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鬧第四卷:京城浪子 61、惡少的高貴

驢鬧第四卷:京城浪子 61、惡少的高貴

位尊粗野叫瀟洒,權貴傲慢叫威嚴;

飛馬群毆英雄氣,篾視眾生王侯范;

顛倒善惡水點燈,謬論亂世該油煎。

「那公子年紀十四五歲,一張紅臉,姿貌雄傑,額頭寬廣,高鼻大眼,奇骨貫頂,志意廓然,人莫能測也!」

辛文悅說的雖多是模糊屁話,但趙弘殷從年歲、面色上聽出仍像是自己的兒子,精神頭又來了。他欠身問道:「你是怎麼發現他的?」

「昨天下午,我在樂觀街閑走,突聞馬嘶,回頭觀看,見一紅臉公子騎在馬上,迎面駛來。那少年大街上揮馬揚鞭,如入無人之境,街上行人紛紛躲避路旁,駐足瞻觀。」

大街飛馬,猶如後世惡少鬧市飛車,是惡劣行為。辛文悅以讚賞的語氣說出,趙弘殷便有些迷糊起來,他茫然問道:「那孩子鬧市飛馬,不僅驚擾行人,還有撞人危險,你怎麼還說他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材呢?」

「您也在場嗎?」

「不,不在。聽人說的。聽說,他正飛馬,有一人躲避不及,被他撞倒了!他連馬也沒下,從兜中掏出一錠銀子撂在地上就走。眾人嫌他無禮,與他爭執,他便叫來一群少年,把人給打傷了。」趙弘殷乾脆把趙匡胤打架的過程簡單客觀說出來,想看看辛文悅如何評判。

辛文悅笑著說道:「您所聽的只是表面上的粗略過程,具體內在情況卻沒這麼簡單!

「那公子的馬雖說快了一點點兒,但他騎術高超,在人縫中穿行,斷不會把人撞翻。只因那人眼力不濟,有馬馳來,茫然不見,橫行穿街,自己撞在了馬身上,方才倒在了地上。當時馬頭已過,那人撞的是馬腿,按理,這與那公子是沒多大責任的。那公子撂下一錠銀子,作為賠償,已示寬厚,但眾刁民同類相聚,嫉富妒貴,卻與他無理糾纏。那些人不僅讓他下馬賠禮道歉,還要讓他送那人去藥鋪看病,並且要扣他馬匹,當做預備藥費。眾人圍觀,鴰雜訊響成一片。那公子面對眾人圍攻,方才喚來眾友,把那群多事的刁民教訓了一番!」

同是一件事,好像事實並沒有多大出入,但從相當於後世精英的名士辛文悅口中說出,情理卻反了個過。

趙弘殷雖感到辛文悅的說法有點彆扭,但因為是自己的兒子,感情使然,便也覺得應該這樣評判。他笑著說道:「聽您這麼一說,那少年好像也並無大錯。可他不好好讀書,大街飛馬,呼朋邀友,打架鬥毆,這畢竟不是什麼好的表現啊!您怎麼說他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材呢?」趙弘殷脫口問道。

「一般的良馬『可形容筋骨相』,但相天下絕倫的千里馬,則必須『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內而忘其外也!』

「若論此事表象,不能算什麼好的行為。但若通過此事看這孩子的性情脾氣,風度氣質,智慧能力,那就不能不誇獎兩句了。

「他大街飛馬,馭術高超,身手矯健,可知他愛好廣泛,精於騎射,且性情豪邁、獷達。『有諸內而形於外』。有什麼樣的表現,便有什麼樣的內涵。此公子英姿灑爽,不拘俗規,必定是志存高遠。

「普通人撞了人一定隱瞞身份,趕快開溜,否則便是麻煩;那公子不僅不走,還理直氣壯,自報名頭,可見敢作敢當,具有高雅大氣之貴族風範。此事責不在他,他見對方是衣服破爛的貧寒之人,便毫不猶豫,扔銀一錠,可見他大度寬容,心存慈悲之念。不吝錢財,體恤弱者,必心慮天下之民。此乃王侯風範,更是難得,難得啊!」

「不管怨不怨他,撞傷了人,他連馬也不下,一句『對不起』的道歉話也不說,也太過傲慢了吧!再說,動輒聚眾打人,也太過粗野了一些吧!」趙弘殷自覺理虧,嘆道。

辛文悅大笑接道:「前朝劉邦待人接物動輒開口『豎儒』閉口『乃公』不說,甚至有讀書人來訪,他竟把其帽子摘下來,往裡面撒尿。這夠傲慢了吧,夠粗野了吧?可他是大漢的開國皇上,滿朝文武誰見了他都得屁股朝天,磕頭如搗蒜!

