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也有毒
第6章你也有毒
楊心悅愣了愣，「可是，他為什麼來這裏做了和尚呢？」
武俊德濃眉緊鎖，「那家人是虔誠的佛教徒，他們認為皈依佛門是至高無上的榮耀，既然我弟弟喜歡，他們當然十分贊成。我也想着，能不能讓弟弟還俗，但是他不願意。按照我的價值觀，我總是在想，如果弟弟沒有被送走，他會和我一樣過着普通人的生活，娶妻生子，而不是像現在青燈古佛。《唐山大地震》中的媽媽還能內疚自責，最後母女抱頭痛哭泯恩怨，以找回失去的親情。」
「但是，我弟弟不同。他不怨不責不問不喜不悲不怒，我父親的內疚反而更強烈，最終鬱鬱而終。」
楊心悅不能理解武俊德弟弟的精神世界，只是徒然地安慰他，「在你弟弟的心裏，被你父親送人聽天由命這件事，他根本沒往心裏去。甚至，他可能認為，他能活下來是佛祖的保佑，所以他一心向佛。」
武俊德聽這話心裏一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楊心悅沒體會到眼神中的含義，就在武俊德的指引來到了新廠廠址。該地位於布縣市西南一處荒地，北據連霍高速，南扼G227，交通可通沿海，可至霍爾果斯口岸。楊心悅不得不佩服武俊德目光獨到，「可是武總，」她舉目遠望，彷彿能看到軍馬場的駿馬在廣袤無垠的草原上肆意馳騁，「建化工廠，會毀了這裏的生態。」
武俊德原本一臉躊躇滿志，頓時黑了臉。他本來皮膚不是很白，兩道濃眉幾乎擰在一起，
楊心悅突然想起包青天眉頭正中的那個象徵嫉惡如仇的印跡，笑了。
武俊德好端端的興緻被她破壞掉，又看到她笑，十分惱火，「注意你的身份，你目前只是我的助理，就算成為天泰的銷售經理，你的職責也僅限於銷售，不要越界。」
說完，武俊德憤然伸出手來，「鑰匙！」
楊心悅在職場打拚多年，大多都是口蜜腹劍的人，倒很少見這樣直脾氣的人。這人倒也是真性情，不過，人家是有錢銀，就算脾氣再差，也有人去奉承這張臭臉。
她可以以一笑來化解武俊德的怒火的，可是，她並不認為自己有錯。她賭氣把車鑰匙拍在他的手裏。
武俊德以為她會稍微示一下弱，他也是沒有辦法的，畢竟，自己老跟一個女子較勁，顯得太小氣。尤其是這樣一個妙齡女子面前。
他愣了一下，拿起鑰匙轉身就走。他邁著大步走到車前，又猶豫了一下，楊心悅並沒有跟過來。
楊心悅低頭看地下幾株綠油油的野草，叫不上名字來。小時候，她經常見這種草，經常想吃，一直因為怕死，不敢吃。
西去的斜陽拉長了她的影子。
武俊德開着車子絕塵而去。楊心悅慢慢走到路邊，武俊德始終覺得不妥，又調轉車頭來找她，「我怕你毒死，警察找來說不清，上車。」
楊心悅拉開車門上車，沒忍心戳破他的借口，——那種草根本沒毒。
她佯裝信以為真，「這種草有毒啊?可是看起來很好吃。」
武俊德愣了愣，眼神複雜，「你也有毒。」
原來武俊德建廠一事停滯不前。他早幾年前就已經看中了這個地方，從用地條件到發改委立項一路暢通，可問題就出在了環評上。
當地的村民不知道怎麼知道了要在村裏建化工廠的消息，他們聽了部分人的鼓動，說廠子建成后村裏的水不能喝，地不能耕，風水也會被破壞掉。
於是，他們結隊跑到政府前去鬧，武俊德建廠的事情就此擱置。眼看着G7高速公路開通在望，建廠的事情毫無進展，武俊德心急如焚，生怕錯過一帶一路戰略帶來的商機。所以，他此次來，試試看能不能找到問題的突破口。
不想，楊心悅張口就提生態，簡直是扎他的傷口呢。
兩人一路無語，武俊德直接把車子開到中和村村支書白先勇家。
白先勇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黝黑的臉龐，壯實的身板，白色襯衫有一道淡淡的污漬。一條褲腳挽起，露出結實的小腿。
他抽出劣質煙遞給武俊德。武俊德皺了皺眉，接過來，把鑰匙遞給楊心悅。
楊心悅接過來，到院子裏打開後備箱，裏面除了自己的行李，只放着一箱煙，看牌子，貌似只有三四塊錢一盒的那種。她暗想，這個武俊德可真小氣，送這麼便宜的香煙。
她抱到家裏。武俊德被煙嗆得一個勁兒咳嗽，緩了一口氣，指指楊心悅抱回來的箱子，「抽煙就煙點兒好的。」
白先勇警惕地看了一眼箱子，武俊德笑道，「上次是錢你退了，這次是煙。」
楊心悅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怕被人家拒收。她倒對這個其貌不揚的村支書生出幾分敬意。
她說，「這煙一盒三四塊錢，一箱也就幾百塊錢，沒毛病。」
白先勇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楊心悅，沒吭聲，應該是默認了。
武俊德認為楊心悅這句話補充得十分到位，向她投去讚賞的一瞥。
