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豆花

甜豆花

凌晨三點。

江門派出所。

付雲姝兩隻腳牢牢地踩着地面,雙手放在腰上。

「付姐,能幫的忙我都幫,但你的要求實在不行啊……」一個員警站在寒風中搓着手,「你也知道這個案子現在多方關注,唐家背景又特殊,我無計可施啊。」

付雲姝在路燈下眯起眼睛:「什麼無計可施,當年你妹妹剛出道就被人包養,幫你擺平她負面新聞的時候,你怎麼不說無計可施?」

員警額頭上都是冷汗,伸舌頭舔了舔嘴唇:「不是,付姐,我妹的事情我感謝你!但你要見嫌疑人,這不行啊,被發現了可不止丟飯碗這麼簡單!」

「當年的資料我可沒刪。」付雲姝雙手環胸。明明比對方矮,神情卻很睥睨。

「付姐你行行好吧,就算能瞞過局裏的人,嫌疑人也不會幫你遮掩啊!到時候他捅出來你找過他,怎麼辦?」

「我自有辦法。」

員警焦慮如熱鍋上的螞蟻。他了解面前這個女人。為了新聞無所不用其極,可謂順者昌逆者亡,半點商量不得。

五秒鐘后,他一咬牙:「只有十分鐘。我就說牢房裏鬧耗子,把他帶到審訊室,你抓緊時間,過期不候。」

「成。」付雲姝滿意地點頭。

員警帶她從後門進去,付雲姝不是第一次來了,走得輕車熟路。她不動聲色地打量辦公室,方旭川還沒回來。她比他快一步,可能也只快一步。

「在這兒等著。」員警把她帶進審訊室。

付雲姝感覺心跳在加快。冰冷的鐵窗和玻璃,胳膊下桌面的涼意,第一次給她難以名狀的壓迫感。

很快,員警帶着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走進來,朝付雲姝使了個眼色。

付雲姝強做出一副鎮定的表情,點點頭。

老人在員警的攙扶下,摸索著坐在桌對面的椅子上。員警說:「你在這兒等一會,牢房收拾好了就叫你。」

付雲姝視線一掃,兩人中間隔着整面玻璃,無法讀心。

她打招呼:「院長好。」

院長睡得迷迷糊糊,聽見聲音抬起頭,看見她的臉的瞬間,臉色就變了。

「院長看來認識我啊。」付雲姝甜甜地笑,「不知道在哪兒見過?」

院長臉部的肌肉顫抖,顯然不願意和她獨處,屁股還沒再椅子上坐牢,嗖地站起來。

付雲姝穩穩坐在椅子上,蹬著高跟鞋的小腿翹起來,姿勢優雅。

「顧之周出車禍了。」她幽幽地說。

院長像中了定身術,滿臉呆愕。

「牢裏有電視吧,您要不信儘管等著,明天的早間新聞我聯繫好了,直擊車禍現場。」付雲姝身體前傾,緩慢而清晰地說,「我不知道你出於什麼目的自首,但一旦選擇頂罪,真相再難大白。想想你自己,想想你孤兒院裏的孩子,如果他們的父母被人殺害。永遠抓不到真兇,他們會幸福嗎,你能付起這個責任嗎?」

院長的嘴巴張開,嘴唇抖了抖,神色變得複雜。

「顧之周非常擔心你,他為了救你去調查案子,所以才出的車禍。如果你認罪,他也會一直追查下去。」付雲姝深吸口氣,「你要為他想想。」

忽然,門被推開。

付雲姝聽到走廊上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很可能是方旭川回來了。

員警不停使眼色,付雲姝也不拖沓,看了臉色灰敗的院長一眼,拿起包就走。員警往她手裏塞了樣東西,小聲說:「我從他床上找到的。你可保密好了,千萬別傳出去。」他說,「跟我從後門走。」

一夜雨後。

次日早上八點,醫院。

付小雪做完CT,躺在病床上緊張地等待。

隔壁房間,唐郁白正在和醫生談話,聲音很輕,具體內容聽不出來。大概二十分鐘后,門鎖一響,有人走進來。

付小雪背挺直了,還沒坐起來,手被人握住。

唐郁白聲音平靜:「沒事的,能治好。」

付小雪緊繃的神經這才松下來,感覺背上涼颼颼的,都是冷汗。

醫生的聲音也好聽。解釋了一大堆,什麼後腦受傷壓到了椎動脈,短暫性腦供血不足,不是大事,用藥輔助休息就能治好。付小雪想了想,問:「多久能好啊?」

「短則兩三天,長則半個月,看你的恢復情況。注意多休息,不要勞累,也不要給自己心理壓力。」醫生拍拍唐郁白的肩。「特殊時期,記得體貼一點,好好照顧你女朋友,她要什麼你就給,罵你你就聽着。」

醫生原來也只想開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沒想到話一出口,病號和病號家屬都愣住了。

