他鄉的,如今,又是因為這首詞的感召,回到闊別二十年的故鄉。他歷來崇奉人與人應該是親如兄弟的格言,覺得人人都應該「忘卻營營」,真誠相待。從前他想,解放了,勞動人民告別了人吃人的舊社會,成了國家的主人,舊社會所有的冤魂、怨鬼都變成了新人。以後大家再也不會像蘇軾說的那樣,「常恨此生非我有」,成為任人宰割的楊白勞,而能切切實實地擁有自己的「此生」,干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可是殘酷的現實,轟毀了他的黃粱美夢。誰又能想到,時隔不久,割去的韭菜又重生出來,一些人又重演老祖宗的故技,製造出另一種吃人有理的高論,自覺或不自覺地重操起「焚書坑儒」、「文字獄」的舊業,用又最漂亮的也是最恐怖的辭藻,顛倒黑白,將另一些柔弱的羔羊描繪成青面獠牙的豺狼,使許多新人又變成了冤魂怨鬼。畫地為牢,株連所及,超越十族。他為了使心儀的人脫離苦海,才不得不效法蘇軾,「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隱姓埋名,遠遁北國,與牛羊為伍,與冰雪做伴,成了他鄉的遊魂。不過,日往東行水趨下的物性終究不可逆轉,河水迴流,只是暫時的現象。二十年後的今天,人們已認識到把一部分人當作攪肉機上的一顆顆螺絲釘,而將另一部分人,看成是應該攪碎的怙惡不悛的野獸的肉,是多麼荒唐啊!現在絕大多數人,都在有意或無意地拂去歷史的厚積的塵埃,重新認識事物本來的面目,承認每一個人做為「人」的應有的尊嚴。因此,才有人記起了他,承認他是人,不是鬼。他的好友,才踏破鐵鞋把他找回來,讓他又取得了做「人」的資格,重新擁有下半生。

二十四年,只不過是人類歷史長河中的一朵浪花、一滴水。可是對一個人的短暫的一生來說,少壯的二十四年,幾乎就是他生命的全部,多少人事業的巔峰,就是在這二十四年中壘就。失去了它,那就成了沙漠裏乾涸的河,還有什麼甘霖來萌發種子、滋潤莊稼?剝奪了這二十四年,那就如一個人病入膏肓,僅存奄奄一息,還能創造出什麼輝煌?做人做到這個份上,一生就只可能渾渾噩噩、窩窩囊囊。

「竹老,您起床了么?我給你送洗臉水來了。」瘦長的影子從窗前晃過後不久,響起了年輕的校長的問話,「六點鐘我來過一次,見您老還沒有起床。我想,天這麼熱,還是早點乘車舒服些。」此時他才知道,早晨尚長子沒有來,是校長生怕他不去或者遲到,特地來督促他的。竹海答應即刻起來,窗外的校長才放心地走了。

竹海迎着火南風,透過窗戶,望着烈日烤焦了的田野,萎蔫了的無精打採的莊稼,心裏像一鍋沸騰的水。此時,他記起了昨天午後與尚文晤面的事,使他的這種感覺更為強烈。

昨天中午校長走後,幾天來舟車勞頓的竹海,倒頭便睡。醒來時覺得窗前有個影子在晃動,並且不時探頭向房裏張望。他起身推開門,那影子便晃了進來,原來是個白髮蒼蒼佝僂乾瘦的老人。竹海覺得有些面熟,但又無法從記憶的大海里,撈出他的確切的影象來。老人湊過來告訴他,他是尚文。這一下,竹海那塵封的記憶的閘門打開了,他就是二十多年前,他到過虎崗附中班工作時,相知最早、感情最深的朋友。他萬萬沒有想到,歲月的磨盤竟如此嚴酷,將一個熟識如手足的人打磨得如此面目全非,無從辨認。天哪,他,他還不到五十,竟如此老態龍鍾!昔日那油亮的黑髮全白了之後,又轉而略帶枯黃,有如幾經霜雪摧折的茅草;那張白皙而略胖的孩子臉,如今竟變得如此黑瘦,顴骨稜角突起,竟如峭壁懸崖;那大而圓的烏亮的眼睛,如今已深深凹陷下去,彷彿兩眼枯井;那竹筍一般的頎長的身軀佝僂了,如今酷似夏日乾涸的田野上一株萎蔫的莊稼。二十多年來凄風苦雨的摧殘,使他完全改變了容顏,他又怎麼還能認識?

