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葉寧一睜開眼，就看到一片素白的天花板。

簡約利落的頂燈鑲嵌在天花板正中心，沒有一絲繁雜的花紋，因為是白天，所以它處在休息狀態，但不難猜測，一旦打開，一定也是與周邊十分合拍的冷白色。

葉寧緩緩坐起身，淺灰色的夏涼被從身上滑落，微風撩動着與牆壁同色的白窗帘，攜着絲絲暖意與丁香的氣息透窗而來。

「你醒了？」

溫和又帶着點清冷的聲線突然響起。

葉寧嚇了一跳，轉動眼眸朝聲源看去，原來房間里還有另一個人。

一個男人。

一個年輕的男人。

他坐在床腳處的轉椅上，穿着合體又嚴謹的襯衣與西褲，姿態並不緊繃。甚至帶着點隨意，然而腰線是挺直的，像一名軍人。

葉寧略顯拘謹地抬手攏了攏自己耳畔碎發：「你、你好……」一開口，嗓音沙啞得像被砂紙打磨過，「請問。這裏是哪兒？」

「這裏是我家。」

男人合起手中原本翻看着的筆記：「你暈倒在我家門口。」

「是嗎？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葉寧羞窘道，「謝謝你幫了我。」

「舉手之勞。」

男人微微一笑，僅僅是唇角一個弧度的改變，卻帶來了冰雪初融，春暖大地的效果。

原來他長得這麼好看？

葉寧被男人的笑容看得愣神了片刻，耳畔響起對方的問話。

「你暈倒的時候身邊沒有任何證件，也沒有手機，所以我沒辦法聯繫上你的親友，你現在需要聯繫他們嗎？」

葉寧回過神來，就看男人舉着他的手機。

「你把號碼告訴我。我幫你聯繫吧。」

「啊那真是謝謝了……我……」

葉寧說到這裏頓住了，臉上表情從感激慢慢僵化，最終化成一片驚惶無措的迷茫：「我……我記不起電話了……」

明明記憶中有一串數字異常重要，可偏偏到了嘴邊就化作虛無縹緲的煙霧，追不到抓不著。

「怎麼會……我……我不該忘記那個電話的，那是、那是他的電話啊……」

腦海中響起一陣尖銳的嗡鳴聲，許多破碎的畫面好似湧泉一般不斷在眼前翻騰，恍惚間她看到那人轉身離去的背影，還有一隻破碎的手機，冥冥中有個聲音在一遍遍重複：他走了，他走了，他離開就不會再回來了。

他不要你了。

記憶攪成一團亂麻。

葉寧纖細的十指絞緊床單，臉上蒼白一片，沒有絲毫血色，豆大的汗珠沿着額角滾滾落下，只一會兒，她就整個人抖作一團，彷彿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想不起來也不要着急。」

見葉寧變成這樣，男人眼底閃過一絲訝異，他從轉椅上起身走到葉寧身邊，帶着薄繭的大手輕輕覆蓋在葉寧汗濕的額頭上：「也許是之前暈倒的後遺症，放鬆，放鬆下來，就算什麼都想不起來也沒關係的，你可以留在這裏，我也會幫你找你的家人朋友，不要着急好嗎？」

在這個乾淨整潔的房間內，初夏微醺的暖風與男人平和的嗓音融匯成一股清泉，將葉寧滿心的慌張無措緩緩撫平。

「先把你能記起來的事情說出來，試試看？」

男人的聲音滿含鼓勵。

「我……我叫葉寧。」

葉寧抓緊還蓋在腿上的夏涼被。顫抖著開口，「我、我應該有個男朋友，他離開我了……」

混亂的記憶碎片猶如退卻的潮水，沒有留下太多痕迹。

「其他的，我都記不起來了。」

葉寧一臉沮喪。

「沒關係，也不是全無收穫。」

男人垂眸道：「至少我知道了你的名字，別擔心，我會幫忙尋找你的家人和男朋友，對了，我叫韓爍。」

「那就麻煩你了，韓先生。」

葉寧誠懇地道謝。

「沒什麼麻煩的。」

韓爍抬眼，深深看了葉寧一眼：「在聯繫到你家人之前，你就先住這兒吧，書房的書可以隨意看，裏面有電腦。想玩就打開，沒設密碼。我等下要上班，你要是餓了就用家裏固話點外賣，外賣電話都貼在客廳電話旁邊牆上，零錢在玄關鞋櫃第二格的黑色鐵盒裏。覺得悶的話，也可以出去轉轉，家裏的備用鑰匙也在零錢盒子裏。」

交代完，韓爍抬手看了眼手錶：「時間不早了，我先去上班了。」

「啊，好……再見。」

目送著男人起身離開，直到那道頎長挺拔的背影被門板全部遮擋住，葉寧覺得此前一直吊在嗓子眼裏那口氣一下子泄了出來。

好緊張。

雖然搞不懂原因，但在韓爍面前，葉寧總有一種提心弔膽的危機感，好像面前站着的不是一個溫和有禮的陌生人。而是天敵一般的存在。

葉寧站起身活動了下手腳，發現除了腦袋還有點隱隱作痛外，其他一切良好，可見韓爍還是挺正人君子的。可這種危機感就是來得莫名其妙又不講道理，她思來想去想不明白，只能安慰自己是因為失憶沒有安全感所致。

