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恨

舊恨

利刃出鞘的時候,劍光如天邊電光,劈過穹蒼,轉瞬即逝。

黑暗裏,叮噹一聲,鑲嵌著寶石的刀鞘落了地,手裏的匕首映出白桐慘白的臉。

手裏的劍震得發麻,蘇郁單手持劍,擋住雲鶴的一擊。

這般撞擊之下,雲鶴的細劍發出細微的嗡鳴聲。

所幸雲鶴失了內力,若是今天劈下來的是他的巨石劍,只怕他們兩個人一起都化作了這地穴里的冤魂。

雲鶴的力氣極大,蘇郁只覺得虎口發麻,手中佩劍幾乎脫手。剛剛雲鶴衝過來的速度快得讓人措手不及,他也只是勉強抽出隨身的佩劍。格擋住了他的進攻。

只是這一剎那刀劍相擊,雲鶴便猛地退開,沒入黑暗中。

四周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蘇郁只聽到耳邊風聲呼呼作響,顧不得再多做顧慮。他聽着風湧來的聲音。朝着判斷的位置揮出一劍,但顯然,雲鶴的攻勢比他更猛,還未反應過來,肩上一痛,便是一道血口。

黑暗中不能視物,眼下雲鶴被控制,他在明,敵在暗,防不勝防。

他一面格擋着面前雲鶴的攻勢。一面朝著後退:「白桐,小心!」

旋即腰間綻開一道血口,黑暗裏,又是一聲悶哼。

黑暗裏,沒有人回應他。蘇郁顧不得多想,下意識回頭喊道:「白桐!」

背後空無一人。

面前雲鶴攻勢更猛,蘇郁被逼的後退。待到他退守一方,背後抵著堅實的牆壁,望向這黑暗裏時,四面卻再無聲息。

噗嗤一聲,匕首從背後,沒入他的脊背。

在那一剎那,他幾乎感覺不到痛感。面前黑暗裏,同時傳來輕微的噗嗤聲,彷彿是在另一個人身上,重演了他所遭遇的重創。

痛感在驚駭之後湧來,像是沿着血脈,蔓延向四肢百骸。

他不敢置信地回頭,看着自己背後沒入劍身的位置。黑暗裏,他伸手摸過去,摸到那握著匕首的一雙纖細柔荑,那還有那把沒柄而入的匕首。

他看不到白桐的臉。

但他知道,這是白桐。

那把匕首,是他母親唯一留給他的遺物。他時常在把玩,帶着愛,還有恨,手指摩挲著那美麗繁複的花紋和上面冰冷的寶石。

那是母親還沒有被蘭妃控制的時候,她將匕首贈與他,贈與他這心尖肉骨中血,教他保護好自己。

他不曾對外人提起過這把匕首。

直至今日贈與她。

——殺了她。才能一雪前恥,一報恩仇。

那一剎那的心動,那轉瞬即逝的柔情,是他多年未曾體驗過的歡愉。

但如今,這盡化作滔天的仇恨。

——為什麼要對我下手,拿着這把匕首,在這種時刻,在我最想保護你的時候。

在我為你擋住一切傷害和絕望的時候。

他抬起手,眼裏燃燒着幽暗的慘綠光芒。

在這綠光下,四周都漸漸亮了起來。詭異的綠光在四周縈繞,帶着令人耳膜發顫的尖嘯,彷彿是遊盪在黑暗中的亡靈嘲笑着他們的自相殘殺。牆壁上的白桐被藤條纏繞着,面無表情。她至始至終都拿着匕首,對準了蘇郁,等待着他依靠過來的時候。

