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節:艷舞動魄 熱血誅凶

第三十八節:艷舞動魄 熱血誅凶

卓南雁道:「你的幫手業已找到,巫魔這一關也挺過去了,咱們到底何時出手?」余孤天的眼光幽幽地閃爍,沉聲道:「近年來完顏亮提拔了不少青壯將官,若是你我暴然出手,只怕未出軍營,便會被完顏亮的這些親信射成刺蝟。嘿嘿,無論何時,都不要明著行刺皇帝,最好的法子就是毒死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毒死他!」卓南雁驀地想到完顏婷一直在鑽研毒功,不由地心內一寒。

余孤天雙目放光,自顧自地說下去:「完顏亮中毒身亡,最大的嫌疑便是毒名遠揚的蕭抱珍。他是契丹人,本就根基不穩,只須我三言兩語的挑撥,撲散騰便會跟他火拚,斗個兩敗俱傷。其時群龍無首,大軍進退不得,我再以先帝皇子的身份登高一呼,定然萬眾響應。

「我登基之後,第一道旨意便是下令回師。這是最得人心的撥亂反正之命,數十萬大軍定會對我衷心歸順。此次南下伐宋,我屢建戰功,威名深著軍中,完顏烏祿又怎能與我相比?那時我衰數十萬虎狼之師北歸,乘烏祿立足未穩,便可一舉破之。」他滔滔不絕地說到這裡,覷見卓南雁眉頭微蹙,不由「嘿嘿」一笑,「聽說大哥曾與烏祿有舊,小弟決不會勉強大哥助我。我與烏祿之爭,純是天命,大哥兩不想幫便是!」

卓南雁點點頭,道:「難得小弟算計得如此周詳。只是最難的還是兩件事,其一是如何不著痕迹地下毒,其二便是如何讓眾軍相信你先帝皇子的身份。」

「下毒之事雖難,婷姐姐早已給我辦妥了。至於皇子的身份,」余孤天自懷中掏出一塊玉佩,痴痴凝望,眼中射出神聖的光彩,「只須亮出這玉佩即可!這九龍佩是父皇在他三十聖壽的盛宴上,親手給我戴上的,我大金文武百官盡皆知曉。嘿嘿,完顏亮做夢都想要這個,我跑到風雷堡避難、在大雲島裝聾作啞時都貼肉藏著,一刻也不敢取出來。」

卓南雁有些憐憫地望著他,直到此時,他才有些明白這個自幼古怪莫測的天小弟,忽然覺得這個大金皇子非常得可憐。卓南雁沉沉地嘆息一聲:「但願天小弟能得償所願!」一嘆之後,他轉念又想:「但他成功之後,便又如何呢?他自會揮師北上,與我的結義兄長烏祿一場龍爭虎鬥。那時我該盼著誰勝誰負…」他暗自搖頭,懶得再想下去。

用罷晚膳,二人便即出營,趕往耶律元宜的營帳。依著余孤天的算計,下毒之事定要讓耶律元宜遣人下手。

其實夜色沉沉,只見矮小的龜山四周都盤滿了大金的連營。串串的燈輝火光自營帳里透出來,在深寒的冬夜裡無精打采地閃爍著,一股股炊煙藹藹地繚繞在營帳上空。座座連營之外,時見幾隊騎兵乘快馬呼嘯奔騰,那是奉完顏亮的諭旨巡查圍堵叛將逃兵的馬隊。

二人不願被那些馬隊撞上,展開輕功,只在火把照耀不到的暗影里悄然穿行。好在耶律元宜的連營離得不遠,余孤天又熟悉地形,片刻后兩人便摸到了轅門外。

余孤天緊盯著耶律元宜帥帳外高挑的紅燈,低聲道:「大哥,咱們先莫要通報,趕過去探探耶律那老狐狸!」卓南雁笑道:「你既已跟他們歃血為盟,難道還信他們不過?」余孤天點了點頭:「我信不過他們!」他扭頭向卓南雁望來,忽地一笑,「這天地下的人,除了婷姐姐,我只信你!」

卓南雁微微一愣,道:「咱們你死我活地拼殺多場,你卻信我?」余孤天緩緩地道:「我也覺得頗為奇怪,但我知道,你決不會騙我。咱們雖然死拼多次,那也是各忠其事。」頓了一頓,他又道,「大哥,小弟常想謝謝你。在大雲島時,旁人都欺我辱我,只有你常常護著我。這份恩情,我完顏冠定要報答!」

望著那對在夜色里灼灼閃爍的眸子,卓南雁心內也有些發熱,笑道:「難得小時候的事你還記得。嗯,那時候我病怏怏的,沒跟你比過腳力。來,且看看咱們誰先摸到耶律元宜的帳外。」余孤天笑道:「好啊!」兩人的眸子都似孩子般地亮起來。

二人繞開轅門,各找士卒疏漏處閃入,片刻后,竟是半步不差地同時掠到帥帳之外的黯影中。

只聽營帳內響起陣陣沉緩的腳步聲。耶律王祥低聲道:「爹爹,余孤天那廝當真有這把握?我怎地總覺得這廝有些古怪?」腳步聲頓住,耶律元宜的聲音有些無奈:「形勢如此,咱們不得不信他。左右是個死!完顏亮啊,你這昏君不讓老夫活,老夫便跟你拼個死活!」父子二人聲音雖是極低,但偷聽的兩人玄功通神,兀自聽得真切。

帳外的余孤天聽到此處,緊蹙的眉毛漸漸舒展,沖著卓南雁微微點頭。又聽耶律元宜嘆道:「余孤天那廝不知何時竟跟新帝搭上了鉤。這小子奪下揚州時只怕便起了反心——『完顏亮死於此地』,這手活真是狠哪,更難得這小子步步算得准、走得狠,端的是個厲害人物。」耶律王祥「嗯」了一聲,道:「他是個厲害人物,於咱大有好處,起碼可順順噹噹地殺了那昏君!」

耶律元宜冷笑道:「哪裡有那麼容易!弒君之後便是爭功,那時誰帶著這數十萬大軍北歸,誰便是新帝眼中的第一功臣!嘿嘿,若是大事成功,定要先將余孤天…」下面話未說出,只發出一聲陰森的低笑。

余孤天的臉上卻滑過一絲笑意。他倒不怕耶律元宜事後對他下狠手,只怕這位兵部尚書現在不敢死心地跟著他一起謀反,聽到這裡,就放了心,一拽卓南雁的衣袖,二人悄然繞到轅門外,再大大方方地讓兵卒通稟。

