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時光如昨

第一章 時光如昨

有一個人,出現了

只是一個眼神,她的靈魂從此陷入萬劫不復,

只是在他肩上輕輕的一偎,她的孤獨被他的氣息撫平,

只是聽見他淡淡說了一句:「做我女朋友吧。」

今生今世,只想和他在一起。

他們遇見了,可惜走失了,所以她一直在尋找……

「落日」酒吧的午夜場,和眾多的酒吧的午夜場沒有本質的區別,混著香水氣的煙味、酒味、汗臭味交雜,無聲無息腐蝕著人的嗅覺,富有節奏感的DJ樂摻雜着醉酒後的吵嚷聲和酒杯清脆的碰撞聲,侵害著人的聽覺,還有,舞池中身姿妖嬈的美女極力搖擺着腰肢,色澤絢麗的長發在凌亂的燈光下飛舞,迷亂了人的視覺。在這個所有感官受到嚴重衝擊的世界,靈魂在破碎的暗影中不斷沉溺,年輕的男女漸漸忘記了自己的過去、未來、快樂、亦或是悲傷,被這短暫而激烈的愉悅麻痹了。

一曲激情四溢的搖滾樂結束,到了中場休息的時間,意猶未盡的男女相擁著坐回吧枱,開始進一步的接觸。這時,酒吧的燈光忽然全部熄滅,空靈悠揚的鋼琴樂不知從何處飄來,世界彷彿一下子沉靜下來,似有一泓最剔透的泉,一滴一滴從山澗跌落世俗,潤澤到人心最乾涸的角落。

在無數目光的搜尋中,一束幽藍色的光束落在舞台的正中間,照亮舞台上一架白色的鋼琴,以及鋼琴邊端坐的少女。少女看上去只有十八九歲,白皙的臉頰上掃著淡淡的腮紅,雙眼明亮,睫毛纖長,眉如遠山。沒有華麗的衣裙,她只穿着簡潔的抹肩黑色小禮服,柔順的長發輕垂在肩側,只在發梢處有些微卷,勾勒著初熟少女別有韻味的淡雅,誘惑了許多被酒精迷離的目光。

一曲終結,鋼琴邊的少女輕緩地起身,淺淺躬身施了一禮,射燈的黑白交錯中,她的美更顯清靈悠遠,遙不可及,與這酒吧的情色世界格格不入。少女下台後正欲退回后場,一位衣着考究的男人端著酒杯截住她的去路,攔住欲不著痕迹溜走的她。

「我很喜歡聽你彈琴,不知是否能請你喝杯酒。」男人看來三十歲左右,相貌端正,舉止從容,即便眉目間的醉意很濃,出言仍是彬彬有禮。

她自知無路可退,勉強牽出個微笑,接過酒杯,將烈酒一口氣喝下去。她的酒量並不好,只不過比起讓辛辣的白酒像刀子一樣慢慢地、一下下刮過喉嚨,她寧願一咬牙,讓喉嚨痛到麻痹,感受不到火燒火燎的灼痛。

「好酒量!」見她爽快地喝了酒,男人臉上的笑意更深,有意靠近她一些,低聲詢問,「一會兒我帶你出場吧?」

少女淡淡搖頭,雙手還回杯子的同時努力咽了咽口水,以減輕喉嚨熱辣辣的痛楚。

「只是去吃點宵夜。」男人仍不放棄。

「……」她蹙了蹙彎眉,咬咬嘴唇,繼續搖頭。

「不給我面子?!」

「……」少女求助地看向站在不遠處的酒吧老闆,以為老闆能出面幫她解圍,可他卻抱着膀子冷眼旁邊,完全置身事外。

她有所期待的目光投向熟悉的角落,明知不可能,她還是偷偷奢望着那個人會幫她,哪怕就是站出來說句話也好。然而,他只是淡淡掃了她一眼,一泓幽如深潭的眸光落在她臉上,在她來不及捕捉到任何感情色彩時,便移開了。

別無選擇下,她拿出一張紙,在上面飛快寫了句話,遞到男人眼前:【對不起,叔叔,我還不滿十七歲。我爸爸媽媽一會要來接我。】

男人看完了紙上的字,又仔細看看她細膩光潔的臉頰,輕嘆一聲后,訕訕離開。

回到後台,少女坐在鏡子前,塗上水紅色的口紅,拍拍冰冷的臉,讓自己的臉色看上去沒那麼蒼白。

「蘇沐沐,你行的,你一定行!」她對着鏡子裏的自己無聲地說着,並試着擠出一個笑臉。然後,她順着陰暗的走廊走回到大廳,站在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遠遠地望着讓她驟然心跳加速的背影。

她與那個人從未說過話,他們也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但她卻對他心儀已久,確切地說,第一次的四目相觸,一片暗紅的光暈漫在他眼底,那種酴醾的深邃便深深植根在她孤獨無助的內心。

