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切美好的事物，好像都不及許言之不經意的笑。

01

道路兩旁的梧桐樹被九月依舊炙熱的陽光烘烤著，有些發蔫的葉子無精打采地耷拉著。溫暖來得不算晚，但也絕對不早。距下午一點的開學典禮，還差兩分鐘。

「糟了，歐陽一定會打死我的！」溫暖看了一眼腕錶，生無可戀地仰頭哀號。

歐陽是高三441班的班主任兼英語老師，才二十三歲，但是「惡毒」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導致溫暖只要看到歐陽皺眉就會兩腿發軟。

「丁零——」

溫暖一路狂奔，也只堪堪踩著鈴聲趕到教室門口。

她原已經做好了要挨批評的準備，沒想到上半年不遲到、不早退、頂著風雨也不會浪費時間的班主任歐陽竟然奇迹般不在。

「溫暖，快坐啊，歐陽來了！」坐在第一排的班長魏晨軒斜著身子看了一眼室外走廊，連忙提醒道。

「知道了！」溫暖挑了最後一排的座位坐下，長吁了一口氣。

歐陽果然在溫暖坐下后就進來了，她今天穿了一條淡粉色碎花的裙子，長而微卷的頭髮披散在身後，很是溫柔賢淑的樣子。

溫暖帶頭起鬨：「歐陽老師真漂亮！」

在一群人的鬧騰下，氣氛陡然活躍輕鬆起來。

原本以為她是最後一個來報到的，沒想到竟然有人比她來得還要遲。是個男生，穿著很普通的白色棉T恤和一條黑色的牛仔褲，很瘦。頭髮微長，遮住了整個額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消瘦白皙的下巴和一張緊緊抿著的薄唇。

「完了，歐陽要生氣了……」

溫暖聽到前排兩個女生竊竊私語的聲音。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新來的同學，希望大家能夠友善相處。新同學，請你做一下自我介紹。」歐陽稍微讓開了一些，好讓他站在講台的正中央。

「真罕見，歐陽竟然沒生氣，還對著他笑了……」

「你說這新來的是個什麼來頭？」

「會不會是歐陽的兒子？」

「胡說什麼呢！」溫暖聽不下去，推了一下那女生的肩膀，「歐陽男朋友都沒交哪兒來的兒子？」

「嗯，也是……」

02

「我叫許言之。」

少年言簡意賅地吐出五個字，然後在歐陽的示意下落座。

他的座位就在溫暖的旁邊，經過她身邊時，她還能聞到少年身上那股清淡好聞的沐浴露香氣。

是她愛的薔薇香。

好不容易挨過了開學典禮，下午剛上課溫暖就打起了瞌睡。

她昨晚被餘澤拉著打了一晚上的遊戲，還一直沒贏，直到深夜三點才睡下去。強撐著熬過了無聊的開學典禮，此時她的眼皮已經打了好幾場架了。

「夏溫暖同學，請你站起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的答案。」物理老師推了推鼻樑上的老花眼鏡，一雙眼睛盯著溫暖的腦門時好像劃過一抹亮光。

「溫暖，問你呢！」前桌用手肘捅她。

「嗯？」溫暖噌地站起來，眼睛還有些睜不開，迷迷糊糊地照著前桌翻到的答案念，「水與冰之間狀態發生變化時……」

物理老師顯然不太滿意，瞪了她一眼，又看到她旁邊的許言之，臉色更不好看了。

「夏溫暖旁邊的那位同學，請你站起來回答一下。」

「嘿，叫你呢！」溫暖拽了一下許言之的衣服，把他叫醒。

許言之起來的時候不悅地看溫暖一眼，陰冷的眼神讓溫暖忍不住在九月的艷陽天里打了個哆嗦。

「算了，不用回答了，你們兩個都給我去外面站著！」物理老師拿戒尺敲了幾下講桌，一下子把溫暖的瞌睡蟲都給嚇跑了。

溫暖連忙收拾了一下桌子，拉著許言之就從後門跑出去。以她對物理老師的了解，再待下去估計要被拖去辦公室見歐陽了。

教室外要熱得多，又正處於上課時間，沒有了吊扇「呼哧呼哧」地吹，顯得格外安靜。偶爾有幾聲略顯疲憊的鳥叫，帶來一瞬間的熱鬧。熱鬧過後，又是長久的寂靜。

溫暖沒過多久就站不住了，室外安靜得讓人受不了。她偷偷瞥了一眼身邊的少年，那麼近距離的觀察終於讓她看清楚了許言之的長相。

很清秀的一張臉，雖然第一眼不足以讓人覺得驚艷，可是你越看就會越覺得他好看。

或許是溫暖的目光過於炙熱，許言之扭過頭，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睛直直地對上她。有那麼一瞬間，溫暖感覺自己如同置身冰窖，周圍的熱度一下子就散了。