竹海記起當年到過這虎崗中學工作時,尚文在離過虎崗附中十多里的洪家院完小工作,兼任過虎崗區教師團支部書記。是酷愛讀書這根紅線,把他們緊緊拴在一起。他們一見鍾情,周末假日,就泡在一起,說《史記》,評李杜,學牛頓,不久,他們的感情就勝過親兄弟。

一個星期四的下午,尚文到過虎崗附中開教師會。會後,他約竹海周末到他們學校去玩,並神秘兮兮地說,他要用竹海從未吃過的「山珍」招待他。洪家院完小原來是竹海的恩師洪鷁老師的宅院,他早就想去看看。尚文的盛情的邀請,正中下懷。周末無事,放學以後,他買了瓶酒,捅在褲兜里,便信步向洪家院學校走去。

一邊問路一邊走,皓月升起來的時候,竹海走到了洪家垸完小。洪家宅院背靠大堤,面南是廣袤的綠色的田野。宅院圍着高高的圍牆,高聳的大門上有碉樓,門楣上書寫着「芷園」,門的左側掛着塊「洪家院完小」的牌匾。進門后,一條石板鋪成的長長的甬道,直通到裏面的庭院,讓人能形象地理解「大相徑庭」這個成語的含義。庭院中有三進五弄深宅大院,最後一進大院正中一弄聳出一間高樓,尖頂,覆以稻草,四面開着寬闊的玻璃窗,似亭台,如鶴立雞群,與整個宅院的建築絕不相類。正宅兩端,廂廡相連,十分氣派。石徑一旁的籃球場內,擺了一張方桌,桌上供著個燃燒旺盛的炊爐子,爐子上的大蒸缽里,滿滿的一缽菜肴,在劇烈地翻滾,蒸騰的裊裊的熱氣,逸出一種讓人饞涎欲滴的奇香。火爐兩側對放着兩碗斟得滿滿的酒。桌旁沒有凳子,看來須站着豪飲了。明晃晃的月光如瀑布似的傾瀉下來,不禁讓他想起了「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著名的詩句來。

此刻,尚文正拿着瓢羹筷子興沖沖地從「深宅」里走出來,將竹海他拉到桌旁。他一隻腳踏在桌子的橫方上,端起一碗酒,一口喝光,興緻勃勃地說:

「竹老殼,今晚老師都回家了,學校就你我兩個,不受任何干擾,我們可以痛痛快快地吃喝。不過俗話說,『酒醉英雄漢,飯脹死呆坨』。你我應該都是英雄,今晚只有酒菜,沒有飯吃。我們只能像梁山好漢那樣,站着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你如果斯斯文文,酸不溜丟的,那就是迂腐可笑的孔乙己!」

尚文的豪情,使竹海受到極大的感染。他也端起酒碗一干而盡,大塊吃起肉來。只是覺得這肉滑滑的,膩膩的,異香撲鼻,奇鮮無比,回味悠長。這肉無骨刺,不是豬牛肉,也不是雞鴨魚。像鯰魚,但比鯰魚肉更鮮更香;是黃鱔,可最大的黃鱔也切不出這麼大塊的肉片。他就笑着問:

「尚長子,這到底是什麼肉?這麼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點。人說朦朧是美的最高境界,許多事都妙在不言中。竹腦殼,你又何必究這問那,一定要打破沙鍋問到底,讓人掃興呢?」說着,長子就縱情大笑起來。

竹海喝了幾碗酒,興緻也高漲起來了。也覺得只有「朦朧」「不言」,才有無限廣闊的想像空間。接着,他也就縱聲笑,忘情飲,猜拳罰酒,嘯吟風月。豪飲了一陣后,竹海朦朧的醉眼,望着皓月下高出宅院許多的超大的草亭,好似飄渺的仙山樓閣,於是他又究問尚文:

