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2.12 開門放狗

第36章 2.12 開門放狗

黃昏時分,元帥府總管、鷹主密使潘屠向宗翰辭行。

宗翰因觀節時被宗賢嘲笑為「午後斜陽」的緣故,回到府中,細思極恐,覺得自己即將從「風月場上」敗下陣來,便加倍操練「雲犀射月、傍花扶柳、順水推船」等招式。方才牝馬巫山,比平日里多馳騁了幾個來回,如今雲收雨散,正獨自盤坐正炕養精蓄銳,惟留一契丹老僕在旁持瓢侍酒。

宗翰的卧室雖是土砌,卻甚是寬敞,足有普通人家的三倍大小。門口放著一尊展翅欲飛的木雕雄鷹,鷹頭上掛著箭囊和腰刀。從暖炕的角度看,最顯而易見的地方,張貼著一幅唐代大畫家周昉的色情名作《春宵秘戲圖》,描繪的是唐明皇和楊貴妃在沉香亭行苟且之事的場景,惟妙惟肖,足令淫君子徒生「咫尺天涯,心亂如麻」之嘆;凹凸不平的牆壁上,掛著許多精美的錢袋,當然了,俱是辛辛苦苦搶來的,只有枕邊的那個,乃是宗翰在繁務之暇,擇上好人皮親自縫製而成,裡面尚珍藏著人皮主人的一對金耳環;暖炕的正上方,用白綾吊著十多個觸手可及的酒囊;炕後有一土台,台上放著阿骨打的牌位,牌位后的牆壁上懸一匾額,上書「酒色財殺行天涯」七個女真大字。

屋內蘭麝香濃,溫暖如春,令人銷魂。地面中央的土坑裡,乾柴恃著烈火的淫威,正噼啪作響地肆虐著一口巨鍋,沸騰的液體不斷濺出,「唧唧吱吱」聲不已。

潘屠問了安,偏炕入坐,便有親衛奉上一台酒肉。

宗翰略顯倦怠道:「只為今日『雙九』之故,西遼國主耶律大石敬獻為父猛虎、惡狼各一,今俱殺之,做成『虎狼宴』,以壯我兒行色!」

潘屠謝了,一邊吃喝,一邊端詳宗翰。只見他赤身裸體,髮髻散亂,有翠翹、玉搔頭縱橫其上,左手提著一把金壺,頻頻催酒,右手則攥了自己孝敬的那把「絕後刀」,時而刀尖剔牙,時而刀柄撓癢。

潘屠擇機請命道:「兒此行中原,義父可有訓教?」

宗翰正經道:「我兒,你此番南歸故里,雖說是衣錦還鄉,遂了男兒志,然肩負『控制中原武林,刺殺康王趙構』的重擔,非同小可,還須凡事用心,莫辜負了鷹主的信任,只是一件......」

潘屠應聲附和道:「義父寬心,兒定能不辱使命。至於那魏守節,亦會讓他死無對證!」

宗翰點頭:「為父自會派人與兒時時聯絡,應命所需皆由大金國一力承擔。」

潘屠不以為然道:「中原雖則敗落,江南依舊富庶,諸般用度,兒自會就地取材,何勞吾國破費,惟願義父在鷹主面前為兒多多美言!」

宗翰聽了,登時沉下臉來,不悅道:「我兒只須不遺餘力,盡忠做事,至於功名利祿,自然水到渠成!」

潘屠觸惡風而急轉舵:「言及『水到渠成』,兒久有拙諫,候江山一統,可征萬千勞役,引黑龍江之水入西湖,再令沿途那些個豆蔻的嬌娃、及笄的尤物、敲木魚的妙尼,俱侍選兩岸。義父行舟江、湖間,飽覽環肥燕瘦,擇優而幸,幸罷即棄,如此北來南往百餘回,則天下美色,義父盡嘗矣!」

宗翰聽了,神馳多時,終咂嘴道:「向聞江南好,個個賽婉容,為父常挂念之,今聞此言,更覺饞涎!然遠水解不了近渴,徒生『來日無多,恐不及遍淫天下』之憾,奈何?」嘆罷,竟潸然淚下。

潘屠勸慰道:「兒此番到了江南,先捉幾個煙雨湖上『採蓮的西子』孝敬義父,聊慰相思。義父亦宜早日揮師南下,以圖『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宗翰快活道:「豈非假公濟私?」

潘屠正色道:「倘或只為美人兒,確有此嫌,如能廣搜奇珍異寶,藉機吸干江南,掏空趙構,非但不是假公濟私,反倒是假私濟公了!」

宗翰道:「近觀戰事,河北之地盡入大金版圖只在旦夕,到了那時,為父欲將大批族人、契丹人和奚人遷居中原漢地,在漢族村落之間另築猛安謀克寨,與漢民雜處而治,土地稅賦,悉歸我有!」

潘屠忙下炕跪拜道:「義父齊家治國平天下,深謀遠慮,一舉多得,真神人也!」

宗翰突地一腳將炕台揣飛,又將玉壺摔碎,罵罵咧咧,發起羊角風,驚得十八衛紛紛搶入。

潘屠見狀,嚇得俯伏於地,不住地暗罵自己長舌惹禍。

良久,方聽宗翰幽怨道:「自聽了斡魯補『金行漢制,於我何益』的高論,黏沒喝也就明白了許多。大丈夫在世,戎馬倥傯,九死一生,所為何來?無非良田、玉食、權錢、嬌娃惟我獨享而已!」又聽他冷笑道:「你雖非嫡親骨肉,卻深知我心,為父情知其謬,而欲罷不能,足見趙佶疏斥六賊之難!」

潘屠虛驚一場,回坐炕台,心下鄙夷道:「原來他是因為自己私心萌現,故而煩惱!可笑這些鳥蠻,靠著『上下無別』的至公,始協力滅了遼宋,如今方入中原花花世界,便已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貪念,可見『盤點人間事,興衰俱由私』,果真由不得你我!」又暗自慶幸道:「但有所好,必入我套,這點私心來的賊他娘是時候!」

潘屠正得意間,忽見宗翰坐卧不寧,知他獸性複發,便知趣告退。

宗翰從老僕手中扯過柳條,親自蘸水點灑其身,又將手中「絕後刀」還與潘屠:「這件物事,陣前無用,我兒還是拿去行兇防身吧!」

潘屠謝過,步出屋外,但聽柳木柵欄的圍牆上,枯葉窸窣亂響,值夜深人靜,兩袖生寒,潘屠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心道:「真箇不是人待的地方!」又想:「大約江南此刻,正是月朗風清,蘇州城內的小橋流水,可依舊否?」

潘屠遐想之餘,又唱又笑。

唱的是一曲吳音陶真:「此番南歸,正是那漢魚脫卻金鉤去,終得天隨人願。面朝南,愈行愈遠。什麼完顏,全都扯淡;什麼興衰,毫不相干。老蠻賜我『鷹牌』一面,先到中原,仗勢欺人一番;再到江南,藉機搜刮一番。怎個分法?我七他三!」

笑的是:「蠢蠻就是蠢蠻,尚以為我是為他,殊不知卻是為我,他欲假公濟他,我則假他濟我!」

正是:小人得志腳步急,從此江湖腥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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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殘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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