白先勇掐了手裏的煙，「武總——，」武俊德打斷他，「叫大哥。」
白先勇羞澀地笑笑，「武大哥，廠子的事情實在是——，」武俊德再次打斷他，「我們兄弟不說這個，我就是來布縣辦事兒，過來看看。」
他拍拍白先勇的肩膀起身，白先勇道，「別，既然大哥來了，吃了飯再走。」
武俊德眯着眼睛瞄了楊心悅一眼，白先勇秒懂，「那我就不留你們了！」
白先勇把兩人送到院子裏，有個小女孩提着把笤帚跑進來。楊心悅看到鼻子上還沾著草，感覺很可喜，向她招招手，女孩子怯生生地過來，望着楊心悅。
楊心悅伸手拿掉她鼻子上的草，從包包里拿出五百塊錢，塞進小女孩手心，「自己買好吃的。」
白先勇見此，喝道，「娃，不能拿！」女娃連忙退後一步，伸手把錢遞給楊心悅。
楊心悅沒接，「白支書，我看她可愛，給娃的，你別攔！」說完，她沖小女子擺擺手，就竄出院子外，上了車。白先勇趕出來，跟兩人道別。
武俊德一張緊繃的臉，就此完全陰轉晴。他一邊開車，一邊對楊心悅投以欣賞的目光，「我感覺，建廠的事兒又有希望了。」
楊心悅對於此次布縣之行的定位十分明確，就是想找個機會，改變一下自己。可是，武俊德的意圖也十分明確，就是要把她拉入天泰。
她沒有反駁武俊德的話。武俊德把車子開到布縣市西北某新開盤的別墅區里，楊心悅取出行李，看了一眼三層洋房，想到自己還要盡做助理的本分幫他訂酒店，原來人家在布縣有地方睡。
她蜜汁尷尬，「那麼武總，我就近找個酒店。」
武俊德看了她一眼，直接了當，「你是私人助理，如果晚上——，」楊心悅早有準備，「武總能夠生活自理，不需要別人照顧。」
武俊德接不上話，自己若執意留她，倒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廢物。他只好換個理由，「如果有意外呢?」
楊心悅拉着行李向後退，「打電話。」
武俊德心裏嘀咕，萬一連電話都打不成呢?他又覺得自己可笑，連電話都打不成時，楊心悅在旁邊又能怎樣?
楊心悅登記了房間，累得直想倒頭就睡，武俊德打電話來問，住到哪裏？晚飯吃什麼?
楊心悅想起中午他吃搓魚兒時的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覺得他就是個不講究吃的人。她胡亂敷衍，「冰箱裏有什麼吃什麼。」
「那你呢?」武俊德笑道，「和大部分年輕女孩兒一樣，晚飯不吃怕胖?」
楊心悅躺在床上鄭重地點頭，「對。」
武俊德說，「女孩子太瘦不好，要看起來很瘦，摸起來有肉才好。你看起來很瘦。」
他這話是明目張膽的挑逗，他目前是自己的老闆，楊心悅不好怒回去，找了個沒有疑義的理由，「跟朋友有約，只喝不吃。」
武俊德想說，喝酒更容易發胖。但是，如此一來自己有些不識趣，只得「嘖」了一聲，「還是年輕人精力旺盛。」
楊心悅正想着要不要真的聯繫中學時的狐朋狗友出來見一面，微信音響了，乃是中學陳銳問她在不在。
她秒回，「在布縣。」
陳銳當下一個電話打過來，熱情洋溢地問候一番，然後叫了一幫同學去某烤吧嗨。
楊心悅自打去了洛州市，僅有兩次路過布縣，並未停留。今天下午跟武俊德一圈轉下來，布縣的發展讓她有些吃驚，原來一些熟悉的東西變了樣。她當下洗漱洗漱，就到了約定地點。
這個陳銳在學生時代有過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周末偷偷跑出去喝酒，酒吧遇到小混混灌女子酒，他看不過，跟人打架，把其中一人打殘了。
那年，他已經過了十六周歲，《未成人保護法》罩不住他，被判了三年。
陳銳在裏面表現不錯，提前半年被釋放，但是對校園有永遠回不去的遺憾。他就在布縣開了家烤吧，生意還不錯。
他聯絡楊心悅，是因為他打算重裝，讓楊心悅幫忙看看，該如何定位。
楊心悅看他這店規模不小，菜品齊全，大眾口味，倒也符合布縣熱氣騰騰的生活氣息。陳銳把最豪華的包間留給了同學。
大家陸陸續續到場，老同學見面自然格外親切，楊心悅抵擋不住昔日同學的熱情，再加上陳銳一再強調，今天這一聚，是為楊心悅接風洗塵，大家更是借花獻佛，一杯接一杯地敬楊心悅。
楊心悅以酒量欠佳為由，每次少喝一點，但累積起來就多了。她借口上衛生間出來，想藉機回到酒店，然後給陳銳打電話說明情況。
她努力保持姿態，由二樓下來，正好與陳銳遇了個正著。
她笑笑，「我有點高了，謝謝你啊，我先走。」陳銳叨著根煙吐了個煙圈，指指一邊的包間，「別，你先進裏面醒醒酒，我上去跟同學打個招呼，再去送你。」
楊心悅擺擺手，「不必，你招呼生意，我自己能行。」陳銳並不以為然，上前來，推着她進入包廂，把燈打着，「你這麼久沒回來，大家見一面不容易，聊一會兒。」
陳銳並沒有上樓，把門反鎖，直接坐在楊心悅旁邊，伸出有力的手臂將她一摟，「我喜歡你很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