那是一個月前,她剛來這個酒吧沒多久,第一次有人給她小費「請」她喝酒,她咬着牙喝下去之後,強忍着酒精在她身體里蔓延的熱辣感重新坐下來,繼續彈鋼琴。嗓子火燒一樣地痛,胃裏的酒精不停翻滾,手指也逐漸失去知覺,她咬緊了牙忍着,淚水還是落在鍵盤上。琴音顫動,細細碎碎的悲涼無人察覺。

「咚」地一聲,手指深深地按入琴鍵中。她惶然睜開眼,環顧四周,所有人都在享受着醇酒美人,沒有人留意到一個琴音的走調。她自嘲地笑了笑,轉眸間,遇上了他的目光。

因為光線暗淡,她只能模糊看清他的五官輪廓,偏就是那不可辨識的暗影,讓她驟然感到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血脈里熾熱的涌動讓她忘記了身體上的不適,也忘記了心裏的悲傷。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眼睛好像不受控制,總是悄悄往他的位置瞟,把他的一舉一動都盡收眼底。

他似乎心情很不好,獨自喝着酒,有美女過來搭訕,他連頭都沒抬,繼續喝酒,完全是一種自我折磨似的發泄,美女自討沒趣,訕訕離開。

沐沐剛好結束了一首曲子,又彈起了一曲「風將記憶吹成花瓣」。浪漫唯美的樂聲中,她遠遠看着,當他微微抬眸,唇邊揚起弧線的時候,她忽覺倉皇失措,心亂如麻……

那天之後,沐沐仍然過着她的生活:彈著不合時宜的音樂,拿着客人的小費,喝着客人端給她的形形色色的酒,到洗手間里吐得一塌糊塗,再回來繼續彈琴。可她不再反感這種生活了,因為那個人常來酒吧,每次都坐在同樣的位置,大多數時間都是一個人,點許多種酒,喝一整個通宵才走。偶爾,他會有朋友陪伴,相談甚歡,但只要她的琴聲一起,他便安靜下來,不再說話。時而,也會有美女和他搭訕,他只會和她們聊幾句,臉上的表情明顯表露出「毫無興緻」。

能讓他的眼中流露出興緻的,便只有她的琴聲。她知道他喜歡聽她的琴聲,最喜歡聽Exodus,因為每次她彈起這首氣勢恢宏的曲子,他都會點上一支煙。徐徐飄散的煙霧裏,他的目光沒有了焦距,思緒不知去了什麼地方。在他聚精會神的聆聽中,她指下的琴聲不再如一潭死水,音符跳躍着不同的感情色彩,或迷茫,或憂傷,或猶豫,亦如他的心情……

曾有一天,他沒有來,美女們談論起他,叫他「卓」,沐沐便猜他的名字裏可能有一個卓字,開心不已。那晚,她在失眠的午夜,用手指在被單上勾畫着「卓」橫平豎直的筆畫……

她非常喜歡卓,卻從不靠近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不想。卓對她而言,就像夢境般虛幻而遙遠,她只想這樣遠遠地看着他,為他彈Exodus,看他靜靜獨坐的樣子。

她原本以為直到她離開「落日」時,他們都只會這樣遙遙相望,此刻,她卻改變主意了。

如果,今晚她不是喝的酒太烈,如果,她不是太需要用錢,而她的時間又不多了……她一定不會靠近他,然而,這世界沒有如果。

收回紛亂的思緒,沐沐緊緊握拳:「蘇沐沐,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不論如何都不要退縮!」

為了不給自己退縮的機會,她以最快的速度走向她注視已久的角落,在卓的背後站穩。深呼吸三次,她才鼓起勇氣拿過他的杯墊,在上面寫了一句話,放在他眼前。

【借我五萬塊錢,你要什麼報答我都答應。】

卓掃了一眼杯墊,吧枱椅輕輕旋轉,他轉身面對她,淺淺彎起嘴角。「噢?什麼都行?」他的聲音比她想像的還好聽,音調輕輕挑着,比他的眼神更透著蝕人骨髓的「壞」。她第一次在他的臉上見到這樣的表情,恍惚間幾乎以為是自己認錯了人,不禁又仔細看看他,那俊逸的五官,確是他無疑。

確認是他,她才用力點點頭。為了在勇氣方面再加強些,沐沐端起他的酒杯,仰頭把他的酒一飲而盡,重重放下酒杯,用一種視死如歸的目光看着他,等他說出想要的「報答」,誰知他沒有開口,卻突然伸手摟她的腰,將呆愣中忘了反抗的她深深攬入懷中。他們的距離很近,他的呼吸吹拂到她的唇邊,帶着淡淡的酒氣。

難得有這麼近距離接觸的機會,她睜大眼睛看着他。她曾擔心他的魅力是昏暗的燈光勾勒出的,近距離看便沒有了美感,沒想到近距離看他的眉眼,竟是劍眉星目,俊逸非凡。

「今晚陪我——」他的尾音拖得很長,聽上去意味深長。

沐沐的腦子裏「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她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她暗戀已久的男人會提出這麼赤裸裸的邀請,可是仔細想想,她剛剛的一句「什麼報答都能答應」,在這樣的環境下,何嘗不是一種暗示?

