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夜巷救人

第四十一章 夜巷救人

第四十一章

夜巷救人

拂衣又在上仙閣休息了一日,在玄墨山人精心的醫治下,拂衣身上的傷,很快好了起來。小六一日三餐都照顧得很好,拂衣臉上又煥發了光彩。這日到了晚上戌時,蕭天和李漠帆走進房間,看到拂衣都已準備妥當,很是欣慰。

「拂衣,我再問你一次,」蕭天溫和地說道,「如果你不願意,我不勉強你回去。」

拂衣屈膝行禮,她自那日被蕭天他們救回來,簡直就像變了個人,找到自己親人後的那種幸福讓她面色紅潤、眼神發亮。她看着蕭天,激動地說道:「狐王,拂衣的命是你給的,為救秋月和郡主,我願意赴湯蹈火。」

「好。」蕭天點點頭,衝動地拉拂衣坐到圓桌前,開始交代她一些事情,「一會兒,我們帶你回到那個男人那裏,你放心他絕不敢再欺負你,讓你回去主要是想讓你回金禪會給秋月和明箏送信,因為你是唯一可以接觸到她們的人,這對救出她們很重要,你懂嗎?」

「我知道。」拂衣點點頭,眼神堅定地望着蕭天,聽蕭天進一步往下講。「明箏的身份很特殊,你一時可能接觸不到,沒關係,你多去幾次多打聽。」蕭天囑咐道。

「我在宮裏見過明箏郡主的模樣,我記得她的樣子。」拂衣想起去年春上在宮裏尋找明箏時的狼狽情景,不由撲哧笑出了聲。

「拂衣,你笑什麼?」

「我在笑,也許我和明箏郡主真是有緣分,」拂衣笑起來,「去年春上,我在宮裏絞盡腦汁找她,如今我又要在金禪會找她,狐王,你說我們是不是特有緣分?」

「哈哈,確實有緣啊。」蕭天也笑起來,他看出短短几天,拂衣的精神狀態已大好,不由高興地說道,「看見你笑,我就放心了。」蕭天又說道,「你見到秋月,一定告訴她我們很快就會救她出來,讓她在裏面盡量多地了解金禪會裏的情況,把知道的都告訴你,你聽到什麼都速來上仙閣見我。」

三人走出客房,來到門外,張念祖駕着一輛兩輪的輕便馬車已候多時。這時,玄墨山人和陳陽澤,後面還跟着小六也走出來,他們三人向他們點點頭,算是告辭,便走向華燈初上的街市上。

拂衣好奇,問道:「他們去哪裏?」

蕭天一笑,道:「他們去金禪會的堂庵,做個好信眾不會太難。」

拂衣微笑着上了輕便馬車,張念祖揮鞭子催馬前行,蕭天和李漠帆各自上馬,他們一行人馬向夕照街疾馳而去。

穿街走巷來到一個街口,這裏不是鬧市,街巷寂靜,有些人家已經掌燈。拂衣叫停住,她掀開窗帘對一旁馬上的蕭天說道:「就是這裏,拐進去,看見一個屠夫的院子,就到了。」

他們拐進巷子,沒走多遠,看見一個赤著上身的漢子從院子裏往外托半扇豬。蕭天一眼認出這個人,只見他的一隻胳膊還綁着繃帶,只能用另一隻胳膊,但是仍然力大無窮。

李漠帆叫住了他:「喂,殺豬的。」

屠夫最討厭別人喚他們殺豬的,他皺起眉頭一臉怒火地瞪向他們,馬上人的面容讓他一驚,繼而認出來,他驚慌地撂下半扇豬,一把從豬身上拔出殺豬刀,沖門裏大喊起來:「四兒,狗剩,癩子,快來呀,奪我女人的幾個人又讓我撞見了。」

呼啦啦從院子裏衝出來一群男人,他們衣冠不整,個個手拿刀斧,有的刀上還滴著血,估計剛剛剖開豬肚,聽見喊聲就跑出來了。

當日的一個夥計,叫囂著衝過來:「哈哈,又讓咱們撞見了,你們摸摸頭上長了幾個腦袋,過衚衕口打聽打聽,俺們胡家兄弟也算當地一霸,竟然欺負到俺們的頭上。」

「兄弟們,別給他們廢話,抄傢伙吧。」大漢叫道,掄起大刀向李漠帆衝去。

李漠帆對這種大陣仗還是有些心怯,急忙催馬躲到蕭天馬後。蕭天翻身下馬準備迎敵,他知道這些當地小霸王不給點厲害瞧瞧,他們不會服氣。正當蕭天要出手時,一個黑色身影從馬車上凌空翻了出去,站到蕭天的前面,只見張念祖背着手冷笑着望着這群屠夫。

眾人持刀向張念祖擁過來。張念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空手奪得一把大刀,揮刀衝進眾人之中,對方雖然人多,但不過是湊了人頭,跟張念祖根本過不了幾招。眾人被張念祖氣勢所迫,節節敗退。

李漠帆在一旁看得呆了,眼珠子幾乎瞪出來,他湊到蕭天跟前,小聲對蕭天道:「真沒想到,本心道士武功如此了得!我以前真是看走眼了,幫主,你又添一猛將啊。」

蕭天微微一笑,篤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疾步上前助戰去了。李漠帆看到對方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一個張念祖就夠了,自己便抱着膀子觀戰。

轉眼工夫,地上趴了一片。大漢一看自己的人悉數被撂倒,他們全部加起來也打不過對方一人,只得低頭認輸。他突然跪倒,一隻手舉起殺豬刀,叫道:「好漢,我認輸,希望你不要為難我的弟兄們。」

「好。」蕭天看也差不多了,喊張念祖住手,張念祖本就沒有使出全力,不過是教訓一下而已,此時他拍拍手,走到蕭天身後。

「抬起頭,報上姓名。」蕭天說着,藉著月光打量這些人。

「好漢,我叫胡老大,他叫胡老二,」大漢說着,指著剛才叫囂著衝過來的那個人,然後指著後面的人道,「他們都是我的徒兒。」

「胡老大,你聽着,」蕭天威嚴地說道,「我們今天來,是把你的娘子送過來,那日之所以出手,全因我認出新娘子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今日送回,是因我有事要外出,把我妹妹暫時寄養在你這裏,如果你再敢欺負她,下次就不會這樣好說話了。」

這時,拂衣從馬車上走下來,站在他們面前。胡老大一聽原來是這麼回事,也自知理虧,便不敢多言,唯唯諾諾地站起身,向拂衣躬身一揖。拂衣不去理他,只淡淡地說道:「給我騰出一間房,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進入。」

