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少司命,我要替我哥哥報仇。」一個儒家弟子打扮的少年跌跌撞撞地繼續朝她攻來,破綻百出的招數讓她心底微微一嘆。

玉手輕翻,碧葉為刃,當那些葉刃脫離她指尖直飛而出的時候,紫色的眸微閃了下,竟然有人推開了那少年,代他受了這一擊。

紅色的鮮血在藍衣上化成暗沉的紫色,儒家眾人顯然再隱忍不住欲一擁而上,受傷的青年卻立刻抬手制止了他們,「我無礙。」

按住受傷的肩膀,青年望著眼前少女,目光清雅柔和,「在下儒家張良,剛才是我派弟子魯莽了,望姑娘見諒。」如沐春風般的聲音,如斯俊雅的面容,亦是個世間少有的佳公子。

少司命淡淡掃了他一眼,微微搖了搖頭算是回答,剛舉步欲走,卻被一道熟悉的聲音鎮住了腳步。

「張良公子還真是懂得憐香惜玉啊。」就如無月的黑夜中響起的蕭聲,剎時洞穿了所有人心間,這聲音清潤明朗卻又無比慵懶隨性。

眾人齊齊轉頭望去,皆是一驚,衛庄身邊不知何時坐了個玄衣少年,衣襟下擺處綴著幾片刺繡精妙的白羽,交疊的雙腿筆直修長,身子懶懶得靠在椅子里,只是沒有人能真正看清他的樣貌,一張銀色面具覆面,只露出了白希秀美的下顎,惑人優美的唇微微勾起,似是對眼前的事繞有興趣,他就像有某種魔力一般把所有人的視線都膠著在了他身上。身後七名黑衣侍從靜默而立,嚴謹肅殺,和一派悠閑淡然的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七夜公子說笑了。」張良微微朝他點頭,不卑不吭卻謙和有禮。

少司命定定望著七夜,心中閃過無數疑惑,如此相似的聲線,只是比白鳳少了一絲清冷,多了幾許玩味。穿黑衣者她印象最深的非蒼龍莫屬,可蒼龍像是黑夜中的罌粟花,邪魅危險,而眼前少年竟能把黑衣穿地如此截然不同,宛如沾了露水的墨蘭,舉手投足間儘是優雅和高貴。

「好了,我不陪你們玩了。」黑衣少年翩然躍起,輕輕落在少司命身邊,淡淡的蘭香突然在空氣中蕩漾開來,他側過身在她耳邊低語了一句,便瀟洒悠閑地離去了,絲毫沒把這大會當一回事,身後七道墨黑身影跟隨,迫地四周無人敢出聲阻止。

平靜的表面終於被打破,沉澱的往事一涌而出,她再維持不住原先的冷靜,拋下驚詫的眾人,急步離開。

他對她說:「紫色的眸,很美。」

因無論何時都帶著七個墨衣侍從,而且極愛夜間出沒,所以人們都稱他七夜公子。即便一直以來皆是面具覆面,未曾顯露過真實樣貌,但他舉手投足間的那種極致魅惑和高貴優雅輕而易舉就能蠱惑所有人。短短一月之內成為逆流沙眾人之首,深得衛庄器重,七夜的出現一度被人稱為諸子百家中的神話。只是他的所作所為向來有駁常理,無人能夠輕易猜透。

郊外林中一片樹影斑駁,紫發少女安靜地坐在樹枝間,望著一地殘花落葉陷入了回憶的狂潮中。

玄衣如墨,七夜站在樹下微微仰起頭,不著痕迹地打量著她,唇角慢慢勾起一抹輕笑,似乎又發現了什麼讓他感興趣的事情。

「看夠了嗎?」話音響起的同時,數枚葉刃交錯著向他飛出。

「你的面紗實在很礙事。」七夜從容地翻身躍起,腳尖輕輕點過急速飛來的葉刃,萬般優雅的姿態似行雲流水。華美精緻的黑色衣袍在空中漾開漣漪,就如靜夜中悠然綻放的素心墨蘭,神秘高貴的黑似要吞噬一切。

微微忡怔了幾秒,少司命從樹上輕掠而下,他的輕功幾乎可與白鳳媲美,這個七夜究竟是何來頭?難道是他回來了?失神的片刻間七夜已至她身邊,白凈修長的手向她臉上探去,幾乎已經觸到飄然而起的薄紗。

出乎意料的是她並沒有躲開,只是突然黛眉輕皺捂住了心口,似是痛苦萬分的樣子。七夜唇邊的笑意有一瞬間的凝固,反手一轉扶住了她雙肩,「你沒事吧?」

鳥兒被驚飛的聲音蓋過了面具落地的清脆迴響,七夜抬袖遮住自己的臉,轉身離去,「竟然耍詐。」

她默然看著那個黑色的身影離開,有些迷惑於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失望嗎?雖然只是一瞬,但也足以讓她看清七夜的容貌了,面具下的臉是年輕俊秀的,與白鳳有三分相像,卻並不似他那般顛倒眾生的傾世之貌。是釋然嗎?七夜並不是白鳳凰,那麼請你繼續沉睡吧,不要醒來,不要相見。