此時此刻,她好像沒有別的選擇,於是,她又深呼吸一次,努力平復亂作一團的心跳,垂首認認真真在他的杯墊上寫着:【好,我們走吧。】

他瞄了一眼字跡,笑意更深,摟在她腰間的手收緊,將她整個人都囚禁到他的懷裏。「你想去哪?」

玩味的笑意掛在他的嘴角,她的腦子又是一片混沌,呼吸一下子亂了。身體里陣陣的熱血從劇烈跳動的心口急速蔓延全身,讓她整個人都像被浸在沸水中,一點點被煮熟。

【隨便你……】因為手抖得太厲害,她的字跡寫得歪歪扭扭。【酒店,或者你家?】

「嗯,我家不太方便,不如……」他的唇貼到她耳側輕聲細語地摩挲著,溫熱的氣息吹得她全身發軟,若不是被他摟着,她早站不穩了,「不如,就在這裏吧。」

這裏?

沐沐的身體更燙了,血液幾乎要着火了,那感覺像是喝了一整瓶的威士忌。

他仍意興盎然地看着她,隱隱有些挑釁的意味,好像在等她的回答,又好像在等着她逃走。

她在酒吧呆了一個多月了,沒少見酒吧黑暗的角落裏男女火熱的糾纏,也在洗手間里撞見過不堪入目的場面。

雖說她沒指望過自己的第一次會如何浪漫,但也不能像野獸那樣,隨時隨地,在眾目睽睽之下……

「怎麼?不願意?」他挑眉,頗有種勝利的喜悅。

沐沐終於讀懂了他眼底的笑意——他是故意在耍她玩,想看看眼前這個不自量力的小女孩臉紅、驚慌的樣子,想看她撐不下去會怎麼辦。

內心的倔強被他激發出來,她提筆快速寫着:【好啊,你把五萬塊現金放在這兒,我現在就脫衣服。】

寫完后,她仰起臉,彎着眼睛對他甜甜一笑。

卓也笑了,低沉的笑聲充滿磁性,「小妹妹,你別後悔哦。」

說完,他放開摟着她的手,拿出手機熟練地撥了個電話號碼。

電話很快接通,不等對方說話,他先說:「有五萬塊現金嗎?我現在要……」

「現在?」電波里的聲音明顯有些緊繃。「你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

「不是,有個朋友想用。我想要現金,銀行關門了。」

「好吧,我想想辦法。你在哪?我一會兒給你送過去……」

「『落日』酒吧。」

「你又泡夜店?超……」

他打斷對方的話,「好了好了,你不用說了,我保證今天是最後一天,明天我就去發奮圖強,行了吧?」

「好吧,一會兒我去找你。」

「嗯。」

見他掛了電話,一副饒有興緻的眼神將她的身體從上看到下,標準的「色狼」看法,再看看周圍半醉半醒的男人,沐沐真的有點撐不住了,下意識瞄瞄門的方向。

「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她堅定地搖頭,拉過他旁邊的吧枱椅,坐上去。她絕對不相信,眼前這個男人會下流無恥到讓她當眾脫衣服。

在卓不明意味地的目光中,沐沐對着調酒師打了個響指,指了指他的酒杯,敲敲自己面前的吧枱。調酒師會意,端了杯淡黃色的威士忌放在他們面前。

然後,她在寫滿字跡的杯墊上找到一小塊空白。【一個人喝酒多無聊,我陪你喝兩杯吧。】

「只喝酒多無聊。」他伸手叫來服務生,「拿一疊紙給我。」

在勁爆的的搖滾樂聲中,在妖嬈的浮光掠影下,厚厚一疊便簽紙放在她面前,驀然間,她的世界再沒有了喧囂和紛雜。她無聲地望着他嘴角淡淡的微笑,說不出什麼滋味,紙張上燙金花紋好似烙在她心間,一股熱熱的液體從她乾澀的眼睛裏湧出……

她垂首,想悄悄擦拭眼淚,他的指尖卻落在她的臉上,輕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淚。

周遭依然是浮光掠影,喧囂起伏,她的世界在這一刻里,時光那般溫柔,歲月那般靜好。

「你可以聽到聲音,為什麼不能說話?」卓問她。

沐沐在燙金的紙上慢慢寫着:【我受過刺激,之後就再也說不了話。】

「聲帶受損了嗎?」

【沒有,醫生說是我的心理問題。】

「是心理障礙?」因為周圍聲音太吵,他不得不靠近她耳邊問。

是的,心理障礙。

沐沐低頭,又想起那可怕的一幕,滿身是血的爸爸睜著驚恐的眼,鮮血飛濺,血腥的味道哽住她的喉嚨。

她撲到電話邊撥通120,聽見裏面有人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想說話,可無論怎麼努力也發不出聲音。她只能眼睜睜看着爸爸在她眼前倒下去,血不停地流,染紅了他條紋的T恤衫,流過白色的大理石地面……