「是,是。」胡老大急忙點頭。

「還有,今日之事不得對任何人提起,你可要管住你的兄弟們,如果你管不住,我來代你管。」蕭天厲聲說道。

「管得住,管得住。」胡老大回頭對身後的兄弟們吆喝道,「記住好漢的話,誰也不準透漏半個字,聽見沒有?」

「聽見了,大哥。」身後地上一片橫七豎八的兄弟,紛紛坐起身,參差不齊地說着。

蕭天本想走了,轉念一想,問了一句:「胡老大,你是金禪會的信眾嗎?」

「不是。」胡老大捂著身上的傷,說道,「我干這個,平素鬼神不怕,都知道我是憨大膽,我什麼也不信。」

「不是?」蕭天一愣,「那你如何能娶到玉女?」

「金禪會的堂主拿一事跟我做交換,」胡老大說道,「這幾條巷子裏的信眾,誰不聽話,我就去收拾他。」

「胡老大,你就住在這個院子裏,我們記住了,過些天我們來接妹子。」蕭天眼神逼視着胡老大。

「好漢放心,承諾過的話,絕不食言。」胡老大信誓旦旦地說道。

「我妹子喜歡聽道,她要是去金禪會,你就送她去。」蕭天囑咐道。

「放心,我把當她菩薩供在家裏。」胡老大討好地說道。

蕭天看該交代的都交代了,便轉身和李漠帆翻身上馬,張念祖也跳上馬車,他們催馬疾駛離開了衚衕。

此時夜色正濃,張念祖駕着馬車,與騎馬的蕭天并行。張念祖問道:「大哥,此時去哪兒?」

「咱們也去見識一下。」蕭天鼻子裏哼了一聲,說道,「柳眉之從長春院出來以後,真是把自己的所長發揮到了極致,他竟然想出這麼多鬼點子,怪不得金禪會在短短時間發展如此神速,咱們躲在山中都跳不出他的觸角,這一次是真要與他過過招了。」

張念祖嘴角擠出一絲冷笑,他狠狠咽了口唾液,把話咽了回去。

一旁的李漠帆說道:「他在京城這麼繁華的地方開堂口,估計與朝中定有往來,沒有朝中勢力,他如何在這裏立足?」

「漠帆說得不錯,這也是我最擔心的事,因此動手前,必須把他的底細摸清楚。」

三人一邊說,一邊催馬向前行走。

在一個三岔口,前方突然傳來廝殺聲,一眾黑衣人與一個蒙面人廝殺,蒙面人看上去受傷了,手持長劍且戰且退。蕭天急忙勒住馬,張念祖立刻叫道:「是官府的人,看他們腳上穿的是官靴,」

「官府在追殺一個人?這個人會是什麼人?」李漠帆像說繞口令似的問蕭天,不承想蕭天已經催馬躥了出去,直奔那些黑衣人而來。只聽黑衣人中一個頭目在說:「不好,他的接應來了。」「千戶,怎麼辦?」只聽那個被稱作千戶的人大聲道:「抓住,一起帶回衙門。」

「抓住逆賊同黨,一同帶回衙門。」另一個黑衣人奉命大聲向屬下喊道。

蕭天催馬衝到幾個黑衣人面前,揮刀去擋他們手中大刀,蕭天看着他們手中兵器,認出是綉春刀,急忙回頭對李漠帆和張念祖叫道:「這些人是錦衣衛,你們小心了。」黑衣人頭目氣急敗壞地叫道:「知道我們是錦衣衛還不快束手就擒,不然被押到衙門有你們的好果子吃。」

蕭天持刀擋在蒙面人前面,與幾個錦衣衛激戰起來,他抽空看向蒙面人,這才發現他傷勢嚴重,已經站立不住,用劍支撐著自己站住,一邊用沙啞的聲音向蕭天說道:「謝英雄出手相助。」

張念祖奔到近前,由於沒有趁手的兵器,不能與錦衣衛近身搏鬥,蕭天急忙喊住李漠帆:「漠帆,把你的劍給念祖,你過來照顧傷者。」李漠帆一聽,急忙從前面抽身而出,把長劍扔給張念祖。李漠帆的劍出自興龍幫原幫主之手,也是興龍幫的鎮幫之劍,削鐵如泥。

張念祖接住這把劍,真是如虎添翼,迅速殺入錦衣衛的陣營里,他與蕭天一個左邊,一個右邊。不一會兒,錦衣衛就招架不住,受傷倒了一片,剩下的紛紛潰敗。李漠帆背起蒙面人來到馬車上,駕着馬車就走,錦衣衛看到后又急又氣,嘶叫着就去追,蕭天和張念祖也急忙上馬,催馬去攆馬車,不一會兒就把那些錦衣衛遠遠甩到身後。

他們一行在漆黑的夜裏,穿街走巷繞過了幾條路口才停下來。

蕭天和張念祖從馬上下來,馬車上的蒙面人被他們搖醒,蕭天問道:「這位仁兄,錦衣衛為何要追殺你?」

「不瞞諸位英雄,我叫錢文伯,」蒙面人去掉面罩,蕭天從懷中取出一個火折燃著,看到黑衣人的胸口和肩胛都受了重傷,鮮血把衣服都浸透了,他眼神遊離,一會兒清楚一會兒昏昏沉沉。

蕭天一看,傷者估計快挺不住了,急忙問道:「錢老兄,你說個地址我們好把你送過去。」

傷者點點頭,想了又想,斷斷續續說道:「魚……肚胡……同里於府。」

蕭天一聽急忙叫住李漠帆道:「快,把這人送到這個地方。」李漠帆卻不答話,似是想起什麼,問道:「幫主,你忘了魚肚衚衕了,只有一個於府吧?難道是于謙於大人家?」

傷者聽到他們對話點點頭,吃力地說道:「讓你們說着了,我不是什麼逆匪,我是於大人手下副將。」

蕭天一聽,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沖李漠帆叫道:「快,去於大人家,快點。」

蕭天把自己的坐騎也拴到前面車轅上,為的是讓馬車跑得更快,他擔心還沒有到於府,傷者就斷了氣。他也跳上馬車,李漠帆揮馬鞭催兩匹馬前行,加上一匹馬腳力確實不一樣,馬車飛快地向前疾駛。

魚肚衚衕漆黑一片,蕭天舉着火折認出宅門,飛快地跳下馬車,去拍府門。過了好大一晌,從裏面提着燈籠走出來一個人,迷迷糊糊地問:「誰呀,深更半夜的?」

「去叫你們家老爺,就說錢文伯在門外。快去!」蕭天說完反身跑回馬車。

又等了半炷香的工夫,從裏面傳來吵吵嚷嚷的說話聲,很遠就聽見於謙的聲音:「他們在哪兒?為何不開門,快點讓他們進來。」只聽見院門被推開的吱吱呀呀的響聲,李漠帆駕車駛進院裏,隨後張念祖也跟着騎馬進了院子。