耶律元宜忽聞余孤天求見,忙親自趕出,將他二人迎入帳內。

這時的余孤天竟似全不知他父子的密議一般,滿臉都是懇切之色,進賬后便即一揖到地,慨然道:「大金的文武百官,我余孤天獨服大人一人。有先生運籌,孤天便覺有了底氣,眼下大事成否,只在大人身上!」耶律元宜料不到這位少年新銳如此推崇自己,得意之中倒有些尷尬,苦笑道:「孤天老弟言重了。只是這最後一擊,咱們到底該當如何下手?」

余孤天呵呵一笑,自懷中取出那隻玉瓶,道:「不必真刀真槍,只須用這小小毒汁便可萬事大吉…」跟著細述這奇毒「龍蛇變」的神奇詭異之處。耶律元宜聽得雙眸大張,怔怔地道:「…十二個時辰之後毒性驟發,僵死如石像。這毒汁當真如此神妙?」

「千真萬確!這是我龍驤樓的鎮樓之寶,乃耶律瀚海花數年之功配成。」余孤天搬出龍吟四老中的耶律瀚海來誑他,見他面露驚喜之色,又道,「此毒入水則化,肉眼難辨。大人只須遣人將它倒入完顏亮洗臉的蓮花白玉盆內,這毒汁便會在那昏君洗臉時滲入口鼻,無知無覺。最妙的,是這奇毒要在十二個時辰后才發作,斷然查不出是誰下的毒!」他說著雙眉挑起,長長地一嘆,「眼下最大的難題,就是如何將這玩意兒放入完顏亮的蓮花白玉盆中。」

「我來吧!」耶律元宜眼芒熠然一閃,森然道,「下毒這法子不露痕迹,確是比行刺穩妥得多。」余孤天喜道:「大人當真有辦法?」耶律元宜點一點頭:「老夫可以一試。」余孤天微一遲疑,終於將玉瓶交到耶律元宜的手中,低聲叮囑道:「此毒配製極難,眼下只余這小半瓶了。大人務要小心在意!千萬莫要弄碎了,若是給毒液濺入口中,誰也救不了大人…」

耶律元宜的臉色一寒,手心也變得汗津津的,忙將那涼颼颼的玉瓶揣入懷中。他生性謹慎,忽然間又生出些后怕,道:「這毒液當真…管用?萬一失禮,那邊怎樣?」余孤天揚眉道:「那便來硬的!你我手下兵強馬壯,刀霸巫魔雖勇,孤天卻也不懼。」耶律元宜想到他在揚州府衙的一掌之威,心底略松,沉聲道:「明晚此時,這毒汁定會倒入完顏亮的玉盆中。」

余孤天道:「好極!大人身為兵部尚書,軍權盡集你手,完顏亮一死,萬事便全在大人掌握,又有我這威勇軍都總管鼎力相助,誰敢反叛,我會儘力除之!」耶律元宜長出了一口氣,對耶律王祥道:「去找你岳父,將孤天老弟的這妙計細說了。」耶律王祥點一點頭,匆匆而出。

回到余孤天的營帳,卓南雁道:「耶律元宜到底會怎樣下毒?」余孤天笑道:「耶律元宜頗有心機,最好結交賄賂完顏亮身邊的內侍。侍候完顏亮起居的親近內侍烏貢,更是耶律元宜的結義兄弟。烏貢這閹人有個姐姐,雖早已出嫁,卻如花似玉,去年被完顏亮看見了,拽入宮中姦汙玩弄了多日。烏貢這親姐倒是個烈性的,竟在宮中懸樑自盡了。烏貢這雜種,事後倒跑到完顏亮跟前哭訴請罪,好在完顏亮也沒怪罪他。嘿嘿,不管怎樣,烏貢必會對完顏亮懷恨在心。」

「難得這等秘事你也知曉!」卓南雁呵呵一笑,「其實你早就知道耶律元宜跟烏貢的關係,卻不明說,只讓耶律元宜來毛遂自薦,是不是?」余孤天笑道:「我之所以選中耶律元宜,除了看中他這兵部尚書的重權高位,烏貢這層關係,也是緣由之一。只是這等事卻不能當面點破,在那耶律元宜這等老狐狸跟前,還是裝得傻一些的好。」

翌日清晨,但聽呼嘯陣陣,原來完顏亮的禁衛親兵紫絨軍已經拔營,出師攻打秦州去了。余孤天守在帳內,聽到號角昂揚、蹄聲如雷,心內不由一陣狂喜。

金兵渡江在即,張汝能要全力籌措渡江事宜,忙得焦頭爛額。余孤天身為渡江副帥,這兩日之間,也須跟他運籌謀划。他今日又得了暇,便去張營內與張汝能計議。張汝能情知難敵宋軍水師,倉促渡江只會慘遭敗績,心底煩悶至極。余孤天趁機危言恫聽,擾得張汝能愈加心虛,打定主意設法拖延,起碼晚一日渡江,便晚一日受辱。

直到日色西斜,余孤天才興沖沖地趕回自己的營帳。「護衛完顏亮的五千紫絨軍已經離去,龍蛇變的奇毒也即將不露痕迹地滲入完顏亮的肌膚,耶律元宜、郭安國等統兵重臣也已被自己收服,便連巫魔蕭抱珍都會隨軍出征,遠離完顏亮!」想到此處,余孤天不由口唇發乾、肺腑發熱。

一切都快成了,只差最後的一擊。余孤天躊躇滿志地仰在座椅上,默默盤算著神鬼不知地毒殺了完顏亮之後,該當如何降服群臣:「先要治住耶律元宜,先下手為強,這廝竟敢打我的主意。這位兵部尚書小心謹慎,卻無雄心壯志,只須略施手段,便可治得他服服帖帖…」他這兩天幾乎沒怎麼入眠,閉上眼便是這些事,奇怪的是卻沒有一絲疲態,總覺得精力旺盛。

「這時候我倒好像芮王爺,」余孤天望著對面的卓南雁嘆道,「若是他在,定能安排得井井有條,斷不會如我這般手忙腳亂。」見卓南雁始終眉頭緊皺,余孤天的笑容不由僵硬了一些,道,「大哥,莫非你還有甚顧慮?」