「怎麼了?我說錯了?」醫生還在笑。

唐郁白的耳朵紅到耳根。

付小雪當然看不見,就聽見他冷淡地說:「在這兒等我,我去開藥。」

為了讓付小雪更加自在,唐郁白幾乎把半個病房都搬進了四合院。

接下來的幾天裏,付小雪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禮遇,醫生每天親自上門診治,每次喝完葯都有糖吃,還是她最喜歡的話梅糖,吃飯睡覺更不用自己操心。付小雪躺在床上。眼前一片漆黑,內心有點緊張——感覺自己像只名貴的豬仔,有機農場養的那種。

唐郁白堅決不讓她再參與唐母的案件,更是連一絲風聲也不透露給她,只叫她養病。慢慢的。在乾燥的床單和好聞的熏香里,她覺得山中的雨夜,潮濕的雨水,那個顫抖的胸膛和肩膀,彷彿夢一樣。從沒存在過。

更多的時候,她能感覺到視線。

在兩人都不說話,房間寂靜的時候。似乎有滾燙的視線停留在她的發上,臉上,肆無忌憚,久久不願離開。

「你在幹嘛?」她問。

「看書。」唐郁白的視線停留在她紅潤的臉頰上,睜眼說瞎話。

這天,正當付小雪百無聊賴地聽電視劇,唐郁白「看書」的時候,四合院的門環忽然被扣了扣。唐郁白說:「我去開門。」

他走到院子中央,看見一個頭髮半白的中年人,正透過門縫小心地往裏張望。

「是小唐嗎?」

「伯父?」唐郁白趕緊打開門。

門口站着的男人正是付小雪的父親,付辛。付小雪堅決不想讓父親知道自己生病,但唐郁白還是瞞着她和付辛聯絡了,畢竟學校曠課那麼久,一被發現不好交代。付辛推著摩托車,車把手上掛着一隻袋子,溫和地說:「小唐,我來看看小雪,她感冒好點了嗎?」

對了。之前說的是「重感冒」。

「好些了。您請進吧,她在裏面休息。」

「我就不進去了。」誰知付辛趕緊搖頭,「小雪這個孩子要強,和我也不親,生病都不願意回家。我……哎,我就給她送點吃的,馬上就走了。」

唐郁白點點頭。

付辛從車把手上解下袋子,裏面裝了兩層飯盒,沉甸甸的,還溫熱著。他鄭重地交到唐郁白手上。叮囑:「我做了豆花,還抄了幾個清淡的菜,感冒不要吃太油膩,對身體不好。都是兩人份的,你和她一起吃,喜歡的話下次我再送來。」

「好。」

「小雪這孩子其實很善良,從來不要求什麼,我這個做爸爸的也沒能給她什麼。有時候脾氣沖,會任性,說話可能不好聽……還請你多包涵。」

「應該的。」唐郁白很自然地回答。

這一句雲淡風輕的「應該」,成功讓付辛的神情起了變化。他先是詫異地看了唐郁白兩眼,隨後視線移到他的眼角,看見一層缺乏休息的淡淡青黑,和他下巴上微微泛青的鬍渣。不過是個感冒,這個無論看上去還是實際上都非常優秀的男孩子,居然操勞至此……

她家傻女兒,拱了個好白菜啊。

又叮嚀了幾句,付辛戀戀不捨地往四合院裏忘了兩眼,推著車離開。唐郁白走進廚房,端出碗筷把菜擺好,又用青瓷小碗盛了兩碟豆腐花,給付小雪拿進去。

她聞到菜香,立刻從枕頭前勾起頭。

「魚香肉絲?排骨燒土豆?」

……

有食慾是好事。

唐郁白端起豆腐花,執起勺子,舀了一勺,自然而然地遞到她嘴邊。冰冷的勺子觸碰到嘴唇,付小雪臉一紅:「今天我自己吃吧,老讓你喂也不好。」

「我的床單很貴。」他曼聲說。

「我小心點,不會吃到床上的。」

「我的地毯也很貴。」不由分說,他將勺子微微向里送,付小雪只好張開嘴。

「好吃。哪家定的啊,味道好熟。」

「以前定過。」

「哦。」

「再吃一口。」

付小雪依言張嘴。

「你知道嗎,我家裏人口味很雜的,我爸媽和姐姐都喜歡吃咸豆花,就我吃甜,姐姐說我是路邊撿來的,口味都不一樣。後來我爸每次蒸豆花,總單獨給我做一份甜的。」

「哦。」

「你喜歡吃甜的還是鹹的?」

「我不吃豆腐花。」

「沒意思。」付小雪嗤之以鼻,「你就吃你的破餛飩吧。」

唐郁白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頓。他抬起頭,盯着付小雪看了兩秒,問:「你之前說,不戴眼鏡的時候,你爸爸會把你看成付雲姝?」

「是唄。現在姐姐真回來了,我愁著該怎麼告訴他。」

「你每次吃豆腐花,他都給你做甜的?包括你上大學偶爾回家的時候?」

「是啊,我不是說了嗎,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她埋怨。

唐郁白忽然嘆了口氣。

他遞出勺子,說:「吃你的豆腐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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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少女與王子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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