她拿着電話,拚命搖媽媽,希望她能說句話,可媽媽的身體比爸爸還要僵硬。

見她不說話,卓又問她:「你受過什麼刺激?說出來聽聽,看我能不能幫你。」

沐沐像被蠱惑了一樣,木然在紙上寫字:【我爸爸死得很慘,他的血濺到我的嘴裏,全都是血腥的味道……】

等她意識到自己寫了什麼字,急忙用筆劃掉,一筆一筆,把字跡塗得一片狼藉。可他還是讀懂了。「血濺出來?是車禍,還是……」

沐沐捏着筆的手指越來越蒼白。

見她不願再提,卓也沒有追問,換了話題,「你要五萬塊錢,想做什麼?」

沐沐不想騙他,如實告訴他:【我想救我媽媽,我已經沒有爸爸了,我不想家破人亡……】

他沉默了,對着紙上的字跡,眉頭越皺越緊,許久,他才移開視線,看了一眼桌上的香煙。

在這個五毒俱全的「落日」酒吧,二手煙早已充斥着每一個角落,可他還是很鄭重地詢問她:「不好意思,介意我抽支煙么?」

她從煙盒裏拿出一支遞給他,然後小心翼翼為他點燃。

繚繞的煙霧裏,卓看着她的眼神變得深邃,簡直與剛剛調笑的他判若兩人。「對不起,我不知道你……」

她笑着搖頭,【你肯借我錢,我已經很感激了。】

「我還能幫你做點什麼嗎?」

她認真想了想,【我能問你些問題嗎?】

「當然可以。」

【你最近心情不好。】這個問題她早就想問,【為什麼?】

似乎沒有料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他的表情難掩驚訝。「你怎麼知道我心情不好?」

【你不會吸煙……】憑她對吸煙人的了解,他抽煙的姿勢和神態很明顯是初學者,很帥,很酷,但沒有對尼古丁那種強烈的渴望,【你這個年紀應該不會因為叛逆才學吸煙吧?】

「你覺得我這個年紀會為了什麼學吸煙?」

【空虛,或者遭遇挫折?】

「你挺善解人意的。」卓沒有否認,深吸了口煙,問她:「你能體會到一種感覺嗎?你有一個夢想,所有人都認為你不行,你很努力想向他們證明:你行,你可以做到。可最後……你失敗了。」

沐沐咬着筆,發獃了很久,才寫字。

他捻熄了煙,湊近她,專註地盯着她筆尖寫下的每一筆,每一劃。

【我體會不到,但我也有一個夢想,我想考音樂學院,將來成為一名作曲家。我一直很努力,從小到大,我每天都在家裏學習,彈琴,唱歌,從來沒出去玩過一天。每個人都說我行,我的老師建議我報考中央音樂學院。我爸爸到處求人,幫我找了個非常好的鋼琴老師教我。鋼琴老師也說我一定行。再過半年我就該參加高考了,可我沒有機會了。】

她還沒寫完,他便驚訝地問:「為什麼?」

【我退學了。】

「退學?!不管你家裏發生了什麼,你都不應該放棄自己。你爸爸泉下有知,知道你放棄考大學,知道你每天在這種地方自甘墮落,他會怎麼想?」

她知道……

如果爸爸泉下有知,知道她現在正在做的事情,會有多痛心。可她沒辦法,難道讓她眼睜睜地看着媽媽死?!

年幼無知時,她總因為媽媽的嚴厲苛責偷偷地抱怨,現在,她才恍然懂得,幸福是一件脆弱的珍寶,一不小心,它就會摔得粉碎,再難復原。

她木然搖頭,【我沒別的辦法,這就是我的命……我認了。】

「你認命?!」他說,「你可以信命,但不能認命!」

她苦笑,看向外面的夜空,浩瀚的天地被閃爍霓虹照亮,真美!過了今夜,不知道她還有沒有機會再看見這美麗的城市,再遇見這個讓她心動的男人……可能,她不會再有機會了,所以她一定要好好珍惜今夜,認不認命這個話題根本不重要。

一個白餐巾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她轉回視線,眨眼之間,白餐巾突然在他手心裏不見了,他的手中多了一支餐巾折成的白玫瑰。