卓南雁面色沉鬱地凝在暗影里,緩緩地道:「我怎麼有一種被捉弄之感?蕭抱珍昨日為何跑到你這裡來詐降,完顏亮…莫非在弄什麼玄虛?」

大帳中忽然岑寂下來。那股靜便讓余孤天生出一陣心虛。他睜大滿布血絲的雙眸,沉聲道:「他能弄什麼玄虛?」卓南雁卻只沉沉一嘆,轉頭向外望去。

帳外是幾株還未伐去的老樹,在蕭冷的暮風中揮舞著光禿禿的枝杈。那輪斜陽正在垂下去,只餘一抹夕光,幽幽地撫著樹梢。余孤天望見那抹藹藹的蒼紫顏色,心便突地一緊。

一片讓人揪心的死寂中,忽然傳來一陣緊密的蹄聲。那馬在轅門外潑刺刺地勒住,一道喝聲響起:「威勇軍都總管余孤天!萬歲在龜山寺錢設宴大宴文武,請將軍速去赴宴!」

余孤天眼芒一閃,暗道:「這回傳我,怎地有些古怪!」卓南雁已長身而起,低聲道:「我扮作你的親兵,隨你同去。」

兩人隨著那傳旨官趕到龜山寺,果然見完顏亮的御帳前旌旗招展,座椅桌案羅列在帳外,不少文武眾臣早已團團環坐。完顏亮居中而坐,身穿簇新的杏黃龍袍,外罩的狐裘潔白如雪,更襯得這位美髯皇帝氣宇軒昂。

余孤天見眾人身前的桌案上擺滿了杯盤酒菜,心內也是一松:「原來果然是完顏亮這廝悶得無聊,我這可是杯弓蛇影了。」完顏亮已望著他笑起來:「坐吧,軍中無聊,大伙兒閑來看看百戲,以博一樂!」余孤天忙要行參見之禮。完顏亮卻已一笑擺手:「余愛卿來晚了,好座位都給人佔去啦。」

余孤天笑道:「能與陛下同樂,小將坐在哪裡都是一樣。」舉目望去,但見完顏亮身後俏立著兩位美妃,眼中媚光四射,顯然是巫魔太陰教的女弟子。刀霸撲散騰就在完顏亮的御案之側陪護,巫魔蕭抱珍卻不見蹤影。

早有內侍上前,引著余孤天到早就預備好的桌案前落座。卓南雁則易了容貌,肅立在他身後,這時心底驀地生出一絲疑惑:「余孤天官職不低,為何座位離著完顏亮好遠,當真只因晚來一步這個緣故?」目光一掃,又見耶律元宜倒是坐在離完顏亮不遠之處,正向余孤天頷首致意。

御帳前新開的一口池塘,雖然天寒水瘦,但粼粼波光映著落日晚霞,倒也賞心悅目。那池塘上橫著兩艘畫舫,陣陣鼓樂之聲,不住地從畫舫中傳出。完顏亮君臣便環池而坐,觀賞船上的伎樂百戲。

池塘上演的正是其時風靡江南的百戲「水鞦韆。」那兩艘畫舫的船頭上豎起丈余高的橫木,上掛的鞦韆架橫跨池面。兩個緋衣女子正在鞦韆上悠悠蕩蕩。深寒的天氣里,二女的綵衣卻都薄如蟬翼,玲瓏玉體,若隱若現。船尾上絲竹鑼鼓齊奏,二女邊盪鞦韆,邊舒展玉體,在池面上做出彎轉起伏的美妙姿態。大金君臣久居北方,大多沒見過這等江南賞心悅目的玩意兒,均是看得津津有味。

暮色漸沉,池塘四周和那畫舫上早挑起了燈籠火把,燈輝水光,交映溢彩。隨著那鞦韆越盪越高,曲聲漸漸緊密,二女紅衣飄飄,襯著波光火影,看得人心曠神怡。待得鞦韆盪到與橫架平齊時,二女飄身躍起,翻了兩個筋斗,各自落入池中。早有小舟駛來,將濕淋淋的二女搭上船去。卓南雁知道這水鞦韆大多是炎夏之時出演,但此時寒冬時節,眾藝伎也許在冷水中拼力博取完顏亮龍顏一悅,不由心下暗嘆。

群臣看到如此香艷之作,均是齊聲喝彩。婉轉輕盈的曲樂聲中,又有幾名男女伎人登船獻技。眾臣飲酒觀藝,興緻勃發,不住鼓掌喝彩。在眾臣眼紅耳熱的喝彩聲中,余孤天偷眼向完顏亮瞧去,卻見完顏亮竟也向他望來。余孤天忙向他躬身陪笑,完顏亮竟也向他遙遙一笑。耀目的火光下,余孤天忽覺完顏亮的那笑容透出一股說不出的詭異陰森,心底便生出一個莫名的寒意。

只見完顏亮雙掌輕擊,畫舫上的曲聲霎時一歇。白影閃處,蕭抱珍忽地現身船頭,向艙內笑道:「請吧!」余孤天和卓南雁均覺心下生奇:「怎地伎人百戲,還要蕭抱珍出面相請?」這時一名紫衣美女姍姍走出,柳眉顰蹙,盈盈秋波若愁若嗔,眄睇流盼之間,群臣均是心神一振:「天下竟有這等艷色!」

余、卓二人一見那少女形貌,都覺呼吸一窒。這登台的美女臉上雖施了一層粉黛,但依舊難掩那嬌艷照人的麗色,赫然便是完顏婷。卓南雁胸口一熱,猛地伸手扶住了身前的椅背,心中只道:「婷兒!難道婷兒竟落入了巫魔的手中?」

曲樂聲悠然響起,完顏婷竟似不認識蕭抱珍一般,正眼也不瞧他,玉手輕揮彩帶,翩翩起舞。兩艘畫舫之間橫架了幾條大繩,完顏婷舞動幾下,便即翩然躍起,躍上凌波長繩。

余孤天曾在揚州完顏婷的住所中看過她施展這走索妙技,但此時的長繩橫跨池塘,稍有不慎,便會墜落水中,更多了幾分驚險。又因完顏亮、蕭抱珍在一旁虎視眈眈,余孤天的心內自是亂成一團,額頭上滲滿了汗珠。

完顏婷卻鎮定自若,和著曲聲,在長繩上蹁躚來去。她的身姿容顏本就嬌美難繪,此時凌波起舞,皓腕高舒間彩帶隨風起伏飄揚,纖纖細腰裊娜輕擺,曼妙妖嬈恍若仙女凌波。

「婷兒要親自刺死完顏亮!」卓南雁雖不知完顏婷因何扮作伎人來此,卻也隱約猜出了完顏婷的意圖,「婷兒總以身為滄海龍騰的女兒自豪,更因她的倔強脾氣,該當說到做到!」他驀地想到那晚完顏婷將他從格天社青龍七宿手下救出,臨別之際,她那纏綿悱惻而又毅然決絕的眼神。「你保重吧…渾小子!」那如怨如嘆的哽咽聲音宛然就在耳邊,而此時的完顏婷,竟已獨自赴險。