「或許……你再多看我一下，我就很涼快了。」

許言之明顯是不打算滿足溫暖，他收回目光又像一尊雕塑一樣站著。

「別這樣啊，你再看我一下……」溫暖湊過去，想要對上許言之的眼睛，每次都差一點，就被許言之偏頭躲開。

「請你關照一下祖國的花骨朵好嗎？」

「不好。」許言之依舊平視前方，聲音低低的。

溫暖沒料到許言之會回答，所以特別詫異地盯著他：「你竟然說了開學的第二句話！」

許言之沒理她。

「沒關係，肯說話就很好了。」溫暖安慰自己。

才過一分鐘，她又興奮得手舞足蹈：「你說我們是不是很有緣？我睡覺你也睡覺、我被抓你也被抓，連罰站都一起！」

許言之聞言偏頭看了溫暖一眼。她的聲音很輕快，像音符一樣不斷跳躍著。她說話的時候，眼睛會微微眯起，眼尾上揚，剛好斂起了一抹流光。

「許言之，我們也算是患難之交了吧？」溫暖側過頭問他。

許言之本來想搖頭，可是看到溫暖閃閃發亮的眼睛，他就鬼使神差般地點了點頭。

「那我們說好，明天上午再一起睡覺。」

03

第二天上午一二節是歐陽的課，溫暖再想睡覺也只能憋著。畢竟在太歲頭上動土，是一種很不理智的行為。於是溫暖推遲到了第三節課睡覺，睡之前她還特意跟許言之打了招呼，這才拿了書蓋住腦袋心滿意足地睡過去。

「夏溫暖！」物理老師把書拍在她桌子上。

溫暖睡得一臉懵懂，抬頭時還能看到她側臉被書本壓出來的幾道痕迹，以及一雙濕潤的、無辜的鹿眼。

等溫暖醒得差不多了，這才看清物理老師的臉。她頗有些底氣地站起來：「老師你讓讓，許言之被你擋住了，他也睡了。」

突然有人笑了一聲，在寂靜無聲的課堂上格外刺耳，然後又沉默了一下，緊接著全班都開始笑起來。

溫暖側著頭，許言之剛好也看過來，視線交會的一剎那，溫暖忍不住小聲罵了一句：「Shit！」

「溫暖同學，下課後請跟我去一趟辦公室。」物理老師走上講台，把沒說完的下半段說完，「現在請你去門口站好。」

Shit！要見歐陽就算了，竟然還要罰站！

溫暖的視線落在許言之身上，帶著點咬牙切齒的意味。後者坐得端正，直接無視了她。

一場無聲的較量，以溫暖慘敗告終。

從辦公室回來后，溫暖勉強撐著一絲精氣神等到許言之進來坐好。她把語文書翻開，放在許言之桌面上，讓四個大字正對著他——患難之交。

溫暖立即痛心疾首地指著那四個字：「不是說好要一起睡的嗎？！」

許言之眼皮輕輕地掀了掀，嘴角有一絲弧度劃過：「我什麼時候答應了要跟你睡？」

人群里突然響起一聲小小的「咦」，不少人都把目光移了過來，流轉在她和許言之身上，氣氛陡然變得曖昧起來，太多的目光看得她後背發麻。

溫暖這才發覺這麼說有點不妥，於是思考之後她又換了一種說法：「我們不是說好要睡一節課的嗎？」

人群「咦」得更大聲了。

溫暖面子多少有點掛不住。她乾脆把書收了，鬱悶地回到座位上，並且打算單方面和許言之絕交一星期，順便琢磨一下該怎麼把歐陽吩咐的兩千字檢討給寫出來。

在溫暖本子上一順溜的「我錯了」三個字里，許言之的良心終於受到譴責。他有手機，只是很少用，好不容易開機一回，竟然還是因為搜檢討詞。

溫暖覺得不能跟自己過不去，於是暫時把「絕交」的事放一放。在許言之的幫助下，她火速完成檢討。下午準時上交時，歐陽還難得地表揚了溫暖一番，這直接導致溫暖和許言之朋友的關係又恢復如初。