「送給你。」

她難以置信地看着他手中的白玫瑰,這是她第一次收到男人的玫瑰花,還是用這麼特別的方式,最關鍵的,是她喜歡的男人。

「這世界不是沒有奇迹,要看你能不能創造奇迹……」他堅定的眼神那麼真摯。「相信我,只要你別放棄,你的命運一定可以改變。」

潮水般的眼淚奪眶而出,她伏在他的肩膀上,無聲地抽泣。他把白玫瑰拆成白餐巾,輕輕擦拭着她臉上的淚。

他的手指真的太溫柔了,讓她如同在漫無邊際的沙漠裏看到一汪清泉,恨不能把自己全部浸在其中,就算最後會被溺死,也無所謂。

那一刻,她真的相信這個世界有奇迹——眼前的男人就是她的奇迹。

從今夜起,她的命運要為他而改變。

手機的信息提示音響起,沐沐戀戀不捨地坐直,拿着手機刻意將身體轉了個角度,在他視線無法觸及的位置點出短訊息。

屏幕上顯示著信息來自於「喬律師」,她點開信息,內容很簡短:「一切都已準備好,明早八點,你來我辦公室。」

沐沐看一眼手機上的時間,九點十五,也就是說她只剩下不到十一個小時。

她苦笑,為什麼她只剩下十一個小時,為什麼她喜歡的人要出現在這個時候,讓她經歷優曇花一樣美麗又短暫的遇見,然後面對離別……

「怎麼了?」他小聲問。

沐沐搖搖頭,顫抖着手指打了兩個字:「好的。」用力點了一下發送鍵,將消息發出去。

她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氣喝盡。琥珀色的液體剛剛入口,微微的酸,接着有股火焰的味道,濃烈得像要着火。她以前很討厭喝酒,尤其是那些人端著酒杯給她喝的時候,她總認為那杯里裝着毒藥,他們每個人都想要毒死她。

現在,她有點想把自己毒死,這樣她就什麼都不用面對了。

喝完了自己的酒,她又端起他的酒杯,卻被他在半空中截了去。「好女孩不喝酒。」

【好女孩也不會賣身。】所以,她不是好女孩。

「你……」他被她噎得啞口無言

沐沐毫無預兆地撲到他的懷裏,將臉埋在他的頸窩,雙手拚命地抱緊他的腰。她沒有任何遐想和綺念,只想汲取他身上的溫暖,讓自己不再害怕。

他慢慢抬起手,輕輕搭在她的背上,撫慰地拍着她劇烈顫抖的背,「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好不好?」

她搖頭,把他摟得更緊,如果可以開口講話,她真的有很多話想說,她想告訴他:「我害怕,怕冰冷的手銬,怕刑警隊黑暗的審訊室,怕被鐵門鐵窗囚禁一輩子……我才十八歲,我沒做錯事,我不想進暗無天日的牢獄里……我更害怕以後見不到你,你是我的初戀,我還沒告訴你我的名字,還沒和你約會,看電影,去遊樂場玩……」

然而,就算她說了又怎麼樣?他幫不了她。

卓深深吸氣,呼吸,眉宇因無奈而扭曲,還有他放在她背上的手緩緩收緊,握成了拳。她不曾想到,她的顫抖,她的驚慌,還有她的有苦難言,讓向來不可一世的男人深深地體會到無能為力的滋味。

手機在吧枱上不斷震顫,發出沉沉的低鳴,卓的眼神落在手機上,摟着她的手一動未動。

電話連着響了三遍,直到沐沐鬆了手,他才接了電話,聲音乾澀沙啞:「你在門口等我,我出去找你。」

然後,他拍拍她,「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來。」

她點頭,一直盯着卓的背影在人流中穿梭,最後消失在門口,再也看不見。她拿回酒杯,繼續喝。

在一邊旁觀很久的調酒師終於看不下去,開口勸她:「唉,別喝了,你喝醉了……」

她搖頭,固執地用食指扣著吧枱,讓他拿酒。

「不行,你真的不能再喝了,當心男人占你便宜。」

她笑着在紙上寫着:【我喜歡他,我願意!】

「你喜歡他,他未必真心對你。男人哪……玩過之後,他可能連你的名字都不記得。」

她笑着點頭,一臉的堅定,她本來也不想告訴他名字。

一個紙袋放在桌上,裏面裝的東西看上去方方正正,不用看也能猜到是她要的五萬塊現金。她怯怯地看他一眼,又偷看一下周圍的人,心中暗暗求神拜佛希望他千萬別說讓她當眾脫衣服的事情。他的確沒說,只是朝着人民幣的方向揚揚下顎,對她微笑,意圖不言而喻。

她厚著臉皮裝傻,沖他無辜地笑笑:【謝謝,等我有錢一定還你。】

他也笑了,張開口正欲說話,她趕緊又寫:【我有點餓了,我還沒吃飯。】

為了增加說服力,她故意捂著胃,用可憐兮兮的眼神望着他。

「沒吃晚飯還喝這麼多烈酒,你的胃還要不要了?」

她剛要拿筆解釋,他卻搶走她手中的筆和紙,拉起她的手結賬離開。

卓的掌心很大,很有力,也很溫暖,將她柔軟的小手完完全全包裹在其中。

第一次被男人牽手,沐沐多少有點羞怯和欣喜,偷偷看看他的表情,他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自然,好像牽着多年的戀人一樣。