完顏婷在繩上進退如風,飄然若仙。大金群臣無不看得如痴如醉。居中而坐的完顏亮也看得面孔微紅,驀地他眼冒異彩,大喝一聲:「帶上來!」

這一喝在輕歌曼舞中訇然而作,驚得滿座文武俱是一凜。完顏亮身後閃出一人,叉手施禮,竟是早上便拔營去攻取秦州的紫絨軍總管納刺。余孤天聽得納刺高呼遵旨,雙耳轟然作響:「紫絨軍沒走?完顏亮和納刺自昨日起,便演戲給我們看!」他橫眼向耶律元宜望去,卻見耶律元宜也面色蒼白,手扶桌案,微微發顫。

納刺將手一擺,兩名紫絨軍衛士立時將一個五花大綁的漢子駕到了完顏亮的御案前。這漢子正是昨日率眾北逃的武安軍驍騎將高曾,此時已被嚇得面無人色,匍匐在地,只知喃喃低喘,卻說不出什麼話來。

完顏亮卻正眼也不瞧他,只將手一擺,道:「驍騎高曾率兵叛逃,罪不容誅,烹了!」那兩個武士揪著高曾便走入龜山寺內。片刻后寺中便傳出高曾那撕心裂肺的乾嚎。只是那嚎聲竟似給什麼東西堵住了,嗚嗚地傳不高遠。

群臣萬料不到這觥籌交錯、心曠神怡的盛宴上會忽然冒出這等慘事,一時都呆愣在了當場,膽小的更將手中美酒潑灑得滿襟都是。只有池塘上畫舫間的曲樂聲裊裊輕揚,完顏婷兀自在青波上翩翩起舞。但眾臣哪有半點兒心思再聽曲觀舞。

「高曾這逆賊已被剜去了舌頭,受刑時也不會擾了諸君雅興。」完顏亮悠悠低笑,目光凜凜地掃向群臣,「怎地諸君都不飲酒了,難道是嫌朕大煞風景了?」

寵臣李通長笑而起:「亂臣賊子,得而誅之,正該飲其血、啖其肉,萬歲此舉,實乃大快人心之事!」完顏亮眼芒一閃,道:「說得好!賊子之血和酒飲,也算千古豪事,不知誰飲這頭一杯?」李通不過隨口奉承,哪料到完顏亮竟會拍案稱妙,不由愕在那裡。

「兵部尚書耶律元宜,你調度三軍,勞苦功高,便飲這第一杯吧!」完顏亮的冷笑中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陰狠。便有侍衛從龜山寺內奔出,捧著一盞血淋淋的杯子放在耶律元宜的桌上。耶律元宜的臉色一片灰白,口唇哆嗦,連謝恩的話也說不出口來。

「威勇軍都總管余孤天,」完顏亮冷颼颼的目光向他望來,「你攻下揚州,當記首功,便飲這第二杯吧!」那杯子端到余孤天的桌前,酒中和著血,慘碧中卻透出一股絳紅。余孤天只瞥了一眼,便仍將目光定在完顏亮身上。

望著完顏亮那如貓戲鼠的目光,余孤天不由想起他在皇宮內賜給自己美妃的情景,這殘暴成性的完顏亮素來行事都出人意料。今日這個局,更是做得天衣無縫、驚天動地,但余孤天看得出來,完顏亮越是如此拖延戲耍,越透出他心底的暴怒愈狂。只是,到底是誰將風聲透給了完顏亮呢?最要命的,是一直深隱揚州城內的婷姐姐,怎地也會來到軍中?

連卓南雁都在疑惑不解:「完顏亮和蕭抱珍這兩個狗賊是否認出了婷兒來?當日她曾在燕京覲見過完顏亮,這一層薄粉、三丈青波,能夠讓昏君識別不出?」

「耶律元宜,你怎地不飲酒?」完顏亮呵呵冷笑起來,「是不是讓朕再給你加些佐酒佳肴?」驀地一聲冷叱,「押上來!」兩名紫絨軍侍衛自帳內又揪出一人,搡到地上,正是耶律王祥。耶律元宜身子劇震,強撐著案角,才沒有栽在桌上,顫聲道:「陛下,犬子所犯何罪?」

猛見完顏亮身側有一人挺身而起,厲聲喝道:「耶律元宜,你這賊子這時還不認罪?萬歲待你天高地厚之恩,你父子卻大逆不道,跟余孤天密謀造反!」正是耶律元宜的親家、浙西道副統制郭安國。

「原來是郭安國向完顏亮通風報信…」余孤天腦中電光乍閃,霎時明白了為何完顏亮今日竟會翻雲覆雨,反敗為勝,「郭安國空負機智,竟是個膽小鬼!我這盤棋步步精心,卻錯算了這一著。難道一著不慎,便要滿盤皆輸?」

耶律元宜惡狠狠地瞪著郭安國,眼中如欲噴火,怒喝道:「郭安國,郭侉子,你這廝背信棄友,不仁不義,更會害了我大金數十萬豪傑的性命…」事已至此,耶律元宜倒豁出去了,嘶聲叱罵,現出了契丹漢子的血性豪氣。

呼啦啦一陣亂,杯盤狼藉之間,耶律元宜和余孤天桌旁的文武官員都倉惶奔退,搶著與這兩大「逆臣」分明敵我。群臣踉蹌退開,便只有餘孤天、耶律元宜兀自端坐桌前。

痛罵一陣,耶律元宜倒鎮定下來,目光左右遊走。完顏亮冷笑道:「你在找烏貢是嗎?」撲散騰揚手拋出一顆人頭,骨碌碌地滾到耶律元宜身前,呲牙咧嘴,正是跟耶律元宜交情不錯的內侍烏貢。

「那毒汁滋味如何?」完顏亮笑得志得意滿,「二位此時的杯中便被放了些毒汁,快快嘗嘗。讓朕看看,你們給朕預備的毒汁到底是何貨色?」

忽見長索上的完顏婷已悵然停了歌舞,完顏亮不由揚眉暴喝一聲,「婷郡主跳累了嗎?來吧,美人,到朕的杯中來跳!」

驀地白影乍閃,畫舫內的巫魔蕭抱珍騰身躍起,凌空抓住完顏婷的香肩,身子倏忽一彎,如飛燕划波,瞬間落到了完顏亮身前。他離著完顏婷最近,這下出手又是奇快絕倫,饒是卓南雁、余孤天武功通神,要待救助,也已不及。

完顏婷武功不俗,但被蕭抱珍瞬間制住了穴道,被拎到完顏亮身前時,四肢已是動彈不得。蕭抱珍哈哈大小:「揚州城內只這百戲班子最有趣,旁人早就逃之夭夭了,只她們還照舊鑼鼓喧天…嘿嘿,聖上原想辦個百戲盛宴,以解軍中孤寂,不想捉住的竟是婷郡主!」