「尚長子,你在這個學校工作了幾年?」

「工作了四年。你怎麼問這麼個簡單的怪問題?真是個怪人。」尚文在酒興最濃的時候,想不到竹海竟問個這麼個怪問題,確實有幾分詫異。

「我怪?你這個人才古怪。」竹海喝了一口酒,笑着對尚文說,「尚文啊,你把什麼是都弄得神秘兮兮的,讓人猜不透。我問你今晚吃的是什麼,你說朦朧最美,妙在不言中。現在我再問你,你在這裏才工作四年,就把學校收拾得停停當當。並且突發奇想,把宅院最後一幢瓦屋居中那間,上升一層,修了間四面有窗的房子,再在房子上建個八面來風的亭子。遠望,明月下,這亭子空靈飄渺,如海市蜃樓、似仙山樓閣。要是炎夏正午熱極的的時刻,一壺茶,一枰棋,兩個知己對弈,縱論古今,那令人超然物外的感覺,真讓人想起爛柯山上古松下對弈的鶴髮童顏的仙人。你真有哲學家的睿智,藝術家的靈感。尚長子,再在這裏呆上三五年,真會把這個學校建設成人間仙境。告訴我,當時究竟是什麼促使你產生這種奇想的?」

「竹海,你錯把根稻草當棟樑,抬舉我實在過了頭。什麼哲學家、藝術家,我哪有這種睿智,這種靈感?」尚文知道竹海的猜想發生了偏差,急忙解釋說,「這是抗日戰爭爆發后,洪鷁老師從東海回來后修建的。開始,他擴大宅院左側的水塘的水面,塘中遍植紅荷,命名愚池;又於池中砌石壘土為山,山頂植松建亭,命名智峰智亭,小山與池岸架便橋相通。宅院左側垣牆開小門,步行數十步,就到了愚池邊。大概又過了幾年,他又在宅院第三棟瓦屋上建起這閣樓與亭子,還在院子後面修建了一條條石砌岸的河渠,直通堤外的大湖。河渠一旁建倉廩,囤糧食;一旁修圈廄,養牲畜。糧食、牲畜均用船載運由堤下閘門出進。倉廩、圈廄種植葡萄,鬱鬱蔥蔥的葡萄藤緣鐵架直上,將河渠嚴嚴實實覆蓋。洪老師常足不出戶,人不見影,就可以乘船去昆陽、去省城。我爸小時候曾與洪老師一道上過私塾,三十年過去,洪老師仍念舊情。其時我爸正中挖掘一口水塘,他還送給我家兩船條石。解放前,他在昆師教書,經常回家小住,同來的一幫朋友,便在這樓上傲笑縱談,在亭子裏對弈。土改中,他家的田產分給了農民,但由於他早年參加了革命,與黨風雨同舟,為革命建了奇功,政府便將這所宅院留給他。可他將宅院獻出來辦學校。當時學校鄉政府都設在這裏,鄉政府仍給他留下后一幢,說洪老師要是回來,也有個休息的地方。去年學校辦完小,房子不夠,新修校舍一時又來不及,於是我又到昆師去向他借房。他說房子留給他,老鎖著,是廢物,現在『廢物』利用辦學校,有百利而無一弊,就把鑰匙全交給了我。鄉政府一合計,就是增設幾個高小班也不需要這麼多房子,於是又把這幢房子的中間的那間及這間房子上面的閣樓、及閣樓上的亭子留給他。我去送鑰匙的時候,他說,『這樣也好,他一生走南撞北,專教外地的學生,後日退休回鄉,棲居這裏,教教自己家鄉的娃娃,也是一件樂事。』

「當我拿到這房子的鑰匙的時候,將留給他的房子,通通打掃了一遍。打掃閣、亭時,真讓我開了眼界。這閣樓牆周全是書滿架的書架,房中的書架還像列兵的隊列,排列了好幾行,這兒簡直是個大型圖書館。只有面南的窗下,放置了一張書案,幾張沙發,一張躺椅。書架上方的東牆上有一橫幅上,書有陶淵明的《飲酒》: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