于謙提着一盞燈籠站在院中,他披着外衣裏面只穿了中衣,神情詫異地望着馬車和另一匹馬上之人。蕭天急忙從馬車上跳下來,走上前拱手一揖道:「於兄,別來無恙?」

于謙臉上的表情更加詫異了,他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蕭天,又驚又喜道:「不是錢副將嗎,怎麼會是你們?」

「兄長別急,錢將軍在馬車上,不過是身負重傷。本來這趟回京也是計劃這兩日來拜見兄長的,不承想剛才在衚衕里救下錢副將,聽錢副將說到魚肚衚衕,我就想不會這麼巧吧?」蕭天說着,引著于謙走到馬車前,掀開布幔,提高燈籠,燭光照到裏面躺着的一個已經昏迷的人臉上,于謙點點頭,回過頭道:「正是錢文伯,快扶到我書房裏,我派人去請郎中。」

張念祖和李漠帆架著錢文伯向書房走,于謙立刻派一個小廝去請郎中。蕭天便把在街巷遇到黑衣人和蒙面人撕打,他們如何救下他,逐一說了一遍。

于謙點點頭,激動地拉住蕭天的手,道:「蕭兄啊,你此舉無意間救下了多少人的性命呀!」

蕭天一愣,以為于謙說笑,「區區舉手之勞,誰讓我看見呢?」

「你不知道,蕭兄,」于謙壓低聲音道,「錢副將是去刺殺王振,幸好被你救下,如若不然,落在錦衣衛手裏,不知又要冤死多少人!」

「哦……」蕭天額頭上也冒出一層冷汗,「好險呀。」

兩人說話間走進書房,于謙反身插上門閂。張念祖和李漠帆已把錢文伯抬到裏間卧榻上,他倆忙着給傷者撕開外衣,查看傷口。于謙看到張念祖,眉頭一皺,雖然張念祖的臉上傷口還包着布,但是眉眼還是隱約外露。

蕭天看到于謙的疑惑,急忙說道:「這位是我的拜把子兄弟,叫張念祖,他的身世是個傳奇。」蕭天便把張念祖的身世對於謙講了一遍。

于謙聽罷一愣,馬上恍然大悟道:「張竟予將軍是我兵部的榮耀,是大明的功臣。他的血脈又續上,真乃可喜可賀。」

外面的談話傳到裏間,他們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裏面聽得異常清晰。張念祖垂下頭,露在繃帶外面的眼睛,泛著淚光。

外面的談話繼續著,只聽於謙接着說道:「我以為你已經離開京城,沒想到你還沒有走。」

「一言難盡。」蕭天嘆口氣,「此次進京,是與金禪會有些事要了結。」

「金禪會?」于謙大吃一驚,「蕭兄竟然也與金禪會有瓜葛?」

「對。」蕭天直言道,「你知道金禪會的堂主是誰嗎?」

「這倒是不知道,只知道此人很神秘,神出鬼沒的,身邊還有一個更為神秘的高手護衛,號稱打遍京城無敵手。」

「這個金禪會的堂主,就是以前白蓮會的北部堂主柳眉之,我有兩個人落入他的魔窟生死未明,我此次是要不惜一切代價救出她們。」

于謙朗聲一笑,抓住蕭天的手,興奮地說道:「此人是你我共同的敵人。我們兄弟又可以聯手了。」

這次輪到蕭天吃驚了,于謙拉住蕭天坐到桌前,壓低聲音說道:「你知道金禪會背後是誰支持嗎?是王振。我手中有確鑿的證據證明金禪會與王振的金錢交易,而且,金禪會在京城廣攬美女,促使一些人販四處買賣女子,這些女子其實就是供王振手下一夥官員淫樂的工具,王振為了抓住他們的把柄好牢牢控制他們,可謂無所不用其極。我派人跟蹤他們,對這些人了如指掌,連禮部尚書李明義都在他們之列。而這些女子其實都是一些出身凄慘的良家女子,一旦進入金禪會便被控制,服下一種毒,短時間沒有感覺,時間一長就會侵害大腦,變成木偶般任人擺佈,甚是悲慘。朝中一些正直的大臣早有奏章上疏,但是根本到不了皇上面前,刑部也有衙役去過金禪會,但是有王振的勢力護佑,都不敢動手,刑部侍郎陳暢曾與我說過此事,他說金禪會不除必禍亂京城。我也早就有意從金禪會入手,但是朝中局勢瞬息萬變,我還沒有來得及查清此事,邊關就出事了。」

于謙嘆口氣接着說道:「你知道此次我為何派錢副將去刺殺王振嗎?此人有動搖大明百年基業的禍心,王振竟然鼓動皇上親征,一個奴才竟然要領兵打仗,千古奇聞。朝中大臣們聽到此事,無不如同晴天霹靂一樣,如今整個朝堂亂成一鍋粥,言官在宮門外上諫不成撞死三個人了,但是至此都改變不了皇上的決心,無奈之下,我只能派人刺殺王振,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沒想到,如今朝堂危機竟到如此地步。」蕭天黯然神傷地看着于謙,燭光下,才幾個月不見,于謙看上去已蒼老了許多,蕭天心中一痛道,「於兄,有道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作為大明子民,怎麼說也要出一份力,於兄,有用得着的地方,你儘管吩咐。」

「兄弟,」于謙眼裏淚水閃動,「我就等你這句話呢。」他沉吟片刻,壓低聲音道,「此時,朝中所有反對皇上親征的大臣,已達成共識,如果阻止不了皇上親征,就必須在出征前刺殺王振。唉,皇上太年輕,沒有一次出征的經歷,他又處處聽信王振的,王振只是個狂妄小人,如何能指揮千軍萬馬,而他們的對手是素有草原鐵騎之稱的瓦剌人,這如何不叫人焦心啊。」

「兄長,上次刺殺王振沒有成功,我心裏一直窩著一股火,今日聽兄長如此說來,為國為己,這個王振都必須除去了。」蕭天目光堅定地望着于謙,「錢將軍沒做完的事,我來接着做。」

「好兄弟!」于謙衝動地點點頭,「兄弟,狐族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瞧准機會我就會上疏,還狐族以清白。」

「大哥,你知道狐族的淵源嗎?」蕭天望着于謙,心情激動地說道,「我也是從狐族典籍里才知道此事的。狐族是宋朝抗元大將文天祥殘部的後裔。當年文天祥誓死不降大元,他的殘部聽聞文將軍死了,也誓死不降,后隱遁到深山老林里。若干年後便有了這支神秘的族群,后太祖起兵趕跑了蒙古人,恢復漢制,建立大明,狐族才從深山現身。」