余孤天的腦袋轟然一響,暗道:「婷姐姐,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讓他們捉到的,你為何這麼傻!」他忽然間明白了為何完顏婷要搬到鬧市中來,為何執意習練走索,為何又要在瓦舍中頻頻大張旗鼓地上演百戲,更明白了為何完顏婷總是神色抑鬱,不見笑顏。

望著完顏婷那漠然而又冷傲的眼神,余孤天和卓南雁都覺心內如焚。

完顏亮做成今日之局,全賴昨晚郭安國臨事反悔,趕來告密。原來近日完顏亮頗為兵卒潰逃之事憂心,更怕統兵大將接連哞逆。蕭抱珍便趁機在旁蠱惑,毛遂自薦地去試探各大將帥。最讓完顏亮放心不下的竟是余孤天,這才有那晚蕭抱珍趕去詐降之事,好在余孤天以進為退,一通大鬧,倒讓完顏亮疑心略去。

蕭抱珍第二個試探之人,便是素有機謀的郭安國。可巧那晚耶律王祥正奉其父之命趕來郭安國帳中密謀,剛剛出來,正被蕭抱珍撞上。郭安國原是個色厲內荏之輩,被蕭抱珍半真半假的幾句話便嚇得肝膽搖蕩。蕭抱珍走後,郭安國坐卧不寧,掂量良久,終於決定去完顏亮那裡告密。此時性命攸關,什麼二女親家、兄弟情誼,全然顧不得了。

完顏亮連夜得報,震驚非常。但兵部尚書與一路主帥密謀弒君造反,必是所謀深遠,焉知耶律元宜在余孤天、郭安國之外,還有沒有聯絡其他將帥,完顏亮明白此時籌措稍有不慎,反會激起突發兵變。他是弒君篡逆的老手了,深知此時除了雷霆手段,更要外示輕閑。

他當機立斷,先讓紫絨軍總管納刺將計就計,假意拔營出發,隨後又讓郭安國暗中約出耶律王祥,扣作人質。最讓完顏亮憂心的還是余孤天。這個少年新貴非但武功絕頂,更因身先士卒戰無不勝,頗得軍心,聽說他所部的軍卒都對他死心塌地,決無叛逆逃遁之事。對付余孤天,還須以柔克剛,完顏亮便定下了這君臣同樂的百戲宴會,將余孤天調離軍營,準備一舉擒拿。

不料好事成雙,早上蕭抱珍手下徒眾去揚州城內搜尋助興的百戲班子,帶來了一撥伎女樂人,經蕭抱珍驗看,竟發覺亡命天涯多日的婷郡主赫然就在其中。完顏亮大喜若狂,卻強捺色心沒有審訊完顏婷,更命蕭抱珍不可事先點破。依著他強悍的性子,這場「杯酒平叛軍」的大戲,定要演得驚心動地,不但要讓文武百官懾服,更要叛將逆臣們心灰如死,便連著投胎八輩子也不敢再對他完顏亮起絲毫反心。

余孤天猛一咬牙,強抑住滿心的震驚憤怒,按劍大笑:「逆賊完顏亮,你只會耍這些陰謀詭計,瞧你今日又能奈我何!」幾名紫絨軍侍衛聽他叱罵萬歲,忙向他撲來。余孤天長笑聲中,屈指疾彈,那酒杯凌空飛出,半空中忽然炸開,數十片碎瓷伴著血酒激射而出。那幾個侍衛的頭臉要害登時被滿蘊內力的碎片射中,慘呼倒地。

猛見一道身影電般射出,只聽「哎喲、媽呀」幾聲痛呼,耶律王祥身周的兩名紫絨軍侍衛高高飛起,遠遠地落入那彎池塘之中。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那人已拽著耶律王祥躍回余孤天的身側。這一下倏進倏退,當真快如雷霆。

撲散騰身子一震,沉聲道:「卓南雁!」蕭抱珍等人這才認出這面色木然的余孤天的侍衛竟是卓南雁。卓南雁探掌在那耶律王祥身上一扯,綁繩寸寸斷裂,揚眉笑道:「仆散門主,今日咱們料來要大殺一場了!」不知怎地,刀霸見了他眼中睥睨天下的凜凜電芒,只覺肝膽一縮,竟沒敢應聲。

余孤天見卓南雁一擊得手,氣勢大增,厲聲喝道:「完顏亮弒君殺母,竊據大寶,大逆不道,我大金太祖太宗在天之靈護佑,今日便讓我結果了這惡賊!」四下里紫絨軍的鐵甲衛士如潮湧來,早將完顏亮身周圍了個水泄不通。更有數十名高手侍衛刀槍齊舉,團團圍住了卓南雁、余孤天和耶律元宜父子。

「來人,擊鼓!」完顏亮哈哈大笑,「跳樑小丑,困獸猶鬥,這百戲盛宴的最後一道菜大有味道!怒磔戟髯爭奮,卷地一聲鼙鼓,朕倒要瞧瞧誰能在朕面前立功鋤奸!」軍帳外便有金鼓,皇帝一聲令下,霎時鼓聲隆隆大作。那些紫絨軍侍衛都是精挑細選的女真高手,或精於騎射,或長於角抵,更不乏精通武功的高手。這時皇帝在後督戰,眾侍衛無不想爭著廝殺立功,紛紛吶喊上前。

卓南雁跟余孤天並肩而立,昂然道:「我去救人!你去報仇!」言語間意氣縱橫,渾沒將身前的箭雨槍林放在眼內。余孤天胸中豪氣大增,掣出腰間的辟魔神劍,塞到卓南雁手中,低聲道:「我出手攻完顏亮那逆賊,蕭抱珍定會放下婷姐姐,你萬不可讓她受傷!」話音一落,驀地身形疾掠,疾向完顏亮撲去。

四五個紫絨軍侍衛飛身躍起攔阻。猛聽余孤天仰天一聲悲嘯,聲若怒鶴清唳,半空中雙掌暴吐暴縮。這一招天魔萬劫掌勢道剛猛,意象開闊,渾如銀河天傾,波瀾萬狀。但聽悶哼連連,那幾個侍衛口中鮮血連噴,齊齊向後跌出。這幾人都是軍中的搏擊高手,都素聞余孤天的豪勇之名,此時出手又均是各自的平生絕技,哪知卻當不得余孤天的一招。

