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美與神性

[德]荷爾德林

長久以來，在狄奧蒂瑪的影響下，我的靈魂更加趨於平衡；今天，我倍感到這個平衡的純潔，那些四處飄遊的分散的力量都集聚在一個黃金般的中心裡。

我們彼此談論著古代雅典民族的出類拔萃，討論這種優越的成因，和使這個民族得以存在的條件。

一個人說道，這氣候造就了這個民族；另一個說：是藝術和哲學孕育了雅典；第三個則說：是宗教和國家的形式使然。

是誰對我說氣候造就了這一切，那麼請想一想，我們可是也生活在同樣的氣候里呵。

比之地球上其他任何一個民族，雅典的子民在任何方面都更加不受干擾，更加免受強制的影響地成長起來了。沒有征服者能夠削弱這個民族，任何戰爭的勝利都不會使她飄飄然忘乎所以；即使不得不侍奉異族的神祇，她也不至於喪失理智；無論怎樣的淺薄世故，也不能催她過早成熟。就像貝殼裡正在成長的珍珠一樣，這個民族的童年不受外界的任何干擾。直到進入皮西斯特拉圖斯和希帕卡斯的時代，她才為人所知。就連特洛伊戰爭，這個把大多數希臘民族過早催熟並使之生氣勃勃的戰事——就像溫室一般——她也極少涉足。——任何超乎尋常的機遇都不能造就人。這樣一個母親的兒子們是偉大的，轟轟烈烈的，然而卻永遠不會成為美的生命，或者換言之，成為人，否則只有在很久以後，當畸形的發展經過痛苦的鬥爭緩和下來，雖然還遠遠沒有造就最終的和平，他們才會成為人。

拉斯戴門人以其充溢的力量，趕在了雅典人的前頭，也正是由於這個原因而過早地渙散解體了，即使呂促克部族沒有出現，沒有用它那韁繩套住這個莽撞的傢伙。從那時起，斯巴達人又異軍突起，靠著勤奮和具有自我意識的追求而爭得、換取了一切優點。所以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斯巴達人是單純質樸的，然而——這也很自然——他們根本就沒有真正的孩童的質樸。拉斯戴門人過早地打亂了本能的秩序，他們過早地長得出了格，於是也不得不過早地把他們束縛住；因為每一種束縛，每一種藝術，在人的自然還未成熟之前就出現，那麼就是過早了。完美的自然必然生活在還沒有入學的孩童心裡，以便童年的圖像給他指出從學校到完美的自然的歸途。

斯巴達人永遠只是一個發展不完備的殘片；因為，誰若不曾是完美的兒童，也就很難長成完美的男子漢。

當然，蒼天和大地所施與雅典人的，跟它們施予所有希臘人的都一樣，沒有加給他們貧困，也沒有賜給他們富足。上天的光芒也並不是如同大雨一般澆到他們身上。大地也並沒有用愛撫和過多的才分陶醉他們，給他們以溫柔，就像愚昧的母親經常做的一樣。

啊！把這樣一顆種子撒進這個民族的心田裡，必定會長出一片蕩漾著金穗的大洋。這顆種子很久很久還在雅典人中起著明顯的作用，還茁壯地成長著。

我再重複一遍，雅典人一點沒有受到任何種類的強制影響，吃著中庸適度的飲食成長起來，這使他們超群出眾，也只有這樣才會造就他們！

從搖籃時代起就不要去干擾人吧！不要把人從他本質的緊密的蓓蕾中驅趕出來吧！不要把他從童年的小屋裡驅趕出來吧！不要撒手不管，使他與你們產生隔閡，覺得他與你們有所不同；也不要插手太多，以致他都感覺不到你們或他的力量，使他覺得你們和他有所不同。簡言之，讓人知道得晚一些，在他之外還存在一些其他的東西，其他的人。因為只有這樣，他才會成人。人一旦成其為人，也就是神。而他一旦成了神，他就是美的。

多奇妙！朋友中有一人叫起來。

你還從來沒有這樣說出我的心裡話，狄奧蒂瑪喊了起來。

我這都是得之於你，我回答道。

所以雅典人是人，我繼續說，他必然成為人。他美妙絕倫地出自自然的雙手，軀體中、靈魂里都是美的，人們常這麼說。

美，人性的美，神性的美，她的第一個孩子是藝術。在藝術中，神性的人青春重返，再獲生命。他想要感覺自己本身，於是他面對著自己的美。於是人給自己造出了眾多的神祇。因為在萬事之初，人與他的眾神本為一體，就是在那裡，在還未認識到自己的時候，才有永恆的美。——我真是在說天書，但是的確如此。

神性的美生育的第一個孩子是藝術。在雅典人那裡尤其是這樣。

美養育的第二個女兒是宗教。宗教就是美的愛。智者愛宗教自身，愛這個無限的、包羅萬象的宗教；民眾愛宗教的子女們，以變幻無窮的形象對民眾顯現的眾神。還是在雅典人那裡尤其如此。而且沒有這種美的愛，沒有這樣的宗教，國家便只是一副沒有生命和精神的乾枯骨架，所有思想和行動便只是一棵無梢的樹，柱頭已經滑落的柱子。

在希臘人，尤其是在雅典人那裡，情況的確如此，他們的藝術和宗教的確是永恆的美——完美的人性——的真正的孩子，而且這些孩子只可能出自完美的人性，人們只要用不抱成見的眼光看看他們神聖的藝術的對象，看看他們的宗教，就一目了然了。希臘人正是抱著這樣的態度來愛、來尊重他們的對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