「原來狐族人乃忠烈之後。」于謙大為驚訝。

「是呀,我這才明白當年父親為何執意要留在檀谷峪了。」蕭天嘆息一聲。

「你父親乃一代大儒,忠心日月可鑒,我也定要為你父親討個清白。」于謙說道。

「謝於兄。」蕭天雙眼噙淚感激地望着于謙。

這時,裏間的李漠帆叫起來:「大人,你快過來,他似乎有話要說。」于謙轉身向裏間跑去,他跑到卧榻邊,一把抓住錢文伯的血手,只聽錢文伯模模糊糊的聲音說道:「大人,是我無能,沒有殺了那個閹賊,反而死了幾個弟兄,我愧對大人。」

「不要說了,錢將軍你是我最得力的副將,你不能有事呀,怎麼郎中還沒有來?」于謙急得滿地打轉。

蕭天突然叫住李漠帆:「漠帆,你和念祖回上仙閣,把玄墨山人請來,別忘拿他的藥箱子。」

一聽蕭天要請玄墨山人,于謙急忙點頭:「對對對,怎麼把這個老爺子忘了。」

倆人急忙跑出去。過了有一炷香工夫,倆人帶着玄墨山人匆匆走進來。玄墨山人這是第二次見到於大人,一陣寒暄后,于謙領玄墨山人到卧榻上給傷者號脈。玄墨山人坐下仔細地號了脈,面色憂鬱地道:「幾處刀傷都很深,今夜要看他的造化了,我先給他服下一丸本門的獨門護心丹,如果今夜能挺過來,就無憂了。」說着,玄墨山人開了個方子交給於謙道,「這幾味草藥,我這裏沒有,你差人速速尋來。」

于謙拿着方子轉身走出去,在廊下招呼小廝速去抓藥。

于謙走進書房,急忙命一旁的小廝去準備茶水。錢副將服下藥丸昏昏睡去。幾人一看暫時無礙,便走到外間圍着圓桌坐下。蕭天想起晚上之事,問玄墨山人道:「兄長,你今天可進得堂庵?」

「唉,別提了,提起來就是一肚子氣,」玄墨山人直搖頭,說道,「他們門禁甚嚴,根本溜不進去,我趁亂擠進去又被轟了出來。」

「為何呀?」蕭天問道。

「進去得有引路人,還要有號牌,咱們什麼也沒有,可不就給轟了出來。」玄墨山人一臉余怒地叫道,「這幫人神神道道,鬼點子也太多了。」

李漠帆聽得不明就裏地問道:「啥叫引路人?啥叫號牌?」

于謙呵呵一笑:「這是他們為防止外人混入其中而使的手段。你想進入堂庵必須有一個信眾引薦,他做保人,有了保人可以發給你一個號牌。」

張念祖一直默默聽着,此時他抬起頭,含糊地說了一句:「大哥,你忘了咱們也有一個現成的保人。」

蕭天一愣,片刻後會意地沖張念祖一笑,「對對,多虧念祖提醒,怎麼把他忘了?」

李漠帆急忙問道:「咱們還認識金禪會的信眾,我怎麼不知道?」

「胡老大。」蕭天說着哈哈一笑,接着蕭天給在場的于謙和玄墨山人講了那晚的經歷,現場的氣氛一下子輕鬆起來,這個難題迎刃而解。

「幫主,何時去見這個胡老大?」李漠帆急不可耐地問道。

「事不宜遲,現在馬上天就亮了,就在今天晚上。」蕭天交代道,「咱們的人都去,有了號牌,就可以自如出入金禪會,可以探聽到更多翔實的消息,這對以後的營救很重要。」

于謙點點頭,突然又想到一件事,說道:「對了,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們,金禪會有一個人物非常厲害,京城裏人人傳說那人刀槍不入,叫金剛護法,此人是個非常難對付的人。」

「兄長,你有所不知,」蕭天嘆口氣,道,「這個金剛護法的來歷我們查清楚了。」蕭天就把那天張念祖說的雲的事給於謙講了一遍,接着說道,「此番玄墨山人進京的目的就是擒住雲,帶回天蠶山一邊治療,一邊研製解藥。」

「原來如此。」于謙臉上露出了難得的喜色,他身邊有了這些江湖俠士的相助,對付王振似乎有了更大的把握。

天色漸暗,街上的鋪面有些已掌燈,稀稀落落的光影灑在街面上。這時,從東面走過來一行人,打頭的是胡老大,今天他特意穿了件體面的灰色長袍,腰間系著鑲玉的腰帶顯得格外精神。他一邊走一邊咋咋呼呼對身邊的蕭天賣弄自己的本事:「大哥,這幾條街沒有人不認識我胡老大的,有事只要我一句話。」

蕭天一身商人的打扮,綢質的長袍腰佩寶劍,他默默聽着胡老大吹牛,並不打斷他,只是一雙眼睛警醒地四處巡視。蕭天讚許地伸手拍了下胡老大的肩膀,胡老大一縮脖,真是被打怕了,蕭天一笑道:「我這些朋友,都聽說金禪會裏玉女個個美如天仙,想進去瞧瞧熱鬧。」

「哈哈,這個容易,我帶你們去。」胡老大說着瞄了眼一旁的拂衣,拂衣白了他一眼。拂衣往後退了一步,與蕭天身後的其他人走在一起。蕭天身後跟着李漠帆和張念祖,這兩人一左一右盯在胡老大身後,一旦發現他不老實,就會出手。胡老大跟這幫人交過兩次手,栽了兩次跟頭,哪還敢造次,一直規規矩矩跟着蕭天走。這行人中,玄墨山人和陳陽澤跟在最後,小六早早跑到前面去了。

一行人走到一個胭脂花粉鋪前,胡老大對蕭天道:「就是這裏。」眾人一愣,看到一些人匆匆走進去,有女人也有男人。

「這個鋪面是個擺設,」胡老大說道,「跟我進去吧。你們別說話就行了。」胡老大說着,看着拂衣賠著笑臉說道,「姑娘,你得跟在我身邊,這樣才像夫妻。」

拂衣深知自己的使命,匆匆掃了眼蕭天,蕭天點點頭,拂衣不情願地走到胡老大身邊。胡老大喜不自禁地看着拂衣,兩人並排走進去,眾人跟在他們身後往裏面走。

眾人走進胭脂花粉鋪,裏面像一般的胭脂鋪一樣,只是比一般的鋪面大出幾倍,左右兩邊擺着一些時新的貨色,中間是寬闊的穿堂。胡老大領着眾人直接走過穿堂,一邊走一邊對蕭天說道:「大哥,這裏面深著呢,你們也真是找對了,如果不是我領着,你們是進不去的,別看這個門面小,這裏面可是四進的大院子。」

