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勞
凌晨五點，生物鐘比鬧鐘快一步喚醒淺眠的韓爍。
在簡單洗漱后，韓爍來到書房，燒水泡茶。
等水開的功夫，他抬眼看着牆上貼著的日曆，眸光微凝，抬手將上面代表着昨天的那張日曆撕掉。
5月27號。
日期上畫着的紅圈鮮艷到刺目。
被撕下來的那一頁日曆，在韓爍指尖幾經摺疊，最終變為指甲大小的一塊。
而後被慎重的，放入一個木盒之中，放置於書架最頂層。
六點半。
葉寧暫住的客房那邊傳來聲響，韓爍從書中抬起眼往客房方向看了一眼。
六點四十。
葉寧輕輕推開書房的門。臉頰上還帶着清水浸潤過的痕迹，看起來柔和又鮮嫩。
「韓先生早啊。」
年輕的女孩站在門外，嘴角含着一抹靦腆的笑：「我想問問，這附近有沒有早市一類的？」
「要買早飯？」韓爍合書起身。「我跟你一起。」
「不用啦，你跟我說下地方還有想吃的早飯就好了，我去買。」葉寧搖頭，「我住在這兒已經夠麻煩你了，要是能幫你做點什麼事情，我心裏也踏實些。」
「地方有點遠，需要開車去。」韓爍的語調不輕不重，卻帶着一股不容拒絕的堅定。「不要多想，你住在這兒對我來說並不是麻煩。」
真正麻煩的是別的事情。
於是原本的一人行變成了二人同行。
透過車窗迎面撲來的風中帶着獨屬於這個時間段的清冷，街道上行人寥寥，幾名穿着園林護理制服的工作人員正在修剪行道樹，一輛洒水車響着蘭花草的音樂與他們的車擦身而過，隨後漸行漸遠。
葉寧靜靜看着車窗外的景色，眉心微蹙，她試着將這些景物的碎片嵌入自己空白的記憶中，藉此喚醒些什麼。
然而並無作用。
被深鎖在腦中的記憶像一片死海，任憑葉寧如何努力，都沒有泛起一絲波瀾。
將身子往後一仰，葉寧沮喪地闔上眼。
徒勞無功。
她什麼都想不起來。
一直在用餘光觀察着她的韓爍見狀也無聲嘆了口氣。
車子又拐了個彎，停在一家早餐店前。
「到了，下車吧。」
雞湯小餛飩，薄皮大餡兒的三鮮包，沾著芝麻炸的酥鬆香脆的油條，散發着氤氳甜香的紅豆紫米粥，此情此景，也只有帶着治癒魔法光環的美食能撫平她壓抑又緊張的情緒了。
「我昨天把你的名字跟外貌資料都遞交給警察局了。」看着葉寧吃完一碗小餛飩，韓爍低聲說道，「如果順利的話，很快就能找到你的家人。」
「真的是……太感謝了。」葉寧忽然間紅了眼眶，放下手中的瓷勺，抽出一張紙巾摁在眼角。將淚水強壓回去，「你真的是個很好心的人。」
看着坐在對面的女子帶着薄紅的眼角與鼻翼，韓爍眸光微凝，卻在對方抬眼瞬間匆忙收回目光：「客氣了。」
「時間不早了吧，你如果要上班我可以自己坐公交回去。」
不經意看見早餐店牆壁上的時鐘，意識到昨天這個時間韓爍已經去上班了，葉寧立刻開口。
來這裏一路上都有看到公交站牌，想來坐公交回去不會太難。
「那個，就是要先借你的零錢用一下。」
「我請假了。」韓爍嘴角微揚，「不着急，你慢慢吃，吃完我們去添些東西。」
家裏多出一個人。日子便不能再像之前那樣過了。
「誒？」葉寧愣住，「添些……什麼東西啊？」
「食物。」韓爍端起粥來喝了一口，「生活用品。」
言簡意賅。
直到進了帶有底層超市的大商廈，被帶到專營女裝的樓層時，葉寧才發現韓爍口中說的「生活用品」竟然還包括給她穿的衣服。
「這個真的不用了！」
葉寧雙頰爆紅地拒絕道。
「我們誰也說不准你的信息什麼時候才能調查清楚。」韓爍雙手交叉胸前，「你總要有幾件換洗衣服，還有……嗯，貼身衣物。」
「貼身衣物」這四個字他語調壓得極低，但葉寧還是聽清了，於是臉頰愈發不爭氣地紅了個透。
不得不說，這還真是個問題，葉寧無奈妥協。
最終。在韓爍的堅持下，她買了兩套適合春秋外穿的衣物，以及四套內衣褲。
兩人又轉道底層超市，先是購買了大量食物，然後才輪到真正的生活用品。
柔軟的沙發靠枕，小黑貓造型的陶瓷水杯，新的毛巾牙刷拖鞋浴衣，每往購物車裏多放一樣東西。葉寧都會生出一種兩人正準備同居的錯覺。
（阿韜你快看，好可愛的杯子！我們買兩個回去當情侶杯好不好！）
驟然間，一個畫面晃入眼底，葉寧看到自己舉著兩個粉色小豬杯子回頭笑着，對身前男子說道。