「下屬都希望上司不傲慢,奴僕都希望主人不傲慢,窮人都希望富人不傲慢,可那怎麼能行呢?上司對下屬,主人對奴僕,富人對窮人,『不端架子』、『不擺譜』,跟親哥們兒似的,頭不讓磕,平起平坐,摟脖子勾腰擠眉弄眼,說說笑笑,哪還有什麼尊卑上下,禮儀規矩?成什麼體統?豈不亂了套?

「縱觀上下數千年,凡是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又有哪個不粗野,不傲慢呢?位尊者的粗野叫瀟洒,高貴者的傲慢叫威嚴。一個上司如果不傲慢,就沒有威嚴,還領導誰啊?皇上將官職分成三六九等,就是為了讓上下有別,就是為了讓上司對下屬傲慢。狼沒有必要對羊謙虛禮待,老鼠也不可能在貓面前粗野傲慢,這是叢林法則,也是情理之中,天性使然。

「那少年面對滿街刁民呼喝,置若罔聞,不下馬賠禮道歉,這是他居高臨下,蔑視芸芸眾生的高貴表現;面對刁民鴰噪,群小圍攻,仍是不驚不恐,泰然自若。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心不跳,更是英雄氣度也!

「他並不與俗人爭吵,把馬韁一丟,走出人圈。眾人都當他服了軟,那知不到片刻,他便率著三十多個少年揮刀舞棒殺了回來。審時度勢,進退有節,以高貴蔑視下賤,以強勢震懾不馴,正是智者所為,高貴者氣度!

「他不懼刁民人眾,指揮果斷,並且沖在前面,一鼓作氣,直打得滿街圍觀的成年人鬼哭狼嚎,不僅奪回了馬匹,還把對方打傷數人,可見其組織能力,指揮能力確實不凡!」

趙弘殷聽得連連點頭:「依先生所說,這少年豈不僅不是人們街談巷議的頑劣惡少、地痞流氓,而且還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材了?」

「那當然!此公子氣量寬宏,出手大方,不爭俗理,重金助貧,可見品行高尚;面對圍攻,泰然自若,不怒不驚,可見霸氣已成;眾少年惟他馬頭是瞻,且他指揮得當,進退有節,已有王者風範。方今天下大亂,豪傑並起,此公子敢作敢為,又才智非凡,難道不是個棟樑坯子嗎?帝王將相寧有種乎?自古『皇帝輪流做,明日到我家』。有哪一個王侯是爹媽的乖孩子,老師的好學生,社會上安分守已的老實疙瘩?」

辛文悅說到此處,陡然停住,屋子裡靜悄悄的,掉根針都會嚇人一跳。

大街飛馬,撞傷行人,連馬也不下,大咧咧扔下一錠銀子便走,此等藐視眾生,狂妄傲慢的惡少行徑世上少見!民眾抱打不平,對他責問,他竟然呼喚狗友,把人打傷,此等仗著父母有權有錢,橫行街市的惡少,分明是人渣一類,辛文悅卻要引經據典,謬說為高貴德行,罕見人才,他究竟是什麼人物,想幹什麼?

屎殼螂不識他兒丑,黃鼠狼不嫌他娃騷。愛兒心切貓當虎,望子成材蛇為龍,是天下當爹的通病。

辛文悅一番謬論,顛倒美醜善惡,實屬亂世危言,理該油煎火烹,但趙弘殷身在其中,卻聽著全是理兒:「是啊,這辛先生說得是啊!叢林世界,弱肉強食;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孩子強勢一些有什麼不好呢?敢打敢拼,這不是膽量嗎?那麼多孩子聽他的,這不是帥才嗎?有人說他是『惡少』、『浪子』,那是刁民紅眼,是同僚嫉妒,這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唉,我思想太保守了,太注重禮儀規矩的死條條了……虧得遇上了辛先生這個伯樂!」

趙弘殷一面心裡想著,一面站起身來,向辛文悅抱拳施禮說道:「謝謝辛先生!今日萬幸,得遇先生指點。若不是先生及時前來,我還準備把我那不屑之子捆綁起來,餓他十天呢?」

「你說的是誰?」

「你要找的紅臉孩子,就是我那不屑之子趙匡胤啊!」

「什麼,是你的孩子?」辛文悅做作出一臉驚訝。

「來人,把大少爺帶過來,讓辛先生看看!」趙弘殷起身向門外叫道。

下人得了趙弘殷指令,去不一回兒,便把趙匡胤解了綁繩,領了過來。

「不是還沒打夠嗎,放我幹什麼?」趙匡胤一腳門裡一腳門外,便梗著脖頸向父親叫道。

趙弘殷正在尷尬,辛文悅已經擊掌贊道:「公子果然豪放,不同尋常!」

「你是什麼人?多你那什麼話?」趙匡胤對辛文悅瞪眼罵道。

「不得無禮!這是我給你新請的西蜀名師!快快上前見禮!」趙弘殷大聲吼道。

趙匡胤動也不動:「我不想讀書,願打你還打!」

「說得好,說得好!我就喜歡這樣的倔犟性格。讀死書,抄死字,枯燥無味,讓人坐監似的,那不是學習,那是受罪!眾多俗儒皓首窮經,不諳世事,於蒼生何補?又有哪本書能教人學會救國救民之道呢?」