「咚咚」的戰鼓聲頓時便是一斂,隨即又更加緊密地響起,敲得人熱血沸騰。余孤天的身形已化作一道青影,直向完顏亮撲去。

撲散騰眼芒一燦,鞘中寶刀嗡然長吟,如有靈性一般地躍入他手中。這一刀還未向余孤天斬出,便覺有一股殺氣自后掠來,卓南雁竟似平地湧出一般地閃到了他的身側,低笑道:「門主,看劍!」撲散騰只得寶刀盤旋,向旁砍去。這一刀隨手而出,兀自勢若疾雷劈山,一刀之間暗含斬、削、抹、封四勢。

刀劍交擊,鏘然銳響,兩人真氣迸發,刀霸撲散騰竟斜身退開三步。

卓南雁一招迫退撲散騰,不由揚眉大笑:「完顏亮,卓南雁來取你狗命來啦!」聲若驚雷,竟將激蕩的鼓聲都壓了下去。當日采石磯大戰,卓南雁縱橫大江,追擊完顏亮,連抗巫魔、刀霸,數十萬金兵盡知其名。此時忽聽卓南雁竟破營而入,無數侍衛兵卒的膽氣都為之一奪。只這一瞬間,余孤天已如怪鳥橫飛,掠過數十名擁上的侍衛,直取完顏亮。完顏亮看他一路勢如破竹,勃然大怒,一把自蕭抱珍手中拽過完顏婷,喝道:「你去取了他的狗命!」

蕭抱珍道聲「遵旨」,身形電閃,撲面攔上余孤天。他在余孤天的軍帳內跟余孤天首次交手,輕敵之下又被余孤天算計,以致大處下風,此時當著完顏亮的面再戰強敵,當真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十指簌簌抖動間,修羅陰風指悍然施出。這下出指看似隨手而出,卻快若電擊,霎時滿天都是指光爪影,噝噝銳風,觸人肌冷。

余孤天厲嘯聲中,天魔萬劫掌當天迎上,這一招以實破虛,登時將身周指風壓住,蓬勃的掌勢更直盪過去,不管不顧地印向蕭抱珍胸前。蕭抱珍心頭大凜:「這廝的一身武功,竟比卓南雁還要古怪三分!」迫得回掌相對。天魔萬劫掌本以詭譎辛毒見長,但此時余孤天勢若瘋魔地揮出這記「天雷乍動」,卻掌力奔騰,渾若山崩海嘯。蕭抱珍只覺渾身氣血翻湧,臉上青氣騰起。此時大金帝國和三軍兒郎在旁,他說什麼也不願給余孤天這小輩一招搶得先機,雙爪疾錯,一抓左肩,一襲右肋,出招詭譎狠辣。

「來得好!」余孤天撮口怪嘯,盪人心魄,三際神魔功貫騰雙掌,仍是一招「天雷乍動」當胸劈出。兩人再對一掌,蕭抱珍內氣受震,滿臉青碧駭人。余孤天已乘機躥起,飛身撲向完顏亮。

猛聽一聲怒喝,一股刀氣斜刺里劈到,正是刀霸撲散騰眼見形勢危急,舍了卓南雁,飛身趕來。這一刀攔腰橫斬,氣勢如龍,余孤天不得不應,急切間疾揮掌拍在刀上。那沉穩剛烈的一刀與他掌力一觸,忽又變得波瀾起伏,柔韌難測。余孤天暗吃一驚:「刀霸果然勝得巫魔半籌!」忙招化「魔由心生」,左掌緣刀盤旋,右掌倏地抓向撲散騰咽喉。撲散騰寶刀吞吐,一抹刀光隨臂回滾,於間不容髮之際盪開他的手爪。二人兩招間一攻一守,心底各自佩服。便在此時,只聽鏘鏘然一陣亂響,卓南雁長劍舞動,青芒電射間無數侍衛的刀劍應聲而斷,已起落如風地掠來。蕭抱珍這時才緩過一口氣來,忙斜身攔上他。

這時耶律元宜父子已被幾個侍衛團團圍住。兩人鬢髮散亂,身上受創無數。耶律元宜情知再難掙扎,索性棄了刀劍,束手就縛。好在這時卓、餘二人勢若白虹貫日,吸引了大批紫絨軍的侍衛。圍攻耶律父子的侍衛只將兩人團團圍住,一時未得皇帝命令,不敢擅作定奪。

本來這次完顏亮設計擒叛,諸般細節都已算計精當,以為巫魔、刀霸兩大宗師聯手,制住余孤天綽綽有餘,只是萬萬沒有料到,余孤天身邊會多了個卓南雁。郭安國也只知他是個拿著「新帝」金牌趕來聯絡余孤天的尋常兵將,完顏亮、蕭抱珍得報后也沒有放在心上。但此時卓南雁和余孤天聯手,卻變成了兩頭其勢難當的生翼猛虎。

四大高手戰在一處,勁氣鼓盪,便連佟廣等刀霸的親信弟子都插不進手去,尋常武士侍衛更是近身不得,只得在旁吶喊鼓噪。四人的這場廝殺形如混戰。卓南雁幾次運起九妙飛天術,直撲完顏亮,都虧得蕭抱珍施展詭異魔功身法,死力攔住;而蕭抱珍的功夫長於詭異多變,獨斗卓、余任何一人,都難擋其鋒芒,全賴刀霸撲散騰剛猛絕倫的刀法施救,勉力支撐。卓南雁越斗越急,深知此時須得速戰速決,驀地仰天一嘯,勁氣吞吐,已運至天衣真氣的第五重境界。此時他渾身氣機張開,勢若提攜天地,但見天際雲飛月移,大氣鼓盪間似有天風倒吹、銀河橫垂的天人相應之象,卓南雁劍上勁力暴增。蕭抱珍跟他連交兩招,渾身氣血翻湧,難耐至極。

好在一旁撲散騰沉聲低嘯,刀勢舒張,竟將卓南雁的大半攻勢攔下。瞬間刀劍連交三下,卓南雁只覺撲散騰刀上勁力竟倏忽疾變,由剛硬如山化作陰柔如水,卻又柔而不散。卓南雁目光一燦,低喝道:「恭喜門主,竟將五行刀勁融會貫通!」他當日曾激戰撲散騰門下眾弟子,知道其武大弟子各依命理稟性習練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刀勁,不想撲散騰竟以一人之力將「烈火勁」、「寒水勁」等五行刀勁熔於一爐。

撲散騰面色如鐵,此時卓南雁劍上滿蘊天地浩氣,他雖屢施「寒水勁」以柔克剛,也難將他劍氣盡數沖盪消散。卓南雁揚眉怒目,補天劍法越使越厲,此時他全身真氣與天地相往來,劍勢一招重似一招。撲散騰連化「寒水勁」、「厚土勁」,以柔克剛,卻也只能勉力支撐。那邊余孤天也是鋒芒畢露,三際神魔功流轉鼓盪,愈戰愈是得心應手。相形之下,刀霸、巫魔兩大宗師卻是捉襟見肘。