面上拂過一絲涼意,像是柔婉的微風在輕吻面頰,熟悉的冷香漾入心口的一瞬間,她暮然驚醒。

身邊的樹上插著一枚白羽,下面隨風飄搖的赫然是她三年來再不曾揭下的面紗,猛然回頭,剎時落入了清寒凈澈的純白幻境。

白羽似雪悠然而下,紛紛揚揚,隱約之中讓凰鳥背上的白衣少年透出一種飄渺的不真實。他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眼神乾淨清冽,除了探究再無別樣感情,如水般的冷冽和淡泊輕易就擊垮了她偽裝起來的堅強,他遺忘的那份感情像是加倍附加在了她身上,沉重地叫她再無法承受。

下意識的轉身而逃,她腳步凌亂的毫無章法,只想趕快躲起來,到一個見不到他的地方慢慢療傷。

身後忽然湧起巨大的壓迫感,像是狂風暴雨即將來臨時的窒息氣息,忍不住回眸一眼,腳下的步子便再也邁不開了,鋪天蓋地的羽劍密密麻麻地向她襲來,似乎每一片純潔的白羽都顫抖著想飲她身上之血,把她帶入萬劫不復的地獄深處。

轉身坦然面對這一切,似乎是不想看到曾經的深情被他親手撕成碎片,釅紫的眸緩緩閉上,那一片奼紫芳華被悄然掩蓋。凜冽的殺氣撲滅而來,迫地她身不由己地退了兩步,後背抵上粗糙的樹榦,帶起一種尖刺般的疼痛。

預料中的萬劍穿心之痛並未曾出現,她有些茫然的睜眼,卻見那些剛才還奪命無聲的羽劍化成了輕柔飄落的白羽,洋洋洒洒落了她一身。

點綴了白羽的她像暮著清雪的碧水紫蓮,只是那無助迷茫的眼神突然叫他心中無來由的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鬼使神差般的,他縱身而起,向她掠去。

眼前景象幾番晃動,迷濛了她的雙眼,待她重新找回視線焦點之時,竟緊張地一下也不敢妄動。

「為什麼要逃?」清冷無波的聲音似沒有一分一毫的感情,卻又在言語深處透著一種別樣的溫柔。

指尖深深掐入背後的樹桿中,她微微斂下眸平復著呼吸,現在兩人的姿勢極其曖昧,他傾下身在她耳邊低語,雙手禁錮住了眼前嬌小的身軀。

抬手輕拂了下她的發,捻起了一片飄落在紫發上的白羽,然後是第二片,第三片......他小心翼翼輕柔仔細地幫她梳理著秀髮,一如從前。

十指連心,深深扎入樹中的指尖鑽心般得疼痛,她抬起頭望向那張熟悉的俊顏,他亦在看她,彷彿在尋找什麼,努力追憶著什麼,「我們......曾經見過嗎?」

他慢慢迫近她,那熟悉的蓮香讓他有片刻的恍惚,她瑟縮著後退,後背被粗糙的樹榦扎地生疼,溫熱清新的氣息在她唇邊蕩漾,幾乎讓人以為他要吻上她的時候,冷冽如冰的聲音毫不留情地把氣氛凍結到了冰點,「從來沒有。」

雙手抵住他胸口,努力拉開兩人的距離,她冷冷重複道,「以前未曾見過,今後也不想再見。」

深深看她一眼,白鳳依舊清冷如初,恢復了雲淡風輕的樣子,「如你所願。」

白衣隨風而飛,他已落在了凰鳥之上,既無流連也無不舍,清寂如流雲夜雪,片刻便不見了身影。

像被抽離了靈魂,少司命失魂落魄地走在林中,既然已經遺忘,那就請你忘得徹底吧。

離憂島的夕陽很美,像是為這片大地染上了一層紅妝。白衣少年牽著墨衣少女的手,漫步在清溪邊,就如翩翩起舞的黑白蝴蝶鑲嵌在了粉色的畫框里。

不知談論到了什麼話題,白鳳收斂了平日里的冷漠,看著眼前女子溫柔輕笑,像是暖洋洋的日光覆在冰面上,融化了千年寒冰。而墨麒麟略顯蒼白的面容此時此刻洋溢著幸福羞澀的紅暈,霞光讓深沉的黑都變得迷幻起來,滿目柔情萬千彷彿是個待嫁的準新娘。

一旁的涼亭里,星魂不動聲色地起身站到了另一側,原是想擋住身後那番繾綣的景象,卻不知那一幕早已落入了對面少女的眼中。看不出她的情緒,只是紫瞳中薄煙瀰漫,像是布滿了蒸騰煎熬著靈魂的水霧。

恬淡安然,憂傷靜默的兩幅畫面被突如起來的人聲鼎沸破壞的淋漓盡致。蠻橫強勢的兵卒簇擁著一臉陰柔的宦官如暗潮般湧來,一時間所有人都提起了防備,趙高的目的,絕不是找他們來賞花觀魚如此簡單的。