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西牆上也有書有蘇東坡的《定風波》的橫幅: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詞。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閣樓上的亭子較閣樓的面積,銳減了一半,呈六方形。亭內的佈置更為奇特,只有一壺、一枰及兩張能供人對弈的坐幾。但緊傍棋枰仿造了一株矗立的孤松,虯柯、綠葉將亭子嚴嚴實實廣覆,代替了亭子上方的覆瓦。孤松的巨幹上豎刻着『爛柯山』三字,亭子正面書有『煙雨亭』三個遒勁的大字。字深黑,現已褪色,融入了夜的陰暗裏,看不真切。走進閣、亭里,真讓人分辨不清是人間,還是仙境。只是如今我已把房子的鑰匙交還了洪老師,不然我們也可以進去品味一番做神仙的雅韻。這些全是洪老師匠心創造的,可是你卻張冠李戴,說我是睿智的哲學家,有靈感的藝術家。這麼說,就是別人不笑話,我自己也會笑掉大牙的。」

就這樣,他們一邊豁拳助興,狂飲大嚼;一邊天南海北,放浪侃談。直到明月墜入青山,他們酩酊大醉了,將碗盤蒸缽桌子,都扔在操場上,才趔趔趄趄回房睡覺。

第二天,陽光穿過窗戶,曬著了他們張開的嘴巴時,竹海醒來了。搖醒鼾聲雷鳴的尚文,又問他昨天晚上到底吃的是什麼。尚文將帳子的后幅撩起,只見牆上貼著一張約七八寬、兩米多長的黑蛇皮,竹海這才知道,昨晚吃的乃是剔去骨刺的蛇肉,不禁有些噁心,因為平日他連鱔魚泥鰍都不吃,不免有些倒胃,臉上流露出尷尬的表情。可尚文並不覺得,還是笑着對竹海說:

「古往今來,文人飲酒賦詩,佐酒的有雞鴨魚鱉,牛羊犬豕,惟獨沒有長蟲。昨天我就搞了點創新,你是不是也覺得別有情趣?可惜我不是詩人,不然我定要寫出不同凡響的詩篇來。竹腦殼,你能有機會遇上我,能遇上這百年難遇的盛事,算是你的造化!」說着,尚文又縱情狂笑起來,竹海受到感染,也掃卻了心頭的暗影,大笑起來。

然後他們跳下床,光着腳丫走到戶外,仰望煙雨亭,竹海覺得真有一種仙山樓閣的感受。過去他只覺得恩師學問淵博、循循善誘、博愛仁慈,酷似遠古的孔聖人,近代的蔡元培;如今才認識到他也有仙貌道骨、友松侶鶴、飄逸瀟灑的另一面,又覺得他絕類夢蝶的莊周,高歌《歸去來》的陶淵明。接着我們循渡橋過愚池,登上了智峰,回首仰望煙雨亭,直覺得它與智峰是一雙好兄弟,不過,常人眼裏應該低於「峰」的「樓」,眼下卻遠遠高於「峰」,是當之無愧的兄長;而應該高於「樓」的「峰」,倒遠遠低於「樓」,是不折不扣的小弟弟。竹海目光逡巡於「樓」「峰」之間,有所感悟,便笑着對尚文調侃:

「尚長子,你挺拔偉岸,是高過『峰』的『樓』,是我的好兄長;我個子矮你半截,是低於『樓』的『峰』,是你頑劣的弟弟。」

「竹腦殼,你又說錯了。你學識淵博,是高過『峰』的『樓』,是我當之無愧的的好老師;我才疏學淺,是低於『樓』的『峰』,我才是你的不折不扣的愚鈍的學生。為了不讓我們因稱呼而生分,我應該呼你做兄長。」

此後,他們讀書飲酒,常常泡在一起,如果不是有時笑稱尚長子、謔呼竹腦殼,那麼就相互喚兄長,沒有哪一個是弟弟。從此竹海對他的了解,越來越全面,認識也越來越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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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街五十一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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