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16 女真三藝

第16章 1.16 女真三藝

宗望率十八衛趕到高台,見台下數千金兵皆丟盔棄甲,縱酒行賭,三五人圍坐一團,其勢綿延而北,不見其尾。

宗望下馬,徑直忿忿登台。台上諸將見宗望來此,滿座敬憚,除了宗翰,竟沒有一個人敢高聲喧嘩的。

宗望剛要發話,宗翰搶先大笑道:「斡魯補,莫非為美人兒而來?」

宗望不悅道:「黏沒喝,指使軍中縱賭,你對得起鷹主的寵幸么?」

宗翰不屑道:「本帥想怎樣就怎樣,他人奈我何?」

宗望怒道:「黏沒喝,你好大膽了,竟不把鷹主放在眼裡!」

宗翰譏誚道:「你向來苟合中原,今日本帥效法漢人,賞以酒肉博戲,激勵將士士氣,不是正合你的心意么?」

宗望冷哼道:「效法中原,當學其所以治,而非蹈其所以廢!」

宗翰驟怒道:「斡魯補,你此番不過為索要王婉容而來,卻借口『縱賭』羞辱黏沒喝!」繼而凝視婉容悠悠道:「王婉容,天下第一的美人,當配天下第一的猛男!」

宗望嗤笑道:「黏沒喝,你也配稱天下第一的猛男!」

宗翰斷喝道:「斡魯補,你每每自詡女真第一勇士,敢與黏沒喝比試『女真三藝』么?」說著,又持馬鞭點指婉容傲然道:「倘你贏了黏沒喝,黏沒喝就將那王婉容雙手奉還,再不生**之念!」

潘屠趨步上前,悄聲道:「兒有一計,可得婉容!」宗翰叱退潘屠,竟不聽。

原來,女真族向有舊俗,但凡遇到兩難裁決,便令雙方比試「女真三藝」,贏者得利,輸者不許怨恨報復,否則,全族必共持柳木擊殺之。

女真三藝者,所謂射箭、較力、馭馬三術爾。

宗望曾是金國武狀元,最是能射,尤奇者,能彈指間連發三矢,且百步之內射人射物無不應弦而倒,人稱「鬼魅神射」,宋遼將士無不聞其名而喪膽。宗望曾自比春秋第一射手養由基,常憾不能與之對射三箭以較高下,並為此作賦云:「養君神射,百步穿楊。我輩論之,血脈噴張。汝為楚王報私怨兮,青史流芳。吾為女真立大勛兮,簡冊未揚。憾陰陽之相隔,嘆如箭兮流光。無以對射,令人感傷。三矢連發,當在其上。」

《戰國策西周策》有寫道:「楚有養由基者,善射,去柳葉百步而射之,百發百中。」公元前五八一年,楚、晉鄢陵之戰,晉國大將魏錡暗箭射瞎楚共王左目,共王忍痛賜給養由基楚兩枝箭,令其為己雪恥。養由基一箭射死魏錡,餘下一箭歸還共王。諸侯震動,贊其「養一箭」。

宗望既有如此本領,怎怕宗翰挑釁,遂一同闊步下了高台。

「女真三藝」第一藝乃是「策馬射柳枝」。

列位須知,女真人向有兩尊守護神:一則雄庫魯,乃其始祖,代表著洪荒武力;一則楊柳樹,乃其始母,象徵著似水柔情。女真人歷有「雙五雙九,祭天射柳」之俗,圖個來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的吉兆,后漸以「騎馬射柳」為戲,比試箭法。你道如何比法?卻是擇柳枝粗壯堅挺處削白,以箭斷削白處,並在馬上接住斷枝者為勝。當日恰值「雙五」,柳色正飽滿。宗賢命人砍來上佳柳枝數條,悉數削白了,插在高桿之上。戈壁殘春,風向變換不定,或靜寂無風,或「才過西風,又來了東風」,那些柳枝時而紋絲不動,時而東倒西歪,頗令射者愁。

宗望自恃手快,聽宗賢一聲令下,即策馬如飛,距高桿數丈,搶在前風始去、后風未到的當兒,剎那間連發三箭,眾人單聞一聲弦響,三條柳枝已然從削白處折斷而落,宗望催馬奮蹄掠過高桿際,探手竟接!

眾人看得如痴如醉,良久,始震天喝彩!