「我草,這先生還和我一個觀點呢!」

趙匡胤好感陡生,驚詫問道:「你這先生難道不讓學生讀書,不讓寫字嗎?」

「書當然是還要讀的。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什麼是『黃金屋』,什麼是『顏如玉』?」趙匡胤問道。

「『黃金屋』就是發大財,『顏如玉』就是美女子。不讀書怎麼能發大財,當大官,享用美女呢?發了大財,你得管理吧?當了大官,你得指揮吧?這還是得有知識!」

「好!好!好!不愧一代名師,這可就開講了!」趙弘殷對辛文悅敬佩地誇讚道。

辛文悅繼續賣弄道:「教導學生是要講方法的。孔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叩其兩端』,就是說從本末、正反兩方面指點,啟發學生去自己領悟。現在的庸師們,只知道讓背書,讓寫字,孩子們怎能不厭煩呢?

「好了,我不多說了!明天你到我學館去,若是我教得不好,你覺得不如意,可以馬上就走,我決不遷就!」

辛文悅向趙匡胤說罷,既起身告辭。趙弘殷贈送五十兩白銀,算是預付學費,直送到大門外,方才拐回,令趙匡胤準備用具,第二天去學館報到。

第二天,趙弘殷親自把趙匡胤送進辛文悅學館,千叮萬囑,讓辛文悅大膽管教。

趙匡胤無人敢教,趙弘殷正無可奈何,辛文悅主動上門,大攬大包,他便如溺水將死之人抓住一根稻草,把對兒子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了辛文悅身上,把辛文悅當大神敬奉,不僅學費加倍,還經常找理由請客,贈送紅包。

也算是心誠則靈,趙匡胤進了辛文悅學館便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過去他聽見「學館」二字就皺眉,現在是一提「學館」便樂滔滔;過去提起「先生」他便恨得咬牙,現在說起「辛文悅」他便喜上眉梢;過去是連催幾遍磨磨蹭蹭不想到學館去,現在是丟了飯碗就往學館跑;過去是不到放學就早退,現在是學到天黑也不回來,有時甚至整夜不回家,說是晚上複習到半夜,就在學館睡了一覺。

趙匡胤突然如此熱愛學習,趙弘殷高興得不得了,更是把辛文悅當神敬。給辛文悅的學費已經是最初的幾倍,他還不斷添加;經常請吃請喝給紅包他還嫌不夠,又讓廚房專人天天給辛文悅送好吃好喝。

他字雖寫得不怎麼好,但仍是選些「模範學館」、「一代名師」、「桃李滿園」等好詞專練多遍,寫成條幅,做成牌匾,敲鑼打鼓地為辛文悅招搖。

辛文悅名聲越來越響,一張名刺在汴京城權貴府第暢通無阻,就是各衙門頭頭,見了他的名刺也會當名士高規格接待,免了他下跪磕頭。若是後世,肯定是電視台經常露臉的精英人物,其博客點擊量保准能壓住徐靜蕾、韓寒一流的名頭。

辛文悅是趙弘殷兒子的先生,名聲響亮,趙弘殷當然也臉上光彩。他整天樂滋滋的,見了同僚便炫耀辛先生的好:

「知道吧,教書是要講究方法的。像辛先生那樣對孩子注重引導,才是好先生啊!」

「辛先生對孩子不打手心,孩子們卻都聽他的!」

「唉呀!我那孩子自跟辛先生讀書,換了個人似的!」

……

這天夜裡,趙弘殷赴宴回來,已經夜深,聽杜氏說趙匡胤還沒從學館回來,想到辛先生為教兒子廢寢忘食,常常徹夜相陪,心中著實感動,又加上酒喝得有點多,肚子里發燒難受,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便一個勁地和杜氏嘮叨:「胤兒浪子回頭,迷上了讀書,真得感謝辛先生啊!」

杜氏說:「只嘴上謝怎麼行啊!得有些表示才是!」

「就是,給廚上說,讓他們每餐伙食再精細一些,另外,酒、茶也給提提級!」趙弘殷說。

「以我看,辛先生對吃喝一類並不在乎,錢財也不怎麼放在眼裡,應該操心給他謀個官職才是。如此,才對得起他對胤兒付出的心血!」

「我操著心呢!」

……

趙弘殷夫妻二人正在議論辛先生的好處,院中突然一片嘈雜:「有賊了,抓賊啊!」

欲知後事,請看下回:詭譎的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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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王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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