「呵,還真有意思,你說說看。」蕭天看了眼四周問道。

「前面是門樓,咱們現在要去的地方,就是發號牌的地方。過了門樓是以前的戲園子,被金禪會買去后,就改成堂庵了,一般的信眾只能到這裏。後面還有兩進院子,一進院子是百花園,用來辦仙人宴的地方,最後一進院子是禁地,應該是堂主和師傅們的住地。今日讓你們趕上了集會,逢四和七是鞭惡日。」

「什麼是鞭惡日?」身後的李漠帆好奇地問道。

「就是信眾在這日對着燭火說出自己所做的惡事,然後祭台上由玉女以身替罪被鞭打師鞭打,替信眾消災。每次的鞭惡日都人山人海,被鞭打過的玉女就成仙,接着就開仙人宴,為信眾祈福,不過這個一般的信眾是無福消受的。」

眾人聽胡老大的一番話,對這個金禪會真是開了眼界了,各種匪夷所思的儀式是他們聞所未聞的,蕭天和玄墨山人交換了個眼色,蕭天低聲說道:「咱們就見機行事吧。」眾人領會,遂跟着胡老大往裏面走。周圍出現的人也漸漸多起來,這些信眾無不圍着厚重的長長的披風,披風兜頭緊緊遮住面孔,他們匆匆而過,似乎生怕被旁人認出。

走過長長的陰暗的穿堂,只有兩邊的牆洞各有一盞油燈。前面是個垂花門,有四級台階。他們走進去便看見門裏聚集了很多人,默默候着。這裏同樣很昏暗,只有遠處牆邊的几案上放置著燈燭。胡老大打手勢招呼他們跟在他身後,他和拂衣在此時被一些熟人認出,幾個人從隊伍里走出來,與他抱拳寒暄,並不時偷窺拂衣幾眼,再與胡老大擠眉弄眼地玩笑幾句。胡老大倒是大方,哈哈笑着也不介意。

胡老大指著前面的廳堂對蕭天他們說:「這裏是金禪會護法發號牌的地方,你們放心,有我做保人,他們一定發給你們。」說話間他們跟着前面的人走進去。這裏仍然是一間穿堂,兩邊各有一扇描金鑲玉的六折屏風,人群在這裏自動分開,男子去左邊屏風,女子去右邊屏風。

蕭天他們跟着胡老大走到左邊屏風,拂衣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向右邊屏風走去。屏風後面是一張文案,案上一盞宮燈,一個看上去像賬房先生的瘦小男子手持毛筆,案上展開一個冊子。他身後站着四名人高馬大的護法,個個一臉威嚴手扶佩劍。胡老大笑嘻嘻地走到賬房先生面前:「『筆杆子』,是我,胡老大。」

被稱為「筆杆子」的瘦弱男子抬起頭,也是一樂:「胡老大,聽說堂主賞給你玉女做老婆,你小子好福氣呀。」

「那是,說明咱對金禪會忠心,看見沒有,我身後的這些朋友,都是沖着我來的,也要入會。」胡老大一陣吹噓。

「筆杆子」向胡老大身後看了看,微笑着點點頭。

「『筆杆子』,愣啥呀,給號牌呀。」胡老大不耐煩地叫道。

「筆杆子」探出頭,細聲細氣地問道:「胡老大,聽說你那媳婦,把你揍得不輕,胳膊都扭斷了,是真的嗎?」

「奶奶的,你們都是聽誰說的?」胡老大不滿地嚷道。

「甭管誰說的,是不是?」「筆杆子」壓抑著笑聲猥瑣地問道。

「你們這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回頭再給你們算賬。快點,我的號牌,一共六個。」胡老大沒好氣地說着,不由得捂住被扭傷的胳膊,這個細小的動作正好讓「筆杆子」逮個正著,不由呵呵地笑起來。胡老大一把搶過「筆杆子」手中的號牌,向蕭天他們揮手向裏面走去,身後又傳來「筆杆子」的笑聲。

所謂的號牌,其實就是一塊長方形的竹子雕刻的字元,有半個手掌大,尾部拴著一束金色流蘇。每個字元代表一個信眾,字元取自《金剛經》。蕭天他們各自拿到一塊字元,都低頭逐一看了一遍,六個字元分別是:法、言、相、名、心、羅。眾人收好字元,遂向屏風外走去,在過道里放置著一個木箱,一些人從里取出披風戴在頭上。小六也跑過去,從裏面取出披風在眾人面前擺弄起來。

「都戴着吧。」蕭天從裏面取出一個白色的披到頭頂。

「這樣最好,」胡老大點着頭說道,「這樣你們進去誰也認不出你們。」

「前面就是堂庵?」蕭天看着胡老大問道。

「是。」胡老大說着,看見拂衣從那邊走過來,就向她招手。拂衣走了過來。

「胡老大,出口在哪裏?」蕭天問道。

「在堂庵的左側,有一個出口。」胡老大說着,眼睛仍然不離開拂衣。

「好,你可以走了。」蕭天笑着說,「我們進去隨便看看。」

胡老大有些不舍地看了拂衣一眼,拂衣扭過頭對他說,「你先走吧,我今天過來瞧瞧姊妹們。」

「那你還回家嗎?」胡老大可憐巴巴地問道。

「她當然回去了。」一旁的蕭天答道,他看出這個胡老大真是對拂衣姑娘動心了,便笑着安慰道,「一會兒,我妹子就回去了。」

有了蕭天這句話,胡老大立刻振奮起來,他笑着向他們告辭,一溜煙跑進人群里不見了。

蕭天把眾人聚攏到一起,說道:「進去后各自行事。」眾人點點頭,逐漸分開。他們隨着人群走向裏面一扇雙開的黑色大門。大門推開,眾人走進去后,不由全都愣住。只見眼前晃動着成千上萬支細小的蠟燭,點點燭光就像夜裏看見的螢火蟲一樣密密麻麻,與密密麻麻的燭光一起撲面而來的,還有聲如蠅蟲般一浪高於一浪的吟唱的歌聲。

眾人站在當地愣怔了半天,皆被眼前的陣勢鎮住。這時,前面的聲浪更高了,人們傳來歡呼聲。只見前面一個木台上,走上來一個一身白衣的女子,女子一上台就被綁到一根圓柱子上。

「他們開始了,」蕭天想到剛才胡老大的話,道,「這是鞭惡日的儀式。」

突然,拂衣直瞪着木台,臉色大變,她迅速地向前面跑去。蕭天一看,向眾人一使眼色,眾人也跟了過去。他們穿過人群,走到木台前方時已經擠不動了,拂衣向前擠著,蕭天從後面一把拉住她,叫道:「拂衣,怎麼回事?」