那笑容當真是甜蜜又滿足，彷彿全世界的幸福都被抓在手中，再無任何遺憾。
接下來，便是一片空白。
時間或許過了很久，又或許只過了一瞬，等葉寧再度睜開眼時，發現自己仰躺在韓爍懷裏，頭枕着他的胳膊。周邊圍了一大圈陌生人，每個人臉上都帶着類似的焦急與關切。
「沒事兒吧姑娘？」
葉寧聽見那些人問，她想開口說句「我沒事，謝謝」。但嘴唇開合了幾下，並未發出聲音。
「我給你打個12吧。」
人群中又有人開口。
「不用了。」
這次是韓爍的聲音：「我就是醫生。」
葉寧緩緩閉上眼，心道原來韓爍是醫生啊，難怪他會將自己救回家。這算是職業病嗎？
腦袋裏一陣陣的鈍痛叫她再無餘力關注周圍，她只能隱約感覺到韓爍抱着自己離開了商廈，開車回了家，又給她吃了幾片葯，隨後她便沉沉睡去。
看着葉寧蒼白的睡顏，韓爍長嘆一口氣，抬手捏了捏眉心，轉身進了書房。
他的猜測沒有錯，在與外界接觸的過程中，一些特殊物品的確能刺激葉寧的記憶，但他沒料到記憶復甦的過程會這麼慘烈，方才經歷的那一陣兵荒馬亂叫韓爍原本堅定不移的想法出現了動搖。
或許他應該換個更溫和的方法幫葉寧恢復記憶，但問題是……
他瞥了一眼牆上的日曆，圈在日期上的大圈紅得刺目，仿若鮮血。
時間來得及嗎？
手機振動提示來電，韓爍瞄了一眼來電名單。快速接起電話。
「張局，有消息了嗎？」
對面顯然沒有帶來太好的消息，只因片刻后，他眉心便緊鎖起來。
「好的，我知道了，只是假期方面，希望能給我批久一點。」
掛掉電話，韓爍下意識去摸煙。卻想起來自己現在不能抽煙，最終只能略帶焦躁地用手梳了下頭髮，起身燒水泡茶。
與此同時，葉寧卻陷入了一個接一個的夢境之中。
彷彿在觀賞一場專屬於她的愛情電影，她看着夢裏的葉寧與那個男人在校園裏相識、在咖啡廳里一起討論課題、在學校放映廳里看恐怖電影、在花影蔥蘢的公園裏漫步……
她看着那人在遊樂園的旋轉木馬前滿臉靦腆地舉起一整束玫瑰，看着他與她一起佈置出租屋的房間，看着兩人在漫天星光下擁吻。
而後，是他轉身離去的背影。
夢醒了。
只留下淚流滿面的她，抽噎得上氣不接下氣。
一塊用溫水浸濕，還冒着些微熱氣的毛巾遞過來。
是韓爍。
「擦擦眼睛。」
韓爍沒有急着問葉寧是否想起了什麼，只把毛巾塞到她手中就出去了，把獨處的空間重新還給葉寧。
此時此刻，這種不動聲色的體貼讓她萬分感激。
葉寧用了大半個小時才平復好心情，同時也將腦海中突然冒出來的記憶梳理了一下。
記起來的東西雖然不少，但只圍繞着一個人，那是她曾經的戀人。
陸韜。
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曾被她無數次呼喚過，原本只從唇齒間滑過便能滲出絲絲甜意，可如今，那甜意凍結成刀，一刀一刀颳得她遍體鱗傷、血肉模糊。
用涼透的毛巾使勁壓了壓眼角，葉寧深呼吸一口氣，推開門走進客廳。
韓爍正坐在客廳沙發上出神，手裏端著一杯已經沒了熱氣的茶水，聽見聲響恍惚了一下，放下茶杯看過來。
「好點了？頭還疼嗎？」
「不疼的。」
葉寧搖搖頭，攥著毛巾坐到韓爍對面去，沉吟了片刻接着開口道：「韓先生，我想起了一點東西，不過可能沒什麼用。」
「……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給我說說看嗎？」韓爍遞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我覺得沒有哪一個記憶是無用的，每一點細枝末節都有它存在的必要性，說不定通過你想起的這些記憶，我們可以找出你的家人。」
「呃……其實，我完全沒有想起任何有關家人的訊息。」葉寧略帶尷尬地垂眸道，「我只想起了我男朋友，不，是前男友的名字，還有我從前可能在NU大學就讀這些事。」
「你前男友叫什麼？」
韓爍雙眼一亮。
「陸韜。」
葉寧盡量讓這兩個字用一種平靜的音調從口中吐出，但她的手指還是不受控制地顫抖了幾下。
「我前男友叫陸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