晚上十點多,因為天空中陰雲集會,風雨欲來,街上的人均是腳步匆匆。

「想吃什麼?」卓看看周圍燈火輝煌的幾家餐廳,考慮到她不會說話,直接指著每家店門面問她,「這家,這家,還是那家?」

沐沐看了一圈,閃爍的燈火若即若離。這種情況下,電視劇里的女主角好像都該表現得清心寡欲一點,帶着男主角去找個小麵館或者路邊攤,以博得男主角的好感。

可眼前這家意式餐館的摩根烤肉比薩,真的千里飄香,她每天晚上經過,都會忍不住咽口水,很想嘗嘗是什麼味道。如果今天不嘗嘗,恐怕她以後沒機會吃到了。

她正在內心裏糾結,身邊的人已從她渴望的眼神中看出端倪,拖着她的手走進環境優雅的餐館。

坐在環境優雅的意大利餐廳,聽着讓人心情舒緩的薩克斯,身心淡淡暖光籠罩下,會變得柔和溫暖。

摩根比薩端上來,香氣誘惑得她胃腸翻滾,沐沐立刻把形象的問題拋到九霄雲外,拿起一塊就開始吃。一塊比薩瞬間被風捲殘雲之後,沐沐才發現對面的卓什麼都沒吃,手指托著紅酒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柔和的燈光下,她第一次看清了他的樣子,帥氣、俊美,好像都無法形容他那張臉。淺麥色的肌膚彰顯著男人的味道,冷俊的面部輪廓,剛毅又不失柔和,而他的眼睛,一點陰鬱,一點不羈,還有一點點讓人心神恍惚的情意……她最喜歡他的唇,淺淺一勾,精緻的弧線噙著一絲壞壞的笑。

「你能不能別用看比薩的眼神,看我?」

比薩可沒有他好看,沐沐在心底說。

為了緩和尷尬氣氛,她指了指比薩,示意他吃點。

「我不餓。」他拿了張紙巾,伸手過來幫她擦了擦嘴角,又給她倒了一杯檸檬茶,放到她面前:「你確定你只是沒吃晚飯?」

她悶頭喝了一口,她當然不會告訴他,她一天都沒吃飯,因為今天一整天都在忐忑不安,在「找他」和「不找他」之間猶豫不決。

其實,她來這個酒吧彈琴,除了想賺點錢養活自己之外,還有另一個目的——找到她願意把自己給他,又願意借她五萬塊錢的男人。

從一個月前她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知道她找到了,可她卻猶豫了。她太喜歡他了,喜歡到不想欺騙他,招惹他,利用他。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她實在找不到更好的選擇,迫於無奈找上了他……

「對了,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字么?」他問。

這一次,他沒有拿紙筆給她,而是把手心伸到她面前,讓她在他手心裏寫下她的名字。

沐沐有些茫然,這是否意味着他想真正認識她,了解她?

遲疑良久,她搖了搖頭。她不想告訴他名字,因為害怕有一天他會在報紙或者網絡上看見她的名字,害怕他會以為她的可憐背後隱藏着不可饒恕的罪惡,害怕他會後悔認識了她。

卓收回僵直在半空的手,不再說話。

涉世未深的她根本不懂,拒絕告訴一個男人名字意味着——她只想做他生命中的過眼雲煙,他不需要知道她是誰,也不需要知道她從哪來,將要去哪。他們之間的一切不過是一場春夢罷了,夢醒后,她不希望再與他有任何交集。

這種拒絕,無疑是對男人尊嚴的無情踐踏。

「吃完飯想去哪?」他的聲音毫無溫度。

她看看窗外,外面高樓林立,不乏一間間快捷酒店,她指了指最近的一家酒店。

他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馬上收回視線,將旁邊的錢拿起來,放在她面前。「你今晚已經陪了很久,我也很開心,錢我給你了,你不用還。」

她訝然,隨即搖頭,非常堅定。她找他並不是為了錢,確切地說不只為了錢。

「快點吃,吃完我送你回家。」他的語氣很霸道,不容拒絕。

不知何時,外面下起了蒙蒙的小雨,雨絲很細,映着燈光,像千萬條絲線纏纏繞繞,為這初春又添幾分涼意。

沐沐抱着錢跟在他身後走出餐廳,雨滴落在她的身上,絲絲柔軟。

「你住在哪裏?我送你回去。」他轉過臉,問她。

她依然搖頭,仍是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

「算了。」他實在拗不過她,放棄了,「我送你回酒吧。」

他一路送她到了酒吧門外,似堵著氣,始終沒有再說一句話,剛到酒吧門前,便頭也不回地離開。沐沐急急忙忙追上去,卓的步伐很快,她跑得快要斷氣了才追上,拉住他的手臂。

她想讓他別走,張口說了半天發不出一點聲音,她又慌慌張張找紙和筆,懷裏抱着的錢左顛右倒,弄得她狼狽不堪。

「別找了筆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他甩開她的手,冷冷丟下一句,「我對你沒興趣……」

他走了,腳步沒有絲毫的遲疑,也沒有再回頭看她一眼,真的對她不屑一顧。

雨越下越大,風越吹越冷,沐沐站在風雨里,長發和薄薄的長裙很快被風雨打濕,豆大的水滴順着她的身體往下流,摔碎在地面上。

風雨里的人很少,偶有幾個撐著雨傘匆匆趕着回家的人經過,看見她的樣子不免同情,走過來問她要不要雨傘。

她搖頭,眼睛一直盯着他離開的方向。她知道她錯了,找錯了人,狂放不羈只是他的外表罷了,他有他的原則,有他的底線。一個為了錢出賣身體的女人,他根本看不起。

烏雲急涌,一道白光之後,驚雷轟轟隆隆。狂風卷著疾雨打在她身上,好似皮鞭一樣無情地抽在她身上,臉上。她還看着他離開的方向,不是奢望他能回來,只是不知道這樣的雨夜,她還能去哪?