宗翰本就箭法遠遜宗望,如今見他三箭俱中,心下便有些發慌,挨到風息,忙不迭射出一箭,不巧微風吹拂,桿頭柳枝霎時搖曳起來,竟紛紛「躲開」了。宗翰侯風勢稍緩,待要再射,怎料又是一股旋風刮來,卷得那些柳枝一陣亂擺。宗翰飲酒過量,本就醉眼朦朧中,如今更加眼花繚亂,覷宗望在旁,微露譏諷之色,無奈倉促射出,眾人看時,單見一片柳葉隨風飄落。宗翰見屢發不中,甚是惱怒,竟將手中弓箭一併折斷,摔在地上。宗賢等人無不哄然大笑。「三藝」之較,倒是他先輸了一著。

「女真三藝」第二藝喚作「單刀斷百木」。

宗賢早已命人擇空曠處,豎了兩排碗口粗細、高六尺余的木樁,俱百根之數。兩人須在鼓聲雷動中各抽腰刀奮力橫削木樁,如陣前砍殺敵人首級,最先削斷百木者為勝。

宗翰借著酒勁,果然力壯,竟連揮百刀斷百木!宗望砍到最後十根時,已覺力竭,卒至三五刀始能斫斷一根,遂棄刀認輸。

群蠻見宗翰神力,也紛紛鼓掌叫好,潘屠更是上躥下跳,鼓動十八衛尖叫助威。

「女真三藝」第三藝名曰「馭馬過坑網」。

宗賢派了兩名親衛將二人領到高台左側,那裡有一片開闊地,方圓數里,布滿荊棘,中有上百坑洞,大小不一,深淺不等,彼此相隔或數尺,或丈余,乃為漢時挹婁人所居之穴,坑內陳設宛然,皆頑石打造,雜以朽骨、糞便,金人稱之「坑網」。倘誤入其中,非善馭者不得出,甚至有左右曲折而行,卻返回原地的。故而女真人閑暇時,常到此處練習馭馬之術。

「坑網」正對面插著一桿錦旗,能身不離鞍、先出坑網並搶到錦旗者為勝,若戰馬陷入坑中或騎手跌落馬下或誤行至「坑網」左右兩側俱為輸。

二人並騎入了「坑網」,或曲折繞行,或策馬一躍,或彷徨不前,只為決勝之局,皆屏氣凝神,以防稍有疏忽而致前功盡棄。台上眾酋亦看得提心弔膽,鴉雀無聲。

宗望騎術終究略高一籌,將近「坑網」中心時,只見他斜向拍馬一躍,正搶在宗翰身前。軍旅之中,為防公馬發情不利作戰,將士坐騎皆為母馬或閹割過的公馬,宗翰所騎的乃是一匹從汴京御馬廄里搶來的汗血名駒,未經閹割的「中年」公馬,今日倉促,竟忘了更換。而宗望的坐騎則是一匹年方十歲的「妙齡」母馬,公馬見前面母馬正在那裡扭腰掉屁股,忽地發起情來,竟狂嘶著撲了上去!

宗翰遭此突變,頓時被顛下馬來,加之酒勁未消,一時立腳不穩,竟滾落坑內。母馬受驚,遽然前竄,幾將宗望拋出,宗望連忙雙腿緊夾馬身,雙手死死抱定馬脖,這才將坐騎帶住,繼而離鞍下馬將宗翰從坑中拖出。宗翰惱羞成怒,揮刀將那匹汗血寶馬的頭顱砍下,踢入坑中。

宗賢因婉容一事,對宗翰頗有芥蒂,又知軍心向著宗望,遂對台下金兵喊喝道:「斡魯補精於射,黏沒喝勝於力,但馭馬比試二者皆違例,故最終的輸贏,交給你們來裁決,認為左路副元帥黏沒喝獲勝的聚到左邊,覺得右路副元帥斡魯補獲勝者聚到右邊!」

眾金兵一向尊崇宗望,又敬他大度,故而大多數都站到了右邊。

宗賢遂判定宗望獲勝。

宗望暗道:「數日來,我觀婉容情屬趙佶,意在出家,寧可自裁也不改其志。我既得軍心向己,又何必為了一個必死的婦人而自毀霸業!況來日旦登大寶,還不是『完璧歸我』,先讓你受用幾天罷了。」便高喝道:「今日比試『女真三藝』,事出意外,斡魯補情願將王婉容讓與黏沒喝,諸將士立刻回營,不許再賭!」

宗翰急切道:「斡魯補,莫要反悔!」說罷,親自背起婉容大笑而去。

宗賢踱步韋妃身旁,勸道:「漢時王昭君、蔡文姬皆曾妻匈奴,後世傳為佳話。今夫人雖風韻尚存,畢竟韶華不為徐娘留,況趙佶刻薄寡恩,前程暗淡,守其何益?莫若效王、蔡,北去享富貴!」

韋妃嘆了一氣,心道:「虎狼跟前,趙佶向是個怯懦知足的,觀今日之情形,金人斷不肯放他歸去,倘如此,可憐我漠北殘年,何人可依?」正酸楚間,宗賢再勸,韋妃乃偷眼觀瞧,見宗賢生得風流,又是那憐香惜玉的救命恩人,不由微微點頭。宗賢大喜,遂縱馬抱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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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殘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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