「木台上綁着的是秋月。」拂衣幾乎哭起來,「以前我認識的一個玉女就在鞭惡日被打死了。」

「你看清楚了?」蕭天和眾人都一愣。

「沒錯,是她。」拂衣踮着腳看着木台,眼裏的淚嘩地湧出來。

四周的人群像海浪般涌過來涌過去,聲浪一聲高於一聲。木台上被綁在圓柱上的秋月無助地獃獃地望着屋頂,為了減少自己的恐懼,她嘴裏開始哼唱着自小唱過的歌謠:「星子在天,船兒在河……」

這時一個身着金色大氅的金禪會師傅走上台,他向台下人群揮手致意,然後高聲念道:「淤泥源自混沌啟,金禪一現盛世舉。信眾們——嚮往極樂世界,只有擺脫惡念,接受神靈洗滌,肉體方可進入。讓神靈好好地鞭打吧,鞭打掉一切罪惡,嚮往極樂世界。信眾們,跟我大聲念:金禪起,萬家福……」

蕭天在台下看着那個披金色大氅的人,有些失望,他不是柳眉之,看來這只是個一般的師傅。他身後的李漠帆急不可耐地叫住蕭天,由於四周太吵,他只得大聲喊道:「怎麼辦呀?」一旁的拂衣也在緊張地望着他。蕭天抬起頭,看見台上的師傅已經取出金色長鞭,台下的人群激動地喊道:「打,打,打!」

一道金色的光一閃而過,台上的秋月身體抽動了一下,雪白的衣裙上一道血印。拂衣一把拉住蕭天,哭道:「她會被打死的,她會被打死的。」蕭天緊皺眉頭,如果此時就出手,那他們就會過早暴露,但是如果置之不理,豈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姐妹被打死?後面的玄墨山人看出蕭天的為難,直截了當地說道:「如果現在出手,苦心籌劃的一切都將泡湯,大家還是忍耐一時吧,如果這位姑娘有造化,就不會有事。」

拂衣一聽此言,捂住臉背過身去。

突然,張念祖擠到蕭天跟前說道:「我有辦法,大哥,你身上有銀子嗎?」蕭天一愣,忙從衣襟里摸出一個錢袋,張念祖攥到手裏跑進人群里。

李漠帆不解地盯着他的背影問道:「他搞什麼?」

蕭天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眼看着張念祖跑進人群不見了,氣得大叫:「念祖,念祖,你去哪兒?」

李漠帆氣哼哼地叫道:「不會去買酒喝了吧?」

蕭天不去理會李漠帆的胡言亂語,揪心地望着木台,金色長鞭每抽一鞭,人群里都會發出震撼的叫聲。突然,台上跑上來另一個披金色大氅的人,他奪過對方的長鞭,大喊道:「你沒有吃飯嗎?我來……」對方愣了半晌,被這個師傅一腳踹下木台,台下傳出海嘯般的附和聲。

只見這個師傅一上來就把那個長鞭舞動起來,長鞭在木台上上下翻飛,呼呼地發出嘯聲,整個木台都籠罩在金光之中。台下的所有人都驚呆了,所有人都興奮地高聲叫囂著……蕭天和李漠帆都看呆了,李漠帆哭喪著臉大喊:「完了,完了,這下哪還有活頭呀?」

李漠帆身後的拂衣一聽此話,雙膝一軟,倒了下去,幸被旁邊的陳陽澤抱住。

玄墨山人突然叫了一嗓子:「這小子行呀,是張念祖。」

聽玄墨山人如此說,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望着木台,連差點昏厥的拂衣都振作起來。

高台上那個披着金色大氅的男子,一張臉隱在兜頭裏,在他身體隨手臂晃動的間隙,可以看到左邊臉上的包布。看到這個細節,蕭天他們都振奮起來。張念祖在台上舞鞭子的動作慢下來,這時人們才看到他身後的圓柱,驚奇地發現圓柱上的白衣女子變成了紅色,白色的長裙已被鮮血染紅,人們發出歡呼聲,他們從沒有看到過如此完美的鞭惡日儀式。

蕭天他們雖然很震驚,但是相信張念祖是會保護秋月的。

儀式完成,幾個護法抬起秋月往裏面走去,拂衣擠過人群向秋月跑去,秋月躺在木板上眼睛大睜著,一臉的困惑。拂衣撲上去,一把抓住秋月的手,秋月看見拂衣大喜,頭抬起來,被拂衣伸手按下去,並示意她閉上眼睛。秋月何等聰慧,馬上明白過來,看到拂衣跟在身旁,安心地躺下了。

這邊木台旁,聚集的人群慢慢散開,人們開始回到隊列里舉著蠟燭吟唱。蕭天他們從人群里走過,正在尋找張念祖,他從一邊跑了回來,蕭天一把拉住他,其他幾個人迅速圍過來。蕭天笑道:「念祖,你小子,快說……」

「那袍子是我掏銀子買的,」張念祖一笑,道,「至於那血,是雞血,那邊有個廚房,廚子正在殺雞。」

「雞血?不可能吧,我怎麼沒有看見雞呢?」李漠帆攤開雙手,吃驚地問道。

「你傻呀,我能掂著雞上台嗎?」張念祖笑起來。

蕭天拍拍張念祖的肩膀,讚歎道:「有你在身邊,我就輕鬆多了。」

「這倒是……」李漠帆也笑起來,「念祖,我以後絕對要對你刮目相看,進京這幾天,你着實讓我開眼了,以前我總以為你是個只會念經佈道的悶葫蘆呢。」

聽到他們對自己的誇獎,張念祖不好意思地垂下頭,臉都紅了,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玄墨山人也點點頭,他看出張念祖平時雖然不多言,但心裏比誰都有數,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兄弟。

突然,張念祖抬起頭,對蕭天說道:「忘了件事,剛才我跑回來時,看見一個人。」

「誰?」

「以前在京城就見過,後來聽說晉陞為新的錦衣衛指揮使。」

「孫啟遠?」蕭天立刻說道。

「對,就是他,穿着便裝,身後跟着四個隨從。」張念祖說道。

「孫啟遠是王振身邊的一條狗,看來於大人說得不錯,王振一夥兒與金禪會早已勾結在一起。」蕭天看着玄墨山人,道,「孫啟遠來這裏必是去見柳眉之,咱們不能放過這個機會,這樣吧,我和念祖跟蹤孫啟遠,大哥,你領着他們在堂庵里四處逛。」