匕首之上。鮮血流淌。

黑暗裏,冷風忽至,似乎有人在遙遠的地方呼喚他的名字。

她一疊聲地喊著:「蘇郁!蘇郁!蘇郁!」

聲聲泣血,字字錐心。

蘇郁愣了一下,在佩劍刺下之前,那聲音忽地又近了些。面前詭異綠光里,憑空出現了一隻手。

手上沾染了鮮血,纖細蒼白,趕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啪的一聲打在了他的臉上。

有人揮手,狠狠地給了他一個耳光。

蘇郁被這個耳光打愣了。

綠光漸弱,那隻憑空出現的手忽地又揚起,狠狠地扇了過來。

白桐抓住他的佩劍,蘇郁眼裏燃燒着幽綠的光芒,直勾勾地望着前方。高舉起自己的佩劍,劍尖對準了自己的心臟,隨時準備捅下去。她緊緊攥住劍刃,順着手流淌的鮮血滴答滴落。

那隻手已經鮮血如注。

她卻渾然不在意,只是咬着牙,揚起手,準備又給他一巴掌。

巴掌眼瞧著就要打在他的臉上。

勢頭已往,但半路卻被截了下來。

蘇郁抓住她的手臂,眼裏綠光漸熄,有些狐疑地看着她。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

火摺子放在地上,火光微弱,但沒有熄滅。

雲鶴身上似乎掛了彩,站在旁邊,手裏緊緊地攥著細劍,眉頭緊鎖,一臉擔憂地看着自己。

半響,他將火摺子撿起,盤腿坐在了地上。

他的目光從雲鶴臉上掃過,繼而落到白桐臉上。

瞧見蘇郁眼裏綠光消散,白桐這才鬆了口氣,頓時腳一軟,就要跪下去。

蘇郁一把拉住她,這才讓她緩慢地坐了下來。

剛剛緊張讓她的神經緊繃,如今後知后覺才發覺自己握著劍刃的手已經血肉模糊。低哼了一聲,收回手。

蘇郁放開她的手,坐在她旁邊。他看見那把匕首掉落在地,就在白桐的腳邊。

白桐顧不得心疼自己的手,一臉凝重地說道:「剛剛你們倆都中了幻術。」

蘇郁看着她。剛剛那場幻覺給他帶來的震撼以及怨恨還在心中徘徊不散。但觸及地上那把匕首和白桐流血的手時,猜忌和懷疑盡化作憐惜愧疚。

幻覺里的白桐刺傷了他,可如今他卻還好端端地站着。剛剛對準幻覺里的白桐的劍尖,其實對着的是他自己的胸膛。

如果不是白桐,恐怕此刻他就拔劍自盡了吧。

他拉過白桐的手。喚道:「雲鶴!」

雲鶴當即會意,撕下一條衣帶,遞了過來。

白桐環視四周,繼續說道:「剛剛好險,不過既然能有幻術,那就說明,這裏肯定有活着的妖族,或是傳說中三大妖獸的不滅魂魄。」

蘇郁卻是給她包紮起來,避開了她後面的話,只是自顧自地問道:「你在幻覺里看到了什麼?」

看樣子是要在這裏休息片刻。

白桐垂眸道:「不過是些白家以前的幻想,不值一提。」

蘇郁看向雲鶴,問道:「雲鶴,你又是看到了什麼?」

雲鶴眉頭緊鎖,他離得稍遠,有些鬱悶地說道:「我看到了師傅。」

白桐握着手,蘇郁將她的手拿在自己手中,給她用布條包紮止血,看見這血肉模糊,不由得眉心一跳,繼而輕聲道:「辛苦你了。」

白桐搖搖頭。繼而又遲疑地問道:「你看到什麼了?」

蘇郁正在猶豫是否該說的時候,白桐又是眉心微皺,平靜地說道:「剛剛你從幻覺里醒過來的時候,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是看一個仇人,恨不得飲我血,啖我肉。」

蘇郁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我看見你背叛我,用這把匕首。」

他撿起地上的那把匕首,放在白桐包紮完后的手裏:「用這把匕首殺了我。」

白桐看着他。火光躍動,他的臉在這火光映襯下輪廓冷厲,一雙黑色的眼睛更顯攝人心魄。

半響,她才握緊那把匕首,輕聲道:「我會用它保護你。」

儘管她這般柔弱,還是一板正經地想要保護他。

蘇郁抿唇,心中某處地方變得極為柔軟,看着她微微垂下的眸子,不知怎的,竟生出來對她許諾的衝動。

他的臉頃刻化作萬般柔情,握住她攥住匕首的手,鄭重地說道:「我很欣喜。」

白桐抬起眼看他,蘇郁微微俯身,她的手有些涼,但依舊柔軟。

他的鼻息拂過她的臉頰,因為疼痛而麻木的傷口此時也生出絲絲的涼意。他認真地,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再也不會懷疑你了。哪怕是幻覺里。」

白桐有些失笑,蘇郁卻是一板正經:「我發誓。」

旁邊雲鶴閉目養神,藉著這一小會兒的休憩養精蓄銳。白桐看着他,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動。

執掌天下,權勢滔天,勾心鬥角,卻又這般天真執著。

這些複雜的性格才鑄就了今日和她攜手共赴妖界的蘇郁,一路上的是是非非艱難險阻,讓她們一起走到了今天。

她剛想回答,鼻尖卻傳來一陣詭異的香氣。

轉過頭去,前方忽然出現一陣星海似得淺綠光芒。

看見白桐變得凝重的眼神,蘇郁順着她的目光朝洞穴深處望去,整個人瞬間緊繃起來。

雲鶴站起身,拿着細劍,一副隨時準備出手的模樣。

前方忽然亮起一陣淺綠色的熒光,像是星海徘徊,萬點螢火環繞其間。

在那其中,有一個窈窕的人影,正緩步朝她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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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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