一輛疾馳而過的墨綠色越野車駛過來,在她旁邊急剎車,雪上加霜的濺了她一身污水。驟然的寒冷讓她不禁打了個寒戰,纖柔的身影在昏黃的路燈下顫抖。

車門打開,一個男人下了車。雨幕里的世界,如煙,如霧,燈火朦朧,唯有眼前挺拔的男人那麼清晰……

她愣愣地看着他,濕透的襯衫貼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身上剛毅的輪廓,她才發現他的身材這麼好。

雨滴從他的頭髮上落下,落在他緊蹙的眉宇間,原來他的眼神那麼深情。

她踉踉蹌蹌走到他身邊,太多的委屈說不出口,有太多乞求無法成言,明明可以忍住的眼淚,忽然絕了堤,滾燙的淚珠滑落臉頰。她抓着他的手臂拚命搖,她沒有時間了,能不能給她最後一夜的溫存,讓她在冰冷的牢獄里可以慢慢回味。毫無預警,他伸手將她摟進溫暖的懷抱,吻上她冰冷的雙唇……

唇齒相觸的一剎那,狂風驟雨的世界就像塌了一樣,一片混沌。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沒有任何經驗的沐沐完全懵了,手裏的錢掉在了地上。

他這是……吻她?

那個她只要每天能偷偷看幾眼,就會激動得抱着被子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男人真的在吻她?這比夢境還要虛幻,可是,濃烈的男人氣息伴隨着狂野放肆的熱吻鋪天蓋地襲來,那麼真實。

唇與唇的輾轉吸吮,濃重紊亂的鼻息吹在她的臉頰上,淡淡的煙酒味道,她頓時陷入一種震撼的眩暈,之後思維一點一點變成了空白,至於他為什麼要吻她,她已無法思考……

雨更大了,落在地上,濺起白蒙蒙的水霧。

如火如荼的熱吻和緊得讓她無法呼吸的擁抱讓她微微痛楚,她痛苦地吸氣,血脈卻因這微痛逐漸火熱。

狂風呼嘯,暴雨磅礴,她的世界裏一片晴朗,沒有了鮮血,沒有了眼淚,只有他,那個能在風雨里給她最溫暖懷抱的男人……

如果可以,她希望這個吻能到天明,他就這樣抱着她,不要鬆開,這樣的溫存已經足夠……

後來,他帶她去了一所高級溫泉會館,紫檀木的古典雅緻,雕樑畫棟,恰到好處的燙金點綴,奪目卻不誇張,別有一番韻味。

走進房間,他輕輕幫她脫下被水淋濕的外衣,聲音輕緩中略有些低啞:「你剛淋了雨,容易着涼。先洗洗澡,好好休息一下……」

她點點頭,走進浴室。溫泉水是碧綠色的,水溫微燙,她躺在水中,讓溫香的水舒緩每一根神經,浸透每一個毛孔。洗盡一身的疲憊和寒冷,沐沐披上浴袍走出浴室,客廳內華麗的水晶燈換成暖黃的暗光,光影籠罩在躺椅上雙目微合的男人身上,他也在另一間浴室洗了澡,全身上下只有一條白色的浴巾鬆鬆圍在腰間,淺麥色的肌膚在按摩膏的潤澤下,閃著瑩潤的光澤。

他將她拉到躺床邊,雙手攬住她的腰,嗅了嗅她髮絲的味道,「還冷嗎?舒服點了嗎?」

沐沐點頭,怯怯抬首,正好面對他低垂的臉。他們距離很近,近得四目相對,一直望進彼此的眼底,儘是無言的悸動。

他曾為她無法開口,他沒有機會聽得見她的聲音而感到遺憾。此時此刻,他反倒覺得言語是多餘的,有些話根本不需要表達。她凌亂的呼吸,合上的雙眸,還有她猶豫着想拉他腰上毛巾的手指,已經是最誠摯的邀請。

他的視線落在她的唇邊,緩緩地垂首,唇輕輕落在她的唇上……

外面的世界雷雨交加,天地一片昏暗,裏面卻是燈光旖旎,滿室的溫香。

看出她滿眼緊張,卓撫慰地笑了笑,伸手撫摸着她緊繃的背,並在她被咬出齒痕的唇上吻了一下。

「是第一次吧?」

她眨眨無辜的眼,不知該如何回答,怕他會因為擔心負責任而離開。

「別緊張,放鬆點。」卓耐心哄着她,憐惜的吻落在她額頭,臉頰,唇邊,帶着安撫的疼愛。「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他又一次把掌心送到她面前。猶豫片刻,她伸出指尖,觸摸他的掌心。他的手型很美,手指細長,而掌心卻很粗糙,上面還有厚厚的繭,好像吃過很多苦,這與他一擲千金的感覺格格不入。