04

周六，陰天。時不時有涼爽的風拂過，還帶著道路兩旁新開的菊花的香味。

溫暖把餘澤從家裡拖出來，此時兩個人正站在廣場上，各自抱了一摞高高的傳單。餘澤的周末向來是用來休養生息的，況且還是大早上，所以他現在連眼都沒睜開。

「你說你圖什麼？」

「圖開心啊！」溫暖眉眼彎彎，笑著把傳單發出去。

餘澤打了個哈欠，把傳單遞給經過他身邊的兩個女生。

那兩個女生路過時，溫暖聽到她們悄悄地說：「天哪，那個男生好帥啊！」

她看了餘澤一眼，覺得那兩個女生眼睛可能有問題，然而現實狠狠地給了溫暖一巴掌。

餘澤手裡的傳單很快就發完了，並且對象都是年輕貌美的姑娘。溫暖手裡卻還有大半，更尷尬的是，她發出去的時候，許多人直接掠過，連手都懶得伸一下。

「給我吧，你這樣要發到明天了。」餘澤把她手裡的傳單都接了過去，又指了指廣場右邊的長椅，「你去那邊休息一下，我一會兒去給你買水。」

行吧，向大佬低頭。

溫暖聽話地走過去，坐在樹下的長椅上。她能清楚地看到餘澤被風吹起來的短髮，以及臉頰上流下來的汗珠。

餘澤好像也……挺帥的。

「言之，看什麼呢？」穿著黑白條紋衣服的男生拍了拍許言之的肩膀。

「沒有。」許言之轉身，利索地收走了桌子上的盤子。

餘澤把傳單發完，又帶了兩瓶水過來：「渴了吧？喝水。」

溫暖盯著餘澤的臉，露出一種讓人難以捉摸的表情。直到看得餘澤渾身不自在，她才轉移目光：「行啊，餘澤，把妹的套路『666』啊！」

餘澤：「……」

晚上路過廣場旁邊的小吃攤，溫暖心血來潮地點了一大鍋小龍蝦，美其名曰犒勞自己。餘澤剛坐下，就聽到溫暖欣喜地驚呼了一聲：「許言之！」

許言之愣了愣，隨即停下腳步。他回頭正好看到溫暖嘴巴里塞滿了食物快速咀嚼的樣子，像極了一隻被投喂的倉鼠。

溫暖跑過來，在他面前站定：「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兒？」

許言之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那你怎麼在這兒？」

「做兼職啊！為了體驗生活的艱辛！」溫暖說著，把許言之拐了過去坐好，「為了感謝你幫我找檢討詞，今天晚上我請你吃小龍蝦行不行？」

能不行嗎？許言之盯著自己被拽得有些紅了的手臂想。

餘澤挪開了一點，好讓許言之坐進來才說：「你好，我叫餘澤，溫暖的好朋友。」

小龍蝦上來，辛辣的香味頓時飄散開。

溫暖吃東西毫無顧忌，直接拿手捏了就往嘴裡塞。餘澤把她手裡的東西搶了過來：「你剝了殼再吃。」

許言之看了他們一眼，斂下眉頭解決自己的那隻。

溫暖明明怕辣，可又管不住自己的嘴。被辣得眼淚鼻涕直流，她也只會站起來轉來轉去，用手扇風。

許言之看不過去，把包里翻出來的水杯遞過去，溫暖直接對著就喝。許言之愣了一下，餘光里溫暖紅著鼻子和眼眶的樣子，讓他的心顫動了一下。

接收到溫暖投遞過來的感激目光，他又面不改色地低頭吃起來。可是心裡那一池平靜的湖水，卻像被人不經意投入了一顆石子，正泛著不小的漣漪。

05

第一次測驗過去，班級里就要開始排座位。歐陽走進教室，把試捲髮下來還惡狠狠地瞪了溫暖一眼。

試卷上刺眼的紅叉確實挺多的，溫暖下意識去看許言之的試卷。嗯，紅叉也挺多的，溫暖一下子就平衡了。

「這是你的。」像是看懂了溫暖的想法，許言之把數學試卷遞給她。

「那這是什麼？」溫暖兩指夾起自己桌面上的試卷。

許言之看了一眼：「很明顯啊，是物理卷子。」

溫暖，卒。

歐陽看了眼成績單，對許言之投過來一個滿意的眼神：「本次測驗我們班第一名是許言之，第二名是魏晨軒，第三名是秦詩怡。鼓掌，並且向他們看齊。」

在一片艷羨聲和掌聲中，溫暖才消化完這個事實。她吞了口唾沫，艱難地問許言之：「你是怎麼做到上課睡覺還能把班長和學習委員壓下去的？不如教教我？」

「可能是靠腦子。」許言之看她半晌后，問道。

「你是不是在說我沒有腦子？」溫暖奓毛，她雖然成績一般，但她也不傻啊！

「能聽懂，那或許還能搶救一下。」許言之逆著光，嘴角往上翹起，一抹淺淺的笑意在唇邊漾開。

秋季的天氣很舒適。陽光正好，微風不燥，偶爾還有校園裡花樹飄過來的好聞的香氣。一切美好的事物，好像都不及許言之不經意的笑。

溫暖一直覺得許言之是一個清秀的面癱，可是現在應該要改口了，他是一個帥氣的面癱。

「老師，我請求跟許言之坐同桌！」剛好，她以前的同桌因為轉學出國已經一個星期沒來了。

歐陽略加思索，點了點頭。有許言之幫忙，溫暖的進步應該不會小的。

「午安啊，同桌！」溫暖把東西都搬過去，雙手交疊靠在許言之旁邊的書上，一雙閃著光的眼睛眨了眨。

許言之暫時沒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