話說回來，她只記得自己叫葉寧，但是從事什麼職業，今年多大，家裏有什麼家庭成員這些東西卻統統忘光了。更記不得她到底是遭遇了什麼，才導致的記憶缺損。

幸好遇到個好心人，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是她遇到一個失去記憶莫名暈倒在自己家門口的陌生人，最多也就幫忙打一下12罷了。

咽喉傳來火辣辣的不適感，提醒著葉寧身體對水分的需求。

長嘆一口氣，她離開卧室前往客廳。

與極盡簡約之能事的卧室同樣，客廳對這種充滿單身男人氣息的裝修風格一脈相承，深色大理石地面，同色系的茶几與酒櫃，淺灰色沙發，保持着潔凈白色的牆壁上除了掛鐘，別無他物。

視線範圍內能看到的私人生活物品，除掉傢具，只有寥寥幾瓶標著洋文名字的酒、幾個高腳杯、一方乾淨的煙灰缸。

這房間乾淨得像開發商裝好的樣板房。幾乎嗅不到一絲生活氣息。

葉寧有點為難，因為掃視完整個客廳，她沒發現一滴水。

只好轉道廚房。

沒想到，之前的客廳就夠不食人間煙火了，廚房卻要加個「更」字。

空蕩蕩的冰箱。連外層包裝塑膠都沒拆開過的廚具，完全沒有使用痕迹的爐灶。

葉寧扶額。

除去客廳、廚房與她之前待過的客房，只有主卧跟書房兩間房間還能讓她碰運氣，出於禮貌，除非主人邀請。主卧這種私密空間她是不能隨便探視的，剩下的選擇便只有書房了。

推開書房的門，葉寧鬆了一口氣。

她看到了飲水櫃。

包裝典雅的茶葉筒跟乾淨的瓷質杯子整齊地擺放在飲水櫃儲物格里，葉寧沒碰那些茶葉，只取了一個水杯，點擊按鈕加熱一壺水。

在等水開的時間裏，她環視了一圈，韓爍家的書房當真是名副其實，除掉窗戶、門跟飲水櫃，其他所有的空間都被定製書架給佔滿，一張體積碩大的原木辦公桌擺放在靠窗位置，電腦在桌面左側，緊鄰電腦的筆筒里放着幾隻鋼筆——從筆帽的磨損程度看來，這是主人常用之物。

看着滿滿的幾書架的書籍，葉寧有理由相信，書房恐怕是這屋子裏最具生活氣息的房間了。

水開了，葉寧倒了一杯水，抬眼發現飲水柜上方掛着一本日曆，淺綠色的印刷字體告知她今天是5月26號，不知出於什麼原因。韓爍用毛筆在日期上畫了一個鮮紅色的大圈。

葉寧伸手往後翻了翻，發現下面好多張也都被紅圈圈住了。

是要準備考試嗎？

葉寧眨眨眼，轉念一想，人家韓爍考不考試與她又有什麼關係，還是不要咸吃蘿蔔淡操心，趕緊捧了水杯退出書房。

韓爍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

一進門，亮着的客廳讓單身生活了許久的他愣怔了片刻，然後才想起今天家中不同往日。

「韓先生你回來啦。」

被開門聲驚動，原本窩在沙發一角打瞌睡的葉寧清醒過來。禮貌而拘謹地朝韓爍打招呼。

「叫我名字就好。」

韓爍將外套脫下，掛到玄關側面的壁櫥中，在換鞋過程中忽然開口：「你今天沒吃飯嗎？」

「咦？」

葉寧被問得一怔：「呃，確實沒吃，實際上我沒覺得餓，倒是特別容易犯困。」

她實在不好意思說出自己本想在沙發上坐着喝會兒水，結果水沒喝幾口就迷迷糊糊一覺從早上睡到晚上的事實。

韓爍沉默了片刻，又將外套取出來穿上。

「走吧，我帶你出去吃。」

「誒？不，不用了。」

葉寧連連擺着手拒絕：「我真的沒覺得餓。」

「就算不覺得餓，飯也該按時吃。」

韓爍一臉的不容拒絕：「如果你是覺得需要我花錢而不好意思的話，等你恢復記憶后再還給我，而且，出去走走，說不定能對你恢復記憶有幫助。」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葉寧再沒別的借口不去吃飯，只好跟在韓爍身後出了門。

春末夏初的夜晚還帶着一絲涼意，窵遠的星點綴在夜空之上，那忽明忽滅的光輝看在不同的仰望者眼中，會生出各種不同的思緒。

譬如此刻的葉寧。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顆漂浮在宇宙中來去無定的星星，沒人知道她從哪兒來，又要到哪兒去——甚至包括她自己，都不知道。

失去了記憶，又流離失所，寄人籬下。

無根浮萍，何其可悲。

看着夜空出神的葉寧一不留神絆了一下，整個人踉蹌着眼看就要摔倒。

「小心。」

韓爍及時伸手，攬住葉寧的肩膀幫她穩住身形。

「謝謝啊。」

葉寧臉頰騰的一下子紅了起來。

「不客氣。」

韓爍怔了片刻才收回手，那一瞬間，他腦海中閃過的念頭是，她臉紅的樣子意外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