一筆一筆,寫下一個字——蘇。

「蘇?」他不解:「蘇是你的姓,還是名字?」

她笑着對他眨眼。

「蘇?蘇蘇……很好聽。」他輕吟的聲音充滿磁性,更好聽。

她正想問他的名字,他卻沒給她機會問。

水池裏,碧波蕩漾,層層漣漪。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停了。

一切都結束了很久,兩副浸透汗水的身軀緊緊擁吻,難捨難分。她抓過他的手,在他的掌心裏慢慢寫着三個字:【我愛你!】

他無言地看着掌心,許久。

漫漫長夜……

墨色的長發,雪白的薄被,纏繞着顛顛倒倒的一雙人影,也牢牢纏住了兩個人的記憶。

晨曦初現,宛如玫瑰色的輕紗漫天飄散,籠罩了天地。一縷調皮的光,從窗帘的縫隙中溜進房間,爬到床上一雙相擁而眠的人影上,旖旎盡顯。

沐沐被晨光喚醒,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睜開眼睛。她身邊的卓還在沉睡。

她靜靜看着他,猜想他應該是個很霸道的男人,即便睡覺,也是一種霸道的姿勢。強健有力的手臂將她抱個滿懷,線條修長的腿搭在她的腿上,讓她完全沉溺在他的氣息中,無法逃離。

不過,他的睡姿雖然不雅,睡容倒是特別迷人,她悄悄伸出手指,順着他挺直的鼻,斜飛的劍眉,還有薄唇絕美的線條,淺淺描繪,用心把他的樣子記在心裏。他似乎在做着什麼美夢,唇邊揚著性感的弧度,似笑非笑。她心底一軟,湊過去在他唇上淺淺一吻,他的唇柔軟溫潤……早已不是昨夜肆無忌憚狂野的唇舌。

雖然她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多大年紀,住在哪裏,做什麼工作,可是,他卻是她第一個男人,她很滿足。

過了一會兒,玫瑰色的晨光變成了金色,天空變成澄澈的碧藍。

天到底亮了。

沐沐抬眼看看床邊柜子上放着的厚厚的五捆人民幣,苦澀的微笑。

她知道她該走了,一切都結束了,就像灰姑娘到了十二點就要離開王子,否則華麗的衣服會變得破爛不堪,金光燦燦的馬車會變成大南瓜。

戀戀不捨退出卓溫暖的懷抱,移開他被她枕了一整晚的手臂,沐沐撐著酸痛的身體起身。

無聲地穿上衣服,將床頭放着的五疊的人民幣放進早已準備好的包里。

五萬塊,一夜。

銀貨兩訖,很好,很好。

最後看一眼床上壁壘分明的身軀,以及那張俊美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臉孔,沐沐咬緊下唇,努力仰起頭,沒讓眼淚掉下來。

剛剛轉身,倏然,一隻強健的手臂快速伸出,捉住她纖弱的手腕。她一驚,垂臉,對上一雙猶如深潭的黑眸。

她的心亂作一團,用力抽手,卻沒有掙脫,她急了,拚命地用力,然而,她的手腕被牢牢禁錮在他的手心裏。

終於,他開了口,聲音慵懶而性感,「急什麼,再睡一會吧?」

她搖頭,繼續努力讓自己擺脫他的鉗制。

他被她的倔強逗笑了,眉峰一挑,不假思索的話脫口而出:「做我女朋友吧?」

沐沐傻了,愣愣看着眼前的男人。雖然她對他一無所知,可從他昨夜的言談舉止間,能感覺出他有極好的教養,必定出身不凡。

還有他手腕上刻着「Cartier」的手錶,她聽說過這個牌子,很貴,比她最珍貴的鋼琴還貴。

他這樣的男人想要什麼女人沒有?為什麼要她做他女朋友?

該不是——他還沒睡醒?!

有可能,他昨晚折騰到很晚才睡。

沐沐笑了,比晨曦還要飄忽。

【等我們再見面的時候……】這句話她說了,用唇,而非用聲音。所以男人沒有聽見,迷茫地看着她。

她只好笑着搖搖頭。卓明白了她的拒絕,不再勉強,緩緩鬆開了手……她在他眼中看到了不舍,那般深沉。

沐沐安靜地打開門,安靜地合上門。

門緊緊關閉的一刻,她抱緊懷中被金錢塞滿的包,身子靠着冰冷的牆壁滑下,蹲在地面上,用膝蓋抵住疼痛的胸口。

眼中的淚一串串落下,顆顆晶瑩,滴滴絕望。

五萬塊,一夜。銀貨兩訖。

她不該動了心,他更不該——動了情!

可既然她動了心,他也動了情,他們的故事就不該這樣結束。那麼,一切就等我們再見面的時候再繼續吧。

他們還會再見嗎?即使再見,他還會記得她嗎?

會的,她相信一定會,只是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四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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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時光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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