這時,拂衣跑回來,她笑着說:「秋月被抬回住處,她的傷不重,休息幾天就好了,我偷偷告訴她咱們都來了,要救她出去,她高興得都哭了。」

「拂衣,你跟我走,」蕭天打斷拂衣的講述,看了眼眾人,揮了揮手,眾人迅速散去。

「拂衣,你知道堂主在哪裏會客嗎?」蕭天問道。

拂衣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搖搖頭道:「我在這裏的時候,從沒有出過房間。」

蕭天轉向張念祖,張念祖略一思索,壓低聲音道:「大哥,剛才我看見廚房裏好大動靜,殺雞宰鵝的,像是要宴請賓客,不如咱們潛入廚房,看他們把菜肴往哪裏送,跟蹤他們不就知道了。」

「好主意。」蕭天讚許地看着張念祖道,「走,咱們現在就去廚房。」

張念祖在前,蕭天和拂衣跟在後面。三人都圍着長披風,兜頭蓋着面孔,與裏面來來往往的信眾毫無異樣。張念祖引着他倆從堂庵的側門出去,外面是庭院,與普通庭院毫無二致。他們沿着一側石徑往前走,兩旁都是花木和竹子,前方有一個獨立的小院,很遠就聞到燉雞的香味。

不斷有白衣女子走進去,有時是單個,有時是五六人一隊。蕭天他們急忙躲到一叢竹子後面。拂衣看着那些白衣女子說道:「這些人是侍女,我知道她們都不會說話,呆呆傻傻的。」蕭天點點頭,「一會兒,她們出來后,咱們跟着她們走。」

不多時,一隊白衣女子走出來,人人手裏捧著一個紅木托盤,上面放着做工考究的陶瓷盤,都有蓋扣著。她們步伐匆匆從他們面前走過。蕭天他們跟了上來。

白衣女子們走向前方一個隱在茂密的林子間的圓形木門,院子裏隱隱有燈燭,影影綽綽。四個護法手提宮燈守候在兩旁。白衣女子們迤邐而入,從裏面院子裏傳來琴瑟之音,歌舞之聲。

蕭天他們藏進林子裏,蹲在草叢中看着那個院子。

「看來,這個不起眼的小院定是柳眉之待客的地方。」蕭天說道。

「咱們如何能進去?」張念祖盯着那幾個護法,「就四個守衛,也不是對付不了。」

「不可,」蕭天急忙說道,「如今不可莽撞,先不要打草驚蛇。」

「那就只有混在侍女的隊伍里進去了。」張念祖說道。

蕭天與張念祖對視一眼,兩人意會。一旁的拂衣直搖頭,「我可以混進去,你們……」

蕭天打斷拂衣,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小徑上又傳來腳步聲,走過來三名白衣女子。張念祖躍身躥到三名女子面前,三名女子獃獃地看着他,拂衣跑過去奪過她們手中的托盤,一一放到地上。張念祖一手抓一個,另一個被蕭天拎着衣領拉到林子裏。三名女子癱倒在草叢裏,渾身顫抖蜷縮在一起。

「拂衣,你去掉兩人的衣服,用我的衣服綁住她們,你在這裏看着她們。」蕭天對拂衣說完,走到一個看上去年長一些的女子面前,蹲下身溫和地說道:「姑娘,你別怕,我們不會傷害你,只想讓你帶我們進前面那個小院,回來后就放了你們姐妹,你聽清楚了?」

那個女子茫然地瞪着他,然後遲疑地點了點頭。

拂衣很快扒下那兩名女子的白袍,用蕭天和張念祖的袍子裹住她們赤裸的身體,用披風將兩名女子背靠背綁到一起。蕭天和張念祖撿起地上的白衣袍穿到身上,好在袍子很大,他們兩人又都是瘦高的身材,穿着也看不出端倪。白袍上也有兜頭,他們把該遮住的地方都隱藏起來,這才跟着那名女子走出去,端起地上的托盤,盤子裏的菜肴還完好無損。

三人向小院走去,前面女子的步伐有些踉蹌,似是嚇住了。蕭天和張念祖低着頭緊跟在後面。未及門口,鼻子就被一股奇香襲擾,蕭天忍不住差點打出一個噴嚏。兩廂的護法推開院門,三人端著托盤緩緩走進院中。

過了木門,走在雕工精美的抄手游廊上,蕭天和張念祖抬頭觀看,兩人都是閱歷頗多見多識廣之人,皆被面前的景象驚呆了。只見游廊建在水面上,水池裏荷葉舒展,荷葉四周放置著一盞盞製作精美的荷花燈,竟別有一番風情,點點燈影照亮池水,又與水面波光相映,星星點點撲朔迷離,更是增加了不少情趣。水池中央建有一座水榭,水榭四周垂著白紗,只看見裏面人影綽綽,絲竹歌舞之聲均出自那裏。

蕭天碰了下張念祖,張念祖這才醒過神。那個女子在前面不遠處等他們,她看蕭天和張念祖走過來,便轉身繼續向前走。沿游廊向前,看見一片屋宇,上面題有字「凈水軒」,看見一些白衣女子的身影在裏面走動。凈水軒前面有一座曲橋通到水池中間的水榭,從這裏可以看見水榭的上方也題有字「藕香榭」。

梅兒在裏面指揮着她們:「堂主要的『佛手金券』快上去,還有那個,李大人要的『松鼠鯉魚』到了嗎?」

「花姑,都到了。」

「上去吧。」

蕭天和張念祖沒想到在這裏碰見梅兒,兩人雖是怒火衝天,恨不得上前一劍刺死這個叛徒,但是他們都咬牙忍下了。兩人交換了個眼色,默契地互相點了下頭,悄無聲息地走進凈水軒,依次站在一排托著木盤的女子身後。

梅兒為了仙人宴操碎了心,已忙得頭昏眼花。她依次掀開陶瓷盤,手中拿着一對銀箸,一邊查看一邊試吃,然後向查過的揮手示意。

「姑娘們,精神著點,今日的仙人宴有朝中貴客,可別出錯。」她交代了幾句,放了行。

女子們端著托盤,小心翼翼地走上曲橋。蕭天和張念祖低着頭小心地跟了上來。走上曲橋,眺望園子,一鈎彎月當空,水榭燈影朦朧,與水面上荷花燈相映成趣。旁邊相連的水榭上坐着眾樂師,奏著喜慶的樂曲。

從曲橋上可以看見水榭裏面四面擺放着方几,几上菜肴美酒一應俱備。東面和西面各放置著一尊青銅鑄造的方鼎,裊裊細煙從鼎上溢出,那種奇香就是從鼎中飄出來,讓人慾醉欲仙。中間的空地上七八個身披五顏六色披帛的女子以舞助興,長長的披帛在空中變幻出眼花繚亂的圖案。只是越往近處走,越發覺不對勁,那幾個舞女身上竟然只穿了薄如鴻羽的胸衣,身體大部分露在外面,雪白的肌膚在燭光的映照下,凸凹分明,胸口圓滾滾的雙乳隨着身體的舞動時隱時現……