細長的雙眼瞄過陰陽家眾人和流沙的兩人,彎起一個詭異的弧度,叫人感覺他在笑,而笑意卻被一個幽深的黑洞吸食地乾乾淨淨。

「難得大家有如此興緻,天涯上的問情花都開了。」粗糙的骨節卻翹著女子才擺的蘭花指,做作地指向遠處的懸崖峭壁。霞光似能染紅世上的一切,卻獨獨映不紅那朵傲然開放的白色凌花。它似孤傲地等待那份銘心刻骨的愛情。

「傳說問情花十年只開一次,晨曦開放,落日後枯竭。若被有情人採摘后交與心意相通之人的手中,便永生永世不會凋零。」宦官尖細的聲音似有些得意,「不過天涯是垂直而下沒有絲毫坡度的峭壁,至今尚未有人能摘得此花,待今日過後,又要等十年方才能見到這世間奇花了。」

「麟兒,你想要嗎?」白鳳低頭對身邊女子輕語,目光掠過率眾而來的七夜,幽深似海難以逐磨。

「鳳......」話還未出口,白色身影已經飛縱而起,洋洋洒洒的白羽在空中猶如漩渦一般盤旋曼舞,眨眼間築起了一條白色錦道,輕巧的身形踏羽而飛,像逍遙在九天的鳳鳥。

同一時刻,另一側躍起七道黑影,六個侍從紛紛拔劍刺向崖壁,同樣築起了一道黑色階梯,七夜踏於他們肩上凌空翻躍,速度一樣不差白鳳多少。

「你們七個對我一個,這樣贏我,豈不是勝之不武。」白鳳指尖輕舞,白羽聚集在他身後猶如鳳凰展開的華麗雙翼。速度猛的疾升,像長虹一般直飛而上。

「規矩也沒說不能以多欺少啊。」七夜低笑,身形依舊緊追不放。

「如此說來,那我招來凰兒,你不是連一點機會都沒了。」越往上行,空氣也越來越稀薄,七夜沒有侍從相助后,漸漸拉開了與白鳳之間的距離。眾人心中皆暗暗讚歎,白鳳凰的輕功果然天下一流,無人可以超越。

就在眾人以為勝負已分,問情花定為白鳳囊中之物的時候,空中的白羽猛的如花絮般砰然綻開,像飛揚起的白色硝煙,模糊了所有人的視線。片刻,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快速下墜,猶如空中的蒼鷹與白鶴。

待兩人穩穩落地,眾人皆被驚得目瞪口呆。

問情花竟然在七夜手中,而更讓眾人吃驚的是,他徑自穿過人群把潔白如玉的花遞到了少司命面前。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壓抑著呼吸,等待那個紫發少女的反應,接受還是拒絕,凋零還是永生,七夜與她之間究竟有怎樣的糾葛呢?

默默掃過眾人,最後與那片深藍相交,彼此眼底流淌著無法言語的莫名傷痛。緩緩抬手,花置於她掌中,一瞬間光芒四射,所有人皆嘩然,問情花永生不凋,原來她與七夜之間互有愛意。

白鳳雙手環胸,看著那光華四溢的美麗嬌花,微怔了兩秒,下一刻又恢復了冷漠淡然的樣子,「麟兒我們走吧。」轉身而去,他未有半分情緒流露,只是腳步邁地異常沉重,彷彿有許多的心事無法解開。

白鳳離開不久后,七夜也相繼離開,銀色的面具下究竟是何想法,眾人皆難以知曉。唯有趙高與其親信還滯留在原地,似在商量什麼詭秘的事宜。

「大人,您說傳說中天涯的鳥是不是指的白鳳凰?會不會是七夜呢?」賊眉鼠眼的隨從眯著眼笑的極其猥瑣。

「我敢斷言一定是白鳳,可他的弱點究竟是什麼呢?難道真是墨玉麒麟?」趙高摸著光華細膩的下巴,眼神高深莫測。

「看情況除了墨玉麒麟就不會有別人了吧。」頭腦簡單的人通常只會看事物的表象。

「那可不一定,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趙高能坐到今天這個位置,自然有他非比尋常的洞察力,冥冥之中事情的發展就如同安排好的戲碼,不可逆轉的延續了下去,讓人忍不住感嘆命運的殘酷。

另一邊目睹了一切的張良始終覺得心中似被一道迷霧蒙蔽了心神,說不出的古怪感覺久久尹饒在腦中無法散去。

「子房,今日怎麼如此消沉,莫不是有什麼難解的心事?」顏路順手遞了杯清茶給張良,恰似一席清風叫人頓覺心曠神怡。

「也沒什麼大事,只是覺得有些奇怪。」他漫不經心地喝著茶,緩緩道出心中所惑,「白鳳與七夜今日的比試,有太多的不合理。」

「你怎知是不合理呢?存在即是合理,他們之間必然達成了什麼共識。」顏路輕輕一笑,「你啊,關心則亂,都是為了陰陽家的那個小丫頭吧。」

張良嘴角牽起一抹自嘲的笑,拋開了糾纏在心中的那個結。然而他永遠都不會料到,今日那未曾揭開的謎團,會親手把他們推向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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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羽相思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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