完顏亮端坐龍椅,身周侍衛環立拱護,本要看一場手下武士談笑擒凶的好戲,這時望著氣勢如虹的卓、餘二人卻不禁有些膽寒。此刻若是叫萬千侍衛一擁而上,雖然省事,但如此一來,刀霸、巫魔便會臉面盡失,而軍中士氣更會大喪。他眼珠一轉,忽見身旁的完顏婷目不轉睛地盯著激戰的卓、餘二人,滿面焦急之色,登時計上心來,一把攬住完顏婷的纖腰,拽入懷中。

他這下使力極大,完顏婷驟出不意,不由「啊」地一聲驚呼。完顏亮哈哈大笑:「婷美人,可弄疼你了嗎?美人莫急,疼的還在後頭!」「刺啦」的一聲,竟扯去了完顏婷肩頭的衣襟。

蕭抱珍善解君心,只點中了完顏婷的四肢要穴,卻沒點她啞穴。完顏婷香襟被撕開,現出白嫩如玉的肌膚,忍不住又是驚叫出聲。完顏亮只覺她這聲嬌呼清潤嬌脆,心內霎時騰起說不出的滿足舒暢,伸手撫弄她欺霜賽雪的香肩,哈哈笑道:「婷美人,你這一婉轉嬌啼,朕的三宮六院可全都黯然失色!再叫兩聲給朕聽聽!」

卓南雁和余孤天雖全力搏鬥,但兩人一個要救下完顏婷,一個要刺殺完顏亮,一直留意這邊的動靜,驟見完顏婷驚呼受辱,都不禁肝腸如燒。

「昏君!」卓南雁厲聲大喝,「放下她!」心神略分之際,撲散騰的刀如疾電,已劈向面門。卓南雁忙橫展一劍「大哉乾元」,情急之下,這一招使得略現生澀,撲散騰左掌早出,這一掌柔如柳絮飄搖,去勢難辨,竟從卓南雁的滿天劍影中插入,直印在卓南雁肩頭。熱騰騰的烈火勁如一團怒焰,瞬間躥入卓南雁體內。饒是他有天衣真氣護體,也難當刀霸這十成勁力的一掌,飛退兩步,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與此同時,余孤天心神震蕩之際,也被悄然掩上的巫魔揮掌斬在左肩,劇痛鑽心,臂骨欲折。

完顏亮仰天大笑:「臉紅凝露學嬌啼,妙啊妙啊,再叫上幾聲給朕聽聽!」雙手在完顏婷的玲瓏玉體上用力揉搓。完顏婷羞怒交集,清淚滾滾而落,忽地哭叫道:「陛下,求你…求你饒了他們吧…」這一聲陛下叫得完顏亮骨骼盡酥,揚眉笑道:「美人,你說什麼?」完顏婷的清淚縱橫,近乎哀求地道:「饒了他們吧!陛下…」

見了她這楚楚可憐之狀,完顏亮心底卻騰起一股征服天下般的滿足之感,驀地狂性大發,攬過完顏婷,狂吻她那梨花帶雨的玉頰。舌頭滑過她香腮、玉頸,又舔向她珠圓玉潤的耳垂,只覺完顏婷的肌膚上帶著一股淡淡的甜香,完顏亮更是綺念泉涌。他見完顏婷的耳垂上嵌著明光閃耀的一顆金珠,不由一口含住,口中發出含糊粗重的狂笑聲。

「血!我這時只需一蓬熱血!」完顏婷明眸閃動,估計時機已到,拼力去咬舌尖,但要穴被制後周身無力,貝齒怎麼也難咬落。但覺完顏亮泛著酒氣的唇舌在自己臉上遊走,她卻無力施出最好的一擊,這時才覺芳心內痛楚如燒,悲憤欲死。

卓南雁看在眼中,怒火狂躥,滿身大氣鼓盪,連運「沖凝訣」,卻因撲散騰打入了他體內一道烈火勁,真氣運轉稍澀,更因心急如焚,竟再難接引天地元氣。此時他劍招凌厲駭人,反失了補天劍法「無往不復」、「保和太和」的真義,撲散騰奮力苦撐,倒有後來居上之勢。

驀聽一道悠長無比的呼吸聲響起,聲若牛喘,氣勢驚人。余孤天雙眸如明燈般熠然閃亮,雙手托天而起。旁人吸提真氣,總有換氣之時,他這一口氣卻是悠長無比,如鯨吸長江,永無盡頭。蕭抱珍心頭大震,叫道:「三際神魔功,小心了!」眾侍衛一直在旁虎視耽耽,忽見余孤天這時門戶大開,七八支長矛斜刺里搠到,直插在余孤天的身上,但均覺如中金石,分毫插不進去。巫魔看得心驚,那一記拍向余孤天肋下的修羅指左右飄忽,硬是不敢戳下。

余孤天厲喝道:「九天雷、十地火,廣取光明破黑暗!」雙臂齊振,七八支長矛全向天上飛去。這一出手,正是他新近悟得的大光明天雷術。余孤天衣袂飄飛,形如神魔降世,揮掌擊向巫魔。伴著這道掌影,竟有一道電光從天飛降,巫魔蕭抱珍心內大震,斜身退開。

四名侍衛看余孤天步履沉緩,忙從兩側撲上偷襲。余孤天雙掌如山壓落,聲若霹靂震響,那四人齊聲悶哼,竟被一股巨力瞬間擊斃。蕭抱珍心內震驚,膽氣為之一奪,竟不敢上前攔阻。

仆散騰大驚,拼力迎上余孤天。余孤天左掌在他刀背上一抹,粘開他的寶刀,右掌掌力如潮,洶湧而至。仆散騰奮力出掌擋住,他與卓南雁硬拼多時,內力大耗,但覺余孤天的掌上帶起滾滾熱流,炙肌焚骨,難耐已極。但刀霸生性悍辣,雖然全處下風,兀自苦苦支撐,此時他全身功力都集在左掌,持刀的右手反軟軟垂落。卓南雁目光乍閃,身形電射,斜刺里撲向仆散騰。蕭抱珍急忙上前攔阻。卓南雁身形驀地一彎,已盤到余孤天身後,雙掌疾拍在他后心上,大喝道:「去!」

一股雄渾真氣直送人余孤天體內。這是天衣真氣收取來天地元氣,被卓南雁逆運「沖凝訣」送出,余孤天只覺丹田一熱,憤聲大喝,雙臂齊振。三際神魔功和天衣真氣的渾厚內力交集一處,當真勢如排山倒海,仆散騰悶哼聲中,身子遠遠跌出。

余孤天雙眸熠閃,猛向完顏亮撲去,幾名侍衛擁上攔阻,卻被他瞬間揮掌格斃。蕭抱珍驚得手腳發冷,忙躍起急追。余孤天這一撲疾若利電,橫空掠過十餘丈,瞬間掠過無數侍衛,已到了完顏亮身前丈余。眾多侍衛兵將均被他這勢若雷霆的一撲震懾,只知倉惶驚呼。

「住手!」完顏亮驀地厲喝一聲,「快快束手就擒!」撤出長劍,橫架在完顏婷的玉頸之上。他此時退無可退,劍逼完顏婷本是迫不得已的下策。不料這倉促一著竟十分奏效,余孤天堪堪撲到近前,但見那長劍冷森森地橫在完顏婷的頸上,頓時心神一震。他身形一凝之際,蕭抱珍的掌力已自后襲來。余孤天急切間左掌反推,將巫魔的鐵掌擋開。便在此時,仆散騰也已鼓氣躍起,刀氣如潮襲來。余孤天只得右掌橫撞,分拒身後的刀霸、巫魔。卓南雁這時已被無數侍衛隔在身後。余孤天卻被刀霸、巫魔緊緊黏住,三大高手內力交征,都是寸步難移。良機轉瞬即逝,余孤天眼見完顏亮咧嘴獰笑,說不出得張狂,不由目毗盡裂,驀地暴喝一聲,一口鮮血狂噴而出。

這一蓬血如同箭雨般劈面射去,丈餘外的完顏亮正得意大笑,猝不及防之下竟被這「血箭」噴了滿口滿臉。完顏亮勃然大怒,但他性子陰沉,心底越是狂怒,口中越是哈哈狂笑:「好賊子!困獸猶鬥,聯就讓你這逆賊親眼看著這妖女死…」他抹了一把臉上血水,怒沖沖揚劍欲斬。

不知怎地,他忽覺揚起的右臂有些僵硬。臉上的血水也沒抹乾凈,他想揮袖再抹,卻覺左臂也僵了。完顏亮雙眼睜圓,猶如看到了勾魂厲鬼般死瞪著眼前的完顏婷,面部肌肉抽搐,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道道血水流過眼眶,將眼前模糊成一片。朦朦朧朧的,完顏亮依稀記起當年自己拭殺熙宗后,也是這般形貌…

「陛下!」巫魔蕭抱珍當先覺得不對,撇了余孤天,飛身躍去,伸手一扶。完顏亮竟向後倒去,僵硬地仰在了龍椅上。就在這一瞬間,這位君臨天下的大金皇帝竟已化作了一具毫無生機的石像。

余孤天拼力噴出血箭,被刀霸、巫魔內力反擊,只覺五臟如焚,眼下巫魔一去,才覺如釋重負,忙凝運真氣反擊仆散騰。仆散騰聽得巫魔的驚呼,心內也是大驚,但此時硬抗余孤天,進退不得。

「小妖女!」蕭抱珍又驚又怒,轉頭對完顏婷喝道,「你施了什麼毒…快拿解藥來!」完顏婷愣了一愣,卻哈哈大笑:「沒有解藥,離魂螭毒性一發,再無解藥能破!昏君死啦…哈哈…這昏君死啦!」

原來這「龍蛇變」的奇毒以離魂鳩和化血金螭相合而成,但因離魂鳩的毒性被化血金螭禁錮,只能延緩十二個時辰才能發作。完顏婷在造出這奇毒后,曾深為毒性發作緩慢而犯愁,經得多日鑽研,終於被她找到了使毒性驟發之道。

那便是用自己的鮮血!化血金螭嗜血成性,只須幾滴熱血便可化去其毒性,化血金螭藥性一去,離魂鳩便會毒性立現,瞬間使人血凝體僵。

她在揚州瓦舍隱居時,曾以貓狗相試,終於確定用這個法子,可讓「龍蛇變」由不著痕迹的慢性毒液,變成立竿見影的劇毒。自那時起,她便為這一日精心準備。也許不必等到她下手,完顏亮那昏君便已被余孤天手刃,但在江湖上亡命漂泊了這麼久,完顏婷早明白了世事難料這個道理。也許便在余孤天下手之前,完顏亮便會將她擒獲。那時她會如何,滄海龍騰的女兒便任這昏君蹂踴宰割嗎?

她知道依著完顏亮這yin棍的心思,他一定要招自己侍寢。那時自己唯一的武器,便只有龍蛇變了。只是那時候自己很可能被脫得一絲不掛,甚至會被洗得乾乾淨淨,被製得全身無力,赤裸裸地被送到完顏亮身前。

那龍蛇變一定要藏在一個不易被人發覺的地方。她苦思良久,便想到了耳環,於是便請揚州巧匠,精心打造了這對光彩奪目的金珠耳環。那中空的金珠內,便暗自注滿了龍蛇變。只要這對耳環不摘,她完顏婷便有一絲勝機。自揚州瓦舍內被巫魔的手下搜獲時,完顏婷更暗暗地將龍蛇變塗抹在自己的香腮玉頸上。龍蛇變的毒性雖然兇險,但只要在離魂鳩的毒性發作之前,服食解藥即可。何況她早起了必死之心,只要這昏君認出了自己,並敢欺凌蹂躪自己,她便會跟這殺父仇人同歸於盡。

今日走索歌舞時,她還以為自己沒有被完顏亮認出,忐忑的芳心內反有一絲淡淡的失落。隨後她才發覺,這百戲盛宴一波三折,形勢之兇險詭異實已遠遠超出自己的想象。

她料不到這場盛宴竟是完顏亮對功成在即的叛軍們的一個有力反擊,而自己更會成為昏君要挾余孤天和卓南雁的砝碼。更讓完顏婷料不到的,便是這昏君竟會在大庭廣眾之前肆意凌辱自己,不過便因如此,她肌膚上和耳環中的龍蛇變也都被完顏亮舔入了口中。而就在她要咬破舌尖,以自己的熱血完成最後一擊時,卻驚覺唇齒無力。

最終峰迴路轉,余孤天陰差陽錯地射出了「血箭。」完顏亮本已「舔食」了龍蛇變,被余孤天的那蓬熱血化去了其中能剋制離魂鳩的化血金螭,離魂鳩的毒性驟現,瞬間血液凝固而亡。大金熙宗皇帝之子的一蓬熱血,終成了復仇的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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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飛殘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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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節:艷舞動魄 熱血誅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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