蕭天跟着侍女們走進水榭,一路上提心弔膽,到了裏面反而放心了,如此香艷的場面,不會有人留意他和張念祖,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舞女身上。

亭子正中坐着柳眉之,他身後站着雲,左首坐着李明義,右首坐着高昌波,孫啟遠坐在旁邊,還有幾個人叫不上名字。這些人酒足飯飽眼睛痴獃呆地盯着中間舞池裏幾乎裸身的舞女。

蕭天扭頭看了眼張念祖,他擔心張念祖年輕把持不住,沒想到張念祖根本沒有看裸女,而是目露寒霜地盯着高昌波和孫啟遠,一隻手緊握著,如果腰中有劍,估計他已拔出來了。蕭天輕輕咳了一聲,被樂曲聲掩蓋住,但是張念祖聽到了,他看了蕭天一眼,兩人四目相視,均會意。

柳眉之斜靠到榻上,滿面紅光,得意揚揚地看着這幫朝中重臣在他的仙人宴上毫無招架之力的樣子,拿着酒壺對一旁的李明義說道:「李大人,來,我敬你。」

李明義哪裏肯跟他喝酒,此時眼都要看直了,嘴角下斜掛着一絲涎水。孫啟遠是他們中最年輕的,有些把持不住,臉憋得醬紅。一旁的高昌波一臉的鄙視,畢竟是太監,在這個時候顯出太監的本色來,他環視一圈,眾人的醜態皆看在眼裏,此時也只有他還保持着清醒,想到王振的囑咐,心裏暗罵好個柳堂主用這招來對付我們,他知道再不叫停,後果不堪設想,他看出孫啟遠眼珠子都紅了。

高昌波突然站起身,哈哈笑着對柳眉之道:「柳堂主,難道你是成心要與洒家過不去嗎?我是來與你喝酒的,你叫來這些個女子攪了好興緻。」說着走過去,拍了下孫啟遠的几案,孫啟遠這才回過神,「啟遠,別只顧看熱鬧,忘了喝酒。」

柳眉之一笑,向她們揮了揮手,道:「好了,下去吧。」

孫啟遠戀戀不捨地看着中間那幫女子依次退下,目光跟隨着跑出去很遠才收回來。孫啟遠端起几案上的酒一飲而盡,這時神志也清爽了些,他聽出高昌波說的話里有埋怨他的意思,立刻想到今天來這裏的目的,急忙起身對柳眉之說道:「柳堂主,我們都聽說你身邊這位金剛護法刀槍不入,今天能否讓我們也開開眼,讓幾位大人親手一試?」

柳眉之以為他們又要提出什麼新要求,這幾個月為與王振疏通關係,他已奉上幾十萬兩銀子,幾乎把金禪會半數存貨拿了出來,如今王振的胃口越來越大,不得已就想出仙人宴的招數籠絡這些人。此時聽到他們忽然對雲產生興趣,讓他很驚訝。

「金剛護法,」柳眉之扭頭叫身後的雲,發現雲藏在兜頭裏的眼睛血紅,神態有異,心想難道雲看見面前的裸女也動了心?不免有些好笑,又一想,雖雲體內中毒變異,但畢竟是個正值青春的青年,柳眉之一笑,道,「金剛護法,給幾位大人展示一下。」

雲領命走到中間,雙腿叉開像磐石一樣站立不動。

孫啟遠首先站起身,他從腰間抽出綉春刀,慢慢走向雲,突然舉刀向雲胸口刺去,只見綉春刀帶着風聲刺向胸口,綉春刀碰到胸口發出「砰」一聲,刀刃彎捲起來,孫啟遠不服瞪大眼睛再用力,猛地被刀刃崩出去。孫啟遠喘著氣,不敢相信地瞪着雲。

李明義接着走過來,他奪過孫啟遠的綉春刀,揮刀斜著向雲砍過去,只聽「嘶」的一聲,刀下掉了幾片布片,露出雲令人毛骨悚然的皮膚,竟然毫髮無損。李明義驚得瞪大眼睛,但看到從破損的衣衫里裸露的皮膚,李明義一閉眼,急忙躲閃著回到座上。四周發出叫好聲,他們議論紛紛:「不愧是金剛呀……」

孫啟遠轉身看看高昌波:「高督主,你來試試。」

「不用了,」高昌波擺了下手,似乎很滿意,大笑道,「真乃耳聽不如眼見,今兒算服了。」說着,高昌波轉向柳眉之道,「柳堂主,今兒前來做客,其實是受先生之託,有一事相商。」

「啊,大人請講。」柳眉之一聽果然王振有事找他,立刻振作了精神坐起身。

「是這樣,柳堂主可聽說前幾日先生被刺之事?」高昌波問道。

「竟有這事?」柳眉之故作驚訝地問道,「在京城誰如此大膽敢跟先生作對?」

「刺客中死在當場的一個人,身份已查明,出自兵部。」高昌波嘴一撇說道,「定是先生的死對頭、兵部的于謙派人乾的,此人領着朝中一干人等如今公開跟先生對着干,妄想阻止皇上親征,你說該不該殺?」

柳眉之點點頭,猶疑地望着高昌波。

高昌波笑着說道:「金剛護法如此神功,不建功立業太屈才了,柳堂主,如若金剛護法刺殺于謙得手,等於清除了先生的宿敵,你將是立了奇功一件,先生定不會虧待你,金禪會在京師可就站穩腳跟了。柳堂主,你意下如何呀?」

柳眉之一愣,沒想到自己繞來繞去,還是沒有躲過黨爭,他當然知道王振是什麼貨色,但是他辛辛苦苦創立的金禪會豈能止步於此,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與最大的當權者合作總不會吃虧,他是再也經不起失敗了。柳眉之看着高昌波鄭重地點點頭道:「金剛護法任先生差遣。」

「好。」高昌波高興地點點頭,舉起酒杯,眾人看到高督主與柳堂主談好了,都站起來舉杯相賀。

一旁的蕭天和張念祖默默互望一眼,各自垂下頭去。

「柳堂主,東廠的人已打探清楚,三日後,于謙按慣例回北大營,出京城後走西關官道,這一路山路多,彎道也多,是下手的好機會。得手后先生會親自來赴仙人宴,給柳堂主慶功。」高昌波笑道。

「一言為定。」柳眉之笑着,但心裏並不輕鬆,他用笑容掩飾著內心的不安。眾人舉杯都是一飲而盡,而後坐下。柳眉之向一旁揮了下手,叫道:「奏樂。」四周的侍女托著盤子依次上菜,然後依次走出去。

蕭天和張念祖一走出水榭,兩人的目光就碰到一起。

「他們要刺殺於大人。」